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伟 俞晓晶
(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200020)
在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和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叠加”的经济新常态背景下,我国经济发展表现出与西方经济虚拟化国家相似的趋势。实体经济特别是制造业增长显著趋缓,虚拟经济在金融创新和投机心理等因素的驱动下,增长速度加快。以要素视角研究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增速分化的原因,可以聚焦资金“脱实向虚”从金融支持三次产业协同发展的角度研究其中的机理。从产权上看,我国金融机构主要由国有大型商业银行及其附属企业和通过各地金融控股平台控制的金融机构组成,在我国金融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2017年末我国国有大型商业银行总资产占全部银行总资产的比重达到40%,还通过控股、参股等形式控制了大量其他类型的金融机构;从上市公司层面来看,企业属性为国有、受当地政府控制,或企业高管由当地政府任命的金融类上市公司,其总资产加总占全部上市金融企业总资产的比重达到97.86%。因此,我国金融市场的基本特征是国有机构垄断下的不完全竞争,不同于一般垄断市场引起价格扭曲问题,结合我国特殊国情,这一垄断特征将带来“偏爱国有”“追求政绩”的行为偏好,并导致产业结构变迁。
艾伦盖尔提出国有银行为主的金融制度安排是“低效”和“失败”的,然而正是这种被贴上“异类”标签的金融制度,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提供了强有力的金融支持,并逐步成长为全球颇有影响力的金融力量。由此引出了著名的“艾伦盖尔悖论”,进而引发了有关解释中国“失败”而又有效率的金融体系的研究。但是近年来,不少研究从均衡发展的角度,指出了中国金融制度安排的不足。刘小玄(2011)等发现所有制属性会影响银行的信贷资源配置,对于同样的规模,国企相对民企不仅能得到更多的外部融资支持,而且融资成本和利率弹性也显著低于民营企业。王秀丽(2014)等以我国城商行为研究对象,发现地区金融发展水平越高,国有经济贷款占比越低,贷款集中度越低。而较低的贷款集中度,使得不良贷款率相应降低。纪志宏(2013)在研究存贷比的地区差异时,发现国有工业产值占比越低,信贷规模相应越低。
对上述现象的解释,大多归结于民营企业和中小企业的融资约束,却少有将问题的根源聚焦到金融市场。中国金融市场的垄断特征带来众多后果,其中之一便是更有效的政府干预。现存文献普遍认同政府干预造成金融要素资源错配从而导致产业结构变迁的观点。Restuccia and Rogerson(2008)认为,金融政策和金融管制会影响资本积累并带来TFP损失。韩剑,郑秋玲(2014)的研究则发现政府干预因素是我国工业行业间及行业内资源错配的重要来源。Melitz(2008)、Waugh(2010)、Tombe(2012)认为,国际贸易环境中普遍存在的政策差异导致企业成本不同并造成资源错配。宋结焱、施炳展(2014)的研究则认为政府干预的非市场因素,使低效企业利用低成本要素获取出口优势,从而引致资源错配。周黎安、赵鹰妍、李力雄(2013)则以省级党代会召开周期代表政治周期,做了一项有关政治周期与地级行政区资源错配程度的研究。提出官员通过干预企业,改变金融资源配置状态从而影响晋升的观点。
回到不完全竞争的研究上,学界有关产品市场不完全竞争对经济结构影响的研究文献汗牛充栋,但是关于金融垄断的研究并不多见。Cetorelli和Strahan(2006)的一项研究以行业为着眼点,发现美国银行业垄断程度较高的市场中,行业潜在进入者较难获得信贷。谭小芬、李源、王可心(2019)基于2000年到2015年47个国家和地区非金融上市企业的财务数据,采用固定效应面板模型考察了金融结构与企业杠杆率间的关系。发现平均而言,企业杠杆率对金融结构市场化程度的敏感系数是-0.44,即金融市场化有助于企业降杠杆。另外研究也表明市场化有助于缩短负债期限。钱水土、李正茂(2018)以具有代表性的30个包含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数据,检验了金融结构对产业结构的影响效果。表明适宜的金融结构对产业结构升级产生较显著的正向作用,而金融发展水平对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效果并不显著为正。
综上所述,研究文献普遍认为金融结构优化和金融市场化能促进产业结构升级,而金融支持对象的产权是影响产业结构变迁的重要原因。
经历多年改革,不少国有企业经过股份制改造成为上市公司。但是政府仍掌控这些企业的高层人事权,表现为政府对国有企业高管的任命和委派。徐细雄(2012)认为,尽管国有控股上市公司高管的行政级别已逐渐取消,其任命和调动仍然由政府控制,直接导致了我国国企独特的“官员型”现象。Baumol(1990)曾指出制度决定高管在生产性和非生产性投入中的选择,进而影响企业经营决策。这种制度很大程度体现在晋升激励层面。陈信元(2009)指出国有企业存在薪酬管制且高管薪酬的市场化程度相对较低。除此之外,国企还具有维持社会稳定的义务,要承担部分政府社会职能和政策性负担。因此高管职位升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否协助当地政府实现政治目标,特别是金融企业,承担着维持地方经济稳定和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责任,其高管晋升条件远比民营企业复杂,对经营风险的规避程度和建设地方的服务意愿更是要高于一般企业。与此同时,纵然面临行政干预,国有控股公司高管晋升却仍与公司业绩关系密切。政府将企业高管考核纳入行政体系,将业绩较好的公司高管晋升到更高的职位,从而放大了政治晋升对企业业绩的作用(廖冠民和张广婷,2012)。姜付秀等(2014)的实证检验也发现,业绩是国有企业高管升迁的重要考核方面。因此,国有企业既要满足业绩要求,又要考虑到政治影响和地区发展目标。多重目标扭曲了决策模型:在有限的风险承受意愿之下,配合地方发展目标提供金融支持,并追求企业业绩。对金融企业而言,要在风险与收益之间取得平衡,国有成分与之相同服务的地方发展目标,以及为国有成分提供金融支持所能获得的政府托底保障,就很容易成为国有金融企业的支持对象,使得国有金融企业普遍具有“偏爱国有”的行为特点。从经济活动来看,就是国有金融机构更加倾向于同国有企业或其他国有金融机构进行交易。
我国国有企业发展普遍采用“规模导向”,政府主管部门对国有控股上市公司高管考核无法单纯地以盈利指标为依据,往往也会采用噪音相对较小的规模指标,扩张企业规模能显著提高高管升迁概率(杨瑞龙等,2013)。因此,规模增长也就成为国有机构高管普遍追求的目标。而当高管晋升机会较高时,面临着较大的考核压力,因而有更强的动机去实施促进公司快速成长的投资计划(陈仕华等,2015)。规模导向的经济后果主要存在于两个方面:首先,为满足规模扩张目标必然在信贷配置中优先于吸纳较多资本且整体风险较小的行业。这些行业往往处于成熟生命周期,于是忽视了成长期行业。其次,规模扩张对金融创新有一定的压抑作用,因为金融创新的风险敞口往往与规模成正比。规模越大风险越大。在国有垄断的金融市场中,除非监管层面推动,否则较难出现大规模创新。创新缺失导致了保险缺位,经济主体不得不承担过度经营风险,且无法在不同的风险情景间平滑消费与产出。生产者会因此而放弃预期收益和预期风险都较高的项目。最终不仅风险承担达不到最优水平,生产效率也会受到影响(王永钦等,2016)。
尽管十九大之后,单纯经济增长目标逐渐淡化。但是在中央财政与地方财政重度分权的背景下,通过投资拉动经济增长,对于改善地方财政仍是有作用的。地方官员往往不惜以竞次的方式降低环境保护要求、降低市场准入门槛,支持能够快速改善财政的产业,从而积厚当地财政,谋取政治资本。刺激地方经济增长,往往倾向于既满足国家对结构转型总体方针又能够增厚地区财政收入的领域。每当部分产业成为当地政府优先发展对象之时,都预示着一窝蜂式的金融支持,与国有产权金融机构扩大规模的冲动对应,一同推动经济结构的迅速变迁。过去这种发展模式推动了汽车、能源、化工、钢铁等规模经济性较强行业的快速发展,前几年这些领域不同程度出现了产能过剩,经济增长缺乏热点,在将第三产业比重增长等同于经济结构升级这一思潮的影响下,第三产业又成为重点发展目标。金融资源带动其他要素资源纷纷涌向第三产业。整个经济结构展现出虚化的局面。
此外,高质量发展的要求之下,创新能力和产业结构升级是地方经济管理的重要目标,地方政府往往设立创投母基金或私募基金,以财政转移手段激励创新。但是由于信息不对称,企业为了尽快获得补贴,往往会从事低效率的创新活动;而政府管理的基金也容易为地区招商让步,以补贴换取企业落户带来的税收增长和形式上的产业结构升级。这抑制了产业投资基金促进经济结构转型的效果。
国有金融机构“偏爱国有”和“追求政绩”的行为偏好,通过其在金融市场中的独占地位对经济结构产生了“垄断效应”和“歧视效应”。
“垄断效应”下的金融市场具有较强的行政特点,国有金融机构追求政绩的内在动力演化为风险规避的配置策略,表现为以契合政府意图和关注政府背书,以此规避自身决策失误的风险。金融市场往往成为符合政策意图的资金供给方而非资金的配置者。长期以来,我国学界、政府与社会对金融的理解,大都集中于储蓄和投资方面,忽视了其他重要功能。所谓“金融服务实体经济”,往往被简化为无条件满足微观层面企业资金需求(李扬,2017)。在这样的背景下,金融市场在国民经济中承担的主要角色是被动提供资金。而中国金融流动性高速扩张、财政金融化以及短期行为严重的市场特征,再度弱化了金融市场配置资金的功能。因此一旦政府提出有关产业结构调整的意见,就会立即形成整个金融市场的资金支持,进而形成资源配置的“潮涌”。地方政府对当地国有金融机构控制力较强,在为当地经济转型发展提供金融支持时,往往还要求金融机构提供较为优惠的条件。反过来为弥补国有金融机构的业绩损失,便以其他形式给予补偿。比如在政府建设项目、政府投资项目、政府主导项目上或与地方政府辖下的大型国有机构合作上,能够被优先选用。通过此类交易,国有金融企业与当地政府默契加深,进一步强化了地区垄断。由产权垄断还衍生了“歧视效应”,即对垄断企业和垄断行业的偏好。这是因为对国有金融机构管理层的考核也同时关注收益性,但是从管理层的角度来看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努力具有多重约束,而风险规避是其中最为关键的条件。这导致金融机构不得不以短期财务目标来选择投向,在配置金融资源的时候就会倾向于选择具有较高利润率的行业,而垄断性行业往往符合这一要求。当金融资源大规模流向垄断行业,单一金融机构的配置效率可能提升,但是从经济发展的全局来看,资金配置倾向于垄断行业却可能降低整体效率。拥有特殊资源的垄断行业易获融资,也是中国金融支持实体经济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现象。
从资金需求的角度来看,金融对微观个体的支持是企业发展的重要保障,偏爱国有与追求政绩的行为偏好体现了机构政府与金融企业深度融合的政企关系,以及政府对金融机构较强的影响力,部分实体企业偏爱通过与地方政府建立寻租联系,以获得独占性的金融要素资源,提高公司盈利能力。这种企业寻租行为会在企业内部挤出研发创新与提升生产活动效率的努力。对实体经济、微观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和生产性能力产生扭曲作用。一旦通过寻租可以获得超额收益,企业就会倾向于将内部资源用于寻租行为。并且在寻租的基础上,追逐通过寻求要素独占而获得收益。当这种商业模式在经济体当中普遍存在的时候,就会对。这也导致了产业结构的变动。过去10年当中,中国产业结构发展的突出问题是地产、煤炭等资源型行业发展较快与寻租不无一定关系。
分析垄断效应和歧视效应对经济结构的影响机制,要关注金融对制造业微观个体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融资约束和成本约束上。前者指的是从企业资产配置策略的角度来看,融入资金可以分为流动性备付和中长期配置。备付水平占企业总资产的比例受融资约束、风险偏好等因素的影响,融资约束较弱的企业能够顺利地从市场上融入资金因此持有流动性的水平较低,风险偏好较高的企业持有流动性水平较低,相应地备付成本较低。而占比过高则会从收益率上影响企业效率,金融垄断和金融歧视从融资约束的层面影响企业流动性占比。但是对于制造业企业而言,整体备付水平不高。2018年末,中国A股上市公司中制造业企业备付占总资产的平均比重为14.4%,影响较弱,相应地中长期配置的影响则较强。后者则是指基于大型国有商业银行本身的网点优势和信用优势,融资成本远低于其他金融机构,垄断效应和歧视效应所导致的金融机构配置偏好,会导致微观个体融资成本上的较大差异。即便微观个体可以通过择时融资、优化融资结构以部分降低成本,但来自垄断效应和歧视效应的影响是整体性的,从总量上抬高了非偏好对象的融资成本。成本约束所导致的结构性变化主要反映在对主营业务的投入上,当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收益率差异拉大,制造业企业中长期配置不再针对主业,不转化为固定资产投资而是形成金融资产。因此从量化的角度看,应该表现为对固定资产投资的挤出。
高速增长阶段充足的人口红利和外部市场为重复资本投入与经济发展搭建了桥梁,从而影响了产业结构的变化趋势。2012年后,以“劳动抚养比”降低为代表的人口红利丧失,加上“三期叠加”的效应,经济进入新常态,经济发展动能亟待转换。高质量发展的新要求下,金融资本配置优化功能应当替代资本供给功能。
金融业务的规模很大程度取决于其资产负债规模,因此能够通过大型金融企业在三次产业中的资产比重情况,判定其业务垄断程度。然而并不存在公开数据显示各家银行在三大产业中的资产分布状况,为测算上述资产分布数据,本文参考张军、金煜(2005)的研究成果,认为金融深化与经济增长间存在稳定的关系。金融深化主要由银行资产端决定,而中国人民银行统计发布中国31个省所有银行及大型商业银行营业网点的资产总额数据。因此可以以各地区三次产业的产值为权重,结合各地区银行网点资产数据,计算当地银行分布于三次产业的资产规模。然后按地区加总形成有关各次产业资产分布的总体数据。
表1显示了三次产业中的国有金融垄断情况,主要呈现出如下三个特点:首先是总体垄断程度较高。2005年到2017年的12年里,大型国有商业银行比重在40%到55%之间,尽管自2005年开始有所降低,但是前5家机构的垄断程度仍然达到40%。其次是国有大行在三次产业中的垄断程度都有所下降:第一产业下降了12.38%,第二产业下降了12.51%,第三产业则下降了12.35%。第三是国有大行在三次产业中的垄断水平差别不大。金融垄断对产业发展的影响存在于两个方面,一是降低了金融机构运作效率,不利于产业发展;二是通过规模效应降低资金成本,有利于产业发展。
表1 三次产业贷款份额集中度表(前5家)
本文所谓金融歧视指的是金融体系对不同产权企业采用差异化信贷政策,以各次产业信贷余额中国有企业信贷余额的比重为计量指标。其计算公式是“各产业国有企业贷款余额/各产业贷款总体余额”。从微观经济主体的角度来看,这个比例的形成一方面与金融市场相关,另一方面则与企业的选择有关。即本文提出有关金融歧视的量化指标,可能受到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间融资意愿差异的影响。笔者认为从金融机构风险管理的角度来看,对各个产业都存在一个配置,从这个配置出发,根据资金价格从低到高,可以分为优势资金、合理资金和不合理资金,这取决于金融机构本身的信用水平和融资能力,国有大型商业银行具有明显的优势。对融资主体而言,不合理的资金并不能支持产业发展,因此能够支持产业发展的资金局限于金融机构产业配置下的优势资金和合理资金,而这类资金主要来自国有大型商业银行,以及具有国有特点的大中型股份制银行。从市场竞争角度来看,一旦市场上有主体能够取得优势资金,其他主体就要通过调整资本与人力的比重来适应,在人口红利逐渐消退,技术和资本越发重要的趋势下,这种调整往往是次优的。因此尽管微观主体具有主动选择的可能,但是从金融体系运行的角度来看,这种选择实际上取决于金融机构的配置策略,而歧视效应是重要的表现。因此,上述指标可以反映金融歧视的现实情况。
而歧视效应对经济结构的影响则主要是歧视与垄断同时存在时对第二产业具有抑制效应,这时固定资产投资对第二产业的正效应转为负效应。其中,第一产业信贷余额的情况来自中国人民银行公布的相关数据,数据缺失使用插值法补全。第二产业中的建筑业与采掘业无法从公开渠道取得贷款余额信息,但是从产出来看,工业是第二产业的主要成分,因此以工业贷款余额代表第二产业贷款余额。国有工业企业的贷款余额数据来自国资委,全部工业企业贷款数据则来自国家统计局。第三产业整体贷款数据根据中国银监会有关行业坏账和坏账率的数据推算得出,国有第三产业的贷款数据则根据国资委各个行业国有企业负债余额汇总得出。
表2展示了2005年到2016年三次产业的金融歧视情况。可以看出第三产业金融歧视程度要远远高于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主要原因是第一产业的农林牧渔业贷款中占主导比重的农村贷款和农户贷款,并不向国有经济发放。第二产业中国企贷款由47%下降到42%,相反的民营企业贷款比重有所增加,相对而言歧视程度较弱。第三产业贷款余额则以国企贷款为主,金融歧视较为严重。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统计的第三产业贷款中并不包含金融同业贷款。
表2 三次产业金融歧视指数
Rajan和Zingales(1998)的研究通过检验金融发展与所关注问题交乘项的影响来考察金融发展的作用机制。这一成果自发表后,就成为许多学者研究金融发展与行业增长之间关系的有力工具。刘瑞明(2011)构建了金融垄断与国有企业固定资产投资在地区固定资产投资中比重的交互项以研究金融垄断的效应。本文借鉴上述研究的方法,分别构建了金融垄断、金融歧视与固定资产投资的交互项,并根据“固定效应(FE)-随机效应(RE)”的经验判断方法(李子奈,2012),判定其为固定效应的面板模型。并提出实证模型的形式如下:
其中:是被解释变量,代表各个产业的增速,代表各个产业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代表各个产业的金融歧视程度,本文重点考察中国金融垄断和产权配置差异对于中国经济增长的影响,试图通过工具变量法检验结果的稳健性。Panel I是基础模型,Panel II、Ⅲ、IV分别加入了金融垄断因素以及金融歧视因素。为验证上述有关“垄断效应”与“歧视效应”的假说,本文选取中国2005-2016年,31个省份和32个行业的数据,汇总为三次产业的面板数据。参照刘瑞明(2011)的研究方法,重点检验国有经济成分是否通过金融垄断和产权配置差异影响经济增长。与之不同的是,刘瑞明(2011)主要通过地区数据测算中国金融压抑和产权配置差异的相关效应,而本文则在地区数据的基础上,以三大产业为维度进行测算。数据和变量的定义交代如下:
表4.3 主要变量定义
其中:(1)固定资产投资的数据来源是国家统计局。根据统计局公布的32个行业的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汇总为三次产业国有控股企业和全部企业的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2)就业数据来源是国家统计局;(3)金融垄断指数的计算公式是“大型国有银行各产业资产总额/银行各产业资产总额”。(4)金融歧视指数的计算方式已在上文说明。
使用Eviews8.0软件,根据上述模型依次进行分析,检验结果汇报如下:
表4.4 垄断效应和歧视效应检验结果
Panel I显示了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与三次产业产出增长的关系,可以发现第一产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与产业经济增长间不存在显著关系。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农林牧渔行业的产出不依赖于固定资产投资;二是农业金融发展较为落后,导致农业投资较少。对比固定资产投资(非农户)和农户固定资产投资,发现农户固定资产投资占比较低,2017年仅占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1.5%;农户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也持续慢于非农户,甚至在2015-2017年间持续负增长。由于农户与农业生产的紧密关系,农户固定资产投资对于第一产业的影响作用可能更为显著。但是我国针对农户的金融服务、金融工具在数量、深度和质量方面都不足,因此农户固定资产投资对第一产业拉动也呈现弱相关性。第二产业增速和第三产业增速与固定资产投资间都存在正效应。从敏感性水平来看,固定资产投资拉动第三产业增长的效应较第二产业更为显著。
Panel II增加了国有金融垄断指数与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的交互项。计量结果显示,加入垄断因素后第一产业增速与固定资产投资以及金融垄断的关系仍不显著。正如上文所分析的,既然农业金融的发展本身就较为落后且脱离农业发展需要,那么是否垄断对于产业发展也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在Panel I中,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的增长与固定资产投资之间具有显著的正向关系,但是加入金融垄断因素后这一效应不再显著。说明垄断所代表的政府意图取代企业自身固定资产投资,对产业发展产生直接影响。国有金融垄断体现更有效的政府资金动员能力,这种垄断背景下的金融支持一方面促进了产业发展,另一方面也使得产业发展偏离了理性驱动。对经济规模增长是有正面帮助的,但是大多数时候会导致结构劣化,形成产能过剩、僵尸企业等问题。这样的例子在中国可以举出很多,如多晶硅行业,基于后发优势并由政府主导的产业发展,伴随着国有金融垄断扭曲了要素市场的客观规律,引发落后地区投资“潮涌”。产能从2007年到2017年提高了10倍,占全球产能60%。随后却诞生了如江西赛维等僵尸企业,中小型企业倒闭更是不计其数。
Panel Ⅲ在Panel I的基础之上增加了金融歧视与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的交互项。金融歧视对三次产业增长的影响均不显著,导致固定资产投资的影响也不显著。尽管计量结果并未显示正负效应,但是这一结论同样是重要的。第一产业受限于农村金融的发展水平,因此金融歧视效应不显著。而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固定资产投资的固定资产投资拉动作用由显著变得不显著,说明歧视效应挤出了固定资产投资的拉动作用。统计期内,第二产业的歧视指数超过40%,第三产业歧视指数高达70%以上,个别年份超过90%。然而金融机构对于国有企业如此明显的信贷偏好,却并没有为产业增长带来显著性影响,从另一方面说明倾向性的金融支持方式效率较为落后,拖累了产业经济增长,降低了金融配置的效率。
Panel IV在Panel I的基础之上,增加金融歧视与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的交互项以及金融垄断与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的交互项。当垄断效应和歧视效应同时存在时,固定资产投资、金融歧视和金融垄断对第一产业的影响均不显著,本文的解释是农村金融发展水平落后,导致金融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与农业、农村发展问题的关联度不高。而固定资产投资对第二产业的影响由显著变为不显著,同时歧视效应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对第二产业产生负影响,垄断效应在将近5%的显著性水平上对第二产业产生正面影响,但是歧视效应负影响的作用边际大于垄断效应。说明当歧视效应和垄断效应同时存在时,挤出了固定资产投资,垄断效应使大型金融机构成本降低,进而降低企业成本,但是由于歧视效应的存在,这种正面影响主要是针对效率更低的国有企业。歧视效应的负面边际影响大于垄断效应正面影响的原因,可能是第二产业以国有企业为主,其较低的资金使用效率的负面影响要大于低成本资金支持的正面影响。对应的经济现象是僵尸企业。第三产业方面,垄断效应显著促进其增长,而歧视效应的效果不显著。说明垄断效应与歧视效应同时存在时,金融垄断产生的较低资金成本促进了第三产业发展。这种机制容易引发以资本升值为特点的财富积累式增长,导致金融要素不断向第三产业聚集并超过了投入产出需要,引通过资金内部循环产生价格泡沫等,并形成资金“脱实向虚”。
研究表明现实条件下垄断效应无论是对第二产业还是第三产业都有正向影响。说明垄断所带来的资金成本优势总的来说还是提高了经济效率,但是歧视所导致的错配却从另一个方面抑制了产业发展。现实条件下金融产权垄断,促进了第三产业发展并抑制了第二产业发展。主要有两方面解释:(1)大中型金融机构往往是国有性质,在地方经济增长缺乏热点,前些年理论界、政策界认为第三产业发展代表产业结构升级的背景下,往往会更热衷于第三产业投入;(2)第三产业中存在大量民营企业和中小型企业,行业分布也较为分散,相对而言风险较大。只有风险管理能力较强,配置足够分散的大中型金融机构,才能覆盖到这些企业。
国有金融垄断效应和歧视效应的产生,其根源都在于我国金融体系是受政府控制且以五大国有商业银行为主导的。政府在金融资源配置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导致发展规划中不同定位的产业在融资成本上存在差异。金融体系偏爱规模较大、具有垄断地位的国有企业,并倾向于向这些企业提供信贷,使其他企业融资约束和融资成本强烈分化。从经济运行的大环境来看,对于处在金融市场化改革过程中的中国而言,金融体系的产权结构,已成为制约实体经济均衡发展的潜在桎梏。
产业间协同发展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国有产权垄断下的金融市场,金融资源配置脱离市场机制,当各地缺乏经济增长热点的时候,第三产业就成为拉动经济转型升级的主要方向。实证结果表明产权垄断下的金融市场具有垄断效应和歧视效应,当两者同时存在时,垄断效应促进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的发展,而歧视效应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具有负面影响。总体上产权视角下的金融垄断导致产业间发展失衡。
本文提出金融机构产权属性,而非金融服务对象产权是影响产业结构变迁的主要原因。并认为国有金融垄断通过“偏爱国有”和“追求政绩”影响产业结构。因此,提出政策建议如下,
一是各地要深化高质量发展观念,加强对产业结构升级的认识。防止将产业结构升级等同于某些产业的跨越式发展,防止将经济结构优化等同于个别经济领域的超常增长。
二是要进一步明确政府职能,清晰界定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政府在履行必要的行政监管、战略引导和多方治理职能外,保持政策中性。尤其是对于金融机构,要避免为实现产业转型而作出行政干预。同时要利用好大型商业银行的成本优势,在市场化前提下,疏通资金流向实体经济的渠道。通过农村土地质押等方式促进农村融资,通过鼓励更多资产作为质押物的方式促进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融资,以创新拓宽融资渠道,并鼓励权益类的PE、VC投资。
三是要鼓励基于长尾经济的互联网金融创新,实现金融产业跨越式发展。在加强各个地区的金融联动。在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的基础上,依托互联网、大数据等为各个地区提供新型金融服务。鼓励传统电商在地区经济、金融互动中做出贡献,使其在提供商品服务的同时,加快互联网金融的产品创新、模式创新,充分发挥互联网金融多样化、个性化等方面的突出优势,丰富地区金融产品,拓宽地区金融市场。
四是要加快国有金融机构改革和金融业开放。要尽快实现金融企业的市场化作用,完善国有金融机构治理结构。同时减少地区间金融壁垒,鼓励跨地区、跨行业的金融合作,在大中型金融机构内部,要形成良性的联动机制,在激励层面多鼓励地区分行之间的业务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