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乡村建设回归乡土文化
——基于磐安农房改造的观察与反思

2019-12-21 17:27邓诗雨
关键词:磐安农房空间

邓诗雨

(温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磐安是浙江省中部的一个欠发达山区县。为了促进当地旅游业发展,也为响应国家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号召,该县自2002年以来,已经实施完成了包括农房改造、村容美化、特色村建设在内的多项新农村建设工程。过去十几年,一幢幢风格迥异的新型民房在山野间拔地而起,最大程度地修改着乡村的村镇肌理和空间秩序,传统乡土文化因此受到了严重冲击。“十二五”期间(2011-2015年),磐安实施了新一轮的新农村建设工程,“农房改造”作为其中的重点建设项目,仍然延续了过去建设中的一些错误。

磐安农房改造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它们依次是:拆除、新建和美化,每个阶段存在各自不同的问题,这些问题反映出中国当前的乡村建设在乡村建筑文化性、创造性和审美方面的缺失。为此,本文从建筑设计的角度出发,简要梳理了磐安农房改造从规划到具体实施的过程,并剖析其中存在的各种问题,期望以磐安为例,激发对乡村建设的反思,探索乡村建筑设计回归传统文化、重塑传统建筑价值观的可能道路。

一、拆旧与新建

磐安县政府在实施农房改造建设之前,按照“搬迁偏远村、撤并自然村、壮大中心村、发展小城镇”的建设规划思路,把全县村庄划分成了四类,不同类的村庄采取不同的农房改造方式:

第一类是特色保护型村庄。这类村庄拥有一定数量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保存较为完整的古民居建筑群,因此其农房改造采取保护与开发相结合的模式,在保护建筑群整体风貌和村落整体景观的前提下,通过开发古村落旅游来获得经济效益。“十二五”期间,磐安对18 个特色保护型村庄的农房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修复和整治,为的是将这些村庄开发建设成农家乐特色村、度假区、影视拍摄地和教育基地等;第二类是全拆全建型村庄,特指“空心村”。由于该类村庄危房众多,因此改造以“拆除新建”模式为主,即彻底拆除危房,安排地基建新房;第三类是局部拆建型村庄。改造方式根据当地农房的建筑质量来决定,或加固维修,或原拆原建,或异地重建;第四类是搬迁合并型村庄,主要指自然条件恶劣的偏远村庄和地处自然保护区、水源保护区范围内的村庄。按照政府规划,它们将被逐步搬迁至城镇和中心村。

从上述规划来看,磐安现有的旧农房大致可归纳为两种,一种是历史保护性旧建筑,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古建筑(包括民用建筑和公共建筑),另一种是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除古建筑外的所有一般性旧建筑,这里主要指普通旧民居建筑)。在农房改造中,历史保护性旧建筑因其本身的高艺术价值、历史价值和精良程度而受到普遍的重视,再加上有国际和国内各种高级别的文物保护制度约束,所以对它们的改造一直严格遵循“保护与修复”的原则,力求让古建筑“恢复原状”。相比之下,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既不在官方保护范围内,又不受民间重视,因此被认为可以拆除。至于具体到每一座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到底是拆是修,则需通过鉴定旧建筑建筑质量等级后才能确定,该等级的划分标准与建筑物内外结构的破损程度,以及它对公共设施的建设是否造成阻碍等有关。磐安的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一共分成三个等级,一般情况下尽量保留“一级建筑”、整治改造“二级建筑”、拆除或改造“三级建筑”。之所以这样操作主要是因为国内目前对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没有一个明确的价值衡量标准,所以只能以建筑质量(包括建筑的外观、结构、使用功能等)作为判断的主要依据。磐安的“三级建筑”大多位于“空心村”,它们建于20世纪60年代前后,不仅结构损坏严重,且有碍村庄重要公共设施的建设,因此被判定为拆除。

但是,旧农房被推倒之后,政府在不考虑乡村原有的空间秩序和村庄肌理的情况下,将城市住宅模式粗暴地复制到乡村,人为中断了农民长久以来与土地和自然的联系。在磐安规划建设的四类新型民房中,除了仿古传统型民房是白墙黑瓦加马头墙的徽派建筑风格外,其余三类民房,即经济实用型民房、农家山庄型民房、经济庭院型民房均为现代建筑风格。这三类民房有的是公寓式住宅,有的是联排住宅,有的是不土不洋的别墅式农房,无论哪一种都与乡村的自然环境极不协调,它们的建筑外观和内部空间格局几乎照搬了城市住宅。

除此之外,政府新建的移民小区在规划和布局上也基本沿袭了城市住宅小区的设计理念。整齐划一的住宅楼、宽敞平坦的水泥路和精心修剪的绿化带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城市空间,充满了现代气息,却平庸无味。或许乡镇管理者认为,新型民房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乡村城市化步伐的推进。但是对于农民来说,从村落迁入移民小区不仅仅是住所的改变,更是居住形态的变迁,这一变迁这迫使他们不得不重新建构自己的日常生活以适应新的空间规则。慢慢地,乡村生活和城市生活趋于同质。

当然,仅从经济建设层面看,磐安的农房改造是成功的。一方面,它通过鉴定旧建筑的建筑质量等级来确定拆建范围和对象,避免了盲目的大拆大建。另一方面,新建的民房和移民小区确实改善了村民的住房条件,农家山庄、乡村客栈等商用建筑的开发也具有推动当地经济发展的现实意义。但是,从设计角度看,当承载了中国文化精神的院落空间消失不见,当邻里关系变得越来越疏远,乡村文化还有可能存在吗?

二、缺失的审美

在经历了农房改造建设后,磐安俨然是一副平庸的现代化小城镇模样。然而千篇一律的乡村建设尚未被制止,它却又陷入了一种“特色”危机。在全国建设美丽乡村、培育特色小镇的风气影响下,磐安将大量新、旧民房的建筑外立面画上了彩色墙绘。这些墙绘色彩混杂,绘制粗糙,非但没有美化空间,反而破坏了周围的自然景观。一片青山绿水之下,它们的存在只能证明现阶段中国乡村建设审美的缺失。

为什么城市墙绘移用到农村会产生反效果?它既得到官方支持,绘制内容似乎也贴合农村生活,理应能营造良好的乡村环境,但事实恰恰相反。多数人将原因归咎于墙绘的内容过于模式化,缺乏原创性,鲜有人质疑这种艺术形式本身在中国乡村空间的介入。

现代墙绘在公共空间中有两种作用:提升积极空间和改善消极空间。前者有良好的空间品质作为基础,所谓提升大多是为了深化其空间属性,比如艺术性、商业性、纪念性、娱乐性等。后者主要针对环境质量差或使用率低的空间,利用墙绘营造的视觉效果来颠覆空间固有的消极面貌,再造生机与活力。比如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开展的贫民窟绘画项目,艺术家号召贫民窟居民一起将社区房屋粉刷成彩色,使灰暗、破败的贫民窟变得五彩斑斓,此举不仅改变了贫民窟的都市意象,而且建立了居民与社区之间的良好关系。再比如中国台湾省台中市的彩虹眷村①2008年,台湾省台中市的一处旧眷村因为退伍的老荣民黄永阜在自家周边道路和墙面上涂画上了色彩缤纷的图案与文字而在网络上引起讨论,更形成一股参观风潮。该眷村被网友称为“彩虹眷村”。,居住在眷村的一位老“荣民”因晚景无聊用彩笔在眷村的墙面和地面涂鸦,艺术性的将一代人的历史记忆用图画的形式呈现出来,赋予了眷村空间新的文化意涵,使其免遭拆除,并发展成了当地的一个文化景观。

墙绘对于改善消极空间具有积极的作用是事实,加上它的制作成本低、工期短、见效快,因此它被频繁地用来美化中国乡村的空间环境,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惯例。现在,几乎全国各地的大小村庄都在用墙绘做新农村改造,那些大同小异的墙绘看似艺术性地塑造着乡村空间,实则消蚀了乡村风貌的差异性,造成了乡村空间的另一种同质化。

墙绘被放置在城市空间和它被放置在乡村空间所产生的效果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墙绘艺术受到场所的限制,只有在某个特定的空间或环境中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墙绘若要成功地介入公共空间,必须以符合其所在空间的场域为前提。就以上两个案例而言,贫民窟和眷村都是城市里的消极空间,但空间属性极不相同。贫民窟是贫民临时搭建的棚户区,既无良好的社区历史和文化,又无适宜的居住环境,所以墙绘的内容及其介入空间的方法相对自由。但是如果粉刷过程缺少贫民窟居民的亲自参与,单一的视觉改变显然不足以凝聚社区共识,那么社区归属感便无从建立,贫民窟的空间环境也就难以得到持久的改善。与之不同,眷村是在特殊历史时空下由政治性移民所形塑而成的社区,本身已经具有独特的空间纹理和形式。老荣民既是墙绘的创作者,也是眷村历史的见证人。所以他绘制的图像尽管带有个人喜好,却恰当地传递出了眷村记忆和时代记忆而引发民众的情感共鸣,从而激活了眷村的文化及其场所精神。

基于上述认识再来讨论现代墙绘在中国大陆乡村的介入或许能觉察出一些问题。浙江乡村不仅具有历史文化的积淀,而且曾经拥有一个自然和建筑彼此不分的充满诗意的系统。在传统乡村,自然是绝对的主角,我们的建筑观念和建造体系全部建立在遵循自然、敬畏自然的根本原则之上。因此它的场域属性是自然的、朴素的、诗意的。而现代墙绘是西方街头文化、大众艺术的产物,其艺术形式和精神内涵都与乡村的空间场域并无关联。这样一种艺术形式是否适合介入乡村空间本就值得怀疑,即便介入,以何种方法去介入仍需要经过慎重的思考。

现实情况是,在中国大多数乡村地区,墙绘的形式接近于板报,它对空间营造的作用微乎其微,而是主要作为一种宣传和教化的工具存在,或描绘田园风光,或以图文结合的方式展现乡风文明、弘扬传统美德等。这些墙绘被人们称为“新农村特色墙绘”,它们不仅绘画形式语言单一,而且画工粗糙,画面的配色、布局等也都存在问题,不具有任何审美价值,既起不到美化物质空间的作用,又达不到提升乡村文化氛围的目的。即便如此,新农村特色墙绘依然是中国大陆乡村的主流墙绘,并且被不少人认为具有助推乡村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作用。

最近几年,除了新农村特色墙绘,在城市颇为流行的3D 立体墙绘也开始频繁出现在乡村的农房和围墙上,并且大有取代前者的势头,但它同样难以和谐地融入乡村空间,墙绘的绘制质量差、艺术格调不高固然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归根结底是这种艺术形式不适应乡村的整体空间环境。现代墙绘能够顺利地介入城市空间是因为城市公共空间是一个以人工因素为主的空间,它理性、单调而缺乏生气,墙绘夸张的造型、明快的色彩和丰富的内容正好为城市注入了活力,刺激了人与空间环境之间的互动交流,因此能产生积极的社会效应。而乡村空间是一个自然因素占主导地位的空间,它优美、恬静、充满了诗意,它的精神和气质都是一体的,墙绘介入其中反而会打破和扰乱原本的和谐氛围,进而降低乡村的空间品质,何谈改善和美化呢?一言以蔽之,当墙绘作为一种公共艺术出现时,它是依托于公共空间而存在的,这决定了它的内容和形式必须与它所在的空间环境相协调,否则只会对空间造成负担。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现代墙绘并不适合介入中国大陆的乡村公共空间。

墙绘在乡村最初的功能定位是改善和美化空间环境,但是随着它在乡村的泛滥,这种艺术形式逐渐偏离了原先的定位而纯粹为了满足某种商业需要,或是沦为部分政府官员借美化之名来彰显政绩的一种手段。例如,浙江宁波某村投资40 多万元将全村有条件的农房外墙全部画上3D 卡通动漫,蜘蛛侠、唐老鸭、机器猫等外国动漫形象逐一登场,当地政府美其名曰是为该村的新农村建设寻找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殊不知全中国有千千万万的普通村镇都妄图用墙绘带动乡村旅游,进而实现乡村转型,但结果几乎都不如人意,乡村建筑的整体风貌反而因此遭到严重破坏。同样,在2018年3月公布的磐安县仁川镇政府工作报告中,“石下、西产等村消除赤膊墙及实施墙体美化2 万余平方米。仁大线沿线凉亭全部得到修复并进行了墙绘彩化。”[1]竟然被当地政府视为“美丽乡村高质量建设”所取得的新成效之一。在这种认识下,磐安的乡村建设必定存在诸多问题,若长此以往,“美丽乡村”建设到最后将变成一个内容空虚的“形象工程”,磐安乡村也将彻底失去它的文化内涵和文化价值。

毋庸置疑,现代墙绘已经被滥用于中国的乡村建设。对此,大多数乡镇管理者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把墙绘当作村容美化的主要手段。一些新闻媒体和学者甚至为这种行为冠以“文化上墙”的美名,大肆鼓吹其对乡村文化建设的作用。然而,这一切很可能只是乡镇管理者基于他们对“美丽乡村”的狭隘想象所进行的一次审美误读。这场误读由乡镇管理者主导,在对“美丽乡村”概念和传统文化内涵认识有限的情况下,用不合适的艺术形式强行介入乡村公共空间,造成了今天中国乡村建设的审美缺失。

三、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的存留意义

诚如建筑师谢英俊所言,中国乡村已然处于工业化进入农村普通百姓生活、资本主义借由全球化积极渗入、现代性神话全面建立的转折处[2]。面对中国建筑传统在城市崩溃的现实,乡村建设如何避免重蹈城市的覆辙,更加自觉地审视传统、关注本土,是值得关注的问题。

以往提到建筑保护,公众和决策者总是习惯性地认为它专指历史古建筑和古村落的保护,也因此存在一种误解: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不具有保护价值。这导致该类建筑在旧城改造中随时面临被拆除的危险。文物级别的古建筑固然是重构当代中国建筑本土文化和价值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它毕竟是文物,那些宏伟的殿宇、寺观在今天主要用来供人参观、研究,却始终和真实生活保持着一段距离,因为没有人生活在文物里。真正和人们日常生活发生紧密联系的反而是那些看似没有保护价值的普通旧民居,它们才是最主要的承载过去生活和乡土记忆的容器。然而,随着城市化的加速发展,普通旧民居被成片地拆除,各种欧美风格的住宅区作为城市的新的形态基底,最大程度地改写着原来的城市面貌,也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短短几十年里,中国人逐渐淡化了本民族的生活价值观,失去了对什么是“好建筑”的判断能力,取而代之的是生活模式、价值理念、评价标准和审美取向等各层面的泛西方化。认识到这一点,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的价值就不言而喻了。

20 世纪初,奥地利艺术史学家阿洛伊斯·李格尔曾经提出过一个名为“年代价值(也称岁月价值)”的概念,借助这一概念,我们可以从另一个侧面来审视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的存留意义,并以此发掘它在磐安农房改造建设中可能存在的价值。

李格尔认为,现代人对某一件文物所产生的兴趣纯粹植根于它作为记忆的价值,这一价值不涉及物体本身,而来自我们对时间的理解与赞赏。所有能够体现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推移的人造物都具有这种价值——年代价值。时间流逝让文物承载了年代的痕迹,并“在观者心中激起了一种生命周期的感觉,即特殊从一般中浮现出来又逐渐地、不可避免地消融、归于一般的感觉。”[3]这种感觉仅仅由感官知觉所唤起,并直接诉诸于人类的情感。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人们看到一座旧建筑时,立马能分辨出它是过去的东西,即便它已经不能反映出原初的形式、结构和内部布局等,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着当地的历史记忆。在这里,旧物因损伤而显现出来的“年代痕迹”催发了人们对往昔的怀旧之情,也勾起了人们心中的历史兴趣。这种非功利的、无目的的审美活动让过去和现在有了联结,过去的记忆在现在的生活中得到了延续。同样,磐安旧农房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历史和岁月感,农房上的每一块旧砖瓦、旧木头都是磐安历史在物质层面的积累与沉淀,能瞬间拉近人们与久远历史的距离,并唤起人们心中的乡愁。

当然,强调建筑的“年代价值”不表示可以滥用这个概念。毕竟物质生活是精神生活的先决条件,一旦岁月痕迹积累到影响建筑的使用价值时,人们会拆毁旧建筑,新建筑就不得不建造起来了。站在使用价值的立场上,磐安有许多旧农房是不符合现代建筑功能的,拆迁之举似乎合情合理。但是从文化层面说,旧农房是构成磐安乡村记忆的有力物证,也是磐安乡土文化的重要载体,拆除旧农房无疑会割裂磐安乡村的历史文脉,使乡村失去灵魂。过去几十年里,大规模的旧城改造、商业开发等行为已经让中国城市的肌理和文脉遭到了严重破坏,城市建筑沦为一种货架商品,拆迁成为一种“产业”,中国建筑的传统价值体系在城市几乎已经丧失殆尽。乡村尽管有受到城市化的消极影响,却由于发展相对滞后,其传统文脉和物质景观大致还残存着,因此被认为有可能提供新的社会发展的可能性。可见,为了让磐安乡村的历史与传统在今天依然能被大众所感知、体会,维护好现有旧农房的风貌,以及由它们形成的乡村形态和格局是十分必要的。

截至2016年,全国村镇建设总投资15 908 亿元,其中村庄建设投资8 321 亿元,占总投资的52.3%[4]。显然,中国空间建造的热情已经开始从城市转移到了乡村。巨大的资本持续地涌入乡村,无疑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乡村的物质空间,进而影响乡村的生产生活方式。面对不可逆的城市化进程,乡村既要重视传统文化在当地的沿袭与发展,又不能因为片面强调传统风貌而忽略了村民的现实生活需求。因此,现在迫切需要寻找到一种设计方法或策略来平衡二者之间的矛盾冲突。

四、一种应对策略:“新旧共生”

事实上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本土建筑师一直试图从当代语境中探索出一条能使建筑重新回归地域传统的创作之路。经过多年的积累,中国建筑界基本达成了一个共识,即中国建筑必须根系本土,面向当代。在这个共识之下,建筑创作实践呈现出多方向探索和多元发展的局面,或以符号化的方式对中国传统建筑元素进行重新解读与演绎,或将现代建筑理论与建筑所处的地域特征、文化传统进行结合,创作出兼具时代精神和地方特色的现代建筑[5]。其中,王澍、李晓东、华黎等一批具有国际视野的建筑师在践行“现代建筑地域化”的过程中,通过反思西方现代城市及建筑观念,探索出了一种将地方材料、传统建造技艺与现代技术相结合来反映建筑文化的设计策略,对磐安当前的乡村建设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王澍在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和宁波博物馆中大量使用了回收旧材料和当地传统乡土材料,并将它们与其他现代材料进行并置、组合,使建筑呈现出了一种新旧混合的形态,重新演绎了中国本土可持续性的建造传统[6]。李晓东设计的丽江玉湖完全小学[7],和华黎设计的高黎贡手工造纸博物馆[8]为了能让新建筑融入传统环境,同样使用地方材料来激发本土意识。上述建筑设计作品都没有在形式上模仿传统建筑,而是通过对传统乡土材料的策略性利用,和对当地建造工艺技术的继承与革新,使建筑传递当代性的同时保持了鲜明的地域特征。

这些建筑师的地域性实践让我们看到一种新的建筑设计思维已经显露,它模糊了传统与现代、新与旧等一系列二元对立的概念界限,在尊重和继承传统文化的大态度下寻求一种差异性的、生态的当代表达。将这种设计思维扩展至乡村建设中会发现,中国乡村的建筑建设除了历史保护和拆毁新建之外,亦存在一条可以让新与旧、传统与现代、手工与工业建造同时并存的道路:新旧共生,即通过“就地取材、循环建造的方式,在新建筑与老建筑之间建立某种内在联系,使新建筑像从土地自然生长出来那样与环境和老建筑相协调,从而达到一种新旧融合、共生的状态。例如王澍主持设计的富阳文村农居群落就是在尊重村庄原有肌理的前提下,用“就地取材”建造的新农居替换了村里几栋不和谐的现代民居,使文村基本维持了改造前的风貌,并且村民的生活依旧,没有受到建造的影响[9]。这种“新旧共生”的设计策略打破了以往的乡村建设逻辑,它用一种进步的历史观来看待城市化背景下的乡村更新,为延续乡村的历史文脉和建筑风貌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反观磐安农房改造建设,旧农房的拆除、不适当的新建,加上强行介入的视觉美容工程,导致磐安乡村在发展中逐渐丧失了地域特色,其建筑景观和城市越来越雷同,传统居住形式也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这种“建设性破坏”让磐安乡村旧建筑的外在环境和原始风貌都受到极大伤害。尽管建筑更新是乡村发展的历史必然,但是,“乡村不同于城市,它不能也不应成为工业文明的殖民地或城市社会结构的复制体”,盲目照搬城市的建筑样式,或用某种统一的风格做新农村建设都是对乡村文化的巨大摧毁[10]。古人常说“器以载道”,所谓“道”不仅寄托了古人的情感,也包含了中国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同样,乡村旧建筑除了能唤醒人们对故土的依恋之情,它更承载了中国几千年来形成的文明、情感伦理和信仰价值,它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和民族灵魂、血脉所在。现在越来越多的建筑师呼吁“城市向乡村学习”,就是要去乡村找回我们的传统,重新确立中国人的价值观。因此,为了重建乡村文化、重塑乡村价值,磐安的乡村建设有必要回到一个循序渐进的轨道上来,在尊重磐安当地文化传统的基础上直面真实的乡村生活诉求,重新思考建筑与磐安的历史文化、传统习俗、地域风貌的关系,建筑与人的关系,在维持自身地域文化完整性的同时,通过适当的更新不断优化自己,从而实现传统与现代,新与旧的融合发展。

五、结 语

30 多年来,中国城市建设的弊端一望而知,但是在城市化发展的冲击下,城市依然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乡村效仿的对象。随着乡村城市化进程的加速,乡土文化正在逐渐消失。为了让文化力量重返乡村,中国本土建筑师通过他们的建筑实践,提出了一种将乡土自然材料、回收旧材料循环利用于现代建筑的设计策略,促使我们重新审视非历史保护性旧建筑的再利用价值,深化了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同时为中国当代的乡村建设提供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方向。2018年,磐安已经开始实施了最新的乡村振兴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年),在经历了不适当的农房改造和墙绘美化以后,它将何去何从?或许它应该向曾经的自己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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