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嵇康的山水诗和游仙诗为研究内容,使用了知人论世的研究方法,先探求嵇康的生平和性情,再分析了嵇康四言诗中的山水诗、游仙诗在艺术上强烈的象征性。笔者认为,文人四言诗发展史上真正成熟的象征艺术始于嵇康。
关键词:嵇康;山水诗;游仙诗;象征
一、引言
诗人的性情和品格与作品风格往往互为表里,这一点在嵇康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本文将“贵得肆志,纵心无悔”两句诗拆开,用“禽鹿”象征山水诗中的嵇康,用“高云”象征仙境,用“雁鸿”象征游仙诗中的嵇康,对嵇康的山水诗和游仙诗做一个艺术性的阐释。
二、嵇康——少见驯育却长而见羁
司马氏篡权得天下,嵇康是前朝的遗民,有文人的气骨,不屑听命于乱臣贼子。他是文坛领袖,文人以他的态度为风向标;他是曹魏的驸马,身份特殊,司马氏视其为眼中钉。后来吕巽诬告弟弟吕安不孝,嵇康出面为吕安作证,此时,与嵇康有私怨的钟会趁机报复,司马昭来了一招“借刀杀人”,嵇康就这样被处死了。汉末晋初,玄学大热,文人们饮酒、服药、清谈、纵情山水,是“行为艺术”的黄金时代。临刑前,嵇康从容抚琴,这是他最后一次“行为艺术”,可以看出他淡然生死的超然气度。
《世说新话·容止》第五条记载,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可见,嵇康的性情与相貌是相般配的。
嵇康不仅仅因为不肯与司马氏合作招来杀身之祸,否则阮籍怎么无事呢?置他于死地是他的性情。正如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里说:“叔夜婞直,所触即形,集中诸篇,多抒感愤,召祸之故,乃亦缘兹。”其实,嵇康懂得自己是这样的性情,他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描述自己的性情,“此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汤蹈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嵇康心直口快,孤注一掷。面对钟会的造访,嵇康“不为之礼,而锻不辍”,一句傲慢的“何所闻而来?何所闻而去?”彻底得罪了鐘会。《与山巨源绝交书》中一句直白的“非汤武而薄周孔”给了司马氏杀他的借口。
正如“采菊东篱下”的陶潜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嵇康也有“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一面。笔者心目中的嵇康从来就不是一味倔强、不耻礼俗的。他早年抱负满满,官至中散大夫;嵇喜出仕,他只用一句「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来提醒嵇喜毋忘自然;盛怒之下写了《与山巨源绝交书》,临死前却又托孤于山涛,“巨源在,汝不孤也”;他反对名教,但死前写下了《家戒》,告诫儿子嵇绍慎于待人接物。
三、纵心山水的禽鹿——山水诗
嵇康今存诗六十余首,有四言、五言、六言,也有骚体和乐府,但众体中,四言尤工。远习《诗经》,近师曹操,下启陶渊明,成就显而易见。建安时期是我国文学自觉的时代,诗人大量创作五言,锺嵘的《诗品·总论》这样评价这时的五言诗,“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五言之外,七言亦已定型。然而,从《诗经》就发端的四言诗却日益式微。究其原因,四言句式短促,辄不能工,表现力难及五言、七言。唯有曹操得心应手,自铸伟词。曹操之后便是嵇康了。
下面先来看嵇康四言诗中的山水诗。魏晋时期,随着人的觉醒和文的自觉,人们对远离政治旋涡的自然美的认识加深了。嵇康对自然山水情有独钟,将超然的心境与自然美融合起来,用短促的四言诗去表现内心汹涌澎拜的激情。
嵇康笔下的景物如明镜般纯净,不再是陪衬和比兴的媒介,而是实实在在的具有独立价值的审美对象,如“泆泆白云,顺风而回。渊渊绿水,盈坎而颓。”(《四言诗十一首其七》)再如“猗猗兰蔼,殖彼中原。绿叶幽茂,丽藻丰繁。馥馥蕙芳,顺风而宣。将御椒房,吐熏龙轩。瞻彼秋草,怅矣惟骞。”(《四言诗十一首其六》)在嵇康的诗中,景物不仅展现外观,还有隽永的内在意蕴,不仅让人感受到诗情画意,还感受到“履霜不衰”生命的律动。如“肃肃泠风,分生江湄。却背华林,俯泝丹坻。含阳吐英,履霜不衰。嗟我殊观,百卉且腓。心之忧矣,孰识玄机。”(《四言诗十一首其五》)在自然中,嵇康怡然自得,摆脱了尘世的种种烦恼,甚至产生了“优游卒岁”的念头。“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檝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四言诗十一首其一》)
嵇康的诗歌若止步于此,还不算有成就卓然。他最独到的地方是在自然中蕴含的思考,语句看似平淡,实则深远,如“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文心雕龙·性体篇》写道:“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兴”,是感兴,一种感发的力量,兴高”就是说嵇康的诗有很高、很强大的感发力量,而“采烈”是说他的文辞强烈,极富感情色彩。我们看他的山水诗,确实有此特点。
嵇康的山水诗中主要有两类象征物,分述如下。
一是自然物的象征,山水云风等。例如水有清流、清渠、兰池、素波、轻波、洪流、长川等“超凡脱俗”之物,渗透着嵇康的高洁志趣。
二是植物的象征,有春木、长林、绿林等常绿植物;松乔、兰蕙、菘芷等带有芳香气味的植物。这些象征物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诗句。自《离骚》以来,“美人香草象征忠贞”已经成为不言而喻的惯例,嵇诗中的这类象征物与政治无关,还是在象征高洁人格。例如他在《赠兄秀才入军》的第六首写道,“所亲安在?舍我远迈,弃此荪芷,袭彼萧艾”,以荪芷和萧艾做象征,认为兄长投军是误入歧途,语气中带有悲哀之情。
四、肆志高云的雁鸿——游仙诗
嵇康有“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这种超绝的理想难以实现。嵇康厌倦人世生活,经常幻想羽化登仙,如“人生寿促,天地长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寿。思欲登仙,以济不朽。缆辔踟蹰,仰顾我友。”(《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其七》),再如“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凌厉五岳,忽行万亿,授我神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练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极。”(《待秋胡歌诗其六》),用反复咏叹的句式,显示了诗人求仙的虔诚和热情。
明知求仙不能,干脆用丰富的想象和奇特的构思对仙境进行一番描绘,让自己的欲望在想象中得到满足。如“羽化华岳,超游清霄。云盖习习,六龙飘飘。左配椒桂,右缀兰苕。凌阳赞路,王子奉轺。婉娈名山,真人是要。齐物养生,与道逍遥。”《四言诗十一首其十》“抄抄翔鸾。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蹑玄虚。浮沉无形。将游区外。啸侣长鸣。神□不存。谁与独征。”《四言诗十一首其八》诗人通过对幻想中的仙境的描绘,委婉地表达了对世俗生活的不满与愤激。他甚至把自己想象成飞鸟,“轻举翔区外,濯翼扶桑津”,然而,嵇康明白,即便化身飞鸟,也是不自由的,有被网住的危险,有残句“翩翩凤翮,逢此网罗”为证。嵇康生于忧患之中,深于哀乐之情,所以他的游仙诗也浸透着深沉的“悲情”与“悲思”。
这些游仙诗不是脱离现实的玄想,而是由现实所激发出来的诚挚、深沉的感情寄托,这是与虚伪的名教不妥协的心志的曲折反映。诗人借游仙以抒怀,既排解抑郁的轻举远飏的逸兴,又充满了慷慨激昂的豪情,显示了嵇康博大宽广的精神境界,使人振作,使人感奋。
叶嘉莹说过,所谓的好诗,是各有各的好处的,有的以情胜,有的以感胜,有的以思胜,有的以气胜。以气胜的诗如嵇康,那种无所谓感,无所谓情,只是表现了说话时的一種口吻和气势的一类诗。嵇康不仅“风驰电逝聂景追飞”一句有气势,大多数游仙诗也是凭气势取胜的。
嵇康的游仙诗中有两类象征物,分述如下。
一是自然物的象征,如山水云风等。例如云有一系列高云,象征着高人隐士驾鹤云游。
二是飞鸟类意象,如翔鸾、鸳鸯、雁鸿等不受羁绊、跨凌世间的珍禽灵鸟,是自由生命的象征,物化了诗人的心性追求。这些飞鸟形象完全是幻想的产物,暗示了邀游仙界的超然者的姿态,在不同程度上被赋予了大鹏飞翔的性格,象征着庄子精神世界中的至上境地。《诗经》中的禽鸟类比兴,大多是一种和乐绸缪之意,象征着亲子间的感情,和嵇康等魏晋诗人用禽鸟类比兴展示的飞鸟飞翔的浪漫形象大相径庭。值得注意的是,嵇康的诗中也有飞鸟单飞哀鸣的时刻,这也是嵇康刚烈的性情影响的,刚烈的性情使他常常感受到孤独和苦闷。
嵇康游仙诗中的意象蕴含着一种壮阔幽深的、宇宙无穷的气度,表现出一种“不凝滞于外物”的超凡姿态,其中既有表层的现象,又有深层的内涵,既有生活的细节,又有精神的恣肆。
五、结语
“叔夜衷怀既然,文笔亦尔,径遂直陈,有言必尽,无复吞吐之致,故知诗诚关乎性情,婞直之人必不能为婉转之调。”嵇康婞直的性情使他的诗歌难免有直露的缺陷,嵇康的诗歌往往情旨毕露,议论化的倾向严重,缺乏感染力,不给人留下余味去咀嚼。也就是钟嵘说的“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
木心说:“中国的文学,可以说是月亮的文学,李白、苏轼、辛弃疾、陆游的所谓豪放,都是做出来的,是外露的架子。而嵇康的阳刚是内在的,天生的。”李白等人在诗中豪放,在现实中收敛,始终是想出仕的。唯有嵇康有出世的志趣,诗内诗外都豪放,还为豪放送了命。嵇康的诗是他性情的真实流露。他能消去胸中一切宿物,天资高妙,出口如脱,有人格的自觉,他的风度神采,是第一流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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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皮元珍.璀璨的余晖——论嵇康四言诗[J].中国文学研究,2003(3).
[3]罗宗强.玄学与魏晋人士心态[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
作者简介:盛颖(1997—),女,汉族,山东青岛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