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爽
摘要:民间信仰的原生土壤,将日常生活中包罗万象的现实需求与精神追求作为养分,也滋养着文学世界的生长。现当代文学作品也依然离不开具有蓬勃生命力的民间生活,广阔的生活世界提供着民间叙事素材、思维模式并反映着人作为生命存在深刻的文化反思和对生命哲学的思考。《白鹿原》中的白鹿意象,以民间信仰中神话原型的象征性意义表达反观人性本身,具有魔幻与现实的双重意象。
关键词:民间信仰;神话原型;生活世界;过渡仪式;象征性表达
一、魔幻与现实的双重意象
关中平原的广袤大地上,厚重的乡土气息孕育着浓厚的民间信仰,笼罩一层神秘奇诡的神话传说,一代代人向天地万物奋争生活。这样一方水土之上,基于生存需要的现实生活情境正是这幅恢弘画卷的勾勒走笔,魔幻主义的神鬼信仰与神灵崇拜飘浮蔓延其间,为这幅画卷附加了生命自由生长的灵性。
(一)“魔幻主义”的民间信仰
魔幻意象白鹿“成为镶嵌在整部小说历史叙事结构中的明珠”,既是整部作品的点睛之笔,也是对传统的民间社会精神信仰世界的真实反映。人力有限的社会环境背景中,自然力的奇伟瑰怪以及不可抗争从心理上笼罩着生活在其中的人民。朴素的价值观与世界观指导着人的思想和行动,生活在这样厚重乡土气息之下的人民往往将活着或者更好的活着作为人生的最高追求。围绕传统农事耕作展开的生活愿望统治着人们的价值追求,五谷丰登、降雨充足、人畜兴旺、少病少灾、子嗣绵延等日常生活的不同侧面以及不同阶段需求成为人们祈福祈愿的主题。传统意义上的安居乐业正是这样现实生活需求上的真实情感表达。
也正因为民间信仰的重实用的功利性,神灵的群体往往驳杂宽泛,凡是具有符合传统价值观的某些功德品质,皆可成神。甚至这一层级之中,祖先可以作为神灵来崇拜,即祖先神。人之所以成神,或者说神的原型来源于人,将某一功德扶上神坛式的夸大或将某一缺憾人为地弥补圆满,通过仪式象征,与信众的生活细节建立联系,反作用于人的需求,这样人神互惠的模式往往可以构成一个稳定循环的生态系统,特定地域的稳定信仰可以凭借于此形成规模并传承世代。
1.图腾崇拜
其中具有典型代表意义的一种即图腾崇拜,图腾的形成与特定地域群体的集体生活息息相关,生活在共同环境与生活方式中的人群具有着相同的价值观念与规则秩序,能够约束集体的观念与行动。《白鹿原》中的白鹿形象,从这个角度来讲,也可以作为晋中地区生活愿景的图腾意象。
白鹿的在书中着墨的频次与主人公的命运转折有着密切的联系,也可以说,白鹿原上的白鹿精魂与这一方水土上的人物已经融为一体,这与图腾信仰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图腾与信众之间的关系被信仰之力紧紧联系在一起,图腾的力量与盛衰,通过信仰之力,与信众命运的跌宕起伏呈呼应态势。白嘉轩路遇白鹿,因此有了下文用自家的几亩水田换了鹿家慢坡地的情节,也展开了白嘉轩第六房妻子春草带来罂粟发家致富、繁衍子嗣传承香火的下文。在这里的传统民间信仰之中,路遇祥瑞是民间传说中常见的母题,主人公与祥瑞发生关联,人生命运往往会出现发家致富或嫁娶娇妻的转折机遇,这样的民间文学题材深入民众内心,与图腾信仰的祈愿相呼应,具有深厚的民众基础。
2.民间祈雨仪式的象征性表达
民间生活的土壤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基础,白鹿原虽有魔幻的图腾与鬼神信仰贯穿其中,仍是基于真实的民间生活情境与生活方式来展开写作。白鹿原所在的关中地区,处于传统宗法制与宗族传统观念浓厚的中心地带。在伐神祈雨的活动中,族长的作用至关重要,伐马角求雨水,声势浩大的民间活动是族长才得以组织的神圣活动,沟通神灵祈愿人间,也是族长背负的沉重使命。在这样的仪式活动之中,族长的地位更加具有威信和神圣之意。
在這里,基于民间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宗族制度和祈雨仪式,文学作品的情节叙事更加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和象征意义,反映着关中地区人民的真实生活情境与传统民族文化的教化与规训力量,将生活世界的复杂情境虚实相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复杂人性与美好追求在苦乐悲欢百味杂陈的命运之中活生生地上演,现当代文学的生命力离不开有血有肉的真实民间生活,也离不开具有最大基数的民间群体,现实主义的生活现象,贯穿作品的民间信仰与民族传统文化,更容易将民间生活中不可触的精神情感世界生动呈现出来。
二、白鹿意象与人物之间的象征关系
白鹿意象作为典型象征的角色,白嘉轩、白灵与朱先生最具代表意义。白嘉轩的仁义、正直与积极入世性格特征,正是儒家正统思想所赋予白鹿形象的正能量,白鹿的祥瑞吉兆在传说中白鹿原得名的由来中就有所体现,将看到祥瑞与建功立业的关系联系起来。积极入世的重要意义可以与祥瑞吉兆相提并论,被赋予了上天认可与赐予的莫大荣耀。
(一)白鹿精魂的理想化身
白灵从出生时就是白鹿意象的象征性赋予,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思想观念与个性特征,人生选择的大胆聪慧,在历史浪潮的推动下显得格外鲜明,甚至于死亡退场时,白鹿精魄也在亲人的梦境中显现,隐喻着一个悲剧式的结局,象征真善美与复杂历史命运的纠葛在令人唏嘘慨叹的宏大背景中落幕。
作者所赋予她的独特个性、先锋思想以及睿智灵气,似乎与整个白鹿原之上的整个传统风格颇有对抗,甚至将她的存在作为宏大历史矛盾以及家庭、爱情矛盾的推动力。白鹿精魂的化身将似乎不应由人所拥有的纯真、善良、睿智、个性统统集于她一身,这样理想化的白鹿精魂自带着作者所寄托的情感与思想,死亡的落幕也是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漩涡裹挟的必然结果,具有震撼人心的反思力量。
(二)白鹿精魂的象征性社会意义
朱先生的存在整部作品中别有意趣,他的智慧与通达形象是民间文学中常见的中式哲学因素。一语道破白嘉轩所画白鹿的玄机,对待复杂事理的清晰通透,置身事外的高人风范,都是民间文学作品中推崇刻画的理想形象。民间的土壤中流传着许多神话传说,其中仙人故事与圣贤故事是重要的题材来源,民众置身的生活通常面临不可抗外力的侵扰而无力反抗,超然的仙人形象既是救己身于苦难的美好幻想与心理慰藉,也是表达追求与向往的真实情感写照。
朱先生的死亡也颇具象征意味,朱白氏恍惚间“忽然看见前院里腾起一只白鹿,掠过房檐飘过屋脊便在原坡上消逝了”,这样将幻觉与死亡相结合的落幕,隐喻着人之死亡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朱先生身上所具有的理想、道德、精神等儒家风范在新旧交替的动荡历史时期走向了落日般的悲壮尽头。
三、民间信仰对现当代文学的影响
(一)民间信仰作为叙事推动力
民间信仰在文学中的运用,一种重要的表现是贯穿在其中的叙事推动力。魔幻意象白鹿,作为一个有着特定意义的形象,贯穿故事始终,外在显性地牵引着人物的命运,内在则隐性地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而作为“行动元”的人物,“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行动要素”。白鹿的意象与象征性表达,从民俗学的角度来讲,是特定地域群体的集体无意识的沉淀。所共享的共同生活将个人包容在整体的文化语境之中,反映为意识形态与控制行动的互动关系。在文学作品的叙事情节中,故事的讲述与叙事的推进是构成作品结构与向前发展的重要元素。尤其以乡土文化为表达内容的民间文学作品,更是统领全文的灵魂核心与贯穿线索。作品表达的情感真实度与生动画面感,通过民间信仰被真实反映的仪式活动,得以轻松不生硬地展现。
(二)民间信仰作为表现对象
民间信仰与文学作品的关系,也是文化与文学的关系。文化为文学提供了广阔的素材世界,真实鲜活地上演着叙事情节。其中,民间信仰作为文化领域中具有鲜明生活气息的一部分,占据了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大量空间。
民间生活世界的日常,包括将维持生命的物质生活世界,也包括思想信仰活跃营造的精神生活世界。二者相互关照,物质的满足能够带来生命持续生长发展的可能性空间,若需求与欲望无法满足,就会相应地反映到幻化出的精神世界之中。精神世界的表达其实也是物质世界需求的真实表达,中国道家哲学思想中的相生相长之说在人们思想世界的建构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民间宗教信仰与文学的关系,也是思想世界投射在人们思想活动行为中的真实表现。把民间信仰作为表现对象,既是文学世界构建的需要,也是思维建构过程的重要辅助力量。
(三)民间信仰作为思想主旨
民间叙事中,文学所反映的精神世界基于广阔的民间现实生活,物化的日常生活需求往往因为不易得之而以精神的形式寄托于信仰。民间信仰不同于完全的宗教信仰,它不脱离于现实生活的真实图景,也不避讳谈及实用与功利性,首先能够满足自我生存需求的即是最适合民间生活的信仰。因此,民间信仰往往显得杂乱而包罗万象,为我所用者皆可信仰。
正如《白鹿原》中所包容的族群命运与历史更迭的不容抗拒,人置身其中的渺小感和无力感,正是民间信仰中对“命”的傳统认知心理的反映。白鹿精魂的衍生与消亡,引导着作品中角色命运的起伏,赋予人物作为血肉丰满的“人”的品格与风尚,令其典型的性格特征以及象征意义成为整部作品的点睛之笔。人物的情感以及思想,正是整部作品世界所竭力刻画描摹的思想主旨。
民间朴素的宇宙观借助宗教灵魂与命运思想,融合成为表达广阔生活世界中的物质与精神两个维度,既专注于纷繁世俗的日常生活本身,又有对精神存在状态以及生命意义的深层次反思与叩问,正是民间信仰对文学世界的思想贡献,神鬼图腾的神话原型,与人们精神世界的构建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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