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晨楠/上海市同济大学人文学院
司马相如是西汉时期成就最高的一位辞赋大家,他的辞赋语言华丽浩荡,慧巧奇特,后世文学评论家对于司马相如都做出了褒贬不一的评论看法。本文主要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对司马相如的评论观点出发,研究司马相如的文学创作风格以及刘勰对司马相如褒贬同在的文学观点。
司马迁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写到:“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于无为。”在司马迁看来,司马相如的辞赋语言浮华“滥说”,但是它的讽谏效用还是值得肯定的。扬雄在《法言·吾子》中提出:“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班固在此基础上继承了司马迁的观点,认为司马相如的辞赋过于浮华靡丽,认为赋乃“古诗之流”“劝百讽一”。由此可以看出在魏晋之前的文学批评家对于文学作品的的评价标准是文学创作的政治作用和对社会的意义,从而忽视了文学创作的进步和文学形式可贵性。这体现了当时以汉代经学为主要内容的一种文学批评特点。
中国古代文学从建安时期开始进入文学的“自觉时代”,文学从经学的附庸中解放出来,不再担当经学家说教的工具。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到:“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曹丕的赋丽说可以体现出此时的文论学家已经注意的文学作品形式美的一面,汉代经学的实用性文学批评逐渐被摒弃。
此时刘勰对司马相如文风的赞赏和推崇在《文心雕龙》中可见一斑。据统计《文心雕龙》中有22个篇目论述司马相如,多数是关于其辞赋方面,褒贬不一。刘勰对司马相如的文学评论甚至是是可以具体到每一篇辞赋文章的,可见刘勰对司马相如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上林赋》是司马相如的代表作之一,在汉赋的发展历程中也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这篇辞赋以宫廷天子为对象,大力铺陈宫廷的山川地势草木茵茵,鸟虫禽兽美玉佳人,极力渲染上林的巨丽之美和天子的游猎之盛,在篇末又话锋急转劝诫天子应勤政爱民。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中如此评价曰:“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上林赋》描写规模浩大,辞藻奇特华丽,形象的表现了一个皇城的富庶和繁华,因此刘勰谓之“成艳”无可厚非。
《哀秦二世赋》是司马相如借凭吊秦二世以讽刺武帝而作,全文采用骚体赋形式。《文心雕龙·哀吊》记载:“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及平章要切,断而能悲也。”刘勰认为此赋情感深切,读者听来不禁叹息,是可以引起人们的悲痛之情的,同时作为一篇讽谏文,语言精要简洁发人深省,“及平章要切,断而能悲也”,刘勰认为这篇讽谏文是非常得其要点的。
《大人赋》是司马相如为讽谏武帝好仙而作,《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即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对于《大人赋》,司马迁和杨雄对此都是持否定态度,因为这篇劝诫文在本质上是失败的。《汉书·杨雄传》记载:“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缥有凌云之志”,也就是说,司马相如的这篇劝诫文起到了弄巧成拙的作用,这对以实用性为创作目标的经学派代表来说自然是再失败不过的了。但是抛开这些文学的政治作用原因,这篇赋对于大人远游的叙事流畅华美,想象新奇,在汉赋中不失为一篇优秀之作。刘勰对《大人赋》的评价见于《文心雕龙·风骨》:“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刘勰认为这篇作品在思想表达方面还是很有风骨的,在文学形式方面对语言的掌控也如行云流水般倾泻挥洒。总之刘勰对这篇文章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封禅文》据说是司马相如的绝笔之作。《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相如既病免奏所忠。”这篇封禅文是对以往封禅历史的追溯和对帝王之业的赞颂,刘勰在《文心雕龙·封禅》中评此文:“观相如封禅,蔚为唱首,尔其表权舆,序皇王,炳玄符,镜鸿业,驱前古于当今之下,腾休明于列圣之上,歌之以祯瑞,赞之以介丘,绝笔兹文,固维新之作也。”,并与后来杨雄所作《剧秦美新》比较得出:“《封禅》丽而不典,《剧美》典而不实”之说。刘勰认为封禅文应注重创作规范,严格依照训典规范来写作,司马相如的《封禅文》辞藻华丽但是不够典雅规范,而《剧美》的创作语言规范但多为诡谲之说不实之谈,因此并不精彩。
刘勰对司马相如的批评论也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一面。当时刘勰所处的齐梁时代,文学创作多浮华靡丽,形式主义泛滥。刘勰一方面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另一方面又开始对这种文学风格进行反思和纠驳。牟世金说:“在《文心雕龙》中,属于总论的,只有《原道》《徵圣》《宗经》三篇,而其核心观念就是“衔华佩实”。刘勰提出这三篇总论目的就是为了矫正齐梁时期重文轻质的浮艳文风。刘勰对司马相如的批评论便是建立在这种社会风气之下。《文心雕龙·辩骚》中记载:“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华而不坠其实。”司马相如的华丽辞藻以“奇特”著称,但刘勰认为司马相如在创作过程中会注重奇特的抒发描写而忽视其“真”和“实”。也就是说,华丽的辞藻是辞赋的外衣,而其中的深思理论也是辞赋不可缺少的一面。对于上文所提及的《上林赋》《大人赋》等,刘勰也有一些“理不胜辞”“洞如夸艳”等微词。为什么刘勰会出现这样看似矛盾的评论呢?在刘勰看来,当时的社会浮华之风盛行,只注重形式华美不注重理论严谨这是刘勰深为反思的一种文学现象。因此司马相如靡丽浮华的辞藻自然引起刘勰的批评关注。但是刘勰却是给了司马相如高度的评价。《文心雕龙·诠赋》记载:“枚乘《兔园》,举要以会新;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由此可以看出,刘勰将司马相如列为辞赋十大家之一,实际上是对这些文学家开创了新的文体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只是对文学中产生的问题进行了批评研究。
另外刘勰对司马相如的“人品”问题也给予了否定。对于文人品行的批判在当时文人泛滥的年代也是极为普遍的。这里所说的“人品”指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程器》篇记载:“略观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刘勰认为司马相如“窃妻而受金”,对此提出批评。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也对司马相如的人品提出严厉批评“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在当时的社会对作家的德行要求较高,刘勰认为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是有悖礼教的,因此在个人德行方面刘勰是持批评意见的。
从班固到刘勰,从着眼于“讽喻”“功用”等观念到注重对文学特质的探讨,后世文人对司马相如的评价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变。刘勰在对司马相如的评论中以文章为切入点,充分肯定了司马相如在文学创作上的造诣。但是司马相如作为汉赋大家,“夸艳”倾向十分严重,刘勰在这个角度对其进行批评,其实也是对当时社会文风的一种反思和批驳。
刘勰对司马相如的文学评论向来是后人研究司马相如和研究当时文学发展方向的一个重要研究资料。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对司马相如的评论从作品和本人出发,在作品方面肯定了司马相如的文学创作功底,并给予了其”辞宗“的盛赞,同时刘勰也敏锐的看到当时社会的文风颓靡浮华的状况,因此刘勰也对司马相如的浮华文风进行了批驳,对司马相如的个人德行即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表示不满。总体来说,刘勰对司马相如的评价是肯定大于否定,也是后世对司马相如的一个评价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