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琼姿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65
提要早期潮汕方言古全浊上字读阳上调,古浊去字读阳去调。潮汕各地方言阳上、阳去的前变调大面积混同,导致非常用全浊上字和非常用浊去字窜调。由于浊去字远多于全浊上字,非常用浊去字理应远多于非常用全浊上字,不考虑其他因素,二者窜调概率相同,所以前者窜调的字数远多于后者,使得阳上调中非常用字的比例逐渐提高,而阳去调反之,形成浊去字读阳上和阳去两种声调文白对立的趋势,在强大的文读系统压力之下,未窜调的非常用浊去字也逐渐被折合到阳上调,形成了潮汕方言“浊去文读归上”的独特现象。这个音变的前提是阳上、阳去前变调的大面积混同,关键因素是浊去字明显比全浊上字多。这个结论得到语言事实的佐证。
狭义的潮汕地区指广东东部汕头、潮州、揭阳三市及梅州丰顺的南部和汕尾陆丰的东部,广义的潮汕还包括汕尾市及其管辖区域。潮汕方言是闽南方言的一支,内部调类比较一致,大部分方言点是四声各分阴阳的八调系统,如表1:
表1潮汕方言的四声八调系统
调类中古来源调类中古来源阴平清平字阳平浊平字阴上清上字、次浊上字阳上全浊上字、极少数次浊上字,部分浊去字阴去清去字、少数浊去字阳去部分浊去字阴入清入字阳入浊入字
次浊上字文读阴上和少数浊去字文读阴去,是受官话影响的结果。另外各方言点都有或曾经有部分浊去字读归阳上的现象,如汕头(林伦伦2001)、潮州(Cheng & Wang 1972)、揭阳(笔者母语)、潮阳(Wang & Lien 1993)、澄海(笔者调查)、达濠话(徐馥琼2007)。“浊去归上”的现象在早期方言材料中已有体现(Lim 1886),并且很早就引起学界的关注,Cheng & Wang(1972)、Wang & Lien(1993)、林伦伦(2001)、徐馥琼(2007)等都做过相关研究,本文将以潮州府城(即湘桥)、汕头市区和揭阳榕城的材料为主要语料,在以上论著的基础上探讨潮汕方言浊去读归阳上的原因。次浊上字大部分已经读了阴上调,读阳上调的很少,笔者统计了《方言调查字表》中约170个次浊上字,揭阳话读阳上调的仅有“咬朗老里(1)本文分别用加单下划线和双下划线的方法表示白读和文读,用下标“旧”表示旧读音。注释中用“~”代替被释字。~外卵吕乃奶瓦网五痒蚁有雨远”等十几个,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下文的讨论范围仅限于全浊上字和浊去字,不包括次浊上字。
2.1.1潮州府城话(2)《汉语方音字汇》没有说明具体方言点,就材料来看是府城音,即湘桥音,是潮州代表方音。
我们统计了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汉语方音字汇》(2003)中321个古浊去字,(3)有多个音韵地位的,以字目下面列出的中古音为准。其中潮州府城话今读阳去的有141个,(4)同一个字,如果文白读同一声调,算一个字;同时读阳去和阳上的,算两个字;既读阳去(或阳上)又读其他声调的,算一个字。读阳上的有161个,其中阳去、阳上两读的有27个。
1)阳去[11]
骂大~小下~山夏画话射贺饿磨名词座谢夜字寺饲治誓示视事事二鼻弊避地例利吏忌艺步度渡镀露怒路住树~林误雾御~用稗败卖代[to11]袋赖载满~害碍艾~草外妹累劳~累连~类队穗柜纬位未味魏胃帽闹号~码庙掉调~动尿料轿效豆痘漏寿候旧袖旧办慢饭弹~药难灾~烂腐~汗岸面脸~面~粉殿宫~练炼贱健陷馅现县验艳砚段缎传~记换万院闷份阵任责~认韧闰问韵运上在~尚让匠巷样状望梦缝~隙赠郑剩病命定洞共用
2)阳上[35]
大~小下~山和应~卧借~口械自敝币毙谜第腻厉励丽隶荔痢视事忌系~统义异易容~利住御~用捕暮慕墓募助护互悟务虑滤具惧预誉遇寓裕喻迈大~夫耐奈赖艾~草坏背~诵被~迫备佩妹泪累劳~兑坠睡锐瑞溃崩~溃~脓会开~会~不~彗惠慧汇伪卫为因~暴粗~冒貌茂导盗闹傲妙校学~耀骤授谬就右祐瓣叛漫幔曼蔓饭滥烂腐~殿宫~站暂岸便方~电垫~底健念羡雁谚乱患倦旋~风任责~愿恨遁论议~顺润孕浪藏宝~脏五~仗打~亮量谅恙上在~尚让匠撞状望旺孟姓凤邓姓盛兴~命定令另净硬弄~坏诵颂讼仲
3)两读
大~小下~山视事利忌住御~用赖艾~草妹累劳~闹饭烂腐~岸殿宫~健任责~上在~尚让匠状望命定
2.1.2汕头(市区)话
据林伦伦(2001),《方言调查字表》所收古浊去字中汕头话今读阳去的有147个,读阳上的有194个。(5)另有29个字读阴上。
1)阳去[11](部分)
大~细步路树大~雾误住~在学校赖诬~,倚~艾~草弊敝破~易~读利支刀好~邵姓,~逸夫寺类帽戊寿旧岸田~汗~流汁滴饭食~贱殿宫~万认闰缝一条~浪恬风静~匠工~状告~尚和~让~你望有~,无~
2)阳上[35](大部分)
大~学卧和下藉捕慕暮墓募赂鹭悟互护虑滤助御誉预豫务住居~树~立具惧遇寓喻裕耐赖抵~艾方兴未~械迈币毙第递丽隶系佩妹昧溃会坏卫锐惠慧被~迫义易白居~备媚寐利锋~痢自视嗣侍忌异睡瑞伪泪粹坠冒盗道傲貌闹校署学~妙邵~武,地名耀茂陋宙授柩右憾滥暂錾站车~念怀~任妗岸海~汗大~淋漓饭吃~雁羡膳饯~行健腱电奠佃垫殿~军患宦倦愿恨吝遁钝论顺润郡浪风~藏西~脏内~亮谅量匠三个臭皮~状形~尚高~让转~望威~旺撞邓孕行品~竞净盛佞弄凤仲俸诵颂讼
2.1.3揭阳榕城话
不计生僻字,《方言调查字表》所收古浊去字中揭阳榕城话今读阳去的有142个,读阳上的有178个,其中阳去、阳上两读的有34个。
1)阳去[22]
大老~,乡村里面有威望的老人家贺座夏春~谢[tsia22]姓氏谢[sia22]多~射步度渡镀箸树代年~袋载满~害稗败寨敝弊毙倒~誓[ua22]咒~,发誓誓[si22]逝焙队画话吠避~开豉鼻地示字写~寺饲治事忌[ki22]~平安,当地一种风俗/[khi22]做~,在忌日祭祀穗一~坠柜号~数效召号~轿掉调音~豆候寿旧陷馅[ham22]~料馅[ã22]饺~馅[ham22]~料汗办贱羡健康~殿宫~佃~农现叛~乱段缎椴换传水浒~饭食~县阵份状尚和~上天~让相~巷赠病郑定洞饿磨石~骂路行~露~水误雾芋赖倚~,嫁祸碍艾~草卖例艺妹姐~累劳~外荔~果,荔枝利支刀过~吏累连~类位未味魏纬胃帽庙尿料漏~水馏~饭廖柚滥~用验艳焰念数~,想念难患~烂糜~岸田~慢面脸~面~条练链砚院万愿还~认闷问望盼~命好~梦
2)阳上[25]
大老~,兄弟姐妹排行最长者下~降藉~故捕互护助住树具惧大~夫械敝币毙枪~第系~统系连~佩溃~脓会开~会~不~坏惠慧被~迫避~开备自侍视字表字忌~讳睡瑞穗~城,广州别称坠暴盗导校学~校上~召号~邵就[tsu25]就[tsiu25]宙骤授柩憾暂站车~妗但绽苋便方~羡膳健~康腱电殿~军奠垫叛背~患倦饭吃~恨钝顺郡藏西~脏内~匠状尚和~上[tsiõ25]~面上[sia25]~帝让转~撞邓行品~竞净盛兴~凤仲卧暮慕墓募路拉撒~,圣经中人名赂鹭悟虑滤御~用御防~誉预豫务遇寓喻裕耐奈赖无~艾方兴未~迈厉励谜丽隶妹学生~,女学生昧累~死了卫锐荔~枝义易容~媚寐腻利锋~痢~疾二第~异毅伪泪谓汇冒傲貌闹热~妙耀茂陋又右佑谬滥泛~殓念想~赁任责~烂灿~雁岸海~谚漫幔乱蔓旋~风愿还~论议~浪亮谅量数~望名~孟硬命~令另弄
3)两读
大老~树敝毙荔利忌避字穗坠召号~召羡状尚健殿叛饭上让路赖艾妹累滥念烂岸愿望命
据我们考察的语料看,当代潮汕方言古浊去字今读阳上的多于今读阳去的,而且两个声调存在比较明显的文白对立,以揭阳榕城话为例:
这种文白对立不是绝对的,有个别例外,例如“誓[si22]发~/誓[ua22]咒~、馅[ha22]~料/馅[ã22]饺~”从韵母和词汇环境看是文白异读,声调却一样;“累劳~/累~死了”都是书面用字,声调却不同;口语中会说“毙枪~”,不会说“毙倒~”,但是前者读阳上,后者读阳去。
学界有一种观点认为先秦汉语并无去声,魏晋时期有部分上声字和入声字变为去声字,林伦伦(2001)认为汕头话“浊去归上”现象“似乎可以”为该观点提供佐证,汕头话清声母去声字有四分之一以上读上声的事实“也为古去声字与上声字关系之密切提供了佐证”。如果汕头话古去声字今读上声反映了早期汉语上声和去声密切关系的话,古去声字不分清浊都应有读上声调(包括阴上和阳上)的情况。考察汕头话和其他潮汕方言,虽然有一定数量的清去字读入上声,但都是非常用字,而浊去字读入阴上的不多,潮州话(Cheng & Wang 1972:182)和揭阳榕城话分别只有9个和20个,且基本都是非常用字。所以汕头话“浊去归上暠现象并不能佐证古汉语上、去声的密切关系或古汉语上入声转为去声的演变。古汉语上、去声的关系与潮汕方言“浊去归上”的现象没有直接关系。对于潮汕方言的声调系统而言,次浊上字文读阴上调是后起的,浊去字文读阳上显然也不是存古现象,而是后起的音变结果。承认潮汕方言四声曾经各按清浊分阴阳、浊去字不分文白都读阳去,是讨论浊去字文读阳上的前提。
Cheng & Wang(1972)统计了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汉语方音字汇》(1962)的潮州话字音,发现中古浊声母去声字在潮州话中读阳去和阳上的字数几乎一样,且这种声调演变特点与声母、韵母无关联,是无语音条件的内部演变。但Ting(1979)指出事实上浊去字文读阳上、白读阳去,(6)Ting Pangxin(丁邦新).1979.A note on tone change in the ch’ao-chou dialect,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50.2:257-271.转引自杨秀芳(1982:2)。这种现象其实是文白混杂的结果。本文第一部分的语料佐证了Ting(1979)潮州话浊去字文读阳上、白读阳去的观点,但是这种现象不是简单的文白混杂结果,详见3.2的论证。
Wang & Lien(1993)研究了张盛裕(1979,1980)所载潮阳话的相关材料,认为潮州方言(就是本文所谓的“潮汕方言”)声调的演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语言接触形成文读声调系统与白读声调系统的叠置,造成浊去字文读阳上、白读阳去,第二阶段文白两个层次在持久的互动中界限渐渐模糊掉,阳上调和阳去调双向扩散,具体说,是由于阳上和阳去的连续变调合流并取代单字调导致阳上和阳去两个调的逐渐合流。据此推论,未来阳上和阳去会合并为一个调,和厦门话一样浊上归去。我们不认同连读变调取代本调导致潮阳话(或者潮州方言)阳上和阳去合流的观点。潮阳话阳上和阳去前变调一致([33]),后变调都等同于阳去单字调([11]),假设连读变调取代单字调,这两个调类的本调都有可能被变调取代,但事实上只有阳去被取代,这是疑问一。潮州湘桥、汕头市区、揭阳榕城和汕尾市区四个代表点方音的阳上、阳去二调的前后连读变调与阳去单字调相同或者接近(见表2),而与阳上单字调相差甚远。综合全潮汕的情况,假设连读调可能取代单字调,也只能造成阳上读入阳去。而潮汕方言真实的情况与之相反,是阳去读入阳上,这是疑问二。况且,潮汕各点方言绝大部分声调都有连读变调,如果有连读变调取代本调的可能,那么其他的调类都会有类似的现象出现,但是平声、上声和入声,都没有相似的普遍现象,这是疑问三。综合上述三个疑问,我们认为Wang & Lien(1993)的解释不妥。
表2潮汕四市代表方言点的阳上、阳去调值和前后变调情况(7)表2和表3材料说明:A.潮州湘桥、汕头市区、揭阳榕城、汕尾市区,分别是潮汕四市的代表方言点。除了谷饶、金浦和达濠阴去、阳上合并,为四声七调;神泉阴去、阳平和阳去合并,为四声六调,其余方言点均是四声八调。B.材料中各点的连读变调,除了潮阳(张),其余均单指二字组变调。C.潮汕方言中前变调为强制性,绝大多数前字会变调,而后变调为非强制性,有的变,有的不变。D.除注明出处的3个点,其余材料来自广东省社科规划项目“潮汕方言声调语料库”。
方言点阳上阳去阳上前变调阳去前变调阳上后变调阳去后变调潮州湘桥2521312122121汕头市区253131313131揭阳榕城252221213131汕尾市区252133332222
徐馥琼(2007)留意到大多数八调方言点中阳上和阳去的前后变调相同,认为因为“浊去归上”以及阳上、阳去变调相同,使不常单用的阳去字读音混淆。虽然徐馥琼(2007)没有就此提供详细的材料或者论述“浊上文读归去”的成因,但是认为变调相同导致非常用阳去字读音混淆的观点很有启发性。
如前所述,古浊去字潮汕方言今读阳上和阳去明显属于文白对立。一般而言,南方方言文读层来自共同语,但是文读“浊去归上”与共同语“浊上归去”的演变方向相反,所以这个文读层并非是共同语直接的叠加。“韶五型”客家方言也有“浊去归上”的现象,其原因是古全浊上的文读层与浊去合并之后再和清上合并为上声调(庄初升2008),潮汕方言的“浊去归上”当与“韶五型”客家方言无关。可见潮汕方言“浊去归上”不是主要由接触引发的音变,其演变动力首先来自方言本身。
3.2.1阳上、阳去两个声调前变调大面积混同
潮汕方言的声调普遍有前变调,但是不同声调的前变调一般是不同的,唯独阳上、阳去两个声调前变调大面积混同,见下页表3。
表3潮汕22个方言点的阳上、阳去的调值和前变调
编号方言点阳上阳去阳上前变调阳去前变调1潮州湘桥2521312122潮州(北) 〔8〕352121123潮州潮安文祠242121124潮州潮安凤凰242221215潮州饶平黄冈253132326汕头市区253131317汕头潮阳(张)〔9〕3131133338汕头潮阳棉城523331319汕头潮阳谷饶5131212110汕头潮阳海门4145443311汕头潮阳金浦5121323212汕头潮阳西胪21431222213汕头达濠52332313114汕头澄海澄城335212121215汕头澄海澄城(林)〔10〕3511211116汕头南澳后宅224332212117揭阳榕城2522212118揭阳惠来神泉2141333319揭阳普宁洪阳2522313120揭阳普宁里湖21522212121揭阳普宁流沙22442333322汕尾市区25213333〔8〕〔9〕〔10〕根据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1995:41),材料记录的阳去前变调是12,“潮汕方言声调语料库”的湘桥(即府城)材料则为212,这有可能是记音方式不同导致的。本文将其处理为潮州口音的一种,用小括号加“北”字以示区别,代表方音材料采用“潮汕方言声调语料库”湘桥的材料。 根据张盛裕(1979,1980),简称“潮阳(张)”。根据林伦伦(1994),材料记录的是澄海澄城镇方音,与“潮汕方言声调语料库”的材料不尽相同,本文处理为另一种不同的口音,简称“澄海(林)”。
〔8〕根据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语言学教研室(1995:41),材料记录的阳去前变调是12,“潮汕方言声调语料库”的湘桥(即府城)材料则为212,这有可能是记音方式不同导致的。本文将其处理为潮州口音的一种,用小括号加“北”字以示区别,代表方音材料采用“潮汕方言声调语料库”湘桥的材料。
〔9〕根据张盛裕(1979,1980),简称“潮阳(张)”。
〔10〕根据林伦伦(1994),材料记录的是澄海澄城镇方音,与“潮汕方言声调语料库”的材料不尽相同,本文处理为另一种不同的口音,简称“澄海(林)”。
从表3所比较的22个点的材料来看,阳上、阳去二调的前变调相似度很高,16个点相同;3个点比较接近,它们是海门44/33、澄城(林)21/11和澄城 21/212。只有湘桥31/212、潮州(北)21/12、文祠21/12三点相差较大。
可见潮汕方言阳上、阳去的前变调大面积处于混同的状态,通常不能单独成词的非常用字折算回本调的时候容易窜调。例如汕头市区,阳上、阳去前变调31,非常用字作为前字读31的时候,发音人并不能肯定它的本调是阳上还是阳去,造成大量非常用浊去字读入阳上调,这是“浊去归上”的前提。潮汕方言的声调虽然普遍有前变调,但是其他声调的前变调之间一般相差较大,所以没有出现由于前变调大面积混同而窜调的情况。
3.2.2浊去字明显比全浊上字多
前变调混同能引发非常用阳去字窜调,同样能够引发非常用全浊上字窜调而读入阳去调,但实际上,全浊上字读阳去的寥寥无几:Cheng & Wang(1972)统计的潮州话材料中只有8个字;揭阳话也只有8个字,其中4个是阳上、阳去二读皆可。这说明有其他因素左右了窜调的方向,我们认为这个因素就是浊去和全浊上的字数差。以《方言调查字表》为参考,浊去字有400个左右,全浊上160个字左右,前者远多于后者,是后者的2.5倍。设全浊上和浊去的字数分别是z上、z去,非常用字比例分别为a上、a去,非常用字数为f上、f去,常用字数为c上、c去,已窜调的非常用字为y上、y去,未窜调的非常用字为x上、x去,阳上调和阳去调中非常用字和常用字的比例为l上、l去,不考虑其他因素的影响,非常用全浊上和非常用浊去字窜调率相等,设为b,则
函数1 f上=z上a上函数2 f去=z去a去
函数3 c上=z上-f上函数4 c去=z去-f去
函数5 y上=f上b 函数6 y去=f去b
函数7 x上=f上-y上函数8 x去=f去-y去
函数9 l上=(x上+y去)/c上函数10 l去=(x去+y上)/c去
=[b(f去-f上)+f上]/c上=[-b(f去-f上)+f去]/c去
当b=0时,
l上=f上/c上
l去=f去/c去
z上、z去、a上、a去基本不变,所以f上、f去、c上、c去也不变,b=0时l上和l去保持稳定,即没有发生窜调的时候,阳上调和阳去调两个调类中的非常用字和常用字的比例l上和l去保持不变。但是实际上,由于前变调大面积混同,b>0,l上、l去会随b值波动,也就说当窜调开始的时候,l上、l去就开始变化了,我们要考察的是l上、l去的变化趋势。
b是正数,所以(f去-f上)是正数还是负数关系到函数9和函数10是增函数还是减函数。以《方言调查字表》为参照,z去=2.5z上,所以
若f去-f上=0,则a上=2.5a去
若f去-f上<0,则a上>2.5a去
若f去-f上>0,则a上<2.5a去
显然,全浊上的非常用字比例不可能等于或者高于浊去的非常用字比例的2.5倍,所以f去-f上>0,函数9是个增函数,l上随b值上升而上升,f上-f去<0,函数10是个减函数, l去随b值上升而下降,大致如图1、图2所示:
图1 函数9的图像 图2 函数10的图像
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连读变调的混同程度只增不减,所以b值将越来越大,l上不断上升,l去不断下降,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阳上调中非常用字的比例会越来越高,直到一个临界点,(8)理论上说,阳上、阳去前变调混同引发的非常用全浊上字和非常用浊去字窜调的最大概率是0.5。而阳去调反之。阳上调成了专收非常用字的调类——一个文读调,这给当地人一种印象——白读阳去的字,文读就读阳上,这慢慢形成了浊去字两种声调的文白对立。潮汕方言有强大的文读系统,一旦浊去字读阳上和读阳去的文白对立形成,未窜调的非常用浊去字就可以大量折合到阳上调了。非常用全浊上字按照自然音变的规律,也可能窜调到阳去调中,但是由于阳上和阳去的文白对立形成,所以窜调到阳去的非常用全浊上字也会跟着非常用浊去字被折算回去阳上调,而常用全浊上字本身不发生窜调,所以全浊上不分文白,都留在阳上调中。(9)未受官话影响的次浊上字因为相同的原因也读阳上调。浊去字明显比全浊上字多是潮汕方言“浊去归上”的关键因素。
综上,阳上、阳去的前变调混同引起浊去字折回本调时窜调,由于浊去字明显比全浊上字多,导致浊去字文读阳上和白读阳去的分化,这种文白对立形成之后,大量未窜调的非常用浊去字被折合到阳上调,最终形成了潮汕方言“浊去归上”的独特现象。
如果本文的观点正确,潮汕方言阳去字窜调到阳上的数量是越来越多的。我们统计了1886年出版的潮州话教材《汕头话读本》(10)《汕头话读本》(A HANDBOOK OF THE SWATOW VERNACULAR),编者林雄成(Lim Hiongseng), 是一本“专为英人学习潮语,潮人学习英语”而编写的教材,1886年在新加坡出版。读本选用的是潮州府城话。原文汉字是繁体字,本文用简体字转写;原文有不少异体字、训读字、别字,本文用圆括号附在简体字后面,必要时也把原文例词和注释附上。中107个可读阳去调的字,对照《汉语方音字汇》(第二版重排本,2003),其中声调一致的字有76个,包括只读阳去的“味地饲(养)二(弍/次/两)字示伏鸡~卵雾旧谢感~誓外庙尿轿未话帽磨名词袋座饿败载(儎)量词害卖位豆(荳)痘候料步度渡路柚病骂様鼻面(麫)~包院办(辨)柜县慢(缓)练现万面脸认闰份(分)运梦洞~~光,光光共巷用问传古~缎(縀)夏树大~号射缝(钹)例也(亦)剩(存)”,阳去和阳上两读的“利命上大”以及阳去和阴去两读的“代掉(丟)”。声调不一致的字有31个,共有9种情况,见表4:
表4《汕头话读本》和《汉语方音字汇》声调不一致的例字
《汕头话读本》所载声调《汉语方音字汇》 所载声调字数例字阳去/阳上阳上1念(唸)阳去阳去/阳上12住居住累(劳)赖殿定饭健妹事视望闹阳去阳上5愿撞荡坠时钟~护阳去/阴去阴去2肆素(道)阳去阴去2扮柄阳去/阴平阴平1思阳去阳去/阴去3露换漏阳去阳去/阴上4娶己韧(潤)汗阳去阳去/阳平1弹(打)
前3种情况的字数有18个,占声调不一致的字数的58%,占全部统计字数的17%。我们不排除《汕头话读本》和《汉语方音字汇》有一些字音记录不全的可能,不过还是能够看出阳去字窜调到阳上的趋势,这个统计结果验证了我们前文的观点。
音变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自然音变,另一种是接触引发的音变。没有语音条件的、由于和外部语言接触而导致的音变属于后者。文白异读没有语音条件,一般认为文白异读属于接触引发的音变,文读音来自强势方言。声调的文读系统形成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对强势方言调值的模拟,一种是对强势方言调类的折合,潮汕方言“浊去文读归上”形成方式与上述两种方式都有所不同。潮汕方言浊去字分化的动力首先来自方言内部。阳上和阳去两个声调的前变调大面积混同导致了非常用的全浊上字和浊去字窜调,不考虑其他因素,二者窜调概率相同。由于浊去字明显多于全浊上字,非常用浊去字也明显多于非常用全浊上字,所以前者窜调的字数远多于后者,导致阳上调中非常用字的比例逐渐提高,而阳去调反之,形成浊去字读阳上和阳去两种声调的文白对立。在这个音变过程中,阳上和阳去的前变调大面积混同是前提条件,浊去字明显比全浊上字多是关键因素,这两个因素都属于语言本身的因素,与语言接触无关,该演变首先是自然音变。一般界定自然音变的标准是有语音条件,例如声母条件、韵母条件、声调条件等,是可以从音理上进行解释的演变(潘悟云2010;王福堂2010)。潮汕方言“浊去文读阳上”形成过程中有一个很关键的因素:浊去字明显比全浊上字多。浊去和全浊上字数的悬殊使得它们窜调后阳上调与阳去调中非常用字比例有不同的变化方向,最终形成了文、白读的分化。看来,考察自然音变也需要重视中古调类字数等非音理的因素。
潮汕方言有强大的文读系统,在该系统的压力之下,未窜调的非常用浊去字也被折合到阳上调,最终形成浊去字今读阳上多于阳去且读阳上和读阳去文白对立的声调格局。潮汕话文读系统是语言接触的产物。准确地说,潮汕方言“浊去文读阳上”是语言内部矛盾首先引发的而后由文读系统加速的一个音变,它是潮汕方言内部矛盾和语言接触共同形成的结果。
Wang & Lien(1993)统计了不同声母、韵母的阳上调和阳去调字,推断出文读层势力强于白读层的结论。徐宇航(2012:165-171)对次浊声母上声字的统计和我们前文对早期潮州话阳去字的统计,都显示了文读层越来越强的趋势。文读层的势力不断膨胀,最终会导致白读层的浊去字也读归阳上调,阳上、阳去合并,调值为原阳上的调值,合并后的调类应该命名为阳去,即变成“浊上归去”的类型。事实上,部分方言点如南澳云澳、海丰公平、陆丰东海等全浊上都已经归了阳去(徐馥琼2007)。我们预测,潮汕地区有阳上、阳去二调的方言点未来都可能形成“浊上归阳去”的声调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