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夫笔下的苏州美食,你还记得吗?

2019-12-16 01:45宗莲籽
餐饮世界 2019年10期
关键词:桂鱼陆文夫家常菜

宗莲籽

近一段时间采访苏菜,忽然间想起作家陆文夫。陆文夫在苏州度过了60多年的时光,在许多作家和读者的心目中,“苏州”和“陆文夫”几乎是同义语。从水道到小巷,从评弹到吴语,从饮食到民风……苏州的点点滴滴已经化入他的骨血。和陆文夫有过长期交往的作家范小青说:“苏州只是他观察世界的窗口,只是他通向更广大境界的出发地。在苏州韵味的背后,始终有一个宏阔的历史大背景存在。前景是吴越美食,是市井小巷,但因为深厚历史背景的存在,使得他的作品有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在他作品轻松幽默的背后,有一种重的力量。陆文夫写出了吴文化的骨。”

一部《美食家》,“吃”名扬中外

当年,一部中篇小说《美食家》,使陆文夫“会吃”的名声远播文坛内外。陆文夫先生本来不懂吃,只是年轻时和一些懂吃的老作家们在一起受了些影响而已。那时的苏州作家协会有个小组,一个月总要碰两次面、开个会一每人出四元钱吃一顿,苏州当时有一家非常有名气的餐馆,是作家们常常光顾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边吃边聊,全当“开会”了。二十几岁的陆文夫跟在老作家身边学会了吃。

吃,陆文夫很是讲究,他认为,对于一个有文化的食客来说,吃,应求一种境界,或称为环境、气氛、心情、处境等等。所以他主张,饮食饭店一定要讲究气氛,只有环境幽雅,气氛浓郁,食客吃起来才会有兴致,吃得舒服,吃得开心。陆文夫对各地富有特色的民间小吃,很有兴趣,走到哪吃到哪,总有品不足、尝不够的感觉。他是真正做到了“行万里路,尝百口鲜”。难怪朋友.都称他是“玩家”、“吃家”。

自《美食家》轰动以后,陆文夫每到一家饭店用餐,厨师闻知陆文夫来吃饭,便有些惶惶然,大有美食家面前班门弄斧之感,倘若做坏了一道菜,会坏了自己的名声。陆文夫的味蕾似乎特别敏感、发达,能品尝出各种酒菜色香味的细微差别。一盘鸡丁端上桌,他只需夹一块放进嘴里,就能断定是新鲜鸡肉还是冻鸡肉。他说名厨必须有丰富想象力,不能墨守成规,要不断创新,做出新菜、新味来。按照菜谱做菜,不会有大出息。特级厨师应有特级的独创性,应有绝招绝活。可见陆文夫确实是货真价实之美食家。有一次陆文夫在得月楼宴请著名作家冯骥才。他点的菜样样精美,尤其是后一道汤,清中有鲜。清则爽口,以解餐中之油腥;鲜则缠舌,以存餐后之余味。陆文夫深谙最后那道汤在一餐中的重要。

精细、新鲜、品种随着节令的变化而改变的苏州菜

陆文夫在《姑苏菜艺》一文中写道:“人们评说,苏州菜有三大特点:精细、新鲜、品种随着节令的变化而改变。这三大特点是由苏州的天、地、人决定的。苏州人的性格温和,办事精细,所以他的菜也就精致,清淡中偏甜,没有强烈的刺激。听说苏州菜中有一只绿豆芽,是把鸡丝嵌在绿豆芽里,其精的程度可以和苏州的刺绣媲美。苏州是鱼米之乡,地处水网与湖泊之间,过去,在自家的水码头上可以捞鱼摸虾,不新鲜的鱼虾是无人问津的。从前,苏州市有两大蔬菜基地,南园和北园,这两个菜园子都在城里面。菜农黎明起菜,天不亮就可以挑到小菜场,挑到巷子口,那菜叶上还沾着夜来的露水。七年前,我有一位朋友千方百计地从北京调回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是为了回到苏州来吃苏州的青菜。这位朋友不是因莼鲈之思而归故里,竟然是为了吃青菜而回来的。虽然不是惟一的原因,但也可见苏州人对新鲜食物是嗜之如命的。头刀(或二刀)韭菜、青蠶豆、鲜笋、菜花甲鱼、太湖莼菜、马兰……四时八节都有时菜,如果有哪种时菜没有吃上,那老太太或老先生便要叹息,好像今年的日子过得有点不舒畅,总是缺了点什么东西。我们所说的苏州菜,通常是指菜馆里的菜,宾馆里的菜,其实,一般的苏州人并不是经常上饭店,除非是去吃喜酒,陪宾客什么的。苏州人的日常饮食和饭店里的菜有同有异,另成体系,即所谓的苏州家常菜。饭店里的菜也是千百年间在家常菜的基础上提高、发展而定型的。家常过日子没有饭店里的那种条件,也花不起那么多的钱,.所以家常菜都比较简朴,可是简朴并不等于简单,经济实惠还得制作精细,精细有时并不消耗物力,消耗的是时间、智慧和耐力,这三者对苏州人来说是并不缺乏的。”对于陆文夫来讲,不论是饭店菜还是家常菜,苏州菜都讲究时鲜,做得十分讲究。

青山、碧水、白帆、闲情、诗意衬托出的美味桂鱼

陆文夫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了桂鱼。他说:“50年代,我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采访,时过中午,饭馆都已经封炉打烊,大饼油条也都是凉的了。忽逢一家小饭馆,说是饭也没有了,菜也卖光了,只有一条桂鱼养在河里,可以做个鱼汤聊以充饥。……二斤黄酒,一条桂鱼,面对碧水波光,嘴里哼哼唧唧,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低吟浅酌,足足吃了两个钟头……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间我重复啖过无数次的桂鱼,其中有苏州的名菜松鼠桂鱼、清蒸桂鱼、桂鱼汤、桂鱼圆等等。这些名菜都是制作精良,用料考究,如果是清蒸或熬汤的话,都必须有香菇,火腿、冬笋作辅料,那火腿必须是南腿,冬笋不能用罐头里装的。可我总觉得这些制作精良的桂鱼,都不及三十多年前在小酒楼上吃到的那么鲜美。其实,那小酒馆里的烹调是最简单的,大概只是在桂鱼里放了点葱、姜、黄酒而已。制作精良的桂鱼肯定不会比.小酒楼上的桂鱼差,如果把小酒楼的桂鱼放到得月楼的宴席上,和得月楼的桂.鱼(也是用活鱼)放在一起,那你肯定会感到得月楼胜过小酒楼。可那青山、碧水、白帆、闲情、诗意又在哪里……”

离乡的人最记得家乡的美味

陆文夫写美味,从记忆着手,带着情感的美食总让人心动:“有许多少小离家的苏州人,回到家乡之后,到处寻找小馄饨、豆腐花、臭豆腐干、糖粥等这.些儿时或青少年时代常吃的食品。找到了以后也很高兴,可吃了以后总觉得味道不如从前,这味道就需要分解了。一种可能是这些小食品的制作是不如从前,因为现在很少有人愿意花大力气赚小钱,不过,此种不足还是可以想办法:加以补复或改进的,可那‘味道的主要之点却无法恢复了。那时候你吃糖粥,可能是依偎在慈母的身边,妈妈用绣花挣来的钱替你们买一碗粥,看着你站在粥摊旁吃得又香又甜,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你又饿又馋,她的眼眶中含着热泪。你吃的不仅是糖粥,还有慈母的爱怜,温馨的童年。那时候你吃豆腐花,也许是到外婆家作客的,把你当作宝贝的外婆给了一笔钱,让姐表弟陪你去逛玄妙观,那一天你们简直是玩疯了。吃遍了玄妙观里的小摊头之后,还看了猢狲出把戏。童年的欢乐,儿时的友谊,至今还留在那一小碗豆腐花里。”多少人看到这段文字,会忍不住泪水盈眶呢。

1950年代的创意菜

陆文夫也写了创意菜:“有些老吃客往往叹息,说传统的烹调技术失传,,菜的质量不如从前,这话也不尽然。有一次,苏州的特一级厨师吴涌根的儿子结婚,他的儿子继承父业,也是有名的厨师,父子合作了一桌菜,请几位老朋友到他家聚聚。我的吃龄不长,清末民初的苏州美食没有吃过,可我有幸参加过50年代初期苏州最盛大的宴会,当年苏州的名,厨师云集,一顿饭吃了四个钟头。我觉得吴家父子的那一桌菜,比起50年代初期来毫无逊色,而且有许多创造与发展。内中有一只拔丝点心,那絲拔得和真丝一样,像一团云雾笼罩在盘子上,透过纱雾可见一只雪白的‘蚕蛹卧在青花瓷盆里。吴师傅要我为此菜取个名字,我名之日‘春蚕,苏州是丝绸之乡,蚕蛹也是可食的,吴家父子为这一桌菜准备了几天,他哪里有可能有精力每天都办它几十桌呢?”

三样下酒物,万种人间事

吃总是和情感在一起,哪怕是身边的一把小虾米,都会在不经意间拨动人的心弦:“如果你是一个在外面走走的人,这些年来适逢宴会之风盛行,你或是作乐,或是作客,或是躬逢盛宴,或是恭忝末座;山珍海味,特色佳肴,巡杯把盏,杯盘狼藉,气氛热烈,每次宴会好像都有有什么纪念意义。可是你身经百战之后,对那些宴会的记忆简直是一片模糊,甚至记不起到底吃了些什么东西。倒不如那一年你到一位下放的朋友家去,那位可怜的朋友的荒郊茅屋,家徒四壁,晚来雨大风急,筹办菜肴是不可能的。好在是田里还有韭菜,鸡窝里还有五只鸡蛋,洋铁罐里有二斤花生米,开洋是没有的,油纸信封里还有一把虾皮,有两瓶洋河普曲,是你带去的。好,炒花生米,文火焖蛋,虾皮炒韭菜。三样下酒物,万种人间事,半身的经历,满腔的热血,苦酒合着泪水下咽,直吃得云天雾地,黎明鸡啼。随着斗换星移,一切都已显得那么遥远,可那晚的情景却十分清晰,你清清楚楚地记得吃了几样什么东西,特别是那现割现炒的韭菜,肥、滑、香、嫩、鲜,你怎么也不会忘记。诗人杜甫虽然有时也穷得没饭吃,但人可以肯定,他一定参加过不少丰盛的宴会,说不定还有‘陪酒女郎,燕窝、熊掌什么。可是杜老先生印象最深的也是到一位‘昔别君未婚的卫八处士家去吃韭菜,留下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的诗句脍炙人口。附带说一句,春天的头刀或二刀韭菜确实是美味,上市之时和鱼、肉差不多的价钱。”

烹饪是一门艺术的话,

民间艺术是艺术的源泉

陆文夫也探讨了苏州菜的发展,他说:“苏州菜有着十分悠久的传统,任何传统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这些年来苏州的菜也在变,偶尔发现有川菜和鲁菜的渗透。为适应外国人的习惯,还出现了所谓的宾馆菜。这些变化引起了苏州老吃客们的争议,有的赞成,有的反对。去年,坐落在察院场口的萃华园开张,这是一家苏州烹饪学校开设的大饭店,是负责培养厨师和服务员的。开张之日,苏州的美食家云集,对苏州菜未来的发展各抒己见。我说要保持苏州菜的传统特色,却遭到一位比我更精于此道的权威的反对:‘不对,要变,不能吃来吃去都是一样的。我想想也对,世界上哪有不变的东西。不过,我倒是希望苏州菜在发展与变化的过程中,注意向苏州的家常菜靠拢,向苏州的小吃学习,从中吸收营养,加以提炼,开拓品种,这样才能既保持苏州菜的特色,而又不在原地踏步。如果我们把烹饪当作一门艺术的话,就必须了解民间艺术是艺术的源泉,有特色的艺术都离不开这个基地,何况苏州的民间食品是那么地丰富多采,新鲜精细,许多家庭的掌为人都有那么几手。当然,把家常菜搬进大饭店又存在着价格问题,麻酱油香干拌马兰头,好菜,可那原料的采购、加工、切洗都很费事,却又不能把一盘拌马兰头卖它二十块钱。如果你向主持家政的苏州老太太献上这盘菜,她还会生气:‘什么,你叫我到松鹤楼来吃马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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