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了凡四训》到《训儿俗说》
——关于袁了凡及其家风家训的思想史考察

2019-12-09 21:25林志鹏
关键词:立命

林志鹏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广州 510610]

袁了凡(1533-1606),初名表,后改名黄,字坤仪,初号学海,因“悟立命之说,而不欲落凡夫窠臼”,遂改号了凡。在《明史》中,“袁黄”之名大多作为《艺文志》所载著述的作者,此外并无专传。黄宗羲(1610-1695)著《明儒学案》,了凡亦未能名列其中。柳存仁曾就此指出:“林兆恩和袁黄这两个人都是《明儒学案》所不收,而他们和《明儒学案》中的若干位又实在不无交涉的人。”(1)柳存仁:《和风堂文集》(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836页。虽然不为代表“大传统”的正史及《明儒学案》所载,但了凡其人及其《了凡四训》却深刻影响了中国社会道德伦理的变迁,成为别具一格的思想史现象。

现代较早关注了凡思想的是日本学者小柳司气太(1870-1940)、清水泰次(1890-1961)、吉冈义丰(1916-1981)、奥崎裕司和酒井忠夫等人。澳大利亚华裔学者柳存仁(1917-2009)在1967年发表《袁黄及其〈了凡四训〉》一文。美国学者包筠雅1987年在《哈佛亚洲研究学报》上发表论文《袁黄与功过格》,后又出版专著《功过格:晚期中华帝国的社会変迁与道德秩序》(TheLedgersofMeritandDemerit:SocialChangeandMoralOrderinLateImperialChina),也有不少关于了凡的论述。酒井忠夫在其《中国善书研究》一书中,从文化史和社会史角度研究了凡,指出其思想体现在“举业之学以及诸如《立命篇》之类的善书思想”两个方面。(2)[日]酒井忠夫著:《中国善书研究》(增补版),刘岳兵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9页。笔者认为,倘若以思想史角度观照,举业之学与“立命之学”实乃把握了凡思想的两大着眼点。了凡的举业之学,以《四书删正》一书为代表,呈现其站在阳明心学立场对朱子学说的批判,是援引阳明心学进入科举的尝试;(3)林志鹏:《袁黄〈四书删正〉考述》,《中国典籍与文化》2016年第3期,第11-20页。其“立命之学”,则以《立命篇》《了凡四训》等书为代表,是吸收借鉴佛道二教仪轨及中国传统信仰要素,推动儒家伦理道德世俗化、民间化的典范。已有学者指出,《了凡四训》为明末清初“劝善运动”注入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引领了道德劝善运动思潮。(4)吴震:《明末清初劝善运动思想研究》,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12年,第1-2页。

近年来,国内外关于了凡的研究呈现升温态势,但主要偏重于文化史和社会史研究视角,对了凡其人学术思想的关注不够。学者呼吁,更应在文化史、社会史研究范式的基础上,引入哲学史、观念史等学科视角和研究方法,以增加新的理解层面。(5)彭国祥指出:“如果我们将袁黄视为一个不乏深度的思想人物,希望进一步发掘其思想深处一些细微的观念,并将其放在晚明心学的思想世界中去考察,那么,哲学史、观念史显然应当是需要引入的视角和方法。当然,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除了文化史、社会史、哲学史、观念史之外,只要有助于我们全面、深入把握袁黄其人其学,其他的学科视角和研究方法,无疑都会成为有益的助缘。”详见《明史研究丛刊》第十六辑,2017年12月,第261页。本文即是从思想史的角度,在对一手文献资料分析梳理的基础上,对了凡其人其学及其家风家训研究的一种探索。

纵观明代思想学术,阳明心学的勃兴实乃一“大事因缘”。明宪宗成化(1465-1487)年间,江门陈白沙(1428-1500)提倡“自得”之学,主张学宗自然、静养心体,一改程朱官学之旧习,启发了学术“渐入精微”的新风气。姚江王阳明(1472-1529)继之而起,揭“致良知”之教,直称“圣人之学,心学也”,(6)(明)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86页。自此“心学”大明,风靡大江南北。一方面,这场发端于陈白沙、大成于王阳明的“道学革新运动”(嵇文甫语)极大地撼动了明代官方意识形态,加深了儒学与佛道二教之间的渗透与融摄,进一步推动了“三教汇通”的思潮,深刻地改变了明代中后期的思想格局。另一方面,心学内部尤其是王阳明门下也与很多门派传承一样,“学焉各得其性之所近,源远而末益分”,虽然共同标榜圣学,但宗旨迭出、异说纷呈,塑造出斑驳陆离、五彩缤纷的晚明思想史面貌。“照耀着这时代的,不是一轮赫然当空的太阳,而是许多道光彩纷披的明霞。”(7)嵇文甫:《晚明思想史论》,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页。在这“光彩纷披的明霞”中,有一道特别引人瞩目,那就是既属于阳明后学而又汇通三教的袁了凡。

了凡出身于诗礼相传的“文献世家”,其曾祖袁颢、祖父袁祥、父亲袁仁三代都有诠释解析儒家“五经”的论著,他本人更延续家学传统,撰有《袁氏易传》《毛诗袁笺》《尚书大旨》《春秋义例全书》《四书疏意》《四书删正》等著作。他“好奇尚博,四方游学,学书于文衡山,学文于唐荆川、薛方山,学道于王龙溪、罗近溪”,于“河洛、象纬、律吕、水利、河渠、韬铃、赋役、屯田、马政及太乙、岐黄、奇门、六壬、勾股、堪舆、星命之学,靡不洞悉原委”,足见其博采精择、学无常师。他一生“六应秋试(乡试)”又“六上春官(会试)”,(8)(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1337页。走的是一条由“儒生”而“儒士”、由“儒士”而“儒吏”、由“儒吏”而“乡绅”的典型儒家士大夫道路。

了凡师承王阳明高第王龙溪(1498-1583)。王氏所作《袁参坡小传》云:

公(笔者注:袁仁)没后二十年,武塘袁生表从予游,最称颖悟,余爱之而不知其为公之子也。后询其家世,始知为故人之子。因作《小传》以授之,以志通家之雅。(9)(明)王畿著:《王畿集》,吴震编校整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816页。

“袁参坡”即了凡之父袁仁,“武塘袁生表”即了凡。袁仁于嘉靖二十五年(1546)去世,据此推测,了凡师从龙溪应在嘉靖四十五年(1566)前后,其时龙溪69岁,了凡34岁。了凡《光禄寺署丞清湖丁公行状》云:

初,东浙王文成公倡道东南,其门人龙溪先生独得文成之正传,天泉桥证悟可考也。侍御公(笔者注:丁宾)同余先登龙溪之门,闻言契悟,深识世儒之支离之谬。(10)(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1458页。

由此可知,了凡是与丁宾(礼原,1543-1633)一同拜入王龙溪之门的。王龙溪殁后,了凡与同门整理编校了老师遗集。现存《龙溪王先生全集》卷五《语录》署名“门人袁黄坤仪辑、丁宾礼原校”;卷十五《杂著》署名“门人袁黄坤仪编、丁宾礼原校”。

作为王龙溪的及门弟子,了凡常常以阳明后学自居,自称“在学问中,初受龙溪先生之教,始知端倪”,(11)(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9页。又言“从先师(笔者注:王龙溪)闻阳明先生之教”。(12)(明)袁黄:《四书删正》,日本内阁文库藏明刊本,《论语》卷第12页。他绍述王龙溪“现成良知”之说,无论在本体论抑或工夫论方面,都与王氏如影随形。同时,他也深受当时著名心学学者罗近溪(汝芳,1515-1588)“明明德”之学影响。必须指出的是,了凡思想的一个显著特色是“三教汇通”,他延续了王阳明、王龙溪在儒释道三教观问题上的精神向度,并大胆突破,主张儒佛互证,支持援佛入儒,超越了三教畛域分明的旧立场。

提起了凡,很多人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凡四训》。该书作为中国传统善书经典,影响巨大。不可否认,《了凡四训》一书弥漫着浓重的佛教因子(当然亦蕴含儒、道二家思想元素),其因果报应的思想尤其显著。此书的盛行,使了凡的思想史形象在数百年间经历了由“儒者”到“佛教居士”的变迁过程。在时人殷迈(1512-1577)眼中,了凡是一位“博洽淹贯之儒”;(13)(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877页。晚明大儒刘宗周(1578-1645)亦云,“了凡,学儒者也”;(14)(明)刘宗周:《刘子全书》,卷之一,《人谱自序》。明末清初的朱鹤龄(1606-1683)指出,了凡是汇通三教的“通儒”;(15)(明)朱鹤龄:《愚庵小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而在成书于清乾隆四十年(1775)的《居士传》中,在具有居士身份的彭绍升(1740-1796)的笔下,了凡俨然成为一位“真诚恳挚”“以祸福因果导人”的虔诚佛教居士。(16)被彭绍升列入《居士传》中的儒家人物大有人在,如以晚明时期为例,主要有赵大洲、管志道、杨起元、陶望龄、王肯堂、焦竑、李贽等。参见彭绍升:《居士传》,赵嗣沧点校,成都:成都古籍书店,2000年。诚然,了凡身上有浓厚的儒释道三教汇通色彩,其晚年修持,亦有“了凡居士”之名;但是,倘若全面考察他的人生历程,了解其科举生涯和学术师承,知晓他以“兵部职方司主事”身份“调护诸军”出征朝鲜,“以亲兵千余破倭将清正于咸境,三战斩馘二百二十五级,俘其先锋将叶实”的历史,就能感知民间习以为常的了凡形象有失偏颇。“居士”尚不足以概括其思想史面貌,他是深得“内圣外王”真传的儒家士大夫,更是汇通三教的阳明后学。

明末清初以来,《了凡四训》作为民间善书盛行于世,众口铄金,后人遂将该书视为了凡家训,乃至冠以“袁了凡训子书”“袁了凡先生家庭四训”之名。其实,了凡所作真正家训是《训儿俗说》,并非《了凡四训》。

据笔者考证,现存《了凡四训》四篇文字(“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初稿的确出自了凡之手,但最初仅是散落于作者《祈嗣真诠》《游艺塾文规》等著作中的文章片段,并未攒集成书,更无所谓“了凡四训”之名。首篇“立命之学”作于万历二十九年(1601)了凡69岁时,收录于了凡所著《游艺塾文规》中。该书于万历三十年(1602)前后刊行,在举业士子中畅销一时。了凡晚年声名卓著,“立命之学”并不仅仅通过《游艺塾文规》流行,这一三千余字的文本甫一问世便广受关注,并以“立命文”“立命篇”“省身录”“阴骘录”等名刻行。

周汝登(1547-1629)于《东越证学录》卷七“立命文序”中云:

万历辛丑之岁,腊尽雪深,客有持文一首过余者,乃檇李了凡袁公所自述其生平行善,因之超越数量,得增寿胤,揭之家庭以训厥子者。客曰:是宜梓行否耶?余曰:兹文于人大有利益,宜亟以行……公于接引人,固有缘也,兹文之行,利益必广。(17)(明)周汝登:《东越证学录》,卷七。

“万历辛丑之岁”,即“立命之学”所作当年——万历二十九年(1601)。周序透露了两层信息:其一,在“立命之学”写成的当年年末,就有人试图刊刻流通这一文本;其二,作为著名儒者又是阳明后学的周汝登,对此表示支持态度。

此外尚有佐证。钱希言,生卒年不详,主要活动于万历年间,其所作《狯园》成书时间有待考证,但其自序作于刻书时,署为“癸丑冬”(万历四十一年,1613)。该书第三卷“仙幻”载有“孔道人神算会禅师立命”一则,即了凡所述“立命之学”的故事。(18)(明)钱希言著:《狯园》,栾保群点校,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年。可见,在了凡去世七年后的1613年,“立命之学”以“省身录”之名已经流传。必须指出的是,无论是“立命文”抑或“省身录”,以及“立命篇”“阴骘录”等诸版本,内容大致相同,都是“立命之学”这一文本,亦即后来《了凡四训》四篇之首。

既然如此,那《了凡四训》最早成书于何时?该书另外三篇(“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的情况又是怎样?据日本学者酒井忠夫考证,“了凡四训”之名始见于清初的《丹桂籍》。(19)酒井忠夫考证,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立命篇》《积善》《谦虚利中》三文合成一本出版。明末《阴骘录》收录了《立命之学》《谦虚利中》《积善》《改过》四篇,在清初《丹桂籍》中,改四篇被称为“袁了凡先生四训”。参见酒井忠夫:《中国善书研究》(增补版),刘岳兵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9页。也就是说,直至了凡殁后,才有人将其编辑并以“了凡四训”之名刊行。四篇文字的题目,除首篇“立命之学”外皆出自后人之手。首篇“立命之学”在四篇文字中的写作时间最迟(万历二十九年,1601);第二篇“积善之方”、第三篇“改过之法”写作的具体时间已难考证,但与万历十八年(1590,了凡58岁)夏付梓的了凡所著《祈嗣真诠》中的“改过第一”“积善第二”两篇内容基本相同(笔者注:无论“积善之方”抑或“积善第二”皆未载“古德十人”之例证);第四篇“谦德之效”相同内容见于万历三十年(1602)刊行的《游艺塾文规》,当时名为“谦虚利中”,所谓“利中”,即“有利于科举中试”,可见该篇本是为举业士子所作,这从篇末“今之习举业者……吾于举业亦云”(20)(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897页。的表述亦可看出端倪。

综上所述,《了凡四训》是一部后人辑录了凡文字并刊刻流通的善书作品,在广泛流传后被以讹传讹地当成了凡家训。事实上,了凡确有一部为其子袁天启(袁俨)所作家训,也是唯一一部家训——《训儿俗说》。曾为袁天启主持冠礼的沈大奎记载:

公(笔者注:了凡)志不大酬,而还以其学教于家,训诸其子天启……十月之吉,为其子行古冠礼,速余为宾……既冠,峨然一丈夫子也……厥明公(笔者注:了凡)出《训儿俗说》相示,谛阅之……自古家庭之训,见于记籍者,未有若是之详且晰也。

在沈氏看来,《训儿俗说》这一“家庭之训”博雅大方,巨细不遗,不愧为自古家训中的精品。现存《训儿俗说》共八篇,分别为:“立志第一”“敦伦第二”“事师第三”“处众第四”“修业第五”“崇礼第六”“报本第七”“治家第八”。沈氏称:

首曰立志,植其根也;曰敦伦,曰崇礼,善其则也;曰报本,厚其所始也;曰尊师,曰处众,慎其所兴也;曰修业,曰治家,习其所有事业也。外而起居食息言语动静之常,内而性情志念好恶喜怒之则;上自祭祀宴享之仪,下自洒扫应对进退之节;大而贤士大夫之交际,小而仆从管库之使;令至于行立坐卧之繁,涕唾便溺之细,事无不言,言无不彻。

《训儿俗说》八篇文字前后衔接,首尾贯通,一气呵成,既“详”且“晰”,其逻辑性和系统性都很强。了凡以一位严父的从容笔调,训示其子,循循善诱,严肃而又亲切,庄重而又和蔼,读之宛然如在目前。

《训儿俗说》作为了凡训子家书,贯穿了袁氏一脉相承的家风、家教和家族传统。据载,了凡父母道德风范素为时人推重,“参坡(了凡之父袁仁)博学淳行,世罕其俦;李氏贤淑有识,磊磊有丈夫气”。(21)(明)袁衷、袁襄、袁裳、袁表、袁衮等记,钱晓订:《庭帏杂录》,《四库存目丛书·子部》第86册,卷下。以下简称《庭帏杂录》。《庭帏杂录》是了凡兄弟对其父母日常言行的记述。结合当时思想背景,深入分析这一文献,其家风家教和家族传统便会清晰呈现。

(一)以儒为宗与兼收并蓄

在思想倾向上,袁家是以儒家教义为基础的。美国学者包筠雅(Cynthia Brokaw)研究指出,袁氏家学更倾向于“五经或六经而不是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22)[美]包筠雅:《功过格——明清社会的道德秩序》,林正贞、张林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73页。明代社会,以儒家学说作为家学的士绅家庭并不鲜见,但受自宋以降的科举文化影响,对于儒家经典的关注焦点早已由“五经”转移到“四书”上来。袁家“重‘五经’而不重‘四书’”的传统,当与数代饱读诗书,却恪守“不事举业”的祖训有关。一方面,“重‘五经’”的倾向由其“隐居不仕”的家族传统导致;另一方面,这使袁家不为“四书”所代表的官学所局限,推动了袁氏家学向更广博、更兼容的向度发展。据《嘉善县志》载:

袁仁,字良贵,父祥、祖颢皆有经济学。仁于天文、地理、历律、书数、兵法、水利之属,靡不谙习……颢尝作《春秋传》三十卷,祥作《春秋或问》八卷以发其旨,仁作《针胡编》以阐之。(23)(清)江峰青等修:《嘉善县志》,光绪十八年刊本。

袁颢作《春秋传》,其子袁祥作“《春秋或问》八卷以发其旨”,其孙袁仁又“作《针胡编》以阐之”,反映出袁氏家族注重儒家“五经”的学风一脉相承。另外,“经济学”无疑是指儒家经典之外的实际学问,说明袁氏家学不囿于经典文本,而带有实用色彩。这一特色体现在袁仁身上,便是“天文、地理、历律、书数、兵刑、水利之属,靡不涉其津涯,而姑寓情于医”。(24)(明)王畿著:《王畿集》,吴震编校整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815页。袁仁以儒为宗,对佛、道二教乃至九流各派都能广泛融摄,说明其学问根基在民间,学术倾向呈现兼收并蓄的特色。

需要指出的是,袁家所在的嘉善,地处江苏、浙江交界,本是阳明心学勃兴之地,当时心学传播更是如火如荼。袁仁与阳明门人多有交往,也曾在王心斋的引荐下,向王阳明问学。(25)(明)王畿著:《王畿集》,吴震编校整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815页。当时虽未执弟子之礼,但在王阳明去世后,袁仁“不远千里,迎丧于途,哭甚哀”,(26)(明)王畿著:《王畿集》,吴震编校整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815页。由此推断,他在思想上倾向阳明心学,或谓其私淑王阳明也不为过。

(二)道德主义与积德行善

从某种意义上讲,儒学学说可以用“内圣外王”四字进行简单概括。《大学》中所列“八条目”即是“内圣外王”之学由内而外的层层展开。其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属于内圣之学,而“内圣”之学集中体现于“修身”,侧重于个人修养与道德。袁仁思想的道德主义色彩尤为强烈。作为医者,他主张养德重于养身。据载:

昆山魏校疾,招仁。使者三至,弗往。谢曰:“君以心疾招,当咀嚼仁义、炮制礼乐,以畅君之精神。不然,十至无益也。”(27)(明)袁仁:《辞魏子材相召书》,《袁氏丛书》卷十《重梓参坡先生一螺集》。

可见,袁仁并非一介普通医者,更具以“仁义”教人的儒者之风。儒家强调“义在利先”,在道德与功名、富贵的关系问题上,尤能看出袁仁的道德取向。他说:

士之品有三:志于道德者为上;志于功名者次之;志于富贵者为下。近世人家生子禀赋稍异,父母师友即以富贵期之,其子幸而有成,富贵之外不复知功名为何物,况道德乎?……伊周勋业,孔孟文章,皆男子当事,位之得不得在天,德之修不修在我。毋弃其在我者,毋强其在天者。(28)(明)袁衷等录:《庭帷杂录》卷下。

此为袁仁训子之言。一方面,他强调“志于道德者为上”,主张“修德”为第一要事,对其子“非徒以富贵望”,秉承孔门“富贵在天”的教诲。

与当时大众思想一致,袁仁有积德获福的观念。他说:

人有言:畸人硕士,身不容于时,名不显于世,郁其积而不得施,终于沦落而万分一不获自见者,岂天遗之乎?……吾家积德不试者数世矣,子孙其有兴焉者乎?(29)(明)袁衷等录:《庭帷杂录》卷下。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源于《易经》,后经佛道二教对报应的宣扬而进一步强化。“吾家积德不试者数世矣,子孙其有兴焉者乎”,即是对其子的期许,同时又是“积善余庆”思想的自然流露。在此观念影响下,袁仁夫妇多行善事,形成了乐善好德的家风。据载:

远亲旧戚每来相访,吾母(笔者注:李氏)必殷勤接纳,去则周之。贫者必程其所送之礼加数倍相酬,远者给以舟行路费,委曲周济,惟恐不逮。有胡氏、徐氏二姑,乃陶庄远亲,久已无服,其来尤数,待之尤厚,久留不厌也。刘光浦先生尝语四兄及余曰:众人皆趋势,汝家独怜贫。吾与汝父相交四十余年,每遇佳节则穷亲满座,此至美之风俗也。(30)(明)袁衷等录:《庭帷杂录》卷下。

(三)民间信仰与出世情怀

明代尊奉程朱理学为“官学”,但也重视正统宗教“阴翊王度”的作用,并对佛道二教加以保护和提倡。明代中期以后,佛道二教进一步世俗化、民间化,成为民间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袁仁主张儒释道三教共存,反对站在儒家本位立场,批判、排斥佛道二教。他说:

昆山魏祭酒崇儒辟释,其居官毁六祖衣钵,居乡又拆寺兴书院,毕竟绝嗣。继之者亦绝。聂双江为苏州太守,以兴儒教、辟异端为己任,劝僧蓄发归农,一时诸名公如陆粲、顾存仁辈皆佃寺基。闻聂公无嗣,即有嗣当亦不振也。吾友沈一之孝弟忠信、古貌古心,醇然儒者也,然亦辟佛,近又拆庵为家庙。闻陆秀卿在岳州亦专毁淫祠而间及寺宇。论沈陆之醇肠硕行,虽百世子孙保之可也。论其毁法轻教,宁能无报乎?(31)(明)袁衷等录:《庭帷杂录》卷下。

魏校(1483-1543)和聂豹(1487-1563)等人都是当时儒者,且为名公巨卿。袁仁以这些人为例,阐述“毁法轻教”必有报应的道理,表明他深信因果报应之说,带有浓厚的民间信仰色彩。他又说:

六朝颜之推家法最正,相传最远,作《颜氏家训》,谆谆欲子孙崇正教,尊学问。宋吕蒙正晨起辄拜天祝曰:愿敬信三宝者生于吾家。不特其子公著为贤宰相,历代诸孙如居仁、祖谦辈皆闻人贤士。此所当法也。(32)(明)袁衷等录:《庭帷杂录》卷下。

此处,袁仁从因果报应的角度,举案说明“敬信三宝”功德至大。这一看法在当时的民间社会应当是习以为常的,代表民间信仰的一种基本形态。

了凡之母李氏也笃信佛教,作为一位居家主妇,她更勤于念佛修持。据载:

母(笔者注:李氏)平日念佛,行住坐卧皆不辍。问其故,曰:“吾以收心也。尝闻汝父有言,人心如火,火必丽木,心必丽事。故日必有事焉。一提佛号,万妄俱息,终日持之,终日心常敛也。”(33)(明)袁衷等录:《庭帷杂录》卷下。

佛教是明代民间社会的重要信仰,家庭妇女坚持念佛,本非奇事。袁母却把念佛作为“收心”的法门,似乎有取于民间所谓“念经不如念咒、念咒不如念佛”之意。相较于中国社会世俗佛教信仰中强烈的功利趋向,以“收心”为目的念佛,无疑更加纯粹,很有可能受到“心学”思潮的影响。

此外,受佛道二教影响,袁仁家庭之中时常显露一种出世情怀。《庭帏杂录》记载袁仁夫妇一则对话云:

癸卯除夕家宴,母问父曰:“今夜者今岁尽日也。人生世间,万事皆有尽日。每思及此,辄有凄然遗世之想。”父曰:“诚然。禅家以身没之日为腊月三十日,亦喻其有尽也。须未至腊月三十日而预为整顿,庶免临期忙乱耳。”母问:“如何整顿?”父曰:“始乎收心,终乎见性。”予(笔者注:了凡)初讲《孟子》,起对曰:“是学问之道也。”父颔之。(34)(明)袁衷等录:《庭帷杂录》卷下。

了凡之母在年终岁末感慨人生有限、万事有尽,其父袁仁认同这一观念,并以“禅家以身没之日为腊月三十日”加以解释,其“始乎收心,终乎见性”之语带有禅宗和形而上学色彩。年幼的了凡以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加以附和,亦颇见其家学特色。

袁仁临终之诗颇有出世意味。其云:

附赘乾坤七十年,飘然今喜谢尘缘。

须知灵运终成佛,焉识王乔不是仙?

身外幸无轩冕累,世间漫有性真传。

云山千古成长往,那管儿孙俗与贤。(35)(明)袁衷等录:《庭帷杂录》卷下。

读此诗句,不难体会作者洒落的人生胸怀与超然境界,以及对佛道二教出世理想的追求。

了凡一生跨越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嘉靖、隆庆之后,随着阳明心学兴起,三教汇通俨然成为时代潮流,“心学盛行之时,无不讲三教归一者也。”(36)(清)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三十二,子部四十二,杂家类存目九,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378页。佛教经历了明代中期的低迷,至晚明高僧辈出,禅宗著述相当丰硕,步入“中国佛教复兴的时代”。(37)圣严法师:《明末佛教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年,第3页。道教方面,由于最高统治者的崇奉,许多道教中人直接参政,甚至对政治生态产生影响,道教的多神崇拜、内丹修养、行善积功等观念也广泛渗透至思想文化领域,并在民间蔓延滋长。

日常修持方面,了凡吸纳融摄佛道二教法门。包括:

1.静坐(禅观)。所谓禅观,是以静坐为形式,而行修习禅定之实际。了凡幼年即修习禅观,(38)参见(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1页。了凡门人杨士范所作《刻了凡杂著序》云:“了凡先生,幼习禅观,已得定慧通明之学。”自言平生得益于静坐者良多,其《静坐要诀》一书正是援引禅门理论并结合个人实践经验写成的。其述及禅观经历云:

弟幼受云谷老师之教,即知静坐摄心,或经夕不寐,或经旬不出,而人事多魔,不能打成一片。后因出游有暇,得整座十个月,朝暮未尝交睫。于禅门工夫,先息粗细二尘,次过欲慧二定,然后备证十六触而入初禅。大觉大悟,如梦之方醒。然有觉有悟,犹为幻为病,离此觉悟,方入第二禅。始知向来为聪明所迷,觉照所误,如鸟之出笼,廓然见天地之远大,而悦不自胜。然悦在犹为患为病,离悦而后入第三禅。凡人为学,惟内无所悦,故外面可喜可慕之事得以动之,到得内有真悦,则充然自足矣。若三禅则不徒悦,而且乐焉。盖喜从心生曰悦,喜从外畅曰乐,故二禅之悦以心受,三禅之乐以身受,不但手足舞蹈,熏染顺适,觉得一呼而与六合上下同其通,一吸而与六合上下同其复,真与天地万物同其和畅者。(39)(明)袁黄著:《〈游艺塾文规〉正续编》,黄强、徐珊珊校订,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50-451页。

了凡之静坐以修禅为目的,与朱子、阳明等学者将静坐当成“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工夫”大异其趣,由此可见涉入佛禅之深。

2.持咒。“准提咒”全称“七俱胝佛母所说准提陀罗尼法门”,在明代流行于佛教信徒之间。其咒文为:“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驮,俱胝喃,但胝他。唵,折隶,主隶,准提,所哈。”云谷法会(1500-1575)传授了凡持咒方法云:

但能持“准提咒”,无记无数,不令间断,持得纯熟,于持中不持,于不持中持。到得念头不动,则灵验矣。(40)(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879页。

3.辟谷。辟谷源自道家“不食五谷”的修炼法门,又称却谷、去谷、绝谷、绝粒、却粒、休粮。关于辟谷的最早记载是《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道教创立后,承袭此术者代不乏人。了凡有修持辟谷之经验,他说:

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嗽舌下泉而咽之,名曰胎食。春食朝霞者,日始出赤气也。秋食瀹汉者,日没后赤黄气也。冬食流瀣者,北方夜半气也。夏食三阳者,南方日中气也。勤而行之,可以辟谷,余试之良验。(41)(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91页。

晚明高僧紫柏真可《寄袁了凡居士水斋》云:“华岳山人辟谷方,先生独得已休粮。”(42)(明)紫柏真可:《紫柏大师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606页。这也是了凡修炼辟谷的例证。了凡《与吴海舟侍御书》云:“缘在县久断五谷,今行军甚便,终日驰驱,不烦行厨。”(43)(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1375页。可见,他在征途中,仍将辟谷作为养生护体的方式。

4.斋戒。了凡《答马瑞河问静坐要诀书》云:

仆已不谷食者数年矣,一切荤牲,人前尚未敢断,不独虑人疑谤,亦欲示人易从也。每月十斋日,则不可犯,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十日也。(44)(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1399页。

《了凡四训》“积善之方”云: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惟此恻隐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积德者积此。周礼“孟春之月,牺牲毋用牝”,孟子谓“君子远庖厨”,所以全吾恻隐之心也。故前辈有四不食之戒,谓:闻杀不食、见杀不食、自养者不食、专为我杀者不食。学者未能断肉,且当从此戒之。(45)(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891页。

《地藏菩萨本愿经》云:“复次普广,若未来世众生,于月一日、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日乃至三十日,是诸日等诸罪结集定其轻重……能于是十斋日,对佛菩萨、诸贤圣像前读是经一遍,东西南北百由旬内无诸灾难。”“十斋日”的说法由此而来。晚唐以降,民间开始盛行此法。而“四不食之戒”,亦为佛教中人倡导。

5.布施(包括斋僧)。冯梦祯(1548-1606)《寿了凡先生七十序》云:

先生(笔者注:了凡)不富而喜施,日甚,行其仁心,而非以博福田利益。一岁之间,所捐不下数十百石,饭僧居其七,而族属亲友居其三。先生曰:“饭僧以续佛慧命,吾故急焉。”(46)(明)冯梦祯:《快雪堂集》,卷六。

了凡《与陈颖亭论命书》述其布施之事甚详:

弟田租不多,每岁量除三分之一为行义之资,先将族人之读书者与贫而不能婚葬者,量助若干,凡二十余条。次将亲友之贫者,存而衣食不能自给,如沈望湖辈;殁而子孙不能自立,如李见亭辈,皆薄有所助。又次将乡里贫民丐户,每岁二度放粮,以济其乏。(47)(明)袁黄著:《〈游艺塾文规〉正续编》,黄强、徐珊珊校订,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06页。

《了凡四训》记述了凡在宝坻完成一万件善事,“即捐俸银,令其就五台山斋僧一万而回向之”。晚年居家的了凡,也经常“在嘉兴如楞严、三塔,在苏州如灭渡、接待等处,岁斋僧数千”。(48)(明)袁黄著:《〈游艺塾文规〉正续编》,黄强、徐珊珊校订,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06页。

6.放生。放生与戒杀相对,本属佛门修持仪轨。了凡早年发愿积德行善,与妻子一道“或施食贫人,或买放鱼虾”。(49)(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881页。晚年居家,也将放生作为日常之善事,自述“买放鱼虾螺鸟,日逐放生,放得多欣然畅怀,如有所得”。(50)(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881页。其《寄丁衡岳书》亦云:

仆偃息水乡,离城稍远,清晨盥梳毕,即静坐片时,起则检阅经史,订千古之是非,开一时之眼目,研朱点墨,足以自嬉,出而曳杖柴门,见鱼鸟则买放生,遇僧道则随缘布施。(51)(明)袁黄:《袁了凡文集》,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1368页。

7.功过格。功过格源于道教。现存最早的功过格是成书于金世宗大定十一年、南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的《太微仙君功过格》。宋代以降,功过格开始盛行,了凡在其“立命之学”中有云:“云谷出功过格示予,令所行之事,逐日札记,善则记数,恶则退除。”这是了凡奉持功过格的开始,时年37岁。为政宝坻期间,他依然保持奉行功过格的习惯。他说:

予置空格一册,名曰治心编。晨起坐堂,家人携付门役,置案桌上,所行善恶,纤毫必记。

著述方面,尤其彰显了凡三教汇通的思想特色。如《静坐要诀》一书,汲取天台止观思想,基本理念及方法皆取自佛教,前人所谓“非深通内典、精研性理者不能道也”。(52)参见(明)袁黄撰:《静坐要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4页。内容包括:“辨志篇”,论述静坐的动机,一本于天台宗思想;“豫行篇”,强调静坐之前应当持戒,具体方法来自佛教;“修证篇”,论静坐中种种奇特光景,皆须识破,经粗心息、细心住、欲界定、未到地定直至四禅修法及注意事项,最后破无明,如灭受想,获阿罗汉果;“调息篇”,依次介绍六妙门、十六特胜、通明观等禅家调息法门;“谴欲篇”,介绍断绝欲望的方法,以佛教不净观、九想、十想以及白骨观为主;“广爱篇”,论述佛教四无量心(慈、悲、喜、舍)修法。了凡在书中指出,“静坐之法,原出禅门,吾儒无有也”,与其师王龙溪的看法颇为一致。(53)参见《王畿集》卷四,《东游会语》,王畿云:“孔门教人之法,见于礼经。其言曰,辨志乐群,亲师取友,谓之小成。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未尝有静坐之说。静坐之说,起于二氏,学者殆相沿而不自觉耳。”综观全篇,呈现以禅宗为主、儒佛思想杂糅的特色,尤其是在言说方式上,具有以儒解佛、儒佛互证的趋向。

又如,万历十八年(1590)刻行的《祈嗣真诠》。该书的写作目的是“虑天下之乏嗣者众,而不获闻是诀也”,“因衍为十篇,以风告之,俾嗣续有赖,生齿日繁,而家家获螽斯之庆”。内容共分十篇,分别为:《改过第一》《积善第二》《聚精第三》《养气第四》《存神第五》《和室第六》《知时第七》《成胎第八》《治病第九》《祈祷第十》。总体来看,该书以道家及中医养生延嗣之术为主,又带有儒家伦理与佛教思想的印记。

总体来看,佛道二教之于晚明社会的影响,不仅存在于精英思想家的著作中,更体现在世俗社会的方方面面。在家庭熏陶和社会浸染下,了凡自幼与佛道二教结下不解之缘,其日常修持及著述带有三教汇通的思想特色。从某种意义上说,了凡既是研究晚明儒、释、道三教思想融合的代表人物,以及考察三教融合史的绝佳样板,又是推动三教思想走向深度融合并不断出现新形态的实践人物。这一方面,还有待于思想史家深入研究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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