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妃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山西 太原 030027)
人类对于末日的恐惧源自于几千年来所经受的灾难洗礼,灾难强大的摧毁之力使人类愈发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对生命脆弱的自视衍生出末日忧惧心理,也催生出各个地域与民族关于末日的臆想而付之于文学与艺术,形成具有鲜明特点与独特意蕴的末日美学。人类对末日的臆想丰富了文学与艺术的美学维度,同时也扩展了电影的语言边界。2019年初,影片《流浪地球》异军突起,获得了观众与媒体的热议。作为一部展现末日浩劫的影片,《流浪地球》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以往科幻灾难类型电影的创设围限,使原本囿于困局中的灾难电影跳脱出惯有程式,这也使得本片并不流俗于以往灾难片,奇特的末日臆想辅以震撼的灾难视觉图景勾勒出人类终极绝境下的浩劫之殇,在影片独特的构思下,人类最终的归途依然仅是逃离与毁灭,也使影片呈现出深沉的末日美学基调。
地球文明的终结与毁灭是人类对末日的普遍认知,对文明毁灭的恐惧滋生了人类的末日情结,在这一情结驱使下,人类创设出许多非凡的末日臆想,有些末日臆想具有普世认同的创想维度与人文关怀,在文学与艺术的演绎下,这种臆想被创设成末日图景,末日图景又被谱写成文学与影视题材,形成了独特的末日美学。末日臆想是人类对文明危机的假设与幻想,是支撑末日图景美学维度构建的前提。
在以往的末日题材影片中,末日臆想被构建在传说预言下的文明湮灭与气候变化导致的生命危机,或是在外星文明入侵等角度内,非凡的末日创想成就了经典的灾难影片,如在影片《2012》中,玛雅预言中的“2012年12月21日世界末日”成为本片的创意来源,影片借用传说预言构建了一场人类浩劫的悲情戏码。再如在影片《后天》中,灾难厄运的降临是源于温室效应造成地球气候异变,全球即将陷入第二个冰河纪,温室效应引发了大规模的洪水与飓风,灾难从纽约开始向全球蔓延,美国与欧洲都被这场史无前例的浩劫湮没,此后冰层逐渐将全球覆盖,人类文明最终迎来了末日。另如影片《天煞地球反击战》利用了人类对地外文明的未知与好奇而描绘出末日厄运的另一种设想,外星文明入侵使地球文明几近毁灭,人类以残存的力量在美国独立日之时与外星文明开始了生存之战。在这几部极具影响力的经典灾难片中,无论是玛雅文明的神秘预言抑或是温室效应产生的气候剧变,又或者是地外文明引发的地球浩劫,都有其非凡的末日臆想创设。基于此,能否构建出独特而立意深远的末日臆想成为末日灾难类影片一个重要前提。难能可贵的是,影片《流浪地球》的末日臆想创设突破了惯有题材内容的围限,以一个全新的创想角度将末日美学重新书写。在影片中,人类末日被设定为太阳的内核极速老化,即将濒临爆炸,地球文明的厄运也随之来临,人类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逃离”。按照以往科幻灾难电影所传递的惯有认知,这种“逃离”的方法无非是寻找类地星球环境,乘坐宇宙飞行器逃离,又或者是在其他星球建立物种生存空间等,然而影片《流浪地球》却独创了一种新的“逃离”方式,利用一万个行星发动机助推地球,使人类裹挟着地球一起去星际流浪,这一全新的设想超出了以往科幻灾难片的审美维度,也将地球浩劫推向了永恒的悲剧设定中。当地球开始了“逃离”,人类的悲惨命运就已经开始,联合政府的“流浪地球”计划是地球利用2500年时间逃离至4.2光年的人马座比邻星位置,漫长的逃离与希望渺茫的求生之旅既是生存的挣扎也是无奈的赴死,也使影片充斥着绝望的气息。影片中另一个末日臆想的创设是地球经过木星时原本预想借助于木星的“引力弹弓”效应加速逃离太阳系,然而当地球接近木星时由于木星引力巨大导致大多数行星发动机失效,地球被其吸引即将达到木星的“洛希极限”,换言之,末日已经来临。影片将这一末日臆想以极致景观的方式书写,带给观众近乎真实的末日体验。可以说,影片《流浪地球》关于末日臆想的创设确立了其在灾难电影谱系中自身的美学维度,同时也引领着灾难电影创设的方向。
对于当下的人类来说,科技水平的进步虽然已经极大幅度地提升了人类抗衡灾难的能力,然而有限的能力并不能改变灾难来临时的现实困境,人类对于自身逐渐清醒的认识反而加深了末日的恐惧与忧思。“人类最终也没有能力改变文明被毁灭的命运”是末日题材影片“死亡隽永”的终极悲剧美学向度,在《流浪地球》的镜语叙事中,对于这一美学向度的体现是极致的,在影片片头的剧情铺设下,以一段父亲与儿子的对话开始,父亲刘培强抱着拿望远镜观望木星的儿子刘启,告诉他当等有一天不用望远镜就能看见木星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这段充满温情的对话其实也在暗指父亲即将面对的艰巨任务,伤感低沉的背景音乐使这一氛围更显凝重。在接下来的旁白中,影片以镜头组接的方式呈现出一个末日悲剧的开端,太阳正在极速老化,持续膨胀,一百年后将会膨胀到吞没整个地球,三百年后整个太阳系将不复存在,面对这场灭顶之灾,人类拟订了“流浪地球”计划,人类倾尽全部资源建造了一万座行星发动机,为地球的逃离提供动力,全国海平面将在十年内升高三百米,面对恶化的生存环境,联合政府在每个发动机下建造了地下城。在这段充满悲壮意味的旁白下,影片铺设出一个沉重而凄惨的末日时境,预示着一场终极悲剧即将降临。
本片以主人公刘启的冒险历程作为叙事的主线,故事情节也由刘启带着妹妹韩朵朵逃离地下城开始展开,影片通过主人公的视角,将末日下的灾难形态一幕幕展映在观者眼前,在主人公刘启从地下城来到地表时,被冰雪覆盖的地表气候已经极度恶化,超低温下的地表只有一些大型运载车在艰难行走。当刘启一行人驾驶大型运载车途经上海时,上海的景象更加直观地体现出了末日来临的现状,整个都市文明被冰层湮没,影片通过特写镜头展现出刘启等人在看到这一幕时的难以置信的神情,每个人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在沉默中透露着无限的落寞与绝望。末日的悲剧形态与镜语叙事在这里融合,呈现出终极的末日悲剧美学意蕴。当刘启等人进入永夜区前往苏拉威西时,莫斯进行了全球最后播报:“由于木星引力大于地球所有转向发动机的总输出功率,地球即将落入木星的刚体洛希极限,进入无法逆转的解体过程,地球错失了最后的逃逸机会,逃离计划失败,在地球靠近木星的最后七天里,大家回家吧。”影片随着人工智能莫斯的最后播报,镜头也由绝望下的众生相开始逐一切换,由各个空间站中颓废的工作人员到地下城中绝望的平民,再到领航员空间站在太空的形单影只以及地木相连的末日图像,镜语叙事的机能最大化地展现其特有的语言能力,将人类文明即将毁灭的悲剧刻画得愈发深沉凝重,更使影片拥有了死亡隽永的美学意境。
一部优秀的末日灾难电影是由图像景观与叙事的完美结合实现的,完美的景观塑造不单是以震撼的视觉冲击而满足观者,也具有辅助叙事使影片完美呈现的重要作用。在几部世界级的优秀末日灾难影片中,景观书写都起到了融合叙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叙事的效果,如《后天》中浩瀚的洪水湮没都市,《2012》中的地面塌陷形成震撼的天堑鸿沟等,通过对灾难景观的完美诠释,末日灾难电影更加展示出其独有的视觉魅力。
在影片《流浪地球》中,末日景观的书写体现出了与镜语叙事的完美融合,更是以震撼的视觉观感烘托出人类浩劫之殇。以主人公刘启的视角为例,当刘启带着妹妹韩朵朵离开地下城来到地表,不仅看到了严寒下的废弃之城,也看到了恢宏的人类奇迹,一万米高的行星发动机一座一座像山一样矗立在地面,这一景观塑造得极其宏伟,而一万台这样的行星发动机所形成的壮阔景象更使这一浩瀚奇观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力,这一景观不单是人类浩劫悲剧的无奈之举,更是对末日灾难恐怖摧毁之力的映衬。在刘启与王磊上尉等人经过上海时,被气候恶变摧毁的都市惨状更加令人难以置信,在刘启等人的视角中,冰层掩埋了整个都市,上海著名的标志性文化景观东方明珠电视塔被镶嵌在崖壁上,其他文明的标志也都七零八落半掩于冰雪之下,在他们眼里,曾经的文明早已不复存在,眼前只是冰封的天堑鸿沟。利用上海都市文明的毁灭来展现末日浩劫人类之殇,使影片所展现的末日浩劫更具有深刻的感伤意味。人类曾经熟悉的繁华都市,那些融入在意识里的建筑,过去的车辆与路牌,这些都已成为过去,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只有曾经的影子和躯壳,影片中刘启等人的怅然若失同时也在对应着观众的感受,对于当代观众来说,上海这座代表着中国经济形象的大都市不单是一个文明象征,更是记忆载体,当它在影片中被恶劣的气候环境所摧毁而面目全非时,对于观者来说内心是很难接受的,而影片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观者代入到镜语世界中,与影片人物共同体验这场文明毁灭的煎熬。
影片中最特别的一处景观书写是围绕木星展开的,木星是地球逃离所要面对的第一场浩劫之源,在地球的逃离计划中,本是想借助木星的引力弹弓效应加速逃离太阳系,然而事与愿违,在木星引力作用下行星发动机大范围失效,由于木星引力大于地球所有转向发动机的总输出功率,地球即将落入木星的刚体洛希极限,进入无法逆转的解体过程,地球错失了最后的逃逸机会,逃离计划失败,这个本来与人类并无瓜葛的行星在影片的剧情设定下成为将要终结人类文明命运的灾厄之星,也成为影片中最为独特的末日景观。影片在展现这一末日景观时,采用了两个视角,一个是主人公刘启与营救队所在的地面视角,另一个是航天员刘培强所在的航天站视角。在主人公刘启的视角中,木星景观是从地面仰望看到的巨大的球体,球体表面一个巨大的红色旋涡像恶魔的眼睛一样注视着地球,木星巨大的身躯遮挡住几乎整个星空,无形的巨大压力使其如同魔鬼一样盘桓在天上,影片以地球接近木星的距离表现出这一震撼的奇观,更通过建立神秘而恐怖的木星形象使整部影片的末日基调更加浓重。在领航员空间站刘培强的视角中,在巨大的木星引力牵引下,地球表面的大气正在被抽走,木星的引力像魔爪一样伸向地球,而地球在一万台行星发动机的推力下,尾部形成蓝色的气浪,似乎在猛烈挣脱引力的束缚,地球与木星结合所形成的壮观景象与前者相比更加具有毁灭意味,也在一定程度上衬托着末日危机的可怕。《流浪地球》通过独特的景观书写,生动展现了一场人类文明的浩劫,影片带给观者的不仅是一场末世的视觉盛宴,更是对人类生存意义的重新审视,浩瀚的视觉图景将影片提升到了新的审美维度,观者在这场图像大餐中体会着末世来临的悲壮,同时也希冀着改变末日的结局。
末日灾难类题材影片以其特有的叙事维度和震撼的景观书写成为时下具有社会影响力和票房号召力的商业类型片,随着影片《流浪地球》的成功,缩短了国产末日灾难类影片与同类世界顶级影片的距离,影片中独特的末日臆想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以往末日灾难类型电影的创设围限,使原本囿于困局中的灾难电影跳脱出惯有程式,以一个全新的创想维度重新书写末日美学,在影片构建的末日世界里,太阳毁灭触成了人类悲情的逃离戏码,而延续2500年的持续流浪更使影片展现出深沉的悲剧美学意蕴,镜语叙事与末日图景的融合使影片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更展现出终极的末日美学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