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性别身份焦虑下的《阿拉丁》

2019-11-15 10:08苟晓茹
电影文学 2019年20期
关键词:阿拉丁男权茉莉

苟晓茹

(西安翻译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5)

在近期的一系列真人版改编电影都有略显平庸之嫌的情况下,由盖·里奇执导、改编自1992年版同名动画长片的真人电影《阿拉丁》(2019)却给予了人们惊喜。其中,女主人公茉莉公主就是一大亮点。在有限的篇幅中,女性因为性别身份而被传统束缚的焦虑被充分展现,女性的情绪与愿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

一、女性主义潮流下的迪士尼

迪士尼向来以善于树立女性形象而著称,它甚至拥有着其他美国电影巨头不具备的“公主电影”这一电影亚类型。白雪公主、辛德瑞拉等一个个“公主”形象带领着观众进入到神奇瑰丽的世界当中,也传播着引人思考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这种在塑造女性形象上的熟能生巧,也导致了迪士尼电影叙事的程式化。劳伦·福克斯就曾在《迪士尼神奇——拆解迪士尼动画女主角的神话》中将迪士尼的“公主”角色进行归纳,提出了迪士尼动画中有着这样一种“公主程式”,即在一名公主的故事中,必然具有如下元素:“受压迫的女人、迷人的王子、死于自身邪恶的坏人、不在场的母亲、可爱的动物、漫画的配角角色、爱是女主角对抗邪恶的药剂。”而如果对《阿拉丁》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这一程式同样被运用在了女主人公茉莉公主的身上,如茉莉公主在婚姻问题上的不能自主,是她承受的压迫;而贪得无厌的国师贾方被变成了新灯神,被关在了神灯里,这是他自作自受的下场;茉莉公主的母亲也因为早逝而无法在场;阿拉丁摇身一变为阿里王子后,便是“迷人的王子”。但“爱”不再是女主角对抗邪恶的药剂,换言之,茉莉并不是凭借着和阿拉丁相爱才击败贾方的,这不得不说与迪士尼对女性主义潮流的顺应有关。

自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到17世纪弥尔顿的《失乐园》,再到19世纪哈洛德的一系列小说,不难看出,父权制在社会秩序乃至人们的思维中是根深蒂固的,天性软弱、理应对男性顺从是男性对女性一以贯之的印象和要求。20世纪70年代以来,女权主义运动得到深入发展,越来越多的女性不安于旧式的屈从地位,而希望能介入到长期被男性把持的各领域中来。迪士尼也对自己电影中的公主形象进行了调整。例如在近年来的迪士尼电影中,无论是动画抑或是真人电影,女权意识都得到了渲染,如在《美女与野兽》(2017)中,贝儿渴慕读书的这一点被放大,她留在城堡中和野兽同居不仅仅是为了救父亲,也是为了在野兽的图书馆里读书;《胡桃夹子与四个王国》(2018)中玛丽·斯博塔和克拉拉·斯博塔两代女性都热爱科学,喜爱钻研机械,因此能够进入到童话王国中拯救世界等。同样,在《阿拉丁》中,茉莉也不会再被塑造为一个纤细柔弱、有赖于男性挺身而出的女性,那将难以被广大当代观众接受。

但是《阿拉丁》也没有止步于给女性增加诸如“英勇无惧”(如安娜、乐佩等)、“求知若渴”(如小美人鱼等)等高亮优点,或是通过改动旧故事中公主的感情线来凸显公主的特别。电影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并没有因为载歌载舞、欢快幽默的基调而忽视了对女性因为性别身份而焦虑困扰的状况的展现,这种对女性性别身份焦虑力度的展现,是迪士尼自《花木兰》(1998)以后少有的。

二、《阿拉丁》的女性性别身份焦虑

在《阿拉丁》中,茉莉公主因为性别而产生的焦虑主要在于如下三个方面:

(一)女性活动空间的限制

在男权时代下,女性的主体自由被以各种方式限制着,而其中较为直观的便是在活动空间上受限。家庭成为女性被禁锢之地,“就像过去的女人,总在家中,和‘性’的地位一样,在男人的支配下随时准备服从男性的需求”。女性在这一空间中完成生育、操持家务等活动,不被鼓励走出家门,不被赋予认识世界真相的权利,无论其被男权赋予的社会地位如何,概莫能外。在《阿拉丁》中,王后、公主等也都是活动空间被限制的女性,茉莉公主所生活的王宫也只是一个富丽堂皇、较为宽敞和奢华的监狱而已。

在《阿拉丁》中,茉莉的足不出户也与长辈的保护意识有关,但女性因为活动空间受限而生存经验匮乏,不得不高度依赖男性的结果是童话无法掩饰的。在动画版《阿拉丁》中,茉莉公主的母亲并未得到交代,但是在真人电影中,茉莉公主多次提到了自己的母亲。茉莉母亲来自另外一个国家,不难猜测到的是,茉莉母亲也是和茉莉一样的公主,为了两国的共同利益嫁到这个王国,她不仅在婚姻问题上没有自主权,其人身安全也无法得到保障。从茉莉的话中可以知道,贵为王后的母亲被人害死,茉莉只能用母亲留下的手镯来怀念她,而国王为了不让爱女步母亲的后尘,一直禁止茉莉接触外界。这也就使得茉莉空有一颗关怀民众的心,却对民众在尘世中的生活一无所知。在电影一开始,茉莉偷偷溜到市集之上,一心想给饿坏了的孩子面包吃,却不知道面包要花钱购买,如果不是经历了一场闹市追逐的小偷阿拉丁正好出现,茉莉将陷入尴尬的境地。后来也是阿拉丁带着茉莉到高处俯瞰国家,才让茉莉对自己国家的广大和富庶感慨不已。无疑,茉莉本人并不缺乏智慧,但是她作为女性被强行剥夺了了解外界、了解国家的权利,她对于市井民间的认识要远远低于阿拉丁这个偷鸡摸狗的街头混混。而造成这一现象的男性又责备女性的无知无能,宣布女性不具备执政能力。

(二)女性的失声

女性在活动空间上稍做突破后,她们又将面对舆论空间的逼仄,女性即使身体来到社会上或庙堂里,她的真实心声和意图却难以找到抒发的渠道,其权益无法被自己主张和宣讲,这样一来,女性们就依然是失声的和不存在的,不能在治国理政上有所作为。在文学史上长期存在的“父性力量”,就是这种女性失声的产物。在《阿拉丁》中,茉莉就被要求做一个少说多听的花瓶,生活中绝大多数情况下她的聆听者只有侍女朵兰。尽管她对于国家大事有着自己的想法,如她不赞成自己的国家对母亲的国家发动战争,她知道这是贾方对自己年轻的时候因为做贼而被收监经历的一次公报私仇,但是她在议政场合却只能保持缄默;尽管在她眼里不少高高在上的男性实际上愚蠢可笑,一张口便暴露他们的肤浅,如那位在沙漠地带还穿着皮草的求婚王子,但茉莉也不能肆意嘲讽他们。这也是为何电影中以一首Speechless来作为茉莉的觉醒之歌的原因。长期被迫沉默的焦虑,让茉莉发出了“你不能让我安静”的呐喊。她迫切地需要发出属于女性的呼声,需要一个扩音器,让自己的声音犹如雷霆回荡在天地之间。不难看出,对“发声”的要求,一则显示了女性对进入职业技能领域、进入公共社交空间的渴求,一则茉莉所要发出的绝不是娇弱、柔软、细致之声,而是有着攻击性的,强壮、洪亮、自信之声,后者一度被与男性气质挂钩,这对女性是不公允的。而在电影的最后,茉莉也确实运用了自己声音的力量,正是她软硬兼施地说服,队长哈金临阵倒戈,选择效忠于茉莉,导致了茉莉和贾方双方形势的反转。

(三)女性的“商品”定位

在女性不能自由活动、不能自由表达后,女性也就很难逃脱被物化的困境,即女性逐渐被与“人”的特殊性相剥离,被赋予“物”的属性。这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实用性与装饰性,其次则是可购买、可替代性。在《阿拉丁》中,茉莉尽管深受父亲疼爱,但在父亲的眼中,她也是王国的财产之一,要为了国家利益与其他国的王子联姻,而无权享有自由自在的生活。而茉莉知道,一旦进入这种婚姻,自己就失去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资格,丧失了应有的人的属性,她的个人感受、意识等将被淡化到极致。阿拉丁在被变成王子后,在求婚时的唐突言辞被灯神揶揄为“一千年来听到的最尴尬的话”,而茉莉则是直接反问“你当我是商品吗”,她对于自己被当成国家间结盟工具的不满借此爆发出来。在阿拉丁一再否认自己不是王子后,茉莉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在茉莉看来,人的可贵之处绝不在于外在身份,一旦阿拉丁用王子身份来标榜自己,那么他也将用公主身份来给自己定价,这是茉莉不能接受的。值得一提的是,在当今的消费文化中,女性的物化依然甚嚣尘上,约翰·博格和劳拉·穆尔维都对此进行过论述,他们认为在男性中心主义的规训中,女性依然是“被看”的对象,而相当一部分女性并未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主体性,被物化为一个被看、被使用和被消费的客体。茉莉痛心于自己被当成商品,这是十分可贵的。

三、《阿拉丁》的女性自强出路与启示

和花木兰在替父从军之后找到自身价值类似,茉莉也找到了一条改变命运、自立自强的路径,那就是成为苏丹女王。和动画版的茉莉对贾方说“如果我结了婚当上王后,就能罢免你了”不同,在电影版的茉莉看来,自己必须成为统治者,这样才能避免贾方之流将民众引向危险的境地,也只有这样才能减少男权继续被纵容和怂恿,打破诸如公主只能嫁给王子这样的僵死律条。电影中对茉莉实现自己的这一理想进行了诸多铺垫,如茉莉从小博览群书,又豢养猛虎等,这都显示着茉莉不会甘于“王室待嫁之女” 的身份。而在笃信“偷一个苹果是贼,偷一个王国是帝王”的贾方着手谋害国王后,茉莉便直接扭转了局势,拯救国家的英雄不是原版的阿拉丁而是茉莉。

《阿拉丁》对茉莉的设计体现着对过往时代精神的扬弃,它对当代观众以及电影人有着启示意义。长久以来男权文化对女性的压制,使得女性在性别意识觉醒之后,产生了代偿式的幻想,如对权力和男性的占有等。这种幻想是自恋式的,也是被动的,它的普遍存在,意味着女性的性别意识还停留在自在的状态,而没有进入到自觉。在当代显得浮躁的社会心理催动下,这种自在的意识导致了一系列“大女主”影视剧的出现,女权叙事在其中滑入到了男权话语秩序中:如女性是没有政治理想的,获得权力完全是命运的推动,女性拥有数位占有权力或财富的男性的追求,女性在这样的男性面前有无力的一面等。在这样的叙事中,女性看似改变了自己的传统命运,但实际上还是成为了男权秩序的认同者。在当代,女性渴慕在事业、人生上完成自我建构,这是无可厚非的,但这并不应该仰赖于富有力量、值得依靠的异性来对其伸出援手。而在《阿拉丁》中,无论是灯神抑或阿拉丁,都不是茉莉的依赖对象,她虽然郁郁寡欢,虽然肯定阿拉丁“我可以打开你的眼界,带你看尽一幕幕奇景”,但是自己才是自己克服焦虑的帮手,即便没有阿拉丁,茉莉的叛逆与独立也将不损分毫。

《阿拉丁》中的茉莉公主这一女性形象,折射出了女性在性别意识觉醒下产生性别焦虑,但最终成功建构自身主体性的经历与诉求。茉莉因为女儿身而面临活动受限、失声和被物化为商品这几重困境,倍感焦虑,但终于通过实现个人价值而摆脱了焦虑。在男权文化导向依然残留,影视中的女性往往被卷入自恋幻想或欲望狂欢的今天,《阿拉丁》的出现之意义是不可小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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