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的《荒原》首句写道:“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单单就季节而言,东北的四月虽然不是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也还没有到达最残忍的状态。在我看来,农历七月才是让人担惊受怕的,刚刚过去的这个七月,接连参加葬礼。
最近的这个葬礼是喜丧,近90高龄的老人安详而去。家人松了一口气似的,仿佛等待这一天已经许久,倒没有喜洋洋,一切都是平静中进行的。家中儿女的各路关系借此来往,有人出人、在场捧场,人情明显而实际。参加家属的答谢白事宴的人也不少,食物简素、白色,正宗的为斋饭,但是民间的白事宴甚至可以称作丰盛,一般为9个菜,成单不成双。大家并不因为刚刚有人逝去而有痛彻的哀伤,不动声色中把那些暗藏的好滋味咽下,在口中、在心里享受着,葬礼最后在舌尖之上。
让人想起电影《东京塔》,小林切让、树木希林、小林薰主演的电影,吸引人的那张海报。小林切让饰演的儿子雅也穿着风衣、半披着图案方巾,稍微侧着头看着母亲。树木希林饰演的母亲一脸幸福,紧紧拉着儿子的手走过斑马线。这张母慈子孝图不知道提高了多少票房,不知打动了多少为母的女人。我还注意到了片中两个转瞬即逝的场景:母亲去世,雅也守在楼上母亲的遗体旁为杂志赶稿。写稿的人知道什么叫“deadline”(交稿最后期限,也叫交稿死期),要知道,母亲一直为雅也不肯努力而伤心,这一次雅也是如此地努力,守着母亲的遗体画画。日本的葬礼分为告别式与通夜式,告别式在火葬的白天举行,通夜式是整夜守灵。两种仪式都要准备食物,告别式上的多为点心,通夜式则是宴席。只是不知道日本的通夜宴都有什么菜式,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个镜头没有什么绚丽的颜色,我想应该像中国的白事宴一样,颜色素净,口味清淡吧。
我们的白事宴上虽然也有鸡鸭鱼肉,在南方,冬瓜、豆腐为主角,在北方,白菜、豆腐是主唱,白事宴里南北通吃的大主角——豆腐的江湖地位确定无疑了。豆腐本身味道极寡,和什么在一起就是什么味道,给它什么滋味就是什么滋味。白熘豆腐,甚至没有酱油、酱等上色,只是白溜,但是白溜并不等于滋味白寡,这个菜有滋有味,只不过视觉上没有那么缤纷而已。白熘豆腐常常是最后一道菜,对于逝者意味着清白一生,对于生者则是用这种柔软的滋味给以慰藉。
东北盛产优质大豆,豆腐怎么差劲都差不离的,更不要说用点心思做的了。东北豆腐主要有两种,一种水豆腐,一种干豆腐。白熘豆腐用水豆腐,水豆腐先用盐水浸泡一下,质地更加紧实,盐味也可以深入进去。热锅起油,花椒、八角、干红椒、葱段下锅炸香捞出,这一步是豆腐好滋味的关键。切成一厘米厚的寸块的豆腐下锅迅速划散,不怕炒碎,其实,只要稍微小心一点,豆腐块都能够保持基本的完整。加盐,用水淀粉勾一个薄芡,撒一点小葱圈,就可以出锅了。前几年,總有人说小葱和豆腐相克,后来又说并不相克,反正类似的说法总是翻云覆雨,我的原则是如果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么吃过来的,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与麻婆豆腐比起来,白熘豆腐当然没有那么耀眼,白豆腐上的绿葱圈原本是点缀也是提味。我的眼里,这点绿色的点缀使得这道菜看上去更加清寡,有的白熘豆腐这点青葱的小葱圈也不要,反而顺眼,与哀思的场合搭配。
酿豆腐也是白事宴上常见的菜。三肥七瘦的猪肉剁碎,加生抽、蚝油、五香粉、蛋清、姜末打成肉糜,盐分两三次放入,最后加葱末翻拌均匀,然后加色拉油裹住水分,豆腐盐水浸泡,捞出切一寸半大的立方块,中间开窝,把肉糜放入窝中,白菜叶铺在盘子底,把豆腐摆在菜叶上,蒸锅起汽时放入蒸锅,大火蒸15分钟。肉糜放进豆腐里是技术活,也可以用买的现成的油炸豆腐泡,中间切十字花口,里面如果比较空心可以直接放入肉糜,如果豆腐比较饱满把里面的白豆腐挖出一些再放肉糜,其余的程序与上面说的相同。酿豆腐可以作为家常菜。肉馅分成小份放入冷冻室,用的时候提前拿到冷藏室化开。我比较偷懒,豆腐切成一厘米甚至更薄一点的片,用两片豆腐夹住肉糜,上锅蒸。开窝技术不过关,常常开不好,自家吃也无所谓,把漏的一面放在底下,蒸出来以后白菜叶也有滋味。
另一部日片《入殓师》中的老入殓师喜欢吃的河豚刺身,一杯清酒下肚,老师傅说,既然我们生而为人,必须吃别的生命才能活下去,那就吃点好的吧。每次做完一个逝者的入殓,老入殓师都会好好地吃一顿,那种庄重是对供养我们生命体的其他生命的尊重。至于我们的白事宴,当然是逝者家属对参加葬礼来宾的感谢,同时是不是也有生者对于生命的珍惜呢?我们这些人从死神面前溜走,用食物、用进食提醒生命仍在继续、活着的幸运仍在。
编辑/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