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宝玉
一畦小葱亭亭立于菜园一侧,整齐排列,甚是可爱。有人常将美好年华喻为“青葱岁月”,这里取的是“匆匆”之意,锦瑟有限,示人要珍惜。春之青葱是最鲜嫩的,倘过了这段时日,就没了春味了,也是这个道理。
春色里,村野阡陌,阳光佳美。小葱洋溢热情,蓬勃生长,闪着暖意光泽。在我的眼里,小葱好似清纯的少年,面色白皙,身体颀长,满怀憧憬,行于春光,让人感觉整个春天都是充满希望的。
小葱简单,但不单调。那一抹淡淡的青与白,装点农人的餐桌。农人清贫,没有佳肴美馔可食,一碗小葱拌豆腐,淋一点香油,就是一道美食。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喜气洋洋,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苦涩的岁月因了小葱而诗意,那沉郁的记忆也因了小葱而阳光满满。在我的心目中,小葱永远是清香的,鲜美的。
这些年远离乡村,与泥土有了隔阂,也许久未曾体味那带着泥土芬芳的小葱滋味,让我倍加想念。见一老友在阳台种了几茬小葱,惹动了我的冲动。起初妻坚决反对,人家都是种花种草,而我们家种葱,那成何体统。我好言相劝,葱也是草啊,何况种了葱可以食用,没有化肥农药更绿色。妻动了心思,同意了。我买来一只椭圆形大盆,买来葱苗,照着记忆里农人的把式耙土种葱。三五日之后,那一盆小葱便葱绿了起来,摇曳在我家阳台之上。又过两三周,薅了几棵给妻做菜,味道很佳。
特别是小葱炒鸡蛋,可谓完美。妻把小葱洗净,然后在案板上剁碎,放到打好的鸡蛋里,在油锅上煎鸡蛋。金黄的鸡蛋上面,有莹莹点点的绿色香葱做点缀,色香味俱全。望着眼前的小葱炒鸡蛋,母亲的身影又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也许因为很久没有回老家了,十分想念。
到了春天,乡间到处都是食材。母亲常提着篮子去找野葱。野葱味道比自家种的还要好。母亲用野葱做的葱油饼最合我意。葱切成葱花,面擀成面片,均匀地撒上盐、花椒粉、葱花,再轻轻地把面片揉成圆饼状,然后放到油锅里煎。待焦黄,葱香四溢,香软可口,光看着都垂涎三尺。
小葱,清纯的小葱,乡野间永不老去的味道,它平民,它质朴,它把人间最美的味道裹藏在绵久的母爱里,让人永难忘怀。
生了馋,想吃春卷了,才想到母亲。
电话里,母亲笑了,说:“周末你们回来吧,炸春卷吃。”不仅我高兴,我的小儿也雀跃起来。母亲啊,总能用她那灵巧的厨艺和令人垂涎的饭香勾住我们的双脚。真是让人急不可待,只恨未生双翼。
我觉得唯在春日里最是吃春卷的佳时。《岁时广记》载:“在春日,食春饼,生菜,号春盘。”分明古人已经为我们食春卷标记了时节。无限春光,大美佳境,田间葳蕤,随意凑些绿的韭菜、鲜的荠菜,调些粉丝的碎末,把喷香橙黄的鸡蛋皮儿切匀混合馅中,再用薄薄的面皮裹上,小心翼翼地贴在热油上煨炸,至色泽变黄,香味氤氲,起锅,盛入盘中,就是一道实实在在的世俗美食。一枚、两枚、三枚……排成一圈。旁边的“饭桶”们已经按耐不住了,不等凉些,就夹到嘴里,烫得直吸溜,也忍着热大嚼不止。
这是我们俗人的吃法,古代文人吃春卷则文艺多了。雅士们给春卷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黄金卷白纱衣”,文静,秀气,还带着些许书香味。在袁枚的《随园食单》就有关于春卷的记载:韭白拌肉,加作料,面皮包之,入油灼之,面内加酥更妙。比起来,和今日的做法并无大的差异。可在大文豪的笔端,寥寥数笔,却将春卷勾勒得悠闲疏朗,想着袁枚真不愧是古今第一饕客。
春卷,名字好听,这是外美;其实它内更美,是典型的“秀外慧中”。不要说吃了,单单是看上去就非常养眼,鸡蛋金黄,韭菜碧绿,镶嵌在白色的面粉上。吃上一口,软软的,又脆脆的,有蛋香,有韭香,有菜香,特别是那韭菜的香味,经过炙火之后,香味升华,闻上去就已是熏熏欲食,吃起来,更是满嘴春光。
曾有一年春日,随一文友游颍河,至晌午,山野茫茫,无处寻食,饥肠辘辘。勉强又往前走了三里多路,忽然闻到一缕诱人的饭香。我俩循着香味,来到一农舍院前。门是柴门,没关,我俩贸然进入。庭院一角,一对老夫妇正在烹食。老头先看到我们,并不惊怪:“来了,坐吧。”听他这么一说,我俩倒诧异了。我上前向老夫妻说明了原委,他们只是点点头,说:“春卷马上就好了,等一会儿吧。”老婆婆负责包春卷,老头负责炸春卷,相得益彰的配合,十分温馨动人。春卷炸好,先给我们端上一盘,我俩饥不择食,也没客气,就狂嚼起来。那次吃春卷,味道真是香啊。临走时,我们要付账,老夫妻坚决不要,还各送了我俩一捆鲜韭菜,弄得我们实在不好意思。
想来春卷之所以醇香无比,大约是因为里面包裹了鲜嫩的春之食材,还裹和着浓浓的人间真爱。
受苏州文友之约,春游人间天堂,柳绿花红,山清水秀,惬意极了。更值得庆幸的是,品尝了大名鼎鼎的苏州船菜,至今仍口齿留香,韵味不绝。
船菜,顾名思义,船上吃的菜肴。在苏州,船菜的历史可追溯到清朝,康乾年间,江南富庶,京杭大运河上商船往来如织,经济的发达,自然带动饮食业的发展,人们在欣赏河景的时候,船菜应时而生。试想,一边品景,一边品菜,晴波瑟瑟,柳色依依,怡红快绿间桨声灯影,曼妙时光里无限风情。
这时节,苏州是美的,河畔游人如织,河里船来船往。随三五文友登上一小船,去哪儿?问了也白问,说随意。那就任渔家安排吧。春阳灿烂,春风柔人,人在船里,波浪叠叠,人在船头,水波素素。与文友谈天说地,品诗舞文,好不快乐。
至晌午,渔家已经把吃食准备了。一盘清新雅致的炒豆腐首先端上案来,尝一尝,爽口清丽,这豆腐做得不错。这可不是一般的炒豆腐,是吴一山炒豆腐,在别处是吃不到的。吃船菜当然少不了鱼,一盘汪南溪拌鲟鱼还未端来,就可闻到鱼鲜香扑鼻而来,惹人垂涎三尺。又是河蚌烧咸肉、银鱼涨蛋、炒鳝鱼丝、韭菜炒螺丝头,皆是新鲜瓜蔬,味道鲜美。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在小小的船上也能吃到如此美味。文友说,这船菜一天只做一席,皆渔家精心准备的,货真价实,精挑细选,绝非岸上酒店菜肴所能相比。
这是什么汤?答:蚬子豆腐汤。厨娘介绍说,这是刚出水的蚬子,桃花蚬,洗净,在沸水中焯过,蚬子张开两扇贝壳,把蚬子肉剔出,入汤,开水煮熟,放入嫩豆腐,片刻,即可出锅。此汤宛如浮玉,晶莹亮丽。尝一尝,鲜美无可比拟,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汤”啊。我连吃两碗米饭,直到饱嗝连天,才罢。
酒阑席撤,香茗黄澄,茶叶在沸水间上下浮动,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油然升腾,想这般生活不就是神仙生活嘛!苏州人啊,倒真会享受。
“船行景移之中,两岸茉莉花、朱兰花浓香扑鼻……迨至酒意消散,剩下一堤烟月斜照。”回头四顾,却见船尾瓦灶炊烟袅袅,水天辽阔一色。远望湖田精致怡人,隐约模糊于山水泼墨之间,似睡非醒,布谷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