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陶然亭》传统美学意象的视觉呈现

2019-11-15 13:20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100029重庆邮电大学传媒艺术学院重庆400065
电影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高君宇陶然亭梅花

王 侠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9;重庆邮电大学 传媒艺术学院,重庆 400065)

无论是文学还是电影,爱情故事永远是一个反复述说的题材,而经典的爱情故事更是以迷人的姿态将人带入对未来的期许或是久远的记忆当中。《情归陶然亭》这部有“现代版梁祝”之称的爱情题材电影便成为其中一例。影片讲述的是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石评梅与革命党人高君宇的生死绝恋。有着深厚美术功底与摄影才能的导演高峰,在此部影片中采取中国山水画式的写意,传统美学所推崇的意境手法,将石高两人的爱情放置在中国现代革命历史的特定情境中。作为建党90周年的重点献礼影片,它一方面体现了“文质彬彬”“文以载道”的传统,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严羽“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的审美要求。影片借鉴中国古典诗词的技法,将客观的“物象”打上主体的烙印,用带有主体意识的“意象”区别了一般的物象,“成为独具特质的‘东方符号’,并由此派生出似像非像、形外之像、有我无我、情景交融的独特审美经验,催生出中国古典美学的最高范畴和审美的最高标准——意境”。[1]

一、梅意象与人物精神的同构

意象,作为中国古典美学最为稳定的术语,它与意境一起,成为中国艺术品格和审美理想的典型代表。作为表现人主观情思的“意”与客观物的“象”,它最初在《易传》中有记载:“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后来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意”与“象”结合起来,即“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2]这里意象合一,是指寓意于象,以象写意。为了让客观的物象实现传达人主观意绪的功能,人们往往会去找寻与人物精神契合度很高的物象。从而实现了由“物象”到“意象”的转化,它们进入诗歌中,成就了诗之美,达到了“王廷相言,诗贵‘意象透莹’,不可‘事实黏着’,而应如‘水中之月,镜中之影’”[3]22的艺术效果。

可以说,正是诗人善于从自然万物中挖掘独特的“物象”,以使其成为饱含情思的“意象”,才成就了诗歌之美,而同样作为艺术门类的电影,导演是否也能让客观物象从具体场景中跳跃出来,赋予其独特的意义呢?答案是肯定的。“电影艺术是仿象的,仿象的目的恰恰是营造‘意象’。”[4]161陈凯歌的《黄土地》中,黄土地、黄河、窑洞已经超越了本体的意义,变成了“完全符号化的意象体现”[4]164,蕴含了中华民族精神的本质精神。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红灯笼,同样也超越了自身的功能,成为衡量封建女性地位高低的标尺。《情归陶然亭》在如诗如画的镜头中,更是强化了“物”,挖掘了“意”的内涵,营造了独具东方格调的意蕴之美。

《情归陶然亭》将中国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女诗人石评梅当成影片的女主角,本身就使电影具有了诗性之美,再加上导演高峰对“拍更视觉化电影”[5]的追求,就使得电影更注重从细节处展示的人物的精神与品行。影片开始时,充斥观众眼帘的是大片大片像柳絮、也像落花似的飞雪,覆盖在大片飞雪之下的是高君宇的照片,旁批“我愿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随着雪花的飘扬,观众又被带到另一个雪花包裹下的世界,拂去满是雪花的镜头,我们看到一个高高的墓碑,上刻“吾兄高君宇之墓”,墓碑旁边是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瘦弱的女子,旁批“生前未能相依共生,愿死后得并葬荒丘”。以黑白老照片的方式将真实人物带进影片,诗意地表现了男女主人公的精神气质与情感意绪,奠定了影片的整体基调,推动观众不自觉地进入了影片所着意表现的那个年代。接着,随着童音朗诵王安石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画面呈现出一个在大雪纷飞中提着花篮行走的小女孩。伴着这首诗,观众很容易猜出花篮里的花正是梅花,这是梅花在影片中第一次出现,童音继续反复朗诵着《梅花》,镜头也给了梅花一大特写。片片雪花飘落到梅花上,更显得梅花美丽、娇艳,也暗显了梅花傲雪斗霜的精神。小女孩在飘着雪花、放着梅花的外面堆雪人,雪人堆好后,她用篮子中的梅花充当雪人的鼻子,梅花再次被特写,显露出晶莹剔透的形象。

梅花因它盛开于冬季风雪之时,就具有了高洁的品行、高雅的节操。而影片的女主人公石评梅的名字里正好有个“梅”字,导演就借助这个巧合,将梅花作为影片的核心意象,淋漓尽致地展现人物的气质。成年的高君宇与石评梅相会于北京,他们散步于陶然亭,相互甜蜜而又苦涩地忆及童年往事。忽然,高君宇像发了疯似的从冰上跑开,过了好一会儿,他从遥远的冰上走来,将怀中的梅花递给石评梅,兴奋地说道:“梅花有上百种,只有柯梅,这晶莹的柯梅才配得上你。可偌大的北京城,它偏偏只长在那小岛上。”梅花再次占据了观众的整个视线,不用点拨,观众也明白高君宇话中暗藏的深意,这里的柯梅已经明显地成了石评梅的化身:稀有、高洁、特立独行、孤高自傲。

为了进一步彰显“梅”与石评梅精神气质的联系,影片不仅一次又一次给梅特写镜头,还借助文学作品中对意象的表达方式,企图通过“读者头脑的创造性加工和想象……将具有抽象性和概念性的文字意象符号转化为自己脑海中虚灵而模糊的图画影像”。[6]高君宇在石评梅的病榻前读出石评梅写“梅”的诗,正是显现了影片试图借助语言文字的魅力,将观众脑海中的“梅”与视线中的“梅”相结合的追求。石评梅向观众传达的梅是:“梅啊,我把生命花,植在你的蕊里。心苗中的一点爱意,消融在你的暗香里。我想把宇宙的繁华舍去,借着你孤零零的魂,同埋在冰雪里。”在石评梅这里,梅成了她躲避世俗的“避风港”,拂去哀伤的“伊甸园”。丝毫不同于高君宇对梅的感觉,他喜欢杨维桢的诗“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这样影片就避免了采取通过展现人物的故事,或是大量的心理戏来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法,仅仅通过诗中咏梅的方式,就将男女主人公的情感、追求以潜移默化的形式表现了出来,一个敏感、纤弱、哀愁的孤傲才女与一个坚强、勇敢、乐观的革命分子就很好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这种“把诗的哲学化为画面的哲学,把诗的意象化为画面的意象”[7]再一次彰显了影片的东方镜语之美。

除了梅花,影片中也反复出现了红叶的意象,高君宇将枫叶夹在高尔基的书中送给石评梅,并在枫叶上题诗:“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很明显地体现了红叶寄托相思的传统文化,影片中不断闪现石评梅抚着红叶沉思,对着红叶写作的镜头,也更进一步表现了她对高君宇的相思及欲爱不能的复杂情感,在相思苦海中辗转难眠的石评梅终究还是没能成为自己情感的俘虏,她果断地将红叶送还了高君宇,并在背面寄语:“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红叶题诗、红叶寄语蕴含了中国特定的美学特质,张孝祥的“红叶题诗谁与寄,青楼薄悻空遗迹”(《满江红》),吕渭老的“自检罗囊,要寻红叶留诗”(《梦玉人引》),张炎的 “惟只有,叶题堪寄,流不到天涯”(《渡江云·次赵元父韵》)……实在不胜枚举,饱受中国诗学精神影响的高君宇与石评梅,就在简单地赠予与归还红叶的行为中,表达了自己的情感选择,确立了“中国人之所以为中国人的内在精神、文化及心理的指向和特质”。[8]

二、梅意象作为叙事的转折点

梅花在影片中的反复出现,除了发挥古典诗歌中的“以物寓人”“以物显志”的功能,还为剧情的推进提供了合理的依据。高君宇因传播先进思想、创办进步学刊、鼓吹工人罢工遭到了北洋政府的通缉。他与石评梅在回来的路上,眼看就要被北洋军警发现,正在危急关头,石评梅灵机一动,在隐蔽的墙角里,与高君宇深吻,伸出墙角外的是一束梅花。梅花成为这对维持冰雪般纯洁友谊的“恋爱者”,借以掩饰自己的工具,也让北洋军警信以为真,他们一度追寻的革命者都是铮铮的铁骨,怎么可能躲在角落里谈情说爱呢?因此,与其说是石评梅的一吻,不如说是那一束梅花发挥了它的“障眼”功能,使得高君宇一时逃脱了北洋军警的抓捕,继续在革命的道路上行走。高君宇从山西回到北京后,因遵守组织上的纪律,没有与石评梅立即取得联系,这点高君宇本不想让石评梅知道,但还是被敏感的石评梅识破了。高君宇的室内摆放了大量枯萎的柯梅花,证明他回北京已经很久了,石评梅捡起飘落在窗台上枯萎的柯梅花,像是爱抚自己似的一阵怅惘,梅花枯萎凋落无人问津,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个人原来也一直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她心里虽有委屈,但立即用理智压制下去了。一次失败的婚姻经历让她不再对爱情抱有幻想,即使与她灵魂共鸣的高君宇也不能改变她独身素志的理想,更何况高君宇家里还有个包办的妻子。当高君宇向她表达情意时,她坚决地写信拒绝,这时整个画面都被泡在花盆里的梅花所占据,画外传达出石评梅的声音:“我不愿意做旧时代彻底的叛逆,就是我不愿意扰动他人的生活和平静。”镜头继续平移、上升,直至呈现出挂在墙上的一幅梅花图,石评梅道出“让我们保持冰雪友谊吧”的心声,影片完成了深爱的人却不能相爱的痛苦叙事。

对于石评梅对自己感情的回应,高君宇也平静地接受了,他买了两枚象牙戒指,大的自己戴上,小的寄给石评梅,用洁白的象牙戒指代替了一般情人的黄金或钻石的戒指,用来纪念他们冰雪般的友谊。象牙戒指成为石评梅与高君宇两人爱情的独特符号,在影片中出现,沉淀着中国式情感的温柔敦厚,无疑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在石、高两人逝世后,现代著名作家庐隐也曾发表了小说《象牙戒指》,悼念他们的爱情,小说发表后立即引起轰动,也让不少读者为石、高两人的爱情唏嘘不已。影片重点提及,和梅花一道成为人物形象的能指,石评梅将象牙戒指在自己的手指上反复试戴,面前再次呈现泡在花盆里的梅花,即使花瓶中插着梅花,也枯萎凋零了不少,这双重意象都预示着人物命运的“惨白如枯骨”。当影片接近尾声时,高君宇与石评梅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高君宇死前的那一幕以石评梅做梦的形式来呈现,梦中的高君宇走在飘落的雪花下,踩着陶然亭的冰,手里拿着一束晶莹剔透的梅花向她走来,随着冰裂的声音,石评梅从梦中惊醒,高君宇永远地离开了她。直至高君宇去世时,石评梅才理解了他那坚贞不屈的爱情,他的死无疑给她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当她阅读高君宇写给自己的带有梅花图案的日记本时,更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影片片尾处石评梅的室内放置了一屋子的梅花,随着镜头的摇移,我们看到无数梅花瓣用巨大的玻璃桶装成七八桶的样子,紧紧地将石评梅包围起来,这是她悼念高君宇的独特方式,喻指着自己将梅花封藏起来,与黛玉葬花的行为不谋而合,影片再次如春风化雨般传达了中国艺术精神之神韵。

三、传统美学意境的视觉呈现

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意境,讲究情景交融、虚实相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诗词中的意境主要是通过一个个独特的意象,深刻表现宇宙生机和人生真谛,给人以“镜生象外”“味外之外”的审美享受,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通过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等意象表达一个天涯学子孤独飘零、老无所依的审美意境。“意境的特殊性,实际上包含了一种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的意蕴。”[9]电影同样以对景物的选择、环境的营造、人生的表达营造出独特的意境。“由画内影像所表现出的画外含义的延伸和升华,正是中国传统艺术所谓的‘意境’。”[4]168因电影不同于语言文字,它首先要靠一个个镜头来营造特定的氛围,这些镜头或许重视凸显人物,或许重视展开情节,或许重视展示环境(包括景物),或许这三者兼而有之,而对于有意境的电影来说,始终离不开的是人与景的和谐统一,“情景交融”本来就是意境最本质的特征,而景则是“创造电影意境的母体”。[3]81影片《情归陶然亭》中对景物的着意打造,配合了主人公的诗性气质与浪漫情怀,表现出独具中国艺术精神的神韵、兴味、旨趣等美学特质。

首先,《情归陶然亭》中意境的营造在于一系列的诗化镜头,这是通过对景物的独特处理实现的,将北京幽静的陶然亭作为影片故事发生的重要场所,本身就彰显了诗意的空间。片中的陶然亭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专指北京的那片幽静的公园,是人们谈心、议事的绝佳场所;而且是一个独特的心灵空间,是影片主人公石评梅与高君宇的心灵归宿。石评梅与高君宇在接过对方互送的新年礼物之后,相约到陶然亭。对此,导演设计了别具意蕴的约会场面:

1.大远景:厚厚的冰层在光的照射下泛起层层光晕,很像波光粼粼的水面。远处依稀可见的是陶然亭上的慈悲庵和枯瘦萧索的树木,画面叠印出“陶然亭”几个字,画外传来高君宇“我喜欢这里”的声音。

2.中景:高君宇推着自行车与石评梅从左边走来,在萧索的芦苇与枯败的荒草的掩映中行走,如同穿梭于画中,高君宇说的“这里,虽然清冷,但是洁净,北京城被权贵们的车马践踏得肮脏不堪,只有这儿,陶然亭这片荒僻的土地还算干净”一句话,巧妙地将情、景、人交融起来。

3.远景:高君宇与石评梅在一片荒草杂丛中停下,石评梅像是回到了童年般,兴奋地告诉高君宇,他是她父亲最得意的学生。

4.中景:高君宇向石评梅表达他的爱情,荒草、芦苇时时掩映着他们的身影与面庞。

5.近景:石评梅掉转身子,向镜头走来,荒草、芦苇被推向了人物的背后。

6.大远景:高君宇踩着厚厚的冰层,向远处跑去,直至消失不见。

7.近景:石评梅喊着“那里,冰薄,危险”,脸上露着焦急的表情,随着她的视线,镜头转换为几座在荒草中的墓冢。

8.大远景:在镜头的摇移下,只能看到厚厚的冰层和远处萧索的枯树。

9.特写:石评梅的皮鞋踩在冰上,发出冰裂的嗞嗞声。

10.全景:石评梅如行走在水墨画中,远山、慈悲庵、枯树、冰层都在画中。

11.大远景:冰的尽头跑来了高君宇。

12.近景:高君宇兴奋地将怀中的柯梅送给石评梅。

13.特写:晶莹剔透的柯梅在高君宇与石评梅之间摇晃……

影片反复地用大远景来展示广袤无垠的厚厚冰层与萧索景物,突出了北京冬天寒冷的自然特征,同时也为人物的情感找到了巨大的承载空间。与石评梅的再度相遇,使高君宇乐观地相信他们最终会在一起,于是他会在冰层上愉悦地跑步。而踩在冰上的石评梅则步履蹒跚,小心翼翼,巧妙地暗示了石评梅在情感面前“如履薄冰”的心理特征。在此,影片很好地将景与情交融起来,陶然亭的景已经超越了作为人物活动场地的局限,而成为人物情感的外化形式,情以景而显,景以情而活。“这就如同诗词里的以景起兴一样,景的氛围、景的神韵以先声夺人之势将观赏者带入触景生情的心理状态之中,使之悠然神会。”[3]82影片接近尾声时,高君宇因身体负伤,在北京疗救期间,他再次在石评梅的搀扶下来到了陶然亭,如水墨画般的陶然亭依然如当初那样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瑟瑟的寒风、衰败的芦花、厚厚的冰层将两个瘦削的身影包裹着,预示着人物的命运。镜头以特写的形式呈现出石评梅与高君宇在厚厚的冰层上艰难行走的步伐,接着,镜头上升,观众可以看到他们在洒满夕阳的冰层上逐渐远离了自己,与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诗境与画意何其相似!

其次,《情归陶然亭》的意境营造,离不开它的叙事特征。影片既紧紧围绕石评梅与高君宇的爱情展开,又结合作为共产党人的高君宇的政治活动展开,但无论是对至纯至美的爱情的表达,还是对轰轰烈烈的革命的表现,都在一种舒缓有致的画面中铺展开来。这与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内敛、节制、平和、冲淡、“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审美格调不谋而合。影片在开头,就将我们置于一个如梦如幻般的童年世界中,传达了高君宇与石评梅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信息,成年后的他们在北京的山西会馆再次相遇,然后互赠新年礼物,再一起幽会陶然亭,高君宇赠予石评梅柯梅花,以及躲在窗前边工作边看石评梅打球,石评梅调皮地问高君宇未来的打算等剧情,都表明这是一对处于甜蜜恋爱中的青年,影片在播放到23分钟时,观众才借石评梅朋友之口得知石评梅的独身素志理想,而让她始终坚持这一理想的根本原因,是她不愿意伤害高君宇家中的包办妻子,这一点影片在将近40分钟时才表现出来。这种缓慢的叙事模式如同对某个对象的慢镜头式处理,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的艺术精神不追求情感的一泻千里,境界的一览无余”[4]166的艺术境界。另外,影片中通过高君宇看完李大钊信后立即焚烧、高君宇与共产党人相聚于慈悲庵、高君宇鼓动工人罢工、高君宇避难于西方的教堂中、高君宇在北京、山西、广州之间辗转等将早期共产党人的革命活动展现得淋漓尽致。节制、温和又不失抗争的力量成为影片叙事的又一策略。

再次,不得不提及音响和音乐在意境营造方面的作用。“在电影中,空灵境界和意境的推出,除了镜头、画面的调度将起重要作用,音乐、音响的有机配合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4]《情归陶然亭》中瑟瑟的寒风声、嗞嗞的冰裂声、悲哀的杜鹃声配合着画面中寂寞的陶然亭、枯萎的荒草、孤独的墓冢,共同营造了一种凄婉、感伤、如“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李煜《捣练子》)般的意境。比起音响,《情归陶然亭》中的音乐对意境营造所起的作用更大。用中小提琴、大提琴和双簧管合奏成的音乐贯穿影片始终,将画面中难以表达的细腻情感表达出来。童年时代的稚气、天真、单纯在音乐的配合下更显得充满了神秘的魅力,对于石评梅与高君宇来说,那是段永远难以追回的美丽童话。镜头中不断闪回高君宇与石评梅对童年往事的回忆,同时用音乐配合着他们的这段记忆,传达出更无限广阔和深远的画面,从而形成一种特殊的时空结构,一种令人沟通梦幻和现实的联想,这是依靠声音沟通画外联想、生发电影意境的手段之一。且这一段音乐在片中反复出现,构筑了影片的整体基调,音乐配合着石评梅在陶然亭的黯然神伤,在高君宇病床前的晶莹泪滴,在高君宇坟前的痛苦独白,这一切都引起了观众强烈的感情共鸣。当影片结束时,伴着字幕的滚动,音乐再次响起时,更是造成了一种“曲终人不散”的艺术效果,创造了影片含蓄韵致、令人回味无穷的审美境界。

四、结 语

《情归陶然亭》继承了《小城之春》《那山那人那狗》《暖》《黄土地》《大红灯笼高高挂》等影片的诗化镜头,这与好莱坞电影中大量运动镜头和快速剪切不同,与欧洲电影“诗意”电影中侧重将人引入主体性的深思上也不同,它更多的是浸润了中国人与中国文化独有的审美理想、审美评价和审美趣味。影片在意象的选择、构图的处理上均体现了中国的美学遗风。“更侧重于主观对客观的感受和在客体中寄托、抒发,而不侧重于认识模拟。”这点迥异于“西方传统的美学原则比较强调对客观对象认识的模拟”。[10]选取中国古典诗词中常见的意象:梅花、红叶、飞雪、芦花、衰草、斜阳、杜鹃用于说明影片人物的情感意绪,体现了耳濡目染中国文化的导演的自觉选择。同时,影片仿造中国绘画的原则进行由远及近、由左到右的构图,暗合了东方绘画“游动的视点和开放的时序”[10]的特点,这点与“西方古典绘画的时间维度,是向着画面纵深方向延伸”[11]不同。影片以远景或大远景的形式拍出陶然亭的空灵与美丽,让人领略到了一些中国画的意境,同时选取颇具中国诗人气质的男女主人公,挖掘他们的精神世界,展示他们的情感历程与人生经历,创造出了景、情、人浑然一体的艺术经典,从这方面来说,它的意义在于以影像的形式为观众提供了品咂诗词、欣赏国画般的享受。而这种风格成为展示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与阐释中国审美趣味的中国电影通常借鉴的方式,其所具有的继承性与拓展性特质像是暗流影响着中国电影这条大河的汹涌激荡。2018年上映的影片《影》以黑白两色作为影片的主要底色,营造出水墨山水画似的意境,让观众在视觉美的享受中沉浸、陶醉,这或许是中国电影传播中国文化魅力、走向世界的又一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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