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绘事重视师资传授,还讲究家学渊源。其实,父子相承就是师资传授最便当的方式。六朝时代,著名者如东晋的戴逵及戴勃、戴颙,宋齐的陆探微及陆绥、陆弘肃,梁的张僧繇及张善果、张儒童,这些都是南方的。稍后,北方也有了名垂青史的父子画家,如隋唐的尉迟跋质那和尉迟乙僧,阎毗和阎立德、阎立本。论到绘画造诣,南方的三组是父胜于子,北方的两组是子胜于父。而在北方尉迟氏和阎氏之中,阎氏父子更加重要。
阎氏籍贯榆林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这是个传统的名门望族,从东汉起,便世为显宦。阎毗七岁,就袭爵石保县公,“及长,仪貌矜严,颇好经史”“能篆书,工草隶,尤善画,为当时之妙”。于是,有了让北周武帝招为驸马的荣耀。隋代北周,阎毗仍受宠信,做了不少事情,但令他名垂青史的,主要还是宫室营造、水利建设及工艺制作,古人说他“有巧思,绝世过人”。
阎毗既然以工艺知名,立德、立本兄弟也“早传家业”“机巧有思”。立德是初唐重臣,历任尚衣奉御、将作少匠、将作大匠、工部尚书等职,为宫廷设计制造过舆服仪仗,主持了高祖献陵、太宗昭陵、襄城宫、翠微宫、玉华宫的营建,从征高丽,还填道造桥,立下战功。死后,享有陪葬昭陵的殊荣。立德绘画长于人物及宮室题材,与其弟立本齐名,画过《职贡图》《王会图》《文成公主降番图》《玉华宫图》等,和阎立本一样,作品常与当时的政治生活联系密切。
阎立本在高祖时做过秦王府库直;太宗时,任主爵郎中、刑部侍郎;高宗时,担任将作大匠、工部尚书、右相。他是初唐声誉最高的画家,人物、山水、鞍马兼擅,写真尤受推崇。立本的绘画除得益于其父之外,还取法张僧繇、郑法士。传统中国画的造型主要靠线条,立本则变以前如春蚕吐丝般的匀细线条为粗细有致,使之能更完美地传达神态、刻画形象,兼以设色古雅沉着而有变化,“六法备该,万象不失”,令“丹青神化”,而为“天下取则”。立本一生创作甚丰,能施之绢素,又可绘于墙壁,仅《宣和画谱》著录的御府藏品就有42幅,但年代湮远,其作多已无存。现今题为阎立本的绘画还有《步辇图》《历代帝王图》《职贡图》等,当代美术史家对《步辇图》的看法还稍许整齐,而对另两幅却有较多的争议。
《步辇图》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带有明确的肖像画性质,将太宗皇帝的睿智威严、礼官的端庄肃穆、使者的恭谨敬畏、宫女的柔顺美妙都刻画得很成功,其中,最有神采的是太宗皇帝和禄东赞。
《历代帝王图》又称《古帝王图》,是幅长逾丈五的图卷,北宋以来,流传有序,后为梁鸿志转售美国,现藏波士顿美术馆。此作共绘出十三位皇帝。此作的形象刻画相当成功,透过人物表情及姿态的描绘,令人物的性格特点披图可见,这在更早的画迹中,还未曾发现,代表了初唐人物画的最高水平。
中国古代的统治者总怀着浓厚的大国心态,常常希冀四方不断献贡,万邦永远来朝。朝贡的确能带来异域物产,但与经济利益比较,帝王更看重政治功用,因此,对朝贡的回赐往往远多于所献。升平由朝贡体现,国威借回赐宣扬。这样,不管国家强盛与否,表现职贡就成了国家绘画的重要内容,历久不衰。在中国绘画史上,阎立本最著名的作品是《职贡图》。而那时的中国,经济文化高跻世界顶峰,确实有四方献贡,万邦来朝的盛况。
画史说,阎立本是祖述张僧繇的,但阎对张的倾倒却有一个过程。唐人笔记称,阎立本到荆州去看张僧繇的画迹,第一天,说:“定虚得名耳。”次日,又去,看出门道,说:“犹是近代佳手。”第三天,再去,佩服至极,说:“名下定无虚士。”于是,对画坐卧留宿十日,仍不忍离去。不过,他对张也有“反叛”。那时,佛道两家为争夺正统地位,辩难不休,矛盾尖锐,张僧繇画过一幅《醉僧图》,道士常以此讥笑和尚,众僧深以为耻,就凑出数十万钱,请阎立本画了一幅《醉道士图》。
阎立本的作品确实高妙,但其画名却是由皇帝“炒作”起来的。根据柳宗元的记述,阎画了一幅《宣王吉日图》,太宗亲为题字,朝中议论纷纷。在洛阳,太宗以之出示群臣,称为“越绝前世”,忽然又藏到衣袖里,笑眯眯地和大家告别。从此,阎立本声誉鹊起。
高宗时,阎立本当上右相,左相姜恪本系武将,屡立边功,而阎毕竟是画家本色,虽有“应务之才”,但“非宰辅之器”,故时人讥嘲“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
用画家做宰相,那是皇帝的荒唐,对阎立本的辅政也不必期望成就。不过,应注意的倒是画家的地位。在唐以前,画家常被视为画工,这与其承命而作及作品的政治功用直接联系。画家地位的提高取决于画家和作品的独立品格,这种独立品格形成气候,在中国还要等到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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