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佑飞/恩施职业技术学院
恩施是土家族的聚居地,近年来恩施文学取得了迅速的发展,无论在质的方面还是在量的方面都取得了重大的突破。彭承忠是恩施本土作家中极具影响力的一位,他的小说大都根植于土家族的民族文化,用朴实的语言探寻土家族的文化之源,塑造了大量生动的土家族女性形象。她们果敢,坦率又具有真性情,具有强烈而自觉的女性意识,是恩施文学中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
“妇女是人类的基础,不可替代……对人类来说,他们必不可少,然而,她们在经济、社会和政治中的作用却被忽视,恰恰是这种结合——即必不可少却被忽视——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女性是整个社会不可割裂的一个群体,却一直处于男性统治为主的附属地位。女性为了人类的繁衍生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和牺牲,一直以来却无法取得与男性对等的权利和地位。在中国,女性意识的觉醒开始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科学”和“民主”深入人心,承担着思想启蒙的重任。
而少数民族的女性意识的觉醒则与儒家文化占统治地位的历史有所不同。文化传统性塑造了各民族不同的典型性格,这也是各民族得以区分的重要标识,文化心理不同程度上影响着女性性格的形成。另外民歌、方言、俚语等民族文化丰富的外在形态也从各方面培育着女性意识。可以说民族文化是女性意识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女性意识培育的温床,独特的土家族文化也不例外。《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勇敢、坚韧、不屈不挠的精神是土家族文化心性,而这些精神本就是女性意识具体的形态特征。土家族文化中,女性为追寻自由婚姻和男女平等的民歌不胜枚举,这些民族心性的活态化石对女性意识的觉醒具有启蒙的作用。
彭承忠的小说应用了大量的土家族民间歌谣,不仅丰富了小说的内容,拓展了审美视野,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民歌是小说中女性意识觉醒的物态表征。《遍地黄金》中的彭月月是当代觉醒土家族女性的典型,具有强烈的独立精神。小说中彭月月唱了两首土家族民歌:
人穷志就短,马瘦毛才上。做人靠的是划算,才有吃喝穿。
为人懒不得,勤劳是本色。只要不怕苦和累,吃穿都不缺。
这两首民歌所变现出来的性格正是土家人民族性格的典型特征,彭月月身上的这种民族心性让其成为内能勤俭持家,外能独当一面的女性。
除开民歌之外,土家族民间方言和俚语也在彭承忠的小说中随处可见。“每一件文学作品首先是一个声音的系列,从这个声音的系列再生出意义”。民间语言在历史长河中被广泛使用,接近生活,充满野性和个性,是民族文化心性最直接的承载物。没有经过提炼的民间语言凌杂粗糙,但经过作者的提炼进入到文学作品后,就具有了独特的艺术魅力。更为重要的是民间语言再生出更为深层的意义,是人物形象建构的重要方式。《美人如玉》中颜如玉被婆家奚落而离家出走时遇到了好友冉妍妍,当颜如玉在失败的婚姻中受尽折磨时,冉妍妍对颜如玉说道:“夫妻夫妻,你敷我,我期你,睁只眼,闭只眼,糊里糊涂过一辈子,要当真的,拜拜吧!”“敷”在恩施方言中是“欺骗”的意思,这句话具有表层的音韵美,但更深层次是土家女性面对失败婚姻时的一种自嘲和调侃,是觉醒女性在失败婚姻关系中的一种无声的抗议。当男性将婚姻视为儿戏之时,女性何必在围城之内苦苦挽救?这句俚语反映出冉妍妍果断、洒脱的性格,女性意识的觉醒则正需要这种性格的培育。
彭承忠小说中的女性大都生活在鄂西南的土家族聚居地,她们身上所蕴含的女性意识具有强烈的自觉性。《月儿泪》中的主人公向秋月从小生长在鄂西南的一个土家善战,外出求学、出嫁,脱离了土家族生存的物态空间,却依旧拥有强烈而自觉的女性意识。她的爱人具有很高的政治身份地位,她并没有禁囿于传统的家庭秩序。在工作上她尽职尽责。后来其老公因为经济问题锒铛入狱,自己因为误会而遭受公婆和丈夫的非议和谩骂,女儿也离家出走,“向秋月好像生活在炼狱一样”。炼狱的生活状态可能让缺少独立意识的传统女性彻底奔溃而不知所措,自觉的女性意识让向秋月独自扛起家庭的重任。她首先找回女儿,去监狱奉劝丈夫胡华坦白受贿的罪行,将自己的房子变卖替丈夫退赃,最后带着女儿回到鄂西南老家。土家族的传统文化培育了土家女性的女性意识,当向秋月外嫁他乡,本体的文化心理让其具有自觉的女性意识,正式这种自觉的女性意识才能够让向秋月独自承担生活的坎坷和命运的捉弄,并最终完成自我的救赎。
女性要想实现自我价值必须从家庭的狭窄空间中突围,就必须积极投身于社会劳动。恩格斯认为:“在家庭中,丈夫是资产者,妻子则相当于无产阶级……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回到公共劳动中去。”传统的家庭地位女性禁囿于家庭生活的日常琐事,以家庭为中心,这种社会结构剥夺了女性的话语权,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女性缺少独立的经济基础。女性只有从以家庭为中心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取得与男性对等的公共劳动机会时,才会得到真正的解放。
彭承忠的小说中,女性不仅仅没被家庭的牢笼束缚,更是积极投身于市场化的劳动中去。《路边花》的主人公金枝是一位漂亮的土家女,她生活在土家族聚居的自然村落,母亲早亡,是家中的独女。她初中毕业之后并没有并没有在家中操劳家务等到待嫁之时从夫,这是传统女性的人生轨迹。金枝反其道而行,则独自出门打工赚钱维持家用,支撑起家庭的一切开支。金枝的觉醒其家庭命运的结果,父亲年老随后仙逝,但是金枝并没有屈服于生存的困境,在餐馆当白酒推销员期间她坚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尤其是与冯哥的关系上,渴望爱情却不愿被担当男性的附庸,谱写了一曲壮丽的女性之歌。除开金枝以外,《月儿泪》中的向秋月、《遍地黄金》中的彭月月等形象都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代表,她们挣脱了传统家庭秩序的束缚,积极地投身于社会劳动,过程虽然艰辛且需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努力,但她们却能在社会劳动之中坚持独立人格且锲而不舍,能够从最大程度上完成自我价值的实现。
爱情自由和婚姻自主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一个重要方面。“不受限制的合法婚姻——无论伴随着它的文明是什么的特征——显然完全毁损了妇女的人身自由”不受限制的婚姻并不是婚姻的自由,只有双方在婚姻关系上自觉遵守某种意识化的契约,妇女自由才有实现的基础,而爱情则正是婚姻的契约,是婚姻的基础。“对于婚姻来说,爱情成为其生命中的自由选择”文学史上诸多追求自由爱情的故事早已成为经典,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在东西方文化中广为流传,家喻户晓。对自由爱情的追求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一个重要方面,如果说参与社会劳动是女性意识觉醒的物质基础,那么对自由爱情和幸福婚姻的不懈追求则是更高层面的精神领域。
《美人如玉》的主人公颜如玉开始从众多优秀的追求者中选择了李连长,并没有因为功利性而选择其他的几位有权有势者。后来李连长牺牲颜如玉也经历了几段爱情和婚姻的创伤。尤其是后来遭受丈夫的背叛、婆家的虐待,经历几段失败的爱情之后并没有沉沦而选择与其田华离婚。颜如玉悲惨的命运与其对自由爱情的执着有极其重要的关系,但自始至终颜如玉都坚持自己的选择,对爱情和婚姻的自主选择彭承忠小说中女性意识的一个重要的显现特征。
如果传统女性在男权的附属关系中表现出绝对服从是压抑的体验,那么当女性意识觉醒并企图摆脱传统的羁绊实现超越时,必定会经历创伤的痛楚。“纵观历史,两性的生理差异和分工似乎是一种必然现象。妇女在生理解剖学意义上的弱小,以及女性的生理和心理周期使之在工作领域中成为不太中用的人。”生理和心理的内部结构让女性与男性相比呈现出相对的劣势,女性要想取得社会的认可,自我的实现必定会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努力,甚至经历传统性别传统所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创伤。
《路边花》中金枝出门打工寄回家的钱比其他的人要多一些,突破了村民对传统女性的认识。“一个女娃家,凭什么酒找了这么多的钱呢?嘿嘿,不好说的。有人言传,金枝在广州当卖客,也有人说在湘西花馆子里当三陪。”金枝通过努力赚了比其他人更多的钱,然而传统社会对女性的认识抑或是偏见让村民误会金枝,甚至连其父亲也产生怀疑。金枝通过自己的辛勤的劳动和智慧赚的金钱,在很大程度上实现自我价值,但个人的成功并得不到传统社会价值评判体系的认可,甚至带来某种侮辱性的误会,这种创伤经验的书写对传统社会价值标准带有批判的色彩。女性意识的觉醒对于传统意识形态下女性的评判标准带来的冲击,必定会遭受传统意识形态的抗拒,这种抗拒的必然会给女性带来种种伤痛。
《走脚女》带有强烈的历史叙事意识,小说以土家女七幺的个体经历为线索,书写了从解放前到改革开放的历史流变。七幺本是保长的女儿,因二叔陷害而家破人亡,自己也被二叔嫁到比耳村当童养媳。童养媳的命运是悲惨的,传统的女性无奈地选择悲惨的活着。“‘我的女子……大娘也是媳妇……这世上命苦不过小媳妇。’她用手抚摸着七幺的脸庞,又开导着:‘七幺,咬着牙齿过吧,千万不能动歪念头。大娘我现在不是熬出头了。’”向大娘和七幺之间的对话揭示了传统女性的生存困境,身为童养媳活着在痛苦中煎熬。七幺的女性意识在童养媳的悲惨命运中逐渐觉醒,她不能向大娘那样在痛楚中向命运屈服,要获得幸福、逃离悲惨的生活只能当走脚女。走脚指出嫁女性出家逃跑,无论在夫家还是娘家,都十分忌讳。走脚意味着背叛婆家出走,这被传统伦理道德所禁忌。“凡走脚女,十有八九都被追回,结果不是沉潭初四就是当牛做马不见天日”走脚女在民间伦理道德体系中相当于杀人之罪,七幺选择走脚,觉醒的女性追寻幸福之路漫长,荆棘遍布,甚至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恩施作为土家族聚居地,民族文化培育下的女性具有独立于其他民族的特征,他们往往具有果敢、善良的性格,勇于从传统家庭的格局中突围,投身于社会劳动,更是勇于追求自由的爱情和自主的婚姻,具有强烈而自觉的女性意识。
彭承忠的小说塑造了大量的土家族女性形象,这些形象大都具有独立自觉的女性意识,觉醒的女性积极投身社会劳动并且创造出和男性一样甚至高于男性的价值,对婚姻和爱情都有执着的追求。但传统意识形态下女性的价值评判体系对女性意识的觉醒具有强烈的阻抗性,彭承忠对女性创伤的书写对传统意识形态无疑具有强烈的批判价值。另外,彭承忠将土家族民族文化心性与女性意识的觉醒有机的结合起来,民族文化的沃土培育了土家族女性的女性意识,这有利于土家族民族文化的传播,而且具有女性意识的启蒙作用,是恩施小说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
注释:
①[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向愚,等,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