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卡》:难民电影的巅峰之作

2019-11-27 19:14尼古拉斯·巴伯
译林 2019年6期
关键词:卡萨布兰卡里克酒吧

〔美国〕尼古拉斯·巴伯

如果缺少对现行难民危机的反映,不管当前哪个电影节,无论其光环如何,我认为它都是不完整的。2017年戛纳电影节的参展影片《木星之卫》,讲述了一个难民如何重生并拥有了超人能力(不过我并不看好);同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反映全球难民危机的纪录片《人流》进行了首映。不过恕我直言,很难想象几十年后,这些电影中有哪些还能让人们反复回味。它们虽很应时,但易过时。然而,有部反映难民危机的电影——《卡萨布兰卡》,在1942年11月首映后至今,仍被视为好莱坞最杰出的影片之一。

当然,它并不仅仅是关于难民的电影。从表面来看,《卡萨布兰卡》是部带有异域色彩和战争背景的浪漫情节剧。男主角里克(亨弗莱·鲍嘉饰)是个愤世嫉俗、衣着考究的美国人,1941年在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市经营一家夜总会。他声称丝毫不关心战争,即便欧洲被撕成碎片也与他无关。“你们关心你们的政治,我只关心我的沙龙。”但随着一位美丽女性伊尔莎·伦德(英格丽·褒曼饰)的到来,他那坚硬的外壳被打碎了。原来,她是他两年前在巴黎深爱过的女人。

里克有所不知的是,伊尔莎当年嫁给了捷克反纳粹组织领袖维克多·拉斯罗(保罗·亨雷德饰),她原以为丈夫已经死在了德国集中营。当得知丈夫还活着后,她离开里克回到了丈夫身边。这一天,伊尔莎和拉斯罗恰恰来到里克为了忘记心爱的女人而经营的酒吧——“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市,城市里有那么多的酒吧,她偏偏走进了我的。”他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抉择:是让拉斯罗夫妇落入盖世太保施特拉塞尔(康拉德·韦特饰)的魔爪,还是奉上两张“通行证”,帮助他们远走高飞,离开摩洛哥。

难民,欢笑,歌声

《卡萨布兰卡》是一部悲剧色彩浓厚的爱情片,但它比大多数喜剧赢得了观众更多的笑声,比大多数音乐剧拥有更加美妙的歌声。电影改编自默里·伯内特和琼·艾莉森的舞台剧《大家都来里克酒吧》,但其风格自然,一点也不做作。导演迈克尔·柯蒂斯曾塑造了埃罗尔·弗林等诸多生动的银幕形象。《卡萨布兰卡》故事丰满,情节紧凑而流畅,观众根本没有时间注意到很多场景表现的只是一群人在烟雾缭绕的酒吧里谈话。

当然,这并不是说谈话场景缺乏吸引力。编剧朱利叶斯和菲利普·爱泼斯坦创作的对白妙语连珠,霍华德·科克对地缘政治背景把握准确,《卡萨布兰卡》很可能是好莱坞电影中对白引用频率最高的一部——也是被误引频率最高的一部。“再弹一遍吧,萨姆。”这句话里克压根儿就没说过,但并不妨碍我们从此以后一遍又一遍地提起。

当代好莱坞电影能否在关注世界难民困境的同时拥有自身情节的这般吸引力呢?恐怕不太可能。正是这种关注使得《卡萨布兰卡》拥有了自己的灵魂,让它与21世纪紧密相连。

开场用蒙太奇手法引入了难民这个主题。“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到来,”旁白缓慢,严肃,沉重,“被困在欧洲的许多人迫切地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自由的美国,里斯本成了最佳跳板。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幸直达里斯本,因此产生了很多曲折迂回的逃亡线路。从巴黎到马赛,穿过地中海到奥兰,然后坐火车、汽车或者步行沿着非洲大陆的边缘来到法属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

没有方向的家

伴随着画外音,观众看到的是新闻短片——人们拖家带口在乡间小路上艰难跋涉,全部家当都塞在手提箱或麻袋里——与晚间新闻的常见画面极为相似。但二者的区别也发人深省。我们习惯看到的场景是难民们从非洲跨洋过海,艰苦北行,最后到达欧洲。而《卡萨布兰卡》提醒我们,就在不久前,难民潮是反向而行的。

到达摩洛哥后,很多人会在当地最高档的夜总会——“里克美国酒吧”消磨时光。没错,这里比大多数难民营都更舒适,但桌边那小声谈判——以极低的价格卖掉心爱的珠宝,以几近被勒索的高价购买渔船上的铺位——都是当代危机纪录片中的熟悉场景。

难民们不仅仅用珠宝和金钱做交易。精明世故的市警察局局长雷诺(克劳德·雷恩斯饰)利用手中出境签证的权力为自己勒索性服务——影片中对这一丑行的刻画颇有些轻描淡写,似乎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其中有个场景:雷诺的助手来到其桌前,告诉他“又出了个签证问题”。雷诺听后整理了一下领带,笑了,吩咐助手“让她进来”。

柯蒂斯和他的团队能够将如此冒险的素材绕过审查实属不易,雷恩斯练达的演绎也值得赞赏。但电影对雷诺勒索行为的姑息态度在今天看来却是值得商榷的。

对于这些,里克超然物外。“我可不买卖人口。”他告诉城里的黑市老大费拉里(西德尼·格林斯特里特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里克意识到对这种肮脏买卖的漠视同样是罪恶。电影中有一幕很感人:他暗中操控了酒吧的轮盘赌,保护了一位保加利亚新婚少妇(乔伊·佩奇饰),使她不必再受雷诺的蹂躏——酒吧雇员因此而落泪,相信观众也深受感动。更触动人心的一幕是,酒吧领班(S.?Z.萨考尔饰)与一对即将起程去美国的奥地利老夫妇喝酒,对他们蹩脚的英语非但没有嘲弄,反而称赞说得好。德国导演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认为,这组充满人性的镜头堪称“电影史上最美对话片段之一”。

据说,还有一些场景使得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潸然泪下,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真正的难民。韦特在影片中扮演纳粹,而现实中他却是从纳粹魔爪下逃出的幸存者。萨考尔和柯蒂斯都是匈牙利犹太人,萨考尔的三个姐姐及一个外甥女都死于集中营。“《卡萨布兰卡》中的75名男女演员几乎都是移民。”

诺亚·伊森伯格在其新书《我们永远拥有卡萨布兰卡》中写道:“演员表所列出的14名主要演员中,只有3名出生在美国:亨弗莱·鲍嘉、杜利·威尔逊(酒吧钢琴师萨姆)和乔伊·佩奇。”(这部电影最微妙的讽刺在于,所谓的“美国酒吧”并不在美国,里面也几乎没有美国人。我们不禁发问:“美国”到底指的是什么?)

因此,命運多舛的恋人里克和伊尔莎只是好莱坞故事——真正的卡萨布兰卡当时根本就没有任何纳粹分子——影片的震撼力来自演员们自身的创伤经历。这部电影具有如此长久生命力的原因恐怕也正在此,即便观众也许并不了解演员们的背景。“如果你想想……好莱坞演员扮演一些小角色时需要佯装出某些口音,”《纽约客》撰稿人宝琳·凯尔曾经写道,“那你就不会感受到电影故事的色彩和氛围了。”

幸运的是,1942年的洛杉矶与里克酒吧并没有太大区别。从欧洲各地流亡来的犹太人聚集到这里,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享受着洛杉矶人的热情好客和友谊,梦想着美好生活。

如果说《卡萨布兰卡》的情节突出了帮助难民的主题,那么这部电影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这个问题。毕竟,如果没有好莱坞的难民,就不会有这部深受影迷喜爱的经典之作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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