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语境下藏族女性意识的觉醒历程

2019-12-06 07:39姬子贻普布昌居
北方文学 2019年32期
关键词:生命价值女性意识女性形象

姬子贻 普布昌居

摘要:本文将藏族女性意识的觉醒置于文学的语境中予以关照,从历时的角度对部分具有代表性的,涉及藏族女性思想情感、表现她们生活状态、生存境遇及社会地位的文学作品进行透视,分析梳理藏族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社会地位变迁的动态过程,以期更深刻地揭示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对当下藏族女性更好地实现人格独立和自我价值所具有的深远意义。

关键词:西藏文学;女性意识;女性形象;生命价值

诸多女性主义的理论著作对“女性主义”的概念范畴作出过界定。而“女性意识”这一概念在诸多著作中有所涉及,但没有明确的界定。笔者认为,女性意识是女性在对自己性别认同的前提下,将自己定位为一个人格独立的个体,对自己的生存境遇有清醒的认识,在履行一个个体义务的同时,追求自己生而为人应有的权利。

一、研究现状

20世纪80至90年代,文学评论家李佳俊和马丽华最先关注了藏族女性作家的创作。李佳俊在《文学,民族的形象》一书中对西藏首位女性作家益西卓玛的《美与丑》进行了充分肯定;马丽华在《雪域文化与西藏文学》中对格央、央珍的作品进行了女性视角的分析,并给予高度的赞扬:“这是她们的时代,美丽女神时代。”

21世纪以来,对藏族女性作家和作品的关注呈现“井喷”态势。次仁央宗在回顾新时期西藏文学的创作时表示:“特别令人高兴的是,历史上找不到一个藏族女作家,而今也有了第一代藏族女作家脱颖而出。这是藏族文坛上男女平等、并肩前进、共筑文学大厦的新篇章。”才旦曲珍通过对藏族女性禁忌和日本女性禁忌进行比较,讨论了世界女性命运的相同困境,提出“作为女性,必须意识到我们既非‘神、亦非‘魔,我们是‘人。”普布昌居分析了白玛娜珍的长篇小说《拉萨红尘》《复活的度母》以及尼玛潘多的《紫青稞》、格央的《雪域的女儿》中所展现的不同女性形象内涵以及由文学作品引发的对藏族女性命运与生存境遇的思考。王泉在《〈无性别的神〉的女性意识书写及其启示》中谈到:“女性意识的觉醒不会凭空出现,女性的解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为我们认识西藏历史变迁及藏族女性的解放提供了一个窗口”。

上述文章对不同时期涉及藏族女性的文学作品作了很多研究。如前所述,大部分研究都将藏族文学中的古典文学、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中的某一个阶段作为一个横剖面展开静态的讨论,鲜有学者从历时角度给予动态的关注和梳理。本文正是以此作为切入点。

二、远古时期神话传说

在吐蕃王朝建立以前的部落联盟时期,青藏高原上存在许多互不统属、各自独立的部落。当时没有统一的文字,只有一些流传的神话传说。在这些神话中,有不少涉及女性角色。在马学良、恰白·次旦平措和佟锦华主编的《藏族文学史》中就谈到一则关于“长寿五仙女”的神话。传说最初高原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中有一条五首毒龙,人类深受其害,五个仙女下凡降服了毒龙。在人们的恳求之下,五位仙女留下来守护这一方水土,她们便成了以珠穆朗玛峰为首的五座山峰的山神,掌管人间一切事务。

“长寿五仙女”的神话中女性是主宰人类和万物生灵的神,是藏族人民崇拜的偶像,代表着正义、善良、力量和权威。但在另一则“猕猴与罗刹女结合”的传说中,罗刹女是贪婪、嗔怒和凶残的代名词。由此可以推测,前一则神话中女性地位至高无比,它产生年代约为原始社会早期,多少存留着母系社会的遗风。后一则神话可能产生于父权社会时期。这些神话作为藏族文学的滥觞,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就容易造成这样一种刻板印象:一切优秀品质都是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不好的品质都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这在后来的史传文学中也有所印证。

三、吐蕃时期的史传文学

公元7世纪到9世纪中叶的吐蕃时期,女性在历史和文学上的记载可谓凤毛麟角。这些记载表明在当时的社会,权力的运转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女性大多以附属身份參与其中。

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在吐蕃的法律中有“莫听妇人言”、“不与女人议政”的规定。这样的规定不仅剥夺了女性的政治权利,而且反映了当时社会男女的不平等。传说在大昭寺选址时,由于吐蕃地形酷似一个仰卧的魔女,大昭寺的位置就是魔女的心脏,必须在心脏位置修建寺庙,才能镇住魔女,这个传说将女性的形象妖魔化。

从起初的女神形象转变为魔女形象,反映了女性的社会地位急剧下降,逐步沦为社会和家庭的附庸。

此外,在一些史传文学的记载中也能看到几位活跃在政坛的贵族女性,譬如赤玛洛,她以政治家的身份被载入史册。根据《旧唐书》《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等记载,赤玛洛以其出色的政治才能影响了杜松芒布杰和赤德祖赞两代赞普的社会政治。在吐蕃王朝处于内忧外困的情况下,她不仅平息了叛乱,还“掌握吐蕃军政大权于己身,运筹帷幄,行执政之实,发挥了藏族女性卓越的政治才能与聪明智慧。”尤为可贵的是,她能够突破社会、法律和文化对女性的重重限制与束缚,以过人的胆识和魄力为家族乃至整个王朝的稳定贡献自己的力量。

以赤玛洛为代表的杰出藏族女性给以男性为主导的藏民族历史增添了几抹不一样的色彩。她们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部分贵族女性并不满足于社会对自身角色的设定,而是用实际行动主宰自己的命运。但这些女性只是“失语群体”中的个案,不能代表整体藏族女性的生存境遇和精神状态。

四、庄园经济时期的藏戏和小说

吐蕃王朝崩溃后,青藏高原进入长达四百年的分裂割据时期。这一时期产生了《米拉日巴道歌》《格萨尔王传》《萨迦格言》等藏族文学经典。这些作品都涉及了女性角色,如米拉日巴的母亲、姑母,格萨尔的王妃珠牡等,但女性始终处于边缘状态。

公元13世纪,萨迦地方政权建立,西藏重归统一。这一时期,藏族文学拓宽了表现领域,还产生了与历史文学、传记文学并称为“三朵花”的藏戏。传统藏戏塑造的女性形象众多,最具世俗气息的当推《朗萨雯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朗萨的命运具有强烈的悲剧性。首先,她没有选择婚姻的自由,为了父母的周全,她被动接受了查钦巴的安排,嫁入朗府;其次,朗萨在婚后受尽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她的心愿就是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按照朗府的规矩来要求自己,但是她并没有获得相应的地位和尊严,还无辜蒙受了“败家”、“荡妇”这样的骂名。在大姑子尼姆的算计中,朗萨彻底失去了丈夫的信任,最终被毒打致死。

在戏剧结尾,朗萨通过宗教的力量起死回生,得道成仙。从现实角度来说,朗萨皈依佛教是对苦难命运的终极反抗,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朗萨作为社会底层女性对生存境况的清醒认识,也表明了她主宰自己命运的决心;另一方面,朗萨的这种觉醒是以生命换取的,同时借助宗教的力量出离世俗的痛苦,这是否也是对现实苦难的一种妥协?从这个意义上说,朗萨所代表的大多数劳动女性已经从深重的苦难中开始思考个体独立性,想要改变这种处境,却没有找到途径。但这种社会底层女性的觉醒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尽管这种反思和觉醒不够彻底。

朗顿·班觉的长篇小说《绿松石》以和平解放前的西藏为背景。小说女主人公色珍是八廓街富商扎拉老板的妻子。她有着疼爱自己的丈夫和乖巧的女儿,凭借富商的身份跻身上流社会。她精明狡诈,想尽办法榨干穷苦劳动人民的血汗。凭借能干和聪慧,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受人尊敬、家庭美满的女性,但她出轨成了别人的情人。在色珍看来,婚姻是女性改变命运的重要筹码,只有攀附权贵才能体现她作为一个女性的全部荣耀和尊严。这种扭曲的追求方式,却使她丧失了人格的独立。以色珍为代表的社会中上层女性,受社会发展和思想观念的束缚,也曾在自我价值追求的过程中迷失方向。

五、西藏和平解放后的散文和小说

和平解放使西藏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底层劳动人民翻身做了主人。在文学领域,藏族女性作家陆续登上文学创作的舞台。80年代后,藏族女性作家集中崛起,马丽华在《雪域文化与西藏文学》中将之称为“女神时代”。这些女性作家的出现,彻底宣告了藏族女性作为“失语群体”的漫长历史的结束,其中不乏优秀的作品。如央珍《无性别的神》、格央《西藏的女儿》《小镇故事》、白玛娜珍的《拉萨红尘》《复活的度母》、尼玛潘多的《紫青稞》等。她们用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被社会边缘化的群体和不易察觉的人的内心变化。

在《西藏的女儿》中,格央揭露了普通百姓头脑中残留的“男尊女卑”思想。格央不住的发问:“我实在搞不清楚这种认为女性身上有某种不洁的东西的观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观点和我们传统的古老宗教有关吗?”

对于女性的不公平遭遇,她得出这样的结论:“至少在西藏,上天过分明显地表示了对男性的偏爱。”在格央的发问中,我们看到了格央作为“西藏的女儿”对整个群体命运深切的关心和思考。她不仅关注女性物质生活,也关注她们的精神世界,进而思考她们是否实现了生而为人的价值。格央具有藏族女性和知识分子的双重身份,以悲悯的目光观察着社会中那些“没有姓名”的女性,揭示着女性命运悲哀之处的真相。

尼玛潘多的《紫青稞》塑造了一系列鲜活动人的女性形象。普村是藏族社会的缩影,那些性格鲜明、命运各不相同的女性也是不同命运的典型代表,其中达吉就是最“不安分”、最具挑战和探索精神的一个。达吉是寡妇阿玛曲宗的二女儿。她和姐姐桑吉有着同样令人惊叹的容貌,但是因为她的孤傲冷峻,没有男孩子敢于追求。她对普村的家充满怀疑和失望。达吉不满于现状,羡慕城里女人的生活,这让她有了改变现状的勇气。她跟着阿叔去紧邻县城的森格村生活,做上小本生意,广结人缘,最终开起了公司。立稳脚跟后她为受尽磨难的母亲举办了隆重的葬礼。达吉对爱情慎重理性,然而婚姻依然坎坷。但丈夫普拉的离去却没有让达吉气馁与消沉。

在达吉身上凝聚着作者尼玛潘多对藏族女性甚至是整个民族命运的深切关照和理性思考。

六、小结

综上所述,藏族女性和世界其他民族的女性一样,自母系社会解体后就陷入了弱者的境地。通过梳理藏族文学史中的典型作品,我们对藏族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历程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藏族女性意识的觉醒大致沿著“古代贵族女性的个别觉醒——近代底层劳动妇女产生觉醒萌芽——新旧社会交替时期在觉醒道路上的弯路和探索——新中国成立后女性伴随着西藏和平解放而解放——世纪之交知识分子的优先觉醒——新时期劳动妇女的普遍觉醒”的路径进行着。

如果说旧社会藏族女性的解放所遇到的最大问题是社会经济层面的束缚,那么当下女性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人格的独立所面临的瓶颈应该是精神层面的。我们翘首以盼每一位女性都能像格央在《西藏的女儿》结尾处所说的那样,“让男人和女人都在感受到幸福和快乐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体现出自身的价值”。

参考文献:

[1]李佳俊.文学,民族的形象[M].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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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次仁央宗.写在收获与播种之间——西藏新文学创作的回顾[J].西藏大学学报(汉文版),2001年3月: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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