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梦卓[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33]
《文心雕龙》与《文选》“封禅”文体的比较
⊙种梦卓[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33]
“封禅”是封建时代的重大典礼。“封”为“封泰山”,即帝王登上泰山,在泰山上刻石记功,举行祭天礼;“禅”为“禅梁甫”,即在泰山旁梁甫山下筑坛祭地。帝王用“封禅”的方式来宣扬王命天授来巩固统治,封禅文应运而生。要宣扬皇权神授,往往要伪造许多神怪之事作为符瑞去进行封禅礼,由此产生“符命文”。本文从封禅文的出现和发展、“符命”和符命文的出现来比较《文心雕龙》和《文选》对于封禅文和符命文的差别。
《文心雕龙》《文选》 封禅文 符命文
(一)区分“封禅”与“符命”
“封禅”一说起源甚早。最早见于《史记·封禅书》中引管仲言:“古者封泰山、禅梁甫者七十二家。”将封、禅分而言之。《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而凤凰降,龟龙假。”论注者均以为是言封禅。而符命之说的起源更早。符命关乎天命,两者在某种程度上往往是同一的。天命之说在原始社会时期即已存在,甲骨文、金文中有记载。但是将天意同帝王的权位传统相提并论的符命,显然是人间帝王传统出现后的产物。符命是直接为“君权神授”观念服务的。《尚书》中汤誓、盘庚大誓、武王伐纣中即明确地以天之骄子自命。周公制礼作乐,开始有意识地“神道设教”,此后,大凡帝王都以天降福瑞作为自己受命的依据。战国动乱,秦朝尚法,天命之说一度降温,但也绵绵不绝,刘汉之后大行其道。其中尤以王莽和刘秀为甚。《汉书·王莽传》:“符命之起,自此始矣。”(即张竦上书称颂王莽之后,而得到厚禄的事)《后汉书·光武传》载光武宣布图谶于天下事。从上面的材料看来,封禅同符命是根本不同的。前者是为业已成为帝王的君主歌功颂德,而后者则是替即将夺得帝位的君主制造舆论。从时间的先后看,后者产生的时间更早,但是前者则是王权比较成熟后的产物。总之,两者关系密切,但绝非一个事物,不可混同。其实,这种将封禅文完全等同符命文的说法,是不恰当的。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中引朱存《文选集释》卷二十三云:“案以献符命投之四裔,假令雄为符命,则奔亦必并投之。然彼所称符命,乃桓谭于世祖上疏,以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非徒为谀颂之文而已。《文选》此等文曰符命,只是昭明所题,非其旧也。”《文章流别论》云:“图谶之属,是非正文之制,然以取纵横有意,反复成章。”综上所述,“符命”至少有三层含义。一为图谶之属;二为昭明之符命;三为谏止图谶之疏文。显然,这种“符命”无论是同《文选》中的符命类选文抑或是与《文心雕龙》中的封禅文都很难吻合,其范围要大得多。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首次提出“封禅”文体,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泰山封禅时所立的碑文,有李斯的《封泰山碑》、张纯的《泰山刻石文》;一类是歌颂功德与符瑞,“事非镌石,体因纪禅”,有司马相如的《封禅文》、扬雄的《剧秦美新》、班固的《典引》、邯郸淳的《受命述》、曹植的《魏德伦》。综观所列作品,刘勰确立的“封禅”文体有两个突出特点:(一)、刘勰提出的“封禅”文体是从题材的角度划分,把所有涉及封禅的文章统称为“封禅文”。李斯的《封泰山碑》《文选》“符命”和张纯的《泰山刻石文》是泰山上的刻石,铭刻着帝王的功绩向上天祝祷。而司马相如的《封禅文》是劝汉武帝封禅;扬雄的《剧秦美新》意在指斥秦朝暴政,劝王莽封禅,美化王莽新权。曹植的《魏德伦》从总体上看属于论说文,稍微涉及封禅,并不专门为封禅而作。可见,刘勰将从劝请封禅到议论封禅,再到陪同封禅典礼,各个环节所产生的文章都归于“封禅文”。 (二)、封禅文与其他文体存在交叉的现象,“封禅”中的文章有时又属于“铭”“颂”“论”等其他文体。如刘勰解释“碑”这一文体时说:“碑者,埤也。上古帝皇,纪号封禅,树石埤岳,故曰碑也。”他认为,碑文起源于帝王封禅是树石刻碑记功之文,那么毫无疑问,李斯的《封泰山碑》便属于这一文体,而且还是这一文体的创始文章之一。在“颂赞”文体篇中,刘勰又再次以之为“颂”。“檄文”“诏策”等文体都有单一的写作目的和读者对象,而“封禅”文体却不同,它随着写作目的、运用场合的改变,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劝封文重对当朝帝王的歌颂功德,则类似于“颂”体。议封文重对历代典章制度的审视考辨,则类似于议论文。登封文则重盛大壮观场面的描写,则类似于“赋”体。可以说,随着文士议论或者歌颂的对象不同,“封禅”文体便兼具其他文体的特性,甚至可以直接划入另一文体。
成书时间稍迟于《文心雕龙》的《文选》没有直接承认“封禅”文体,却另立“符命”一类,把《文心雕龙·封禅》中所列的三篇重要文章:司马相如的《封禅文》、扬雄的《剧秦美新》、班固的《典引》纳入,这是对刘勰封禅文观点的认同。
《文心雕龙》提及的“封禅文” 《文选》所录的“符命文”李斯《封泰山碑》 司马相如《封禅文》张纯《泰山刻石文》 扬雄《剧秦美新》司马相如《封禅文》 班固《典引》扬雄《剧秦美新》班固《典引》邯郸淳《受命述》曹植《魏德伦》
由此可见,《文选》所选的符命文作品均在《文心雕龙》中所记,但《文心雕龙》所记的其他作品《文选》却没有选入。这与前文“封禅”与“符命”之分别与联系是密切相关的;其次,关于两书的选录原则也由此可见。《文心雕龙》作为文学评论作品主要讲为文之法,文体的划分与归纳也有很强的经世致用和拨乱反正的思想。而《文选》作为文学作品选集,文体划分上要更为细致。
对于封禅文的归类,历来见解不一,分法各异。而且,文体本身就是见仁见智的,作文者自己的主观性很大。从封禅文的产生来看,也有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具有很大的不确定因素。黄侃先生对于这种状况的论述十分精彩:“详夫文体多见,难可拘滞,有沿古以为号,有随宜以立称,有因旧名而质与古异,有创新号而实与古同,此唯推迹其本原,讫求其旨趣,然后不为名实玄纽所惑,而收以简驭繁之功。”
总之,有关封禅的文章是很丰富的,但以封禅为主体、作中心议题的却并不多。大体即为上述的刻石、奏议、诏令等。从前面的分析来看,其体式大致如下:刻石文语言由整到散,篇幅由短而长,表达上由质实的叙述而为夸大的列功,最终渐入于虚构符命的政治神话,总体上呈一种衰败的气象。这一方面是由于时代的差异,帝王自身功业和政治环境的不同;另一方面也在于这种严格而狭隘的题材的束缚。奏议文是封禅文的主体,或劝王封禅,或讨论仪节,但均以封禅为旨归。劝行封禅类历来被视为封禅文的正体,以相如为倡首,而后自扬雄、班固到邯郸淳、陈思王等,大体陈陈相因,结构上有许多相似之处。虽然代有新变,但气格委顿,到唐前,已为人所厌。讨论仪节类则多以事实为议,少有空言,但文采殊无可观。帝王诏令大都为其人自作,往往任性而为,神采毕现,个性色彩浓厚。
由此可知,封禅文非某一种文体所能涵括,它是统一在封禅题材之下的一类文章。封禅文只是“封禅”典礼的一个副产品,本是无足轻重的,但它毕竟可以反映出时人对封禅的看法和心态。如果说“封禅文”有价值可言的话,我想或许正在于此。此外,封禅文在其产生之后,长期传作,又有其独具的特征。它由出现而至衰亡,也体现出文学的变迁:封禅文因“封禅”的存在而存在,因封禅的神圣而严肃,最后也随着封禅典礼的威风荡尽,而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文体的代变,由此可见一斑。
注释
②钟涛:《雅与俗的跨越》,巴蜀书社2001年版,第75页。
③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6月版,第48页。
④郁元、高明远:《魏晋南北朝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81页。
⑤黄侃:《文心雕龙札记》,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71页。
[1]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15:195-202.
[2]李善.文选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139-2158.
作 者:
种梦卓,辽宁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编 辑:
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