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鹏
李昌鹏,20 世纪70 年代末生于湖北潜江,在《诗刊》《天涯》《山花》《大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青年文学》等发表过作品若干,有诗作入选多种年度选本,著有《献给缓慢退隐的时空》《独自欢》等。
油灯吹灭,他们和我一起躺下
黑暗和死亡同样,曾让我感到恐惧
祖父和祖母摸我的脑壳
紧紧抱住我
告诉我说,祖先在保佑我
祖父和祖母已过世很久
我可以肯定,他们从未骗过我
一个人躺在午间,办公室的沙发上
阳光铺满八楼八零一室的地板
有时我相信,他们就在我身边
会继续拥着我
如同全身遍布温暖的血液
想起多年前,就是这样和我躺在一起
或许,他们真的一直和我在一起
想起那些事实及这些可能
不再有任何事会让我感到慌张
——那就慢慢来吧
他们曾从云南迁到江西
子孙们大部分来到湖北潜江
我的先祖是武将,在边关打过恶战
他的子孙从迁徙路上爬起来
他从战场上站了起来
从我的血管里走了出来
售票员,每天走着相同的路
她在固定的位置或坐或站
她就在那个地方,不怎么动
移动的是公交车。如果不出意外
一生三分之一的时间
活动半径,不超过三十厘米
人一生,看起来变化挺大
可惜,大部分人的变化是一样的
如果有一双眼睛在高处俯瞰
大部分人的人生半径
都只有三十厘米
我们可能以为这是悲哀
忘记了现世安稳的幸福
守住自己的位置,或许定力让我们
变成了麻木的模样
可是,可是,具有超能量的神佛
泥塑或以木石雕刻
他们一动不动,岿然不动
地铁口又吐出一群人
我辨别着,没发现一张沧桑而熟悉的脸
我向地铁站张望
此时它空荡荡,冷寂寂
热面包的香甜
已经翻跃了我身后的铁栅
苹果、桃子,连香蕉也用味道
叫卖自己,只有饥饿的人听得见
衣带渐宽终不悔
它们和一位故人一起,躲进我的记忆
我在等待
远方,二十年未见的自己
你在悬崖中后撤,成为麦积山的一部分
在石头里,成佛
在智力难以抵达的地方,成佛
面露不可琢磨的和悦
石窟,又一个石窟。标注不同朝代
拓展着生命空间
永恒不灭的微笑,从岩石的肌理内
沁出来,如此神秘
曲折上升的栈道,把仰望的眼睛从山脚
送到诸佛之间
有多少人忘记自己,看见另一个自己
就会有多少接纳他们的石窟
你爬到过一些石佛的头顶
你从峭壁上下来过,这皆无从求证
你也无法说清,在具体什么时候上过山
在山里有没有遇见那一个我
妈妈,我也要涂彩虹。女儿站在梳妆台旁边撅着嘴,吐出一道闪电
我希望女儿说得对
妻子手中的那管口红,因此而弯曲
女儿想和妈妈一样的愿望
出现精彩的位移
多么有趣的口误,在这周末和早晨
如同一行诗即将跳跃,产生转义
长年累月,我坐在写字台前飞行
赘肉是需要空投下去的负担。减肥
我的标准体重是
重回一百三十八斤
就这件小事也长满了刺,变得棘手
我不得不说我离理想还有四五斤
制造花香的是春天吗
是本性。该开的花就等候开放
满树苹果花,全飘在了风中
风中事,多么自然啊
宇宙有自己的运行轨迹
可是,我们依旧说不清楚
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小区街道边的草丛早就在
等候苹果腐烂
它能释放出果酒的醇香
你将失去繁花,再落尽所有果实
赤裸裸过冬
无需遗憾,为生命本身的过程
时间中埋藏着不明的秘密
假设它曾获得过采食的价值
它便失去了无用的美
这寒凉的一生,所有人一样
平等是最后的慰藉
她亲吻他,甚至吻过他的脚趾
无数次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把乳头送进他的嘴
六十年后他须发尽白
她指甲盖内积着,不明的黑块
口气不再清新
她依旧深深爱着他,只是不再表达
他反而想过,他要拥抱她
像拥抱一个自己的女人那样
他自然是不完全懂得爱
他始终做不到
她从来就不是女人,在他内心
他不希望仅再拥抱她一次
有时候,他觉得已经和她无限接近
他们的爱几乎就要对等
他们开始面对死亡
他必须再拥抱她一次
殡仪馆,他抱着黑盒子走出来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亲密
他听见了她的心跳
在自己的胸腔里跃动
她的血在他的全身喧嚣涌动
告诉他,他听不懂的道理
我还是认为,你们继续待在牢房里
和很多并不待在牢房里的人
一样,你们活着
我绝对遇不见你们
你们依旧在跋涉
永远也走不到我面前
你们就囚禁在我心里啊
在我内心的山川奔徙
为我的自由和幸福,永久服刑
你们,本来就是一部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