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洋
10世纪初,随着唐朝的衰亡,中国历史进入多民族建立政权并立时代。以契丹族为主体所建立的辽王朝和以党项族为主体所建立的西夏王朝同时并立我国北方百余年,学界对于辽夏关系的探索多以长时段的研究为主,专著和论文成果颇多①学界对于辽夏关系专题的研究,专著有:杨浣:《辽夏关系史》,人民出版社,2010年;专题论文有:白滨:《论西夏与辽的关系》,《中国民族史研究》,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7年;张国庆:《略论辽夏和亲与辽夏关系的变化》,《史学月刊》1988年第5期;陈炳应:《辽夏关系及其相互政策》,《宁夏社会科学》1991年第2期;刘建立:《西夏与辽朝关系述论》,《辽宁大学学报》2005年第2期;武玉环:《论辽与西夏关系》,《东北史地》2008年第3期;陈玮:《辽代汉文石刻所见辽夏关系考》,《北方文物》2012年第6期;王万志:《辽夏封贡关系探析》,《史学集刊》2017年第5期。,但就辽兴宗时期,辽与西夏战争的探讨相对欠缺②目前仅有朱子方:《论辽兴宗对西夏用兵》,李范文主编:《首届西夏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宁夏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11—112页。。本文拟就辽兴宗时期,辽与西夏战争原因和经过及辽朝进军路线进行探讨,以期推进辽夏关系研究的深入,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辽王朝的建立者契丹族,长期生活在我国东北的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之间,而西夏的建立者党项族原来生活在川、青、甘一带,唐朝中期以后迁移到陕北、内蒙古西南部地区,唐末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思恭在镇压黄巢起义有功,受到唐朝重用,唐僖宗授他夏州节度使,并给予“定难军”的称号,两族相距千里。唐朝衰亡,五代相继,契丹和党项利用其自身所处的地缘,奋发图强,扩充地盘,双方才有机会接触,产生关系。
辽兴宗以前,圣宗时期辽夏建立了政治上的臣属关系,即西夏臣属于辽。①[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一一五《西夏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1524页,载:“迨辽圣宗统和四年,继迁叛宋,始来附辽,授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遂复姓李”。自此以后,双方信使往来,交聘不断,辽圣宗以王子帐节度使耶律襄之女封义成公主下嫁李继迁。双方虽偶尔小有矛盾,但即便和平交往58年。到辽兴宗重熙年间,从1044到1053年七年双方兵戎相见,大规模战争有3次,以至于辽主御驾亲征,其具体原因,朱子方先生认为,有9方面原因,主要原因是双方争夺边界的部族,此外,还有嫁与李元昊兴平公主之死;辽禁铁、马卖与西夏;辽朝没有如约困宋;西夏利用边界党项骚扰辽朝;西夏请辽伐宋,辽主不许;伐夹山呆尔族,俘获分配不均;西夏扰边;辽夏边境置金肃州;契丹山西五部降夏。②朱子方:《论辽兴宗对西夏用兵》,李范文主编:《首届西夏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宁夏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11—112页。他应该只是看到辽与西夏战争的表面原因。而陈炳应先生则把更深入指出主要政治形式的变化和统治者政策的改变引起的,可以说把辽与西夏战争深层次原因进行阐述,③陈炳应:《辽夏关系及其相互政策》,《宁夏社会科学》1991年第2期,第87—95页。但可惜尚显不够。杨浣先生则更为深入,他指出辽夏交恶的原因有兴平公主问题、边境贸易问题、对宋政策问题、边境部族问题,而直接导火索是边境部族问题。④杨浣:《辽夏关系史》,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90—99页。上述探讨,可以说细致分析了辽夏战争的诸多原因,但我们应从当时宋、辽、西夏三角角逐中,去探讨重熙年间辽夏战争,更应该去从中国政治文化深层次因素中去寻找原因。
兴宗重熙年间的辽夏战争除了表面上学者们所探讨的诸多原因,实际上应从辽、宋、党项三方实力来看。契丹自太祖阿保机建国,历太宗、世宗、穆宗、景宗、圣宗六朝发展,特别是1004年辽宋澶渊之盟订立,辽朝开始内政改革,国力达到鼎盛。北宋自960年建国,979年基本完成传统汉族生活区域的统一,经济飞速发展,文化发达,以正统自居。党项族以夏州为据点,充分利用辽、宋二者关系,联辽制宋,经过李继迁、李德明努力,到李元昊时,已占灵州,再取河西,版图扩大。1038年,元昊建国,国号“大夏”,从臣属于宋、辽地方政权,一跃成为与辽、宋平起平坐的“西朝”。对于辽、宋而言,按照中国传统政治中的“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天下已有北朝、南朝,岂能再加一个“西朝”。对此,反应比较强烈的是北宋,宋帝悬诏曰:“募人擒元昊,若斩首献,即以为定难军节度使。”⑤[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二二,仁宗宝元二年六月壬午条,中华书局,1993年,第2913页。并且开始加紧备战,着手伐夏。与宋比较,辽朝对元昊称帝的态度,我们在史书中不见,但恐不是赞同和支持,因为并没有发现辽朝派遣使者去祝贺。估计辽朝一方面是碍于长期建立起来的西夏对辽的朝贡体制,不好翻脸,而另一方面想得更多的是利用宋与夏的矛盾,坐收渔翁之利。接着辽朝利用夏宋战争,积极斡旋①[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一一五《西夏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1526页,载:“(重熙)十一年,遣使问宋兴师伐夏之由。……十二年正月,遣同知析津府事耶律敌烈、枢密都承旨王惟吉谕夏国与宋和。”辽朝俨然以大国调停人的身份,左右裨益,从中渔利。,同时挑起与宋的“关南”十县之争,获得巨大利益。辽朝的获利是敲诈北宋获得的,并没有在西夏哪里获利,反而助长西夏嚣张气焰,“贼言,朝廷议和,何必往问契丹?”②[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四二,庆历三年七月癸巳条,中华书局,1993年,第3408页。西夏踢开辽朝的这种态度,恐怕不会被辽朝所接受,所以到重熙十二年,“元昊上表请伐宋,不从。”③[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一一五《西夏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1526页。辽与西夏隔阂日益加深,双方冲突自然不免。
辽朝伐夏的战争,最深层次的原因,应该是辽朝自圣宗以来国家“正统”意识加强的结果。刘浦江先生指出,“辽代前期以‘蕃’自居,自外于‘中国’,辽朝中国意识的觉醒,大致是兴宗以后的事情,自重熙年间,辽朝开始以北朝自称。”④刘浦江:《德运之争与辽金王朝的正统性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2期,第189页。又刘扬忠先生提出,辽朝中期“开始以华夏正统皇帝自居,并争得了与宋朝平起平坐的对等地位,与后者建立了平等的‘南北朝’关系”。⑤刘扬忠:《辽朝“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及其文学书写》,《华夏文化论坛》2007年第1期,第77页。再赵永春先生指出,“辽圣宗时期,契丹人萌生了自称中国正统的思想。”⑥赵永春:《契丹的“中国”认同》,《黑龙江民族丛刊》2015年第1期,第76页。可见,辽自圣宗开始谋求“中国”正统地位,到兴宗即位后,兴宗帝“幼而聪明,长而魁伟,龙颜日角,豁达大度。善骑射,好儒术,通音律。”⑦[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一八《兴宗纪一》,中华书局,1974年,第211页。好儒术的兴宗,自然对于中国传统“华夷观念”、“正统论”相对熟悉。以正统自居的辽朝,在元昊称帝的1038年,甚至“以《有传国宝者为正统》赋试进士”⑧[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五七《仪卫志三》,中华书局,1974年,第914页。,这估计是辽朝国家意识的体现。追求正统地位的辽朝,在面对西面称帝的西夏,坐收渔利之余,恐要加以制约,自然导致辽夏冲突的加剧。而辽伐西夏的战争,能从正统观念得以说明,是辽夏战争开始,辽朝对宋国书,称“元昊负中国当诛”⑨[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五一,庆历四年七月癸未条,中华书局,1993年,第3668页。孟光耀先生认为,“显然兴宗要以‘中国名义’,打着‘中国旗号’讨伐西夏皇帝元昊。”⑩孟广耀:《辽人“契汉一体”中的中华观念》,陈述主编:《辽金史论集》(第五辑),文津出版社1995年,第139页。对此宋德军先生指出,这是契丹邀功之举,并非“契丹自谓”。⑪宋德金:《辽朝正统观念的形成与发展》,《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6年第1期,第42页。我们不去理解是不是邀功,而对于此事,当时名臣范仲淹上书说:“臣窃见契丹来书,志在邀功……书中言元昊名体未顺,特为朝廷征讨,其邀功之意又大于前。”⑫[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五一,庆历四年七月条,中华书局,1993年,第3668页。这是宋臣的理解,对于辽朝而言,致宋邀功,并不影响其作为“中国”正统自居而去讨伐西夏,这也是辽朝争取“中国”代表权的体现。
从1044年到1053年,辽与西夏进行大规模的战争主要有三次。前两次以辽兴宗亲征西夏为主,第三次是夏朝企图攻战辽的边塞,辽军报复性进攻。对于战争,学界已有研究,仅仅是泛泛而谈,尚缺细致论述①王天顺:《西夏战史》,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59—167页。。
辽与西夏边境线长3000多里。西夏北部与辽界于今天的中蒙边界中段附近,以北是辽国的上京道,兵力部署薄弱,辽仅在镇州设有西北路招讨司,且距边境遥远。西夏的东北部边界在河套以内以鄂尔多斯东缘、河套外以阴山与辽为界。沿黄河及后套是进入西夏的便捷途径之一,元昊在建国初,“自河北( 黄河今乌拉特前旗至土默特右旗境) 至午腊萌山( 今大桦背山) 以七万人备契丹”。②[元]脱脱等撰:《宋史》卷四八五《夏国传上》,中华书局,1977年,第13994页。所以河套北固若金汤。在河套东“夏国与契丹仅隔大河,尚无城堡可守”。③[清]吴广成撰,龚世俊校证:《西夏书事》卷一七,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203页。辽朝防御西夏在西京没有建立之前,“初,契丹于云中路西南置两招讨、西京兵马部署司、南北大王府、乙室王府、山金司,以控制西夏,惮其强也。”④[宋]叶隆礼撰,贾敬颜、林荣贵点校:《契丹国志》卷二二《控制诸国》,中华书局,2017年,第235页。也就是辽朝针对西夏主要兵力部署在黄河东侧。从辽与西夏的地缘及西夏的防守态势来看,辽朝进攻西夏的最佳线路应该是在东线渡黄河,然后沿黄河溯流而上,进攻西夏都城兴庆府。
辽朝攻入西夏境内有三次,分别是重熙十三年(1044)、重熙十八年(1049)、重熙十九年(1050)。辽朝对西夏的第一次战争是在辽兴宗在重熙十三年五月,“诏诸道兵会西南边以讨元昊”,经过四个月的准备到九月时,“会大军于九十九泉。以皇太弟重元、北枢密使韩国王萧惠将先锋军西征。”到十月战败,“督数路兵掩袭,杀数千人,驸马都尉萧胡睹为夏人所执。”⑤[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一九《兴宗纪二》,中华书局,1974年,第231页。《辽史》记载战争经过,见于《辽史》卷九三《萧惠传》:
十三年,夏国李元昊诱山南党项诸部,帝亲征。元昊惧,请降。惠曰:“元昊忘奕世恩,萌奸计,车驾亲临,不尽归所掠。天诱其衷,使彼来迎。天与不图,后悔何及?”帝从之。诘旦,进军。夏人列拒马于河西,蔽盾以立,惠击败之。元昊走,惠麾先锋及右翼邀之。夏人千余溃围出,我师逆击。大风忽起,飞沙眯目,军乱,夏人乘之,蹂践而死者不可胜计。诏班师。
而《宋史》卷四八五《夏国传上》记载相对详细:
是岁,辽夹山部落呆儿族八百户归元昊,兴宗责还,元昊不遣。遂亲将骑兵十万出金肃城,弟天齐王马步军大元帅将骑七千出南路,韩国王将兵六万出北路,三路济河长驱。兴宗入夏境四百里,不见敌,据得胜寺南壁以待。八月五日,韩国王自贺兰北与元昊接战,数胜之,辽兵至者日益,夏乃请和,退十里,韩国王不从。如是退者三,凡百余里矣,每退必赭其地,辽马无所食,因许和。夏乃迁延,以老其师,而辽之马益病,因急攻之,遂败,复攻南壁,兴宗大败。入南枢王萧孝友砦,擒其鹘突姑驸马,兴宗从数骑走,元昊纵其去。
而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五二,仁宗庆历四年十一月条记载,兴宗并未进入西夏境内:
契丹夹山部落呆儿族八百户归元昊,契丹主责还,元昊留不遣,契丹主遂亲将至境上,各据山严兵相持,元昊奉丽酒为寿,大合乐,折箭为誓,乃罢。契丹夜以兵劫元昊,元昊有备,反以兵拒之,大败契丹主,入南枢密萧孝友寨,擒鹘突姑驸马。契丹主纵数十骑走,元昊纵其去,寻复与契丹解仇如故。
从上述记载来看,辽朝是先后三路出兵攻打西夏,兴宗率军10万出金肃城为中路,进军400余里,屯兵得胜寺南壁。萧惠军为先锋走北路,此路是沿黄河南岸西行,与元昊军遭遇贺兰山北,辽军进攻,元昊战败西逃。元昊退走前,焚烧草场,凡三退,将百里。辽军马无所食,继续进军,忽大风起,飞沙眯目,军乱。夏军乘机进攻,辽军溃败,死者不可胜数。之后,辽夏议和,萧惠主张进军,估计是报为西夏所败之仇,嗣后辽军偷袭西夏,反被西夏军队重创,兴宗败回。至于耶律重元所率南路军战况如何,不见史载,估计是未遇敌人,全身而退。
辽对西夏的第二次战争是兴宗重熙十八年(1049),辽借元昊去世,母寡子弱之际,六月,“以韩国王萧惠为河南道行军都统,赵王萧孝友、汉王贴不副之。”七月,“亲征。”八月,“渡河。夏人遁,乃还。”九月“萧惠等为夏人所败。”十月,“北道行军都统耶律敌鲁古率阻卜诸军至贺兰山,获李元昊妻及其官僚家属,遇夏人三千来战,殪之。乌古敌烈部都详稳萧慈氏奴、南克耶律斡里死焉。”①[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二〇《兴宗纪三》,中华书局,1974年,第230页。历时四个月,有败有胜。对于此次攻夏战争经过,见于《辽史》卷九三《萧惠传》:
明年,帝复征夏国。惠自河南进,战舰粮船绵亘数百里。既入敌境,侦候不远,铠甲载于车,军士不得乘马。诸将咸请备不虞,惠曰:“谅祚必自迎车驾,何暇及我?无故设备,徒自弊耳。”数日,我军未营。候者报夏师至,惠方诘妄言罪,谅祚军从阪而下。惠与麾下不及甲而走。追者射惠,几不免,军士死伤尤众。师还,以惠子慈氏奴殁于阵,诏释其罪。
又《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七七引至和元年王拱辰别录:
契丹主又云:“更为西界昨报休兵事,从初不禀朝命,边上头作过犯,遂行征讨。缘元昊地界黄河屈曲,寡人先领兵直入,已夺得唐隆镇。韩国大王插粮船绕头转来,寡人本意,待与除灭,却为韩国大王有失备御,被却西人伏兵邀截船粮,是致失利。今来既谢罪,遂且许和。”
对于此战,又见于《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六八,仁宗皇祐二年三月庚子条记载:
庚子,契丹遣殿前副点检、忠正节度使耶律益,彰德节度使赵柬之,来告伐夏国还。益自言契丹三路进讨,契丹主出中路,大捷;北路兵至西凉府,获羊百万,橐驼二十万,牛五百,俘老幼甚多;惟南路小失利,恐夏人妄说军胜夸南朝。然得边奏,皆以为辽主济河不遇贼,无水草,马多死,耶律贯宁大败余师子口,惟刘五常获陕西所陷属户羌二十余人,因而来献。其言多俘获,盖妄也。
辽朝第二次伐夏之战,仍旧是三路进军,以萧惠为先锋,走南路,渡河后进军较为顺利。此后,兴宗率军渡河攻占唐隆镇,没有遇到西夏军队,而后,萧惠有失备御,为夏所败,致使辽朝南路失败,中路退兵。辽朝的北路军则有耶律敌鲁古率领,攻打西夏西凉府,在贺兰山北与西夏军队血战,大获全胜,虏获甚多。此路军队,应该是以阻卜为主力,从辽朝镇州出发,因为耶律敌鲁古此时担任辽西北路招讨使①[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九三《萧惠传附子慈氏奴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1376页,载:“征李谅祚,为统军都监,与西北路招讨使敌鲁古率蕃部诸军由北路趋凉州,获谅祚亲属。”可知,敌鲁古为西北路招讨使。,其驻地为镇州,从镇州南下,应该先攻占西夏黑水城,然后沿黑水,会战于贺兰山北,嗣后奔西夏西凉府。当然,此路军还应该包含有乌古、敌烈部族军,因战死萧慈氏奴为乌古敌烈都详稳。
辽对西夏第三次战争是重熙十九年(1050),源于西夏对辽朝的不断扰边,先是二月,“侵契丹,围金肃城,败绩。”接着三月,“战于三角川,复败。”这引起了辽朝的报复,辽朝接着“命西南招讨使萧蒲奴、北院大王宜新、林牙萧撒抹等帅师伐夏,以行宫都部署别古得监战。”到五月,“癸巳,萧蒲奴等入夏境,不与敌遇,纵军俘掠而还。”①[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二〇《兴宗纪三》,中华书局,1974年,第241页;卷一一五《西夏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1527页。萧蒲奴此次攻入西夏境内,围都城兴庆府,“蒲奴等入境围兴州四面,纵兵大掠。没藏氏不敢战,令诸城坚壁拒之。”六月,契丹军又攻破西夏位于贺兰山西北储粮之地“摊粮城”②[清]吴广成撰,龚世俊校证:《西夏书事》卷一九,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221页。,尽掠而还。
辽攻入西夏三次战争,其进军的路线,尚有探讨的余地。笔者结合张多勇先生最新研究成果③张多勇、李并成:《〈西夏地形图〉所绘交通道路的复原》,见《历史地理》(36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47—269页。,但限于学力有限,做简单阐述。第一次辽夏战争,兴宗进军路线,当是张先生所提的“通辽道”,但进军不远;萧惠的进军路线,似乎应该是“漠南路”或“黑山军道”,应该在辽的天德军过黄河之后,沿黄河进军,至贺兰山北会战;至于南路因史料缺失,不敢妄猜。第二次辽攻西夏,笔者猜测第一次辽朝败退后,辽的金肃军和河清军陷于西夏,故辽兴宗要渡河进攻。辽与西夏战争地点是在河滨县,“及西征,诏铎轸率兵由别道进,会于河滨。敌兵阻河而阵,帝御战舰绝河击之,大捷而归,亲赐卮酒。”④[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九三《耶律铎轸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1379页。之后,辽朝渡河攻占唐隆镇;萧惠的进军路线仍旧沿黄河进军;而北路,则应是张先生所提“居延道”或“回鹘路”,似乎从北面攻击凉州,辽从漠北率阻卜等军南下,走居延道为顺。辽朝第三次攻入,西夏境内,一路未遇抵抗,而且直抵兴庆府,应该走的是“通辽道”。
西夏对于辽朝本是臣属国,四时朝贡。元昊称帝建国后,对于边境跨界党项族的争取,造成辽夏冲突,加之,辽朝对于“中国”正统地位意识的加强而导致的三次辽夏战争,对双方都产生了影响。
辽与西夏的战争始终伴随着战、和的摇摆,表现为西夏屡次请和。第一次战争期间,面对大兵压境的情况,元昊在贺兰山之败后,遣使请降作为缓兵之计。之后,大败辽军,西夏又适时提出议和。当然这种议和只是权宜之计,对此吴广成指出:“曩霄此举,直以待宋者待契丹矣。是时辽主以十万众直逼贺兰,志吞平夏,而曩霄乞降以骄其师,退兵以示之弱,直待契丹士困马疲,成功一战,而乘其全胜之势,即作请和之举,使契丹不得不从,与前之款宋者若出一辙,岂非玩二国于股掌上乎?然宋之许和,尚有契丹为之先容,若契丹之和,直自与和耳,其不竞更出宋下矣噫!”⑤[清]吴广成撰,龚世俊校证:《西夏书事》卷一七,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204页。此后,西夏对辽朝屡有朝贡,但辽朝“通报丁口,简募甲兵,日夜教阅,思雪前耻。”①[清]吴广成撰,龚世俊校证:《西夏书事》卷一七,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208页。终于又有第二次、第三次攻夏之战。
辽重熙十九年(1050),辽与西夏终于开始漫长的议和之路。首先是没藏氏遣使求和,但辽兴宗并不答应,史载,“夏国王李谅祚母遣使乞依旧称藩。使还,诏谕别遣信臣诣阙。”②[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二〇《兴宗纪三》,中华书局,1974年,第242页。然后第二年辽朝开始提出和谈条件,“遣前北院都监萧友括等使夏国,索党项叛户”。西夏自然拒绝,“萧友括等使夏还,李谅祚母表乞如党项权进马、驼、牛、羊等物。”同时西夏又向辽朝索要,所占唐隆镇,“夏国遣使求唐隆镇及乞罢所建城邑,以诏答之。”双方并没有达成合议,契丹借谅祚年幼,在边境地区备重兵,对西夏施加压力,西夏多次派臣请降,并“夏国李谅祚遣使乞弛边备,即遣萧友括奉诏谕之”。到重熙二十二年,诏许西夏请降,三月“李谅祚以赐诏许降,遣使来谢。”到九月的时候,“夏国李谅祚遣使进降表。”辽又“遣南面林牙高家奴等奉诏抚谕。”对于西夏求和,辽兴宗认为并不真心,重熙二十三年正月,他对西夏贡使说“尔主若念国威,不忘姻好,当心怀恭顺,不在贡献勤怠间也。”之后,西夏为维系与辽的关系,遣使请婚,但契丹鉴于西夏反复无常,不许。到十月份,李谅祚遣使进 “誓表”。③[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二〇《兴宗纪三》,中华书局,1974年,第242—247页。至此,双方议和基本完成,再次建立臣属关系。
辽朝自圣宗到兴宗重熙十三年,和平交往58年,而三次辽夏战争对于双方产生影响。首先战争使双方国力大损。对辽朝而言,攻入西夏境内,损兵折将,大量人员物资丢失,而巨大的战争消耗,又使得国内经济紧张,“契丹自西征败衄,山前后困敝殆甚。”④[清]吴广成撰,龚世俊校证:《西夏书事》卷一七,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207页。战后,辽朝国力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继位道宗面对国内灾害频发,东北女真崛起,西北阻卜连叛。同理,西夏面对辽朝大举进攻,虽有大胜,但第二、三次战争,辽朝大肆掠夺,必然对本来经济就比较脆弱的西夏造成极坏打击。其次,辽夏双方虽然议和,但双方裂痕已经产生,信任已经不可能。史称“没藏氏常遣人抚谕党项诸部,国中点集人马,训练无虚日。契丹主闻之,命于西南沿边各建城邑为备,没藏氏屡请罢役,契凡主知其心叵测,不许。”⑤[元]脱脱等撰:《宋史》卷四八五《西夏传上》,中华书局,1977年,第14000页。双方已经不能再像战前那样,联合制宋,而是各怀心思。
重熙年间的辽夏战争,致使双方进入“冷战”状态。1055年辽兴宗死,道宗耶律洪基嗣位。辽夏间关系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西夏除“朝贺丧葬外,不遣泛使”,只是在和宋朝交战时,才遣使向辽朝通告。辽朝更是对西夏心存芥蒂,更是采取远交策略,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一九嘉祐三年乙亥条载:“西番唃厮罗与契丹通姻。先是,唃厮罗捺罗部阿作等叛归夏国,谅祚乘此引兵攻掠境上,唃厮罗与战败之,获酋豪六人,收槖驼、战马颇众,因降陇逋、立功、马颇三族。会契丹遣使送女妻其少子董氊,乃罢兵归。契丹既与唃厮罗通姻,数遣使由回鹘路至河湟间,与唃厮罗约举兵取河西,河西谓夏国也,欲徙董氊凉州,与之相近。唃厮罗辞以道远兵难合,乃止。”可见,辽朝对于打击西夏仍旧贼心不死。此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道宗故去,天祚帝即位。辽天祚帝乾统二年(1102),李乾顺派殿前太尉李至忠等到辽朝请婚,天祚帝问乾顺为人,李至忠回答说:“秉性英明,处事谨慎,守成令主也”。天祚帝善其对,命“徐议之”,次年(1103)5月,乾顺“复乞婚于辽,辽帝许之”,直到乾统五年(1105),天祚帝“以族女南仙封成安公主,下嫁夏国王李乾顺”。①[元]脱脱等撰:《辽史》卷二〇七《天祚帝一》,中华书局,1974年,第327页。至此,辽夏关系又复合如初,只是辽朝已经日薄西山,要面对的是东北强大的女真,对西夏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重熙年间的辽夏之战,看似是双方边境部族之争,实则于辽而言,是伴随辽朝国力在圣宗朝达到鼎盛后,国家正统意识加剧,而西夏在1038年建国,对辽的态度也随之谩傲,其根本原因是中国传统政治文化所导致的。战争对于辽、夏来说都是巨大的消耗,双方得不偿失,而最终结果导致宋、辽、夏的三角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