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红 曹金波
(大连外国语大学日本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044)
汉语中习惯把提喻修辞格称为“对代”。在传统修辞学中,通常把提喻修辞格和转喻修辞格放在一起加以研究。而单独对提喻修辞格的研究尚有不足,笔者认为,对提喻修辞格的文化背景的研究也同样重要。
揭侠(2005)对提喻的概念进行了整理归纳,从两个方面概括了日语的提喻表达。(1)是以“类”代“种”,即,用“大范畴的事物”代称“小范畴的事物”;(2)是以“种”代“类”,即以“小范畴的事物”代称“大范畴的事物”。
毛峰林(2009)对提喻的表达方式做了语用方面的探讨。他认为隐喻、换喻及提喻在日汉语中均被广泛应用,它既是一种修辞格,也是一种表达方式,且三种比喻辞格在日汉的谚语及诗歌语篇上均体现出各自的文化和思维方式。
陈善敏和王崇义(2008)从认知角度分析了提喻的生成理论和工作机制。他们认为,提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更是一种思维方式。并指出提喻、隐喻、转喻间的连续体关系。
先行研究从认知角度、语用表达等范畴对提喻进行了诸多阐述。但是,以颜色词为对象的提喻探讨尚有不足。颜色词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除本身的词汇意义外,也被赋予了多种修辞内涵。在跨文化交流中,由于文化背景和社会阶层的差异,对同种颜色的感知亦有不同。正如杨永林所言:由于民族文化的不同,人们对于色彩的感知和语言的表达也有所不同,正是这种不同,造成了社会语言学色彩语码研究的异军突起。因此,本文拟从颜色词入手,利用北京大学ccl语料库和「現代日本語書き言葉均衡コーパス」收集语料,通过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对收集到的语料进行分析,从而总结出中日提喻修辞格的文化差异。
提喻作为一种修辞手法,在描述人或事物时,是不直接说出所指对象的名称,而借用和该事物密切相关的东西去代替的修辞手法。二者所显示的是包含和被包含,涵盖和被涵盖的关系。下面本文以颜色词“白”“红(赤)”为例,对中日提喻修辞格进行对比分析。
2.1.1 汉语中“白”的提喻表达及其文化内涵
根据新华字典的分类,汉语中“白”包含诸多意义。如:颜色本身;亮度;陈述、说明等。经过笔者分析,“白”的提喻表达更倾向于前者,如“白事”、“白领”等。汉语中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表达。
(2)白衣送酒舞渊明,急扫风轩洗破觥。(宋·苏轼《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
(3)黄罗传柑之在元夜,白衣送酒之属重阳,以及曲江之三月三日山之七月七夕,皆藉诗文得传。(清·洪亮吉《北江诗话》卷二)
例(2)和例(3)中“白衣”并非指代白色衣服本身,而指代穿白衣的人,即白衣使。属于以“种”代“类”的提喻表达。白衣在古代有许多隐含的喻义,古指给官府当差的小吏、送酒的吏人、或指受处分的官员。“白衣”的种种用法,依据使用场合不同亦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4)白发青衫晚得官,琼林顿觉酒肠宽,平康夜过无人问,留得宫花醒后看。(宋·赵令畤《侯鲭录》第七卷)
(5)荣木,念将老也。日月推迁,已复九夏,总角闻道,白首无成。(陶渊明《荣木 并序》)
例(4)和例(5)亦属于以“种”代“类”的提喻表达。“白发”“白首”等词汇早已脱离本身的词汇义,特指人上了年纪;由于“青衫”在那个时代是无功名的象征。所以“白发青衫”通常指代年老而功名未就之人。“白发”“青衫”的对比,更能凸显出作者内心的凄凉苦楚。
当然,现代汉语中也有相应的提喻表达。除前文所述的“白衣天使”、“白领”以外,“白色垃圾”“白色污染”指代塑料制品的污染。白色的东西有很多,但是此处的“白色”特指“白色的塑料制品”,而不是其他的东西。属于以“类”代“种”的提喻表达。
从以上汉语例句可以看出,汉语中对于颜色词“白”的提喻修辞格的使用,大部分属于以“种”代“类”的表达方式,也就是以“小范畴的事物”代称“大范畴的事物”。而且,除了人们常识性的东西以外,如“白发”,很多都是时代性较强的事物,如“白衣送酒”“白色垃圾”“白色污染”等,必须放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才能被人们所理解。
2.1.2 日语中“白”的提喻表达及其文化内涵
根据『大辞泉』中对于“白”的释义,笔者大体将“白”的意义归纳为以下几种。表示雪一样的色彩;表示空白;表示清白无罪。而“白”的提喻表达更倾向于前者。如:
(6)ふつふつと、抑え難い感情が訳もなく後から後から湧き上り、彼等の目に白いものが溜り、顔打つ雨と共に頬を伝って流れ始めた。(吉野道男『熱球児』)
例(6)中“白いもの”指代主人公的泪水。属于以“类”代“种”的提喻表达。当读者读到“白いもの”时,会去猜想它所代表的内涵,结合上下文脉“目”“溜り”,可以推测出“白いもの”指代眼泪。
(7)生え際に少し白いものが混じり出しているのが見えるが、黒々とした髪があの美しい白髪になるまでの長い年月、私は氏が音楽を創り出す現場に立ち会い、シャッターを切り続けたことになる。(木之下晃『朝比奈隆』新潮社2002)
例(7)中“白いもの”指代白发,属于以“类”代“种”的提喻表达。
(8)ブラウスには皺ひとつなく、プリーツはあくまで折り目ただしく、白いものはいつもおろしたてのように真っ白く、靴にはしみひとつ曇りひとつなかった。(村上春樹『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新潮社1994)
例(8)摘自村上春树的小说『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主人公很珍惜自己的衣服,白色的衣服永远像是新买的那般,干净整洁无一丝褶皱。此处“白いもの”指代白色的衣服,属于以“类”代“种”的提喻表达。
(9)隣でひと晩じゅう彼に寄り添っていたみさが、炊事の支度に起きあがって、「雪が積ったわ」独り言のようにいったので、首を廻して外のほうを見ると、一尺四方の明り窓がすっかり白いもので塞がれていた。(五十嵐均『ヴィオロンのため息の』角川書店1997)
此处“白いもの”指代雪。属于以“类”代“种”的提喻表达。当主人公转头向外看时,发现一尺见方的窗户完全被白色的东西堵住了。读到这里,结合上下文脉,读者便闻弦音而知雅意,领会到“白いもの”指代“雪”。“白いもの”的使用赋予了读者想象的空间,避免了平铺直叙,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从而增强了语言的趣味性。
从以上日语例句可看出,日语颜色词“白”的提喻表达同样有其倾向性。大部分属于以“类”代“种”的表达方式,也就是以“大范畴”代“小范畴”的表达。
2.2.1 汉语中“红”的提喻表达及其文化内涵
汉语中“红”的含义可分为以下几种:一是像鲜血一般的颜色,从而引申出喜庆、革命、顺利等积极表达;二指代人气高;三指代红利。而“红”的提喻表达多用第一种。请看以下例句:
(10)檐铃惊破红闺梦,晓妆人怯余寒重。纤手卷帘衣,风前放燕飞。(清·凌祉媛《菩萨蛮》)
例(10)中“红闺”本义指少女的居所,此处指代闺阁女子。属于以“类”代“种”的提喻表达。除“红闺”外,汉语中“红袖”“红颜”亦可指代女子,属于以“种”代“类”的提喻表达。
(11)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毛泽东《七绝—为女民兵题照》)
这首七绝出自毛泽东的诗集,用来称颂女民兵的飒爽英姿。此处“红妆”指代其他多姿多彩的装束,属于以“种”代“类”的提喻表达。诸如此类的表达如“红男绿女”,表示穿着各种漂亮服装的青年男女。
(12)国家努力营造关爱帮助残疾人的社会环境。每年5月的第三个星期日为“全国助残日”,开展内容丰富的助残活动,至今已连续进行了13年。近年来,广泛开展了“志愿者助残”、“红领巾助残”、“文化助残”、“科技助残”、“法律助残”等多种形式的助残活动。(《2003年中国人权事业的进展》白皮书(四))
例(12)中“红领巾”本身不会助残,进行助残活动的是戴着“红领巾”的人。属于以“种”代“类”的提喻表达。类似表达如“红马甲”“红帽子”等。“红马甲”指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员,因工作时穿红色背心而得名。“红帽子”指被反动派认为是共产党员或与共产党员有联系的进步人士。二者皆属于以“种”代“类”的提喻表达。
从以上汉语例句可以看出,汉语中对于颜色词“红”的提喻修辞格的使用,大部分属于以“种”代“类”的表达方式,也就是以“小范畴的事物”代“大范畴的事物”。
2.2.2 日语中“赤”的提喻表达及其文化内涵
日语中“赤”为三原色之一;亦表示校正的文字或记号;指革命的颜色;多用作「赤信号」「赤字」的省略。有关“赤”的提喻表达的例句如下:
(13)亀裂が拡がって、そのあたりの氷が次々と割れはじめたのである。氷の上に点々と赤いものが見える。甲斐姫は、いちばん近い岸をめざして、駈けた。(宮本昌孝『青嵐の馬』文藝春秋1998)
例(13)中描写的是甲斐姫和小太郎在冰上打斗的场景。小太郎不慎落入冰缝中,生死未卜,只能看到点点红色在冰上蔓延开来,此处“赤いもの”指代血。同样的表达如下。
(14)「余計なことだ」従太郎は言ってからもう一発放った。「貴様の出る幕じゃない」三白眼の目のあいだに、穴があいた。赤いものがぴゅんと飛び散った。(佐々木譲『北辰群盗録』集英社1999)
例(14)中“従太郎”开枪打中了“三白眼”,“赤いもの”喷涌而出。赤色的东西有很多,但结合语境,我们可以想象出此处“赤色的东西”指代“血”。
(15)医師の手の中で、血まみれの子供は大声で泣き叫んでいるようすだった。医師が手の中の赤いものを産湯につかわせた。母親のほうは急速に弱っているようだった。(大原り子『イム·リーパー』早川書房1998)
例(15)中“赤いもの”指代“子供”。“赤いもの”既交代了所指物,同时传达出婴儿“血まみれ”的形象。此处,“赤いもの”的意义范围被缩小,特指婴儿,属于以“类”代“种”的提喻表达。
从以上日语例句可以看出,日语中“赤”的提喻表达同样具有倾向性。大部分提喻属于以“类”代“种”的表达方式,也就是以“大范畴”代“小范畴”的表达。
根据以上对颜色词“白”的提喻对比分析,可看出中日“白”的提喻表达的不同。汉语中“白”的提喻除本身的字面意义以外,可引申出空白、徒然等消极意义,如“白发青衫”“白首无成”等。而日语中“白”的提喻往往和纯洁、美好等积极表达联系在一起。这种提喻表达的差异与中日两国色彩意识的差异息息相关。
一方面,“白”在古代汉语中是纯洁、清正、廉洁的象征。从而衍生出如“清白”“洁白无瑕”等具有积极意义的词汇。然而,在现代汉语中,“白”是不吉之色,象征着死亡和消失,在丧事中也多用白色表达对逝者的哀思。
与此相对,“白”在日语中有更加积极的含义,象征纯洁和高雅。如“容疑者は白と断定された”中,用“白”表示清白无罪;用“白星”指代相扑比赛中的胜利者;用“白衣の天使”指代护士等。
根据以上对颜色词“红”的提喻对比分析,可看出中日“红”的提喻表达的不同。汉语中“红”的提喻意义广泛,多引申出积极、乐观等意义,往往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红色在中国古代被视为正色,象征着喜庆和欢乐,如“披红”“挂红”等。
日语中“红(赤)”的提喻表达往往更倾向于字面意义,和上下文语境密切相关。如“紅白歌合戦”表示由红队和白队交替竞唱的歌赛。“紅涙”表示美人的眼泪。“紅は園生に植えても隠れなし”表示优秀的人物。除此之外,也用“赤の他人”表示陌生人、毫无关系的人。
本文以颜色词“白”“红(赤)”为基础,探讨中日提喻修辞格。通过提喻的对比分析,总结出中日提喻修辞格的文化差异。首先,汉语中颜色词的提喻多属于以“种”代“类”的表达,而日语中颜色词的提喻多属于以“类”代“种”的表达。并且汉语中颜色词的提喻表达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往往和时代背景结合在一起。而日语中颜色词的提喻表达则倾向于具体实物的描述。其次,在推断提喻喻义时,既需要考虑上下文的语境因素,也需要考虑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正如王德春(2008:106)阐述:“社会,文化因素指话语活动时广泛的社会与文化特点与要求,是话语策略运用的一重要成分”。
由此可见,在分析提喻喻义时,必须和时代背景相结合。汉语和日语中颜色词多种多样,富于变化。由于两国文化的交流互通,有些颜色词汇的象征意义有一定的共通之处。而有些颜色词汇的文化内涵则随着时代的进步发展,不断与时俱进,带有明显的时代特色。因此,在中日语言学习与交流中,更要注重社会和文化对语言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