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雷卡·阿姆巴德
佩吉·梅纳德只见过那幅肖像画一次,记得当时是在自家的地下室里。当她悄悄走进这间威尔作为画室的地下室时,威尔正好背对着她,丝毫没有察觉。威尔在画室的时候总是习惯忙着清洗画笔,大概所谓艺术家的画室不过是阴暗肮脏的地下室的委婉表达吧。
她来地下室是要告诉威尔午餐做好了。就是这次,她看见了那幅肖像画。画上的女孩约莫18岁,穿一件荷叶边的白色羊绒衫,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她的黑眸摄人心魄;蓝黑色秀发飞扬,犹如被画布上一股无形的微风吹起。
佩吉的心头一紧。她从未见过如此貌若天仙的美人。这种美超越了凡人对美能够给出的所有定义。这女孩是谁?
佩吉正要张口询问,威尔停下了手头的活,把一塊布扔过去盖住了画架。
而现在,威尔和那幅肖像画都不见了。24小时已经过去,佩吉只好来到博尔德市警局填写了失踪人员报告单。
负责此案的拜尔警探接待了佩吉。
“夫人,你确定他不是独自去度假而忘了告诉你?”拜尔用手指梳理着蓬乱的头发,用另一只手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又将杯子放回到桌上。
“不可能,警官,我和威尔结婚已经25年了。”佩吉说道。
“别介意,我只是随便问问。”
威尔不是那种心血来潮的男人,他的艺术家气质决定了他只会用颜料、画笔和画架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你或许会感到惊讶,在长达25年的婚姻之后有不少丈夫选择悄然离家出走。他们这样做通常是为了不再给对方带来更多痛苦。”拜尔警探补充道,“我只是让你知道这些都是事实。你需要来点咖啡吗?”
佩吉点了点头。拜尔把黑咖啡倒在纸杯里,“要加奶油和糖吗?”
“奶油。谢谢!”她感激地接过纸杯,捧在手里。也许在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时候,一杯咖啡至少可以暂时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你丈夫是一位成功的艺术家吗?”拜尔问。
“他曾在加列里亚画廊举办过一些很出色的画展,但最近没再卖出任何画作。”佩吉解释道,“其实他已经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么你们怎么能做到收支平衡呢?”拜尔抛出一个敏感问题。
“他在市中心的社区新闻中心讲授艺术课,我在一所小学教书。”佩吉回答。
“所以你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金钱的困扰。”拜尔继续问道,“但他出于什么原因沮丧过吗?”
佩吉摇了摇头,“没有。他之前可能因画卖不动而感到不开心,但他的新作估价很高。”
拜尔竖起了耳朵,“新画?什么样的画作?”
“是一幅女孩的肖像画。”佩吉说,“有很多潜在的买家,但威尔想等待出价更高的人。”
“画作有很多买家那自然令人兴奋。”拜尔警探掏出记事本,继续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当时他在做什么?”
“哦,是前天早晨,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佩吉陷入沉思,思绪回到了前天。
那天清晨,像往常一样,用餐之后她和威尔坐在露台上的圆桌旁喝咖啡,从这里可以远眺落基山脉。自从她在塔夫脱小学谋到教职之后搬到博尔德市,她就从未后悔来到这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宝地。
佩吉把回忆浓缩成了简短回答:“我们在露台上喝了咖啡,之后我去上班,他则去了市中心的画廊与人探讨目前正在创作的画作。下午晚些时候,他又去社区新闻中心上课。”
“他的课要上多长时间?”拜尔问道。
“估计得两个小时。”
“白天你有没有收到他的什么消息?”拜尔把记事本放到一边,好像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语言记录下来的。他显然想腾出精力来观察她。
“没有。除非有紧急情况,他通常不会用手机联系我。”佩吉解释道,“如果需要他从商店买些东西回家,我会打电话给他。”在一段婚姻里,并非彼此都需要与对方保持不间断的联系,否则只能让对方厌烦。她会细细品味自己工作所能带来的乐趣,享受威尔不在身边的独处时光。同时她也确信威尔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拜尔点点头,打开一盒口香糖,往嘴里塞了一块,又把口香糖伸向佩吉,“你也来一块?”
她摇了摇头。
“我正在戒烟,嚼嚼口香糖能让我好受点儿。”拜尔说,“那么你们的婚姻是美满幸福的呢?还是如大家常说的那样,只是可以凑合着过呢?”
“我们都是心智成熟的人,不需要那些所谓的激情。”佩吉说,希望自己的腔调听起来自然,可不想让拜尔把她作为威尔失踪的嫌疑人来看待。
“他有外遇吗?对不起,但我不得不问。”
“他以前的确有过,但都无疾而终。”
“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没有另寻新欢?”拜尔向后靠在转椅椅背上,椅子发出嘎吱的响声。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不会跟踪他,更不会监视他。”佩吉尖厉地说。其实她没少因威尔的拈花惹草而与他发生争执,但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弄清他是否还贼心不死。
对于佩吉而言,有一份塔夫脱小学的教职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丈夫失踪了,他刚刚完成的那幅肖像画也不见了。”佩吉困惑地说。
“那幅女孩的肖像画?”拜尔眼睛一亮。
佩吉点了点头。
“你知道画中的女孩是谁吗?”拜尔问道。
“不知道。我还没有机会找到答案。”除了几年前的一次,佩吉从不干涉威尔的绘画模特。
“你能描述一下那幅肖像画吗?”拜尔又拿起了记事本和铅笔。
“画像里的女孩看起来约有18岁,非常漂亮。”几年前的故事仿佛又要重演。佩吉希望能从威尔口中得知女孩的身份,但她不能直接去问,那只会暴露出她的脆弱与不安。
“他画过很多肖像吗?”
“只要遇到感兴趣的模特他就会画,”佩吉说,“但他从未真正与我谈论过他的作品。他还画了许多风景、静物之类的画。”佩吉撩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当威尔陷入艺术抨击的阵痛中时,他就会像掉进漩涡一样,寝食难安。”
“哟,极具奉献精神的艺术家。有意思。”拜尔说,“他是什么时候完成那幅肖像画的?”
“几个星期前。”佩吉回答,“他把画给几家画廊老板看了,他们的评价让他大为震惊。”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说这是一幅精品,可以卖上数千美元。”
拜尔低声吹着口哨,“这可是一个大转机,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
“他有几年没卖出一幅作品了,然而这次——砰,中头彩了!”
“是啊,他突然创作了一幅精品。”佩吉说。
“现在连人带画都不见了。”警探说,“请原谅我的大胆猜测,这更像是一个丈夫一声不吭逃离婚姻的案子。”
佩吉的心猛地一沉,胃里也翻江倒海起来,这种感受像极了当初她发现伊尔玛存在的那一刻。为什么她不选择和丈夫离婚呢?因为他们曾经有过美好的过去。当年他还是个贫穷的艺术系学生,在学校的春季嘉年华上展示自己的画作,而她是那所学校的一名实习教师。她从未放弃拥有一个孩子的希望,即使威尔已经失去了信心。她不能将这些告诉眼前这位警探,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更加可怜。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勉强应付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会尽全力查明他的下落。”警探站了起来,“你现在可以回家了。一有消息我就联系你。”
佩吉回到家,俯身在厨房的水槽上,泪如泉涌。最终还是她输了。很显然,威尔已经带着那幅肖像画离她而去。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到底去了哪里?他不可能躲在某个地方。有可能吗?会更糟糕吗?他会遇害?
佩吉打开水龙头,在海绵擦上倒了些清洁剂,開始机械地清洗水槽里的餐具——早餐用过的碗、咖啡杯和玻璃杯。因为不知道会在警局待多久,她在开车出门之前强迫自己吃了一些麦片,匆匆喝光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橙汁。或许她应该只打个电话,让一位警官到她家了解情况。但是,如果她不亲自去警局,警方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吗?
慢慢擦拭餐具的舒缓节奏,混合着水龙头倾泻而下的水流声,竟然让她觉得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倾听水流的声音果真有一种类似冥想的抚慰功效。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把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世界中。
佩吉走进客厅,拿起电话。是加列里亚画廊老板卡尔·莫里森打来的。
“有什么消息吗?”他问道。
“还没有,”佩吉说,“我就是去警局报了案。”她有些后悔自己在发现威尔失踪后立刻给卡尔打了电话。现在可好,他每小时都来打探情况。
“非常好。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说,“如果你需要什么……”
“卡尔,实际上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那幅肖像画到底值多少钱?”佩吉最终问出了口,虽然心里仍然犹豫不决。因为她知道提出这个问题就如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里面存放着太多令人不安的可能性,比如有人为获得那幅画而杀害了威尔。
“保守的估计也应该值1万美元。”卡尔回答道,“怎么了?”
“威尔从不向我透露那幅画的确切价值。我只知道它很值钱。”佩吉说,“他很是兴奋,长久的事业低谷期终于到头了。”
“他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那幅画的价值?”卡尔问道。
“我不清楚。”佩吉说,“你怀疑他被谋杀了?”话一出口,她就感觉腹部像被重击了一拳。
“也不能过早下这样的结论。”卡尔低声说,又安慰了佩吉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佩吉慢吞吞回到厨房,顺手把新鲜的咖啡豆放入咖啡机,然后坐在小吧台的高脚凳上,静待咖啡煮好。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厨房,让她心安了许多。
她庆幸这事发生在夏季,否则她的教学将会受到影响,其他老师的关心也会让她不胜其烦。她已学会独自应对一切,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卡尔则另当别论,他或许对肖像画有更多了解,兴许拜尔警探也会找他聊聊。
终于等到了周末,清晨的空气甜美温和,她沮丧的情绪得到了一点儿缓解。说不定今天威尔就会突然回到家。
她仿佛看到背着画架和画包的威尔正踏上前廊的台阶,走进客厅。他会说他只是休了几天假,在山脚下租来的小屋里潜心作画,因为过于专注竟然忘记给家里打电话。当然,他的这个借口连苍蝇都不会相信,他看起来也心虚得很。
佩吉摇了摇头,从虚构的情景中清醒过来。如果威尔真是这样去编造愚蠢的谎言来解释他的离奇失踪,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婚姻已经陷入无可救药的境地了呢?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她站起身,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一样走过去。
透过门侧的玻璃嵌板,她看到了拜尔警探。他有什么新消息?
佩吉打开门,倚靠在门框上,似乎她需要什么依靠来支撑自己。
“警官,”她说,“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错。我可以进屋吗?”
“请进。”她引领客人来到客厅。
拜尔警探坐在红褐色的沙发上,身体深陷下去,佩吉则坐在他对面的直背椅上。
“伊尔玛·瓦斯克斯,这个名字你应该有印象吧?”他突然发问。
佩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18年前,不,是19年前的事了。“这个名字确实有点儿印象,但我记不太清楚了。”佩吉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即又提高了声调,“不,我好像不记得这个名字了。”
拜尔耸了耸肩,“好吧,也许你没有听说过这名字。她是你丈夫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
“威尔的一个学生?”她丈夫是有几位关系紧密的艺术系学生,一些人也会来家里喝杯葡萄酒,吃点奶酪和饼干什么的再回去。佩吉从来没有反对过威尔在课后与学生交往。
“我已经安排助手去调查你丈夫现在和之前的学生情况。我想这也许有助于找到他行踪的线索。”拜尔说,“你会惊讶地发现有那么多人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一个学生向我们提供了一张褪色的照片,上面的一个女孩就是伊尔玛·瓦斯克斯,她和你丈夫多次被人看见在一家酒吧喝酒,而且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
“我听懂了。”她现在假装不下去了。
“想起来了吗?”拜尔问道,注视着她。
“经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
“她来过这里吗?”
“我们那时候住在山上的小溪边,还没有搬到这里。”一闪而过的往事刺痛了她,她不愿再回忆下去。
“那里的具体地址?”
“月桂湾237号。我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人住在那里。它当时几乎就是一座废弃的小屋,非常便宜。”佩吉说,讨厌向警探提供如此冗杂而又毫无意义的信息。
“那张照片下有一行‘乌托邦艺术家的聚居地的小字。你丈夫也在那里教过书吗?”
“他的确在那里教过书,但是不住在那里。”佩吉说。
“你丈夫也在那张照片上。”拜尔说。
“那意味着什么?”佩吉问道,突然明白警探是要将往事从尘封中开启。除了直面现实,她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瓦斯克斯女士的死显得非常突然,不是吗?”拜尔反问道。
“啊……当然,我想也是。那是很久以前……”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能是死于意外,”佩吉双手反复地扣紧、松开,“可这事与威尔有什么关系?”
“那正是我们想要查清楚的。”拜尔疲惫地喘了口气,好像刚才一直在爬楼梯。他应该注意节食,否则活不了太久,佩吉心想。
拜尔瞥了一眼手表,起身说道:“我们会深入调查此事,有结果后我再回来找你。你不用担心。”
他走出大门,转过身,挥手向她道别。
佩吉关上门,感觉喉咙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透不過气来。拜尔警探是不是在帮她呢?
尽管只是上午10点,佩吉已经感到精疲力竭。伊尔玛的名字让她心烦意乱,不堪回首的往事洪水般泛滥开来——威尔对那个女孩的痴迷,他的谎言,他的心不在焉。
突然有一天,威尔似乎不再与伊尔玛见面。佩吉不知是何原因。威尔在上完艺术课后直接回家,一切恢复到从前。没有解释,没有悔恨。
伊尔玛仿佛已经人间蒸发,至少有好几个月不见了她的踪影。
然而有一天,威尔仿佛中了魔咒,又变成早出晚归之人,又开始含糊其词,满口谎言。
佩吉知道她应该离他而去,但她是个胆小鬼。她不打算撕破脸,而是选择一直耗下去。
这一夜,佩吉辗转反侧,汗水浸湿了床单。好不容易打了个盹儿,又很快被惊醒,浑身都是冷汗。窗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不已。
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伊尔玛,但是现在伊尔玛阴魂不散,再次纠缠着她。
她最后一次见到伊尔玛的场景复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那天佩吉刚打开门,打算清除一下屋前的杂草,就看到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用布包裹着的油画。
“威尔让我把这个带来。”她的口音很重,身上散发出一种让男人难以抵御的神秘气息。
佩吉接过画,将其靠在墙上,感觉自己笨手笨脚,愚蠢俗气。“我丈夫不在家。需要他打电话给你吗?”佩吉只知道威尔因急事去了邻镇。
“不用。”伊尔玛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随即从泥泞的小道离开。她一定是把车停在山脚下了,这可是一次冒险的步行。
威尔通常会将汽车停在土路的尽头。他还曾开玩笑地说,这样不用花钱修车库,步行上山回家也正好算是健身。
佩吉在门口稍稍等了几分钟,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伊尔玛身后。
突然,伊尔玛脚下一滑。佩吉似乎看见了希望在闪烁……
就在佩吉从侧门走进厨房时,前门的门铃响了。她把购物袋放在餐桌上,赶紧去开门。
是拜尔警探。“我还需要问你几个问题。”他站在门口,大拇指拨动着背带裤两边的吊带。
“好吧,请进。”佩吉尽可能做得彬彬有礼。拜尔警探的突然造访将会是家常便饭,直到威尔现身或者被找到。
“瓦斯克斯女士结婚了吗?”拜尔坐下后问道。
“我想是没有。”佩吉回答,走向沙发,“这点很重要吗?”
“没错。我们找到了一位18年前为她接生的医生。是个女孩,在利特尔顿出生,不是在这里。”他解释道。
“你想说的是什么,警官?”尽管不在乎答案是什么,她还是屏住了呼吸。
“瓦斯克斯女士和你丈夫很可能有婚外情,她还去利特尔顿生下了孩子。”
多年前,有一段时间伊尔玛似乎人间蒸发了,佩吉从威尔的行为中猜出了几分端倪。“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你知道了,我们的婚姻并不完美。”佩吉心神不定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扶在嗡嗡作响的脑袋上。
“梅纳德夫人,你没事吧?”拜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你脸色苍白,我去给你倒杯水?”
佩吉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努力控制住情绪。“谢谢!没事了,我自己去倒水。”她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给你来一罐苏打水?”
“不用,我很好。”拜尔回应道。
佩吉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冷开水,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她抿了几口水,“现在好多了,就是脑子里特别乱。”
“你要多保重。我们知道这一切对于你来说是难以接受的。”警探语重心长地说。
“当年警方给出的结论是,瓦斯克斯女士死于一场意外。”拜尔话风突转,“你是什么时候听说这场事故的?”
“那天晚上威尔回家后知道的,”佩吉说,“我们接到了警方的电话。一些徒步者在悬崖下发现了她的尸体。”
“你丈夫跟你谈过伊尔玛或那个孩子吗?”
佩吉摇了摇头,“没有。他为什么会跟我说?”
“当伊尔玛发生意外的时候,那孩子一定才几个月大。她出生后就被收养了。”
“警探先生,我对此一无所知。”佩吉说。威尔就是那孩子的父亲,真是讽刺之极呀。这些年来她一直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但总是不能如愿。
“我们,即我和我的助手,正在与墨西哥克雷塔罗市相关部门取得联系。经核实,瓦斯克斯女士来自墨西哥。因此我们推测她的女儿很可能被送到那里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拜尔说,“这个消息可能会为你丈夫的下落提供一些线索。”
“你推测他已经死了吗?”
“这个目前我们还不清楚。”
现在,哪怕只是当面质询一个个问题,佩吉也想再次见到威尔。她是怎样一个差劲的妻子,糟糕到丈夫不得不另寻新欢,从别的女人那里得到慰藉与满足?难道她没有营造出一个舒适的家庭环境,让他在事业陷入低谷时仍能继续创作?
她瞥了一眼拜尔,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否已被他看透。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她最后问道。
“这个,我们会联络墨西哥警方,让他们设法联系上那个女孩和她的外祖母。”拜尔说。
“他们怎么知道该往哪儿去找?这就如同大海……”
“我知道这如同大海捞针,但我们可以通过那个女孩的养父母去找到她外祖母的地址。”拜尔站起来,“我得走了。梅纳德夫人,你就待在这儿。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找到你丈夫,不管他是死是活。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表达。”拜尔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能理解。”佩吉说。事实上,她现在还不知道哪一种结局更糟糕。
警探离开后,佩吉立刻用谷歌地图搜索到了克雷塔罗市,发现这是一个历史名城,有着可以引以为豪的历史事件,诸如对于马克西米利安皇帝的处决等。他挚爱的妻子卡洛塔皇后彻底疯掉了——因为爱他爱得不能自拔?皇后也不能生育,于是皇帝就收留了他和情妇生的儿子。
这段历史事件倒是吻合了她的现实生活,佩吉顿感一阵恶心。无论威尔是死是活,她都希望一切能早日结束。这样她就可以搬到别处去住,开始新的生活。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佩吉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她坐了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无绳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拜尔警探的声音:“请听好了,梅纳德夫人,你丈夫还活着,在墨西哥的克雷塔罗市过得有滋有味。”
威尔还活着,却从没有联系过她。她感到胸口一阵隐隐作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墨西哥警方在那个女孩外祖母家找到了他。他和女孩都在那里。”
这消息让佩吉一时无法接受,她沉默良久。
“你还在听吗,梅纳德夫人?”拜尔的语气中带着关切,这让佩吉心存感激。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佩吉嗫嚅道,好不容易才从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中挣脱出来,“警探,我想跟我丈夫谈谈。我的意思是当面谈。我要去克雷塔罗市。”
拜尔警探沉默半晌后说:“我不知道是否可行。他为什么不留只言片语就突然消失,跑到墨西哥生活,目前还处在调查阶段。”
“噢。”佩吉顿感一阵沮丧。她还能期望什么呢?“我过去有助于案子的了结。我觉得他不会再回来了。”她依然坚持要去见他。
“那我听听墨西哥警方的意见,然后再转告你。”拜尔挂了电话。
克雷塔罗市简直美得令人窒息,可惜她的苦恼与这美丽完全不合拍。
阳光和煦温暖,街边的露天咖啡馆令人神往。她已经在洛斯佩罗斯广场附近订了一个带阳台的旅馆房间,这里离市中心不太远。
佩吉坐上出租车直奔当地警局。出租车司机肆无忌惮地在车流中穿梭着。她记起来在哪里读到过,墨西哥赛车手竟然要通过在当地街道上驾车来提升车技。现在坐在飞驰的出租车上,不得不拼命抓紧座位,她相信此言非虚。
车窗开着,空气中弥漫的玉米饼香味、摊位上的调味汁香味都在汽车的呼啸声中一晃而过。
出租车在一幢白色房子前停了下来,房子的门上垂落着几枝盘根错节的橘色三角梅。
“警局到了,夫人。”司机一边报出车费,一边用西班牙语提醒道。
她走过光线暗淡的大厅,拐进一间办公室。办公室有点小,里面的许多人正用西班牙语交谈着,显得有些嘈杂。
一个穿着制服、留着小胡子、身材矮胖的男人走过来。“梅纳德夫人?”他带着浓重的口音招呼道,“你好,我是穆尼奥斯探长。”
很显然,拜尔警探把佩吉到达克雷塔罗市的事通知了穆尼奥斯。
“这边请,夫人,”他把她领进一个小隔间,指着一把破椅子,“请坐。”
他站在靠近小隔间的入口处,“我可以安排你和你丈夫见面。”
“谢谢你。他情况如何?”
“他很好。他和他女儿的外祖母住在一起。”
“你见过他了?”佩吉问,意识到自己和威尔之间的鸿沟已经无法跨越,“我想和他当面谈谈。”
穆尼奥斯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串数字,“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打电话给他,然后约个地方见一面。”
佩吉接过纸条。她可以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佩吉起身准备离开。她不想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感觉到她的失落,即便这人是位警官。“谢谢你的帮助。”
“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回旅馆。”
佩吉再次表达了谢意。
一回到旅馆,她就拨打了威尔的电话。在等待对方接听时,她的心怦怦直跳。对一个毅然决然离开自己的人该说些什么呢?
“喂?”手机里传来威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威尔?”
“你是谁?”
“我是佩吉。”
电话另一端一阵沉默。“穆尼奥斯探长说你会打电话给我。”他终于开口。
“你還好吗?”
“我很好。你呢?”
她想倾诉自己近期苦不堪言的生活,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还好吧。威尔,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离我而去了?你这样做太狠心了。”话脱口而出,她已不在乎自己听起来有多么绝望。
“我知道对你说对不起也没用,但我还是要说。我知道你绝不会理解伊尔玛和福恩对于我有多么重要。”
“福恩?”
“我女儿,我现在和她外祖母住在一起。”
“我们需要见面谈谈。威尔,我想对这么多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做个了断。”佩吉强压着心中的愤怒说。威尔至少应该可以像个绅士那样处理这件事。但是她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她从没有想过会失去他。
“明天上午在这家咖啡馆见面吧。”他说了咖啡馆的名字。一家露天小咖啡馆,在她的旅馆附近。
第二天上午,她来到咖啡馆,威尔已坐在远端的遮阳篷下。微风习习,和煦的阳光洒在陶制花瓶里的花束上,安详而又静美,沁人心脾。
看见她走来,威尔连忙起身。他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他们在一起时,他可从没这样做过。
他拉出椅子,等她坐下后,点了两杯咖啡。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他说。
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但看上去仍很健康。“墨西哥似乎很适合你。你打算继续住下去?”佩吉问道。
“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福恩已经长大了,我现在想和她在一起。我在美国见过她的养父母,他们都是好人。”
女服务生将两杯咖啡放在他们面前,佩吉抿了一小口。
“你为什么离开得如此突然,威尔?”
“我得对福恩做点什么。以某种方式资助她。我并不奢求你能对此理解或关心。”
“可是你根本没有问过我,不是吗?你只是自认为如此。”
“那幅肖像画以非常高的价格卖给了当地一位艺术收藏家,我要把赚来的钱都花在福恩身上。”他说。
他对女儿如此上心的确震惊了佩吉。但不管怎样,那钱毕竟是他的画作换来的。
“所以在我们之间一直有一种阻隔,那就是伊尔玛,对吗?”佩吉说。她想就此结束,马上离开。
威尔沉默片刻后说:“我从没想过去伤害你。但她的确很特别。她死了,我的灵魂也随她死去。”
“她死后你再也没有提起过她。”佩吉说道。难道威尔怀疑伊尔玛的死亡与她有关?
威尔沉默不语。
佩吉喝完咖啡,站起身来,“你的物品如何处理?你是自己回来取走?还是想让我寄给你?”
“如果你不介意帮忙收拾的话,我希望你能寄给我。”
或许这样更好。从此老死不再相见。
“再见,威尔。”
“再见,多保重。”
她转身离开,仍能感觉到威尔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她确信威尔一定认为伊尔玛的意外死亡與她有关。这不公平,毕竟警方已经鉴定伊尔玛属于意外死亡。
无证据即无罪……
(李萍:成都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61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