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到稳/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
魏象枢(1617—1687),字环极,号环溪、庸斋,晚称寒松老人,山西蔚州(今河北蔚县)人,清初著名官员、文学家、学者。明崇祯十五年(1642)中举人,清顺治三年(1646)中进士,官至左都御史、刑部尚书。著述有《寒松堂全集》《儒宗录》《知言录》等。其中《寒松堂全集》几乎囊括了魏象枢的所有传世诗文。1996年,陈金陵点校的《寒松堂全集》由中华书局出版,不过此点校本没有辑录魏象枢的佚文。载籍浩繁,遗珠难免。笔者近日发现魏象枢的三篇文章既不见于《寒松堂全集》,也不为研究魏象枢的学者称引,可确定为佚文。今全录并略考如下:
近士大夫工诗者众矣!其中于法而不失元音者得失差半,未敢以古作者与之也。至于治古文辞,铮铮名一家言,则不多概见,何哉?士执一经,穷年毕力于制举,中间数试乡国。即强有志,不免困踬,悉暇它嗜乎?纵博高第,官美官,游心风雅,而宦途吏政尘纷杂沓,几何不渐夺其故步耶?坐是诗学日微,古文寝废。当吾世而实难之。自非才情横逸,抱道转深,举身世艰危棘剧之事悉无足难我,外有以处,而内有以安,庶几推一代蔚望也。
余数出入长安,以此自律,并以律人。晚独得紫庭使君相欢然足重尔。使君方未服官,蚤以学著。其肆力于声诗著作者,少不为诸生困,而时从大人先生游,获亲典故、章程与古今上下得失之林,更助以南北江山风会之胜。故掞辞命篇卓荦,动关世教,不从风云月露溢美流观而已。
比余里居,近灵邑。使君领邑之六载,甫通以诗,已而通以文,已而相力以课。塞外素鲜同志。自使君与余倡酬,余友徐云门、冯讷生踵而共和之,无虚岁。然第攻四声,于古文辞盖却步也。使君殊不然,遇吏术则文以吏术,遇探讨则文以探讨,连篇累幅。情有所触,命笔疾书,绝无纤微萦其胸臆。数年间风流烨烨,如一日焉。余窃谓使君才处盘错之地乃尔,它可游刃矣!
今年春,使君迁罗易守,过蔚话别。出其九年来所集诸稿,属余读而序之。余固尝论使君诗文矣:五言古有陶、谢风味,不至俭瘦;七言古本出乐府,而间为义山、昌谷;五七言律寝食少陵,或涉王、岑一派;文如序传,具子长漭宕之气,而峭练严整又在《左》《国》之间;至历游诸记,大则应邵《封禅纪事》,小亦不逊柳州《钴鉧潭西》诸作也。迹使君所为政,蠲租减赋,鞫讼催科,无以异于繁剧之地,其荒残困苦且十倍腹内。使他人际此,不旋踵即投劾。公尚能集归鸿,辟草莱,日夕抚掬,而尤蓄馀力治诗文,与海内法家尊宿争长乎?邑顾不足难使君,得使君益为邑增重。第惜吾曹以文字交,且久相攻琢者,小则性情,大则经术,非同香山白社日事夫名理谈玄之薮究无裨益也。遽称别,宁不惘然自失哉?虽然,吾闻岭表多名迹。韩、苏诸公晚学大胜,亦山水与会居多,如罗浮著海内者久。使君挟数年赠岳之笔,远为名山发其藏,将且进于是矣!《合稿》其燕赵采风之一乎?未若吴会百粤彬彬尤改观也。
余既迟使君芥圃三日,得诗数章,并以此赠其行。
时康熙壬寅鞠月既望,古蔚邻治生魏象枢环极顿首。
该文见于宋起凤《大茂山房合稿》(清康熙三年京兆宋氏刻本)卷首,原题仅一“序”字,今拟名为“宋紫庭《大茂山房合稿》序”。
该文是康熙元年(1662)魏象枢在蔚州家乡为宋起凤《大茂山房合稿》作的。宋起凤,字来仪,号紫庭,一号觉庵,河北沧州人,著名文学家。顺治八年(1651)副贡生。清顺治十一年,任山西灵丘知县。康熙元年,擢升广东罗定州知州,有政声。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词科,不应。晚年游历多省。今存著作有《大茂山房合稿》《稗说》等。灵丘与蔚州接壤。顺治十一年,魏象枢因陈名夏事降级。顺治十六年,魏象枢以母老乞终养,直至康熙十一年才被起用。自魏象枢开始返乡至宋起凤离开灵丘的三年(1659—1662)内,二人倡酬较频繁。魏象枢《寒松堂全集》中与宋起凤有关的文字还有《灵邱宋紫庭明府迁粤东牧,投诗见别,因和元韵四首送之》(卷六)、《宋紫庭诗集序》(卷八)等。而宋起凤《大茂山房合稿》中与魏象枢有关的文字有《魏环溪先生〈旅怀〉序》(卷三)、《魏环溪先生〈嘉言录〉序》(卷三)、《与魏环极先生》(卷六)。这些都是二人深厚文字交情的见证。
仆行年七十矣!自念生平于五伦内,不知欠缺多少。若勉尽一毫,差免一毫惶愧。即如朋友一伦,益我者多。乃生平深慕而不获一晤者,孙钟元、黄黎洲、我中孚三先生耳!虽未觌面请教,然而往来有问答,著述有传布。一字一句都可取之,以为典型。
曩有郭舍亲每寄先生大稿。自其作古以后,闻先生之片言亦难得矣!昨者附奉恩赐旋里诗,欲知仆为林下人也。老而废学,无敢言矣!承先生邮寄诸刻,千里如面,欣幸何如?窃窥其反躬克已,脚踏实地,异端曲学不辨自除。读至《家戒》,凛如也。仆亦不以不晤先生为憾矣!《反身录》容另购。
先生晚年珍重,吾道幸甚!
该文见于李颙《二曲集》(清康熙三十三年刻后印本)卷十六《答魏环溪先生》的“来书云”。虽然它可能是魏象枢致李颙信件的节选,但内容比较完整,且不见于他处,值得研究者重视。李颙(1627—1705),字中孚,号二曲,又号土室病夫,陕西盩厔(今周至县)人,杰出理学家。“布衣安贫,以理学倡导关中,关中士子多宗之。”(《清史稿·列传二百六十七》)著有《四书反身录》《二曲集》等。今拟该文名为“答李中孚”。
据“仆行年七十矣”,该文当写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此时,魏象枢老病在家。李颙将自己几种书的刻本邮寄给魏象枢。魏象枢很快写了信,表示仰慕与感谢。李颙在《答魏环溪先生》说:“久闻老先生为当代正人,私窃景仰。……老先生急流勇退,从容于绿野之堂。区区敢以是言进,伏望方振正学,为吾道作干城。”既表达了对魏象枢的景仰,也表达了共肩圣道的期待。
盩邑西郊有贤母祠,总督鄂公为二曲先生母彭太君建也。公以太君之贤有关风化,捐俸购基,建正庭三楹、门房三楹,绘像于中,祀以风世。久之,垣墉倾圮。董郡伯(讳绍孔)晋谒,见庙貌弗肃,遂捐俸壹百贰拾金,檄高邑丞鸠工葺修,易以塑像,庭前构卷棚三楹,门外竖坊。规模焕然改观。余闻而嘉之。
夫表贞贤以励风化,乃司风教者之责,而近世有风教之责者钱谷、簿书之外多忽风化。今郡伯于风化所关举措如斯,得敷治之本矣!然非太君之贤深有以服其心,亦未必悉心悉力一至于斯也。盖太君矢志守贞,历人世未有之艰,九死靡悔;正谊迪子,出寻常功利之外,旷代仅见。学士、大夫以及田夫、牧竖无不闻风兴感,叹未曾有。论者谓:盩邑之有李母犹邹邑之有孟母,后先一揆,卓然两绝千古,并有补于世教,则饬祠崇奉诚有光于祀典。以故毅然为之,惟恐后。敦懿好,阐闺范,砺颓俗,一举而数善备焉。鄂督不独专美于前矣!
二曲先生道德风节为世仪表,海内仰若泰山北斗、祥麟瑞凤。余倾慕有年,深以弗获亲灸为平生一大憾。兹太君祠宇之成,以老且病,又弗获闲关瞻礼,愈滋余愧。故不揣不斐,书其概,聊识向往。若夫太君懿行之详,自有诸名公之原记在,无俟余赘。
康熙二十六年岁次丁卯仲春朔,古蔚魏象枢顿首拜撰。
该文见于李颙《二曲集》(清康熙三十三年刻后印本)卷二十六,“增修贤母祠纪略”为原题名。该文写于康熙二十六年二月初一日,是魏象枢为陕西盩厔增修贤母祠(纪念李颙的母亲)作的。李颙之父李可从于崇祯十五年(1642)战亡于河南襄城。李颙之母彭氏在没有片瓦寸土的艰难条件下,决意让李颙学习,最终培养李颙成为杰出学者。董绍孔(康熙二十年至二十九年任西安知府)在康熙二十六年增修贤母祠完毕。魏象枢通过某种途径得知此事(可能是李颙写信告知魏象枢增修的详情),写了该文。该文既表达了风教的重要性,也表达了对彭氏、李颙与董绍孔的敬佩。
值得注意的是,《增修贤母祠纪略》与《答李中孚》都是魏象枢生前最末两年内的文字,比较罕见。虽然魏象枢在老病之中,但其所写文字依然思路清晰,文采斐然。他与李颙虽未谋面,却惺惺相惜,以共肩圣道相期许,堪称清前期学术界的一段佳话。
总之,《宋紫庭〈大茂山房合稿〉序》《答李中孚》《增修贤母祠纪略》是魏象枢的三篇佚文。这三篇佚文对我们认识魏象枢的文学创作、生平交游、儒学思想均有一定的价值,值得研究者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