来自“云”端的约定

卫才友/湖北省黄石市民主街小学校长

2016年教师节前夕，我被调到民主街小学任校长。离开辛勤耕耘近10年的马家嘴小学，我万分不舍。要去带领一所有着70年历史的老校，我也倍感压力。

区教育局领导告诉我，“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爱人对我说，“以后走路就能上班，离家近，多好”，然而，这些都没有彻底说服我。8月17日，农历七月十五回农村老家，我与80岁的老父亲聊起了工作的变动和心中的苦闷，老父亲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你读初一那年参加的一场考试？”

1978年，我读初一，时任村支书的父亲对村小老师进行了一次考试，也将我带进了考场，没想到我考了第二名。父亲很惊讶，问我长大后愿不愿意当老师，我懵懂地说：“愿意，我将来要当个好老师。”

在父亲的指引下，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作为教育人的那颗“初心”，无论在哪里，都要当一名好老师、好校长。在崭新笔记本的扉页上，我写下自勉的话：“50岁，天命之年，老了吗？面临压力就退缩了吗？不，人生现在才开始！”

从自主到民主：解惑本校教育难题

为了解学校现状，一进校我就开始随堂听课，看学生表现，观教师状态。课堂上，孩子们的不参与、不自信深深刺痛了我。在与老师们的交流中，多位老师提到了无力感。一位年龄较大的体育老师说：“校长，别人是家长求老师多关注学生，我们是求家长多关心孩子。”

看来，要了解学校教育的问题，首先要了解学生的实际情况。入校第一天的下午，我与三（4）班的柯老师决定去学生子豪家。穿过几个街巷，我们来到一栋民宅。子豪打开了一楼的一扇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一室一厅的家中到处堆着装水果的纸箱、包装水果的泡沫，基本上无落脚之地，桌子上放着前一天晚上的剩菜和一些杂物。子豪把剩菜和杂物移到一边，这大概就是平时写作业的地方。我和子豪爸爸电话联系，说是夫妻俩在外地进货，要半夜才能赶回黄石。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子豪家附近的集贸市场，找到了子豪爸爸的水果摊。妈妈一脸疲倦在摆放着水果，旁边的座椅上还有个熟睡的两岁孩童。我说明来意，子豪爸爸一脸歉意地说，自己实在没有时间陪孩子，希望学校的老师能多帮忙看管一下。我搬过一个板凳，坐下来和他聊，子豪爸爸说现在水果生意不好做，租金贵、竞争多，而且进价高、折耗大。为了多赚点钱，夫妻俩每天早晨五点多起床，晚上10点才收摊回家，一年365天从不休息，与孩子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看着子豪的父母为生活所累，我责怪他们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下。我买了一大袋水果，就回了学校。

在回校的路上，我这个已有十多年校长经历的老校长，心神已乱。表面上是学生、家长出了问题，细究起来，还是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出现了缺失。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不能把教育问题进行人为地拆分，要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在学校教育上做一些改变，以弥补家庭教育的不足和缺失，在它们之间找到一个点，让我们的孩子也能因环境不同、条件不同、需求不同而享受优质的教育，并让孩子的成长变成可能与现实。

嫩柳池边轻点水，惊得水鸟满天飞。这个“点”就是“把自主教给学生，让孩子学会自主”，但求嫣然一转满园桃花笑春风。

什么是自主？自主就是遇事有主见，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是学生自我建构、自我体验、自我反思、自我发展的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做到人人是主角，台上的是主角，台下的亦是主角。

从那时起，我办学的“画风”渐变，学生的行为习惯、学习习惯、健体习惯、思维习惯、道德品质、自主成长、互联网等成为我办学的关键词，开始从追求高精尖的教学设计师转变为“灯塔”的领航者。

培养学生的自主，就是希望学生通过“自主教育”，从而变得“自立、自信、自强”，就是要形成一种自主文化，让学生的自主意识植根于心、自主变成无需提醒的自觉。

有位教育界的朋友问我：“你们是民主街小学，什么是民主？自主和民主是什么关系？”

我告诉他，民主就是尊重。尊重自然、尊重社会、尊重个体、尊重他人。尊重学生的人格、情感、思想、个性、差异、人权、创造力等，同时教会学生尊重他人。民主是把受教育的权利还给每一个学生，同时把教育过程变成一种生活方式。

自主是一种突出个体、凸显个性、激发潜能的教育方式，而民主是把教育过程转变为一种“舞台主角”的文化。只有自主得到淋漓尽致的夯实，民主才能彰显春意盎然。

经过三年的积淀，“民主育仁、自主成人”的办学理念开始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

从被动到主动：张扬学生成长个性

2017年3月1日，这是我到任后的第二个学期。四（1）班的陈子怡通过竞选，当选为学校学生民主管理委员会的会长。随后，学习部、卫生部、礼仪部、体育部、监督部……十个部长的竞岗结束后，各部长都配齐了委员开始投入到自己分管的工作中，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并开始通过互联网的资源、数据、平台及时推送学生的日常考核，掀开了学生自我管理的崭新一页。

3月15日，在我的个人邮箱中，收到一封邮件：“校长，您能不能安排我进学校的民主管理委员会当部长，专门制止同学们乱扔垃圾、疯跑打闹的现象？谢谢！——404班赵一轩。”

我及时给予了回复：“学生管理委员会的成员都是由各班班主任推荐，然后参加部长竞职演说，最后由同学们投票决定的。作为校长，我也不能破坏规矩呀！希望你能通过努力实现自己的美好愿望！——校长卫才友。”

随后，我找到了他的班主任李老师：“赵一轩有为同学服务的意识，这种担当、责任、服务的精神值得表扬。孩子要成长，我们商量一下，能否给机会让他试一试，看看效果如何？”我征求李老师的意见。

后来，李老师答应先让他试试当小组长，每天检查小组同学的作业完成情况，前提是自己必须每天按时完成作业，严格按照学校规定的要求完成任务，一周的时间考核合格的话继续担任小组长，不合格必须自动离职。

我给赵一轩写了邮件：“一轩同学，我们在此约定，老师全力帮助你成长，我希望你能成为自己学习上的主角，一年后，希望你能顺利进入管委会工作。加油！”

这份来自“云”端的约定会成功吗？

11月15日，我又收到了赵一轩的邮件——《给校长的建议书》：“校长，我们班的清洁区那里有个臭水沟，因为堵塞的原因，排不出水，一些树叶和垃圾经常飘在水面上，不仅发出臭味，有损校园美观，还加大了同学们清理的难度，我建议您想办法解决。”同时，还给我提出了三条整改建议和两条想法。

我随即回复了邮件：“在建议书中，你能根据日常学习与生活中发现的问题，认真思考，既能提出问题，还善于解决问题，做生活中的有心人、细心人，非常棒！文章中所提出的问题符合学校的现状，道出了你们在清洁校园中的现状与思考，更难能可贵的是，所列出的三点建议有指向性、针对性，学校将责成总务处和德育处根据你的建议进行合理整改！谢谢！”

学期结束，李老师告诉我，赵一轩已经被同学们推选为卫生委员了，而且成绩有明显进步。

为了帮助学生践行自主，除在学校空间、个人空间、电子班牌及时推送自主学习资源外，学校还组织骨干教师编写了《好习惯成就好人生》一书，从“说好话、走好路、做好操、写好字、上好学、上好课、敬好礼”等“三十好”入手，明确告知学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应该怎样做？怎样才是做好了？让这些思想烙印在学生的日常行为中。

早晨进学校，在晨跑委员的号召下，学生们自觉放下书包，在操场上跑2～3圈，再进教室开始晨读，上课、下课，到放学，所有的事务都由学生自己管理。

学校的阳光大课间，一千一百多名学生听音乐指挥，从出教室到回教室，没有看到一位老师。体育部的学生除了查看现场情况，还要反复调看监控录像两次，寻找各班存在的“瑕疵”。

贵州一位“国培计划”来校跟岗的校长刘烽赞叹说：“大课间也好，学校举行的各项活动也好，期间的组织、协调、管理、评价等权力都还给了学生，老师成了旁观者和指导者。我们的学生真了不起！”教育的本质是发现和唤醒。学生的自主管理意识，经过长时间的积淀，会形成一种民主文化，因为有民主文化的土壤，学生才有张扬个性的可能。

在校本课程开发上，我们始终以“自主教育”为课程总目标，以自主个性发展为评价宗旨，让每一个孩子都有喜爱的一门课、有彰显个性的舞台、有时代气息的遨游、有人生追求和发展。

学校阅读考级时，我又碰到了赵一轩：“考级情况怎么样？”他很自豪地说：“我每天都背一首古诗，背诵一段千字文，看书不少于一个小时，刚才的阅读考级我差点满分通过！还拿到了‘小硕士’证书。”并给我亮了亮一个烫金的红本子。

“其他方面呢？有没有参与？”我又问他。“去年的美食节在爸爸的帮助下，我做的是‘金玉满堂’，网络投票第五名，获得了‘最佳美食奖’。”边说边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自己做的水饺真好吃！”

孩子的话语最能表达他们的心声，玩得嗨起来的阅读节、美食节、创客节、足球节、艺术节、体育节六大节日，既是不一样的体验，更是终身难忘的盛宴。

学校现有学生社团47个，学生通过网络自主选课，充分满足不同学生的需求，全面提升了综合素质，丰厚了教养和底蕴，彰显了个性。

叩问教育的本质，就是培养人、发展人、完善人。校本课程的开设与实施，致力于培养学生的“自主、自强、自律”，让学生们牢记“自强不息”才能提高人的生命价值。

一年后，赵一轩如愿以偿地被纪律部长看中，当上了纪律委员，我们的约定已成真，一路走来，一路歌，一路诗。

从退缩到自信：探寻课堂教学幸福

53岁的程萍老师刚刚结束了在阳新农村小学一年的支教生涯，却又主动申请再去支教一年：“校长，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正式退休了，帮我个忙吧，谢谢您！”

我连忙问，刚回校一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她为难了？是我的原因？还是其他老师的原因？

一开始，程老师不说理由，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看我担心的样子，程老师红着脸轻轻地说：“校长，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这外出一年回来，发现老师们的教学方式都变了，什么备课、上课、作业布置、作业批改、反思、研修等，都是在学校的云平台上进行的，我年纪大了，可能也学不会，我还是到农村去支教吧。”说完后，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听完后，我笑了。

“校长，您别笑！”程老师被我笑得不好意思起来：“是你要我说真话的，我看着他们就像陈奂生上城一样——都是稀奇！”

是的，我确实是很开心。我笑老师们这一年来的变化巨大，也笑程老师的“真情实感”和“‘老’言无忌”。

与以往的“一支粉笔走天涯”的教学模式不同，民主街小学从2016年起开展了基于互联网的“自本课堂”教学模式改革。“自本课堂”就是坚持以每一个学生为本，以每一个学生在老师的帮助下进行自主学习为本，以每一个学生的自主发展为本，将学习、思考、倾听、发言的权利充分地留给了学生，让课堂成为学生自主学习的主阵地。

我没有给程老师进行说教，而是让办公室请程老师同年级组的三位老师过来，他们听了程老师的担心后，都笑了：“这不是事！”

同样临近退休的王建华老师非常自豪地说：“我们也是从开机、关机的28道题开始学的，以程老师您的学习劲头，不出一个月就精通了。”青年教师陈丹说：“程老师，上个月黄冈市黄州区还请我去给他们老师做过这方面的培训，我可以教您，一定有问必答！”

两个月后，我问程老师还有什么困难没有，程老师连忙摆手说：“没有，她们都手把手地教我，我都能学会。”这一次，程老师笑得很自信，很开心，很享受。“不去交流了？”我问。“不去了，还是在家好！”程老师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教师要有互联网思维，要有超前意识，要站在学生的角度去思考、去打量、去寻找、去发现。在教学模式改革过程中，程老师和老师们在和风细雨的“风暴”中完成了基于互联网的翻转“自本课堂”教学模式改革，改变了教师的教学方式，转变了学生的学习方式，学生的核心素养普遍得到提升。

2018年3月15日上午9时在多媒体报告厅，鄂东南地区的“云端+学生终端”教学模式研讨会正在进行。五（1）班的同学人手一个BYOD（Bring Your Own Device手持移动设备），教师基于网络云平台进行适时教学，一个问题出来，几秒钟答案全部上传，正确率几乎是100%，学情分析、学业评价、数据分析，成为老师娴熟的技能，而学生则是交流大胆、思维活跃、理由充分、陈述清楚。

自主教育的最高境界是学生的自主学习成为常态。在教学中，老师们始终围绕学生的“八能”（能自己预习、能发现问题、能独立完成作业、能参与小组探究、能参与小组合作学习、能解决实际问题、能书写工整、能按时完成作业）去一一落实，使学生的自主变得可视化、可操作化、可评价化。

云技术的应用，让学生变得更加自主，也让自主变成可能。对于学生，学习将不再是负担，而是享受；不再是重复和枯燥，而是创造；不再是老师“要我学”，而是真真切切的快乐学习，学校成为心灵的精神栖所。

“志存高远，博慧人生。”依照这样的价值追求，我们努力让每一位教师在某一点上发展自己的教育绝活，成为“点上示范者”，鼓励每一位教师成就教育人生不同的精彩。

从教书到育人：陪伴学生慢慢成长

在每个月的“教师故事”中，我看到这样一篇文章《只有您能看见我》：社团课下课后，陶莹同学匆匆走到我身旁，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纸叠成的信封，双手捧着说：“老师，送给你”。打开这个被装饰得很漂亮的信封，工整的文字里都是陶莹对老师的感激之情。作为书法老师，我第一次感受到学生这么热烈的感激，我问陶莹：“为什么这么感激老师?”她竟然说了一句：“老师，只有您能看见我。”说完就哭了。在我的安抚下，她继续说：“我的成绩不好，在其他课堂上从来没有老师让我回答问题，在书法课上，我的作品得到了您的表扬，您让那么多的同学围过来看我写字，向我学习，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组织老师们一起讨论：如何才能“看见每一个孩子”。老师们在讨论中说的最多的是：心中有人，才能目中有人，懂得爱，愿意付出爱，才能做到爱，心中有爱，才能看见孩子。唯有“仁”，才能看见每一个生命。

罗袖动香香不已。2018年的冬天，一年级的小天闹肚子，拉在了裤子里，他躲在厕所不出来，周老师请保安到厕所把小天带出来。孩子把裤子脱到脚跟，双手提着上身的棉袄，生怕把上衣也弄脏。低着头、夹着腿、沿着墙，边走边哭。周老师看小天的肚子和双腿暴露在外，连忙把他带到最近的保安室，拿纸巾给他擦拭，擦拭完，小家碧玉般的周老师在身上找半天，想找到合适的物件帮助孩子取暖，当摸到围巾时，她毫不犹豫地取下脖子上的粉色羊毛围巾，给小天缠在肚子上取暖，这才打电话通知家长来学校接孩子。

这一幕被学校保安师傅看在眼里，告诉了我。我在全体教师会上表扬了周老师关爱学生的做法，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周老师朴素地说：“我只是担心孩子冻着，一条围巾算不了什么。”

民主街小学提出“民主育仁”，就是让师生既要关注自然、关注社会、关注民族与未来的发展，更要关注学生，心怀天下，积极作为，做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懂得爱、愿意付出爱的人。“一条围巾”、一句“只有您能看见我”，不只是承诺，更是践行这份“仁”的初心。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需求的日益多样化，教师的职业倦怠日益显著，工作激情燃烧不起来，敬业精神退化，这是难以改变的时代命题。“民主办学”就是要激发每位教师的潜力，发挥每个人的内驱力，让教师在教育中找到本性的“仁”，使教师的灵魂在教育中熠熠生辉，也使教师们在生活和工作中发出不一样的光芒。

在老师和家长看来，我与他们看似很远却很近，我这个传说中的“有才”校长应该是一个值得去接触、去交心、去托付的长者。当校长期间，我选择了俯下身去做服务，基于云平台、大数据、云技术，让“民主”的清香漫溢在老师、学生、家长的成长和学校的发展之中，去引领教师的自强、学生的自主、家长的自律。我一直记得与赵一轩同学的那份来自“云”端的约定，我们都各自改变着自己，影响着别人，这也是基于“民主办学”所倡导的“人人为仁，事事为人”的个性品质。这种品质，在民主街小学的发展新征程中将会遍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