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太阳以西》译本比较研究

林荫 刘娇

摘要：村上春树是深受人们喜爱的日本当代作家，其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目前对其译本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挪威的森林》和《且听风吟》这两部作品上，关于《国境以南，太阳以西》译本比较研究则寥寥无几。本文以原译文对照考证为主要手段，试对林少华、赖明珠译本进行对比，分析两位译者的不同翻译策略对人物形象塑造的影响。

关键词：《国境以南，太阳以西》译本 比较翻译策略 人物塑造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1009—5349（2019）17—0107—03

翻译村上春树作品最多的中国翻译家林少华先生曾评价说：“村上其创作优势绝不在情节上，恰巧是在文体表达上，村上最独特的地方在于传达了别具一格的文体，提出了文学上的另外一种可能性。但是村上也有他的局限性，村上太强调张扬个性，而缺少宏观叙事，或者说，对政治、体制的考量不是他的强项。”

一、《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及在中国的翻译情况

村上春树作为日本后现代主义作家，其写作风格深受欧美文学影响，笔致轻盈稚拙，而鲜有战后的沉郁气息。他凭借第一部作品《且听风吟》斩获日本群像新人奖，从此便开始了高质高产的写作生涯。其中，《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是村上199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讲述男主人公在婚后第六年，与青梅竹马的初恋岛本邂逅，相约私奔。然而在箱根别墅缠绵一夜后，岛本却无声地离开了，就此杳无音信。男主人公最终选择回到有两间酒吧、有妻女陪伴的家庭，却宛如置身“人间沙漠”。

该小说以《奇鸟行状录》删去的三章为基础，经巧妙构思形成。然而小说因“表现的巧拙”在日本毁誉参半，也因《奇鸟行状录》的气势恢宏，而使得众多学者忽视了其研究价值。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在中国最早的译者是台湾地区的赖明珠。1993年，赖明珠的繁体字版译本出版。同年，台湾地区的可钟、傅君译本出版。1994年，赖译本正式获得版权后，其他版本逐渐淡出市场。此后至2016年，赖译本重印次数高达49次，成为台湾地区主流译本。

大陆地区对于该作品翻译起步较晚。2001年，林少华译本出版并被多次印刷。仅2014年至2017年3年时间里，就加印6次，3万余册，可见大众对林译本的认可。

本文研究对象选取的是2014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林少华译本和2016年由时报出版公司出版的赖明珠译本。

二、两译本的比较

在总结该作品语言特点的基础上，从事物描写、语言描写、外貌描写、心理描写四个方面来比较分析两个译本。

1.事物描写

原文：父親は学徒出陣でシンガポールに送られ、終戦のあとしばらくそこの収容所に入れられていた。（P5）

林译：父亲曾因“学徒出阵”①被送去新加坡，战后在那里的收容所关了一段时间。（P1）

①“学徒出阵”：特指二战末期日本下令在籍学生直接入伍参加战争。（译者注）（P2）

赖译：父亲在战时还在当学徒就被征兵派到新加坡，战争结束后还暂时被留在那边的收容所。（P7）

“学徒出阵”指的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1943年起，日本停止文科专业学生的缓期应征规定，在校学生直接加入陆海军。林译本中，将该词以注释的形式予以解释，体现其严谨的学院派风格，准确表述了父亲的人生经历：原本在大学读书，后来被送到新加坡参战，战后作为俘虏被关押在收容所。

赖译本中将该词解释为当学徒时被征兵出战。使得父亲的人物形象摇身一变成了某工厂的小学徒被派出战，显然是与原文有出入的。

原文：……犬を飼っていた。犬はドイツ·シェパードで、名前はカールと言った。信じられない話だが、カール·マルクスから取ったのだ。父親は日本共産党の党員だった。（P30）

林译：……养一条狗，狗是德国牧羊狗，名字叫卡尔。她父亲是日本共产党的党员。（P23）

赖译：……养了狗。狗是德国牧羊犬，名字叫卡尔。真是难以相信，不过这名字是从卡尔·马克思而取的。她父亲是日本共产党员。（P26）

“泉”的父亲是日本共产党员，对事物命名的时候也会加入个人喜好。赖将这句话原原本本翻译出来，与前文“共产党员”的身份相呼应，做到了对原文的忠实和信息的更完整传递。而林省略此句，并非译者无心之失，应是综合考量之下对文本的一种处理。

2.语言描写

原文：「オリジナルのカクテルがいくつあるよ。店の名前と同じで『ロビンズ·ネスト』っていうのがあってそれがいちばん評判がいい。（中略）」

「女の子を口説くのによさそうね」

「ねえ島本さん、君にはよくわかってないようだけれど、カクテルという飲み物はだいたいそのために存在しているだよ」

彼女は笑った。「じゃあそれをいただくことにするわ」（P130）

林译：“独创的鸡尾酒有几种。有一种名称和店名一样——‘罗宾斯· 内斯特。这个评价最好。（略）”

“哄女孩子怕是正好”

“跟你说，岛本，你好像不大晓得，鸡尾酒这种饮料大体上还真是干这个用的。”

她笑道：“那就来它好了。”（P108）

赖译：“我们有几种独创的鸡尾酒噢，有和店名相同的‘知更鸟巢，那最受欢迎。（略）”

“听起来好像很适合用来追女孩子啊”

“岛本哪，也许你不太清楚，不过所谓鸡尾酒这种饮料，大体上都是为这个而存在的噢”（P104）

两文本信息传递都很成功，不同之处在于文中“よ、ね、は”等语气词的翻译。赖译本选用了“噢、哪、呦”与原文语气词对应，此处显然是直译，也更忠实原文。赖明珠将语气词的翻译贯穿全文，为文中的人物形象平添俏皮感，符合港台读者的阅读取向。林译本在语言翻译时只保留了必要的语气词，且多用四字熟语，使得人物形象更趋于优雅成熟。

3.外貌描写

原文：彼女は大柄で目鼻だちのはっきりした女の子だった。背丈は僕とほとんど変わらないくらいだった。（P10）

林译：岛本是个眉清目秀的高个子女孩，个头同我不相上下。（P5）

赖译：她是个身材高大，五官清楚的女孩子。身高几乎和我一样。（P11）

形容人的身材时“大柄”在《新世纪日汉双解大辞典》中的含义是：“身材高大，骨架大，魁梧。体格比普通人大。”就字面意思来看，此处描述的岛本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个头与“我”不相上下。赖译本直译为“身材高大”来形容岛本，准确却稍欠美感。林译本用意譯法，用“眉清目秀”和“高个子”传递给读者一种女性美感。

4.心理描写

原文：そして、僕は長いあいだ、彼女に対して僕の心の中の特別な部分をあけていたように思う。まるでレストランのいちばん奥の静かな席に、そっと予約済の札を立てておくように、僕はその部分だけを彼女のために残しておいたのだ。（P25）

林译：很长时间里，我在自己心中为她保存了一块特殊园地。就像在餐厅最里边一张安静的桌面上悄然竖起“预定席”标牌一样，我将那块园地只留给了她一个人，尽管我推想再不可能见到她了。（P19）

赖译：而且觉得长久之间，我好像在心中为她保留着一个特别的部分。就像在餐厅最里面的安静席位上，悄悄摆上一块已预约的牌子一样，我只有那个部分是专门为她保留的。（P23）

在该句中，“だけ”显然是表限定，问题在于它限定的是哪一部分。林译“只留给了她一个人”，这是整体把握全文内容后作出的意译。“只”限定的是人，体现出岛本在我内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赖译“我只有那个部分是专门为她保留的”，这句话与原文语序相同，赖译本将这句话直译出来。这里的“只”修饰的是“那个部分”，使人感到这句话隐约有些言外之意——我只有这个部分为她保留，其他部分给了其他人。

三、两位译者的翻译方法及主张

林少华被称为“村上专业户”，翻译村上春树作品40余部，另外也翻译了多部名家名著，是中国翻译史上作品最多的翻译家。北京师范大学王向远教授评价说：“林少华的译本，体现了在现代汉语上的良好的修养及译者的文学悟性，准确到位地再现了原文的独特风格”。[1]

该作品从总体看，林少华采用了意译法。他未照原文逐字逐句进行翻译，而是对原文加以凝练，形成了行云流水的文章。且善用动词和四字成语，使得文章朗朗上口，文采出众。在外来语翻译上，大多译为中文，但在信息传递的正确性方面难免有缺失。

林少华采用意译的翻译方法与其翻译主张息息相关。关于自己的翻译主张，林少华曾在《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中提到：“文学翻译是一种艺术。而艺术终归是一种感觉，是把自己的感觉、感受艺术传达出来。在这个意义上，我想用一个字来概括我的所谓翻译主张（如果我真有这玩艺儿的话），那便是‘味。即要出味儿，要把原作的味儿挥发出来。即使在语法上、语义上译得再无懈可击，而若读起来没味儿或变味儿，那也显然是一种失败”。[2]

赖明珠是将村上作品引入台湾出版界的早期推手。1989年掀起村上春树风潮，赖明珠开始专心翻译村上春树长篇小说作品。东京大学藤井省三教授指出：“就村上文学的翻译来说，台北的赖明珠小姐应该是全世界最早正式翻译村上的译者”。对于林译本与赖译本，藤井省三评价“她（赖明珠）的译文可说是近乎完美的直译，与林少华译文相较之下更是如此。而林译与赖译比较起来，不可否认的，林译的‘审美的忠实反倒成了浓妆”。[3]

而赖明珠在翻译中则采用直译法。最大限度地保留原著词汇和句式结构，还原原作风格，尽量不采用华丽的辞藻，而是用日常对话。在翻译外来语时，大多翻译为英语，这种方法提高了信息传递的正确性，方便读者阅读后查询相关信息。

赖明珠的翻译主张与林少华有所不同，她坚持要“忠实传达”。她曾说：“我的翻（译）法是忠于原著，但有时难免译错。译错了，就在改版时再修改了，……其实村上春树自己除了写作，也做很多翻译，翻译的问题他也常遇到。”她明言自己也有看不懂的地方，但这正是村上春树精妙之处：“文字上懂不懂是一个问题，内容上却要去思考，因为想不通的地方，你要继续去想。”[4]

四、结语

林少华自小受父亲影响，不仅对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如饥似渴，对歌颂革命斗争的小说也是爱不释手。“文革”期间，书籍匮乏，林少华更是将字典背到脱线，将汉字含义牢记心间。1975年，林少华在吉林大学外文系日语专业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研究方向偏向日本古典文学。由此，他得以将自身深厚的中文功底和日本古典文学的唯美庄重相结合。

赖明珠出生于台湾栗苗。台湾曾作为日本殖民地被日本统治了半个世纪之久。这期间日本对台湾采取了“同化政策”。直到现在，台湾还保留了很多日语词汇，诸如“花火”“便当”等。而后，台湾变成了多国文化兼容并包的地区，语言也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台湾腔”。赖明珠作为在这种文化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女性，语言既有女性的俏皮可爱，也有日语柔和婉转的风格。她虽没有接受过系统化、专业化的翻译训练和技巧，但从事广告撰稿行业却热爱文学的她经常给报刊投稿，为自己从事文学翻译积累经验。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是村上在自我探索、自我成长过程创作的一部作品。该作品中有着大量的语言描写和心理独白，在细腻地诠释主人公复杂内心的同时，也是村上对自身内在的剖析和解读。本文以林少华、赖明珠两位的译作为例，从事物描写、语言描写、外貌描写、心理描写四个方面，探讨两个译本各自的特点。林译本采用意译法，发挥译者的主观性，努力还原了原作的“味儿”。赖译本则采用直译法，更注重与原作语言一一对应的形式忠实。两位译者采用不同的翻译方法，与其不同翻译主张密不可分。而翻译主张的形成又与译者的成长环境息息相关。一位优秀的译者既要充分理解原作要表达的情感和韵味，也要准确运用语言进行描述，可谓是文学的二次创作。

本文还有诸多不足之处，也未深度剖析林少华和赖明珠的其他译本。今后将以此为课题继续展开研究学习。

参考文献：

[1]王向远.日本文学汉译史[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7：350—351.

[2]林少华.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5：179.

[3]藤井省三.村上春樹のなかの中国[M].日本：朝日新聞社，2007：202.

[4]赖明珠：翻译就是要忠于原著[N].苹果日报，2009-06-22.

[5]村上春樹.国境の南、太陽の西[M].日本：講談社，2003.

[6]村上春樹.村上春樹全作品（1990—2000）[M].日本：講談社，2003.

[7]村上春树.国境以南，太阳以西[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8]村上春樹.国境之南，太阳之西[M].赖明珠，译.台北：时报出版，2016.

[9]藤井省三，张明敏.村上春树心底的中国[M].台北：时报出版，2008.

[10]林少华.落花之美[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6.

[11]林少华.村上春树作品的艺术魅力[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2）：90—93.

责任编辑：张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