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里的流年

2019-11-13 08:01李笙清
火花 2019年4期
关键词:放映员打谷场放映机

李笙清

童年时,乡下经常放露天电影,有时候是县里的放映队下乡来放映,大多数时间则是公社文化站的放映员带着那台小型放映机走村串乡。在乡村文化生活相对匮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看露天电影,可以说是乡村人最喜爱的一种休闲娱乐方式了,人们隔三差五能看上一场露天电影,那高兴劲儿就像在享用一顿丰盛的美食。那时候的乡下人家虽然没有电话,但哪个村什么时候放映露天电影的信息往往会一传十,十传百,就像原野上成熟了的庄稼气息一样,迅速弥漫到十里八村的每一个角落。每天一放学,我们就绕到村里的打谷场上,有两根高大粗壮的楠竹一直栽在打谷场的一角,只要看到有白色的银幕在楠竹上挂出来,就会禁不住欢呼雀跃,那种感觉就像过年一样。

放映露天电影,气候条件很重要,以春、夏、秋三季居多,寒冷的冬天一般很少放映。露天电影放映场大多选择在宽大平坦的打谷场上,有时候也设在村小学的操场上。两根楠竹或木头栽在泥土里,四角用绳子扯上一块黑边白底的银幕,就成了一个天然的露天电影院。夜幕还没降临,打谷场上就摆满了板凳、椅子,这都是乡村观众们为抢占有利地形而提前放在那里的。由于我们家兄妹多,村里每次放露天电影,爷爷都要背着水壶,腰插芭蕉扇,将家里的小竹床搬到打谷场上,再将幼小的弟弟妹妹抱到竹床上。无论怎么抢占观影位置,打谷场中间的那个“风水宝地”总会被一张方桌占据,那是提前留给放映员摆放放映机用的。有的村民懒得带板凳,随便找几块砖头,或者从草垛里拉出一捆草,就坐在打谷场边看起了电影。

有些婶子媳妇们吃过晚饭后就来到了打谷场上,一边织毛衣、纳鞋底,一边唧唧喳喳地聊天。有些来得早的性急的男人无事可做,他们一边抽着烟,一边与那些婶子媳妇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插着话,偶尔开玩笑说一两句荤话,总会招来女人们的一阵笑骂声。老人们一般也是看电影的早到者,他们凑在一起,一边慢悠悠地摇着芭蕉扇,一边唠嗑,显得闲适安逸。我们一班小伙伴可就不那么安分了,到处窜来窜去,四处打听着当晚会放什么片子。

当夜幕开始降临,放映员带着设备来到打谷场上开始调试放映机,人们呼啦啦围拢来,好奇地看着放映员摆弄着那些放映设备。这会儿,我们便像小泥鳅一样从人缝中挤进去,抢着看装电影胶片的铁盒子,上面一般用油漆写有片名,如果是我们最喜欢的战争题材的电影,便会发出一阵开心的欢呼。那时候放露天电影,一般会放上两部片子,在放正片之前,还会放上一部短短的科教片。有时候两个乡村同时放电影,就有专门的跑片员骑着摩托车或自行车在乡村之间穿梭,将两边放过的影片互换着放映。每当放映员调试放映射线时,我们便顽皮地爬上放映机前的长凳,手舞足蹈,看到自己的动作像皮影一样闪动在银幕上,心里便特别开心。

那时候的乡下经常停电,放映员每次下乡时都带着一桶汽油和一台小型发电机,以备不时之需。遇上停电,放映员会用一根绳子缠在发电机的一个轮子上,用力一拉,马达便轰鸣起来。有时遇上发电机出了故障,村民们便显得很焦急,在发电机前围成厚厚的人圈,用一只只手电筒照着放映员修理发电机,不时有人在圈外打听修理得怎么样了。当发电机的轰鸣声悦耳地响起,放映机上的白炽灯泡亮起来时,打谷场上会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每每这时,嗅着发电机散发出来的汽油味,便觉得格外好闻。

有时候遇到刮大风,银幕一会儿被吹得鼓起来,一会儿又凹进去,银幕上的人物跟着走样变形,惹来一片牢骚声,抱怨这风起得真不是时候。看露天电影,最扫兴的莫过于突然下雨,雨小的时候,人们看电影的兴致不减,都端坐不动。有时雨来得急,加上打谷场周边一般没有建筑,人们一边撒着脚丫子跑,一边还不忘诅咒几句天气,一时间,打谷场上出现的是一片狼狈慌乱的景象。

那时候,露天电影放映的影片五花八门,大多是黑白的。有文革题材的《春苗》《海港》《沙家浜》《红灯记》等,有抗美援朝题材的《奇袭白虎团》《上甘岭》《激战无名川》等,有反特题材的《神秘的旅伴》《冰山上的来客》《黑三角》等,也有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鲜花盛开的村庄》等。我最喜欢看的还是战争片,像《南征北战》《小兵张嘎》《侦察兵》《渡江侦察记》等影片真是百看不厌,对电影中的歌曲和经典台词,更是常常挂在嘴边。《洪湖赤卫队》由于是反映家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红色电影,公社文化站特意购买了一盒胶片,所以在露天电影中出现的频率最高,也最受村民欢迎,其中有些镜头就是在我们村附近的湖区取的景。有时遇上放映花鼓戏、黄梅戏等戏曲片,我就扯上几把稻草,在银幕背面的地上躺下来看,那儿一般观众稀少,不影响视角,只是常常看着看着眼皮打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稍大一些,便不顾父亲的警告,偷偷爬上打谷场旁边的草垛上看电影,居高临下,感觉特别惬意。那时候,放露天电影的打谷场也是年轻情侣谈情说爱的地方,他们一般会选择在远离放映机的打谷场的边缘地带,一边说着情话一边看电影,成为露天电影的一道浪漫的风景。

有时候村里不放电影,我们就到处打听哪个村有电影放。如果打听确实,便早早吃罢晚饭,约上几个小伙伴步行去邻村看电影,路远的来去要花两三个小时,但我们依然兴高采烈,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有一次去一个湖区渔村看电影,途中要经过一条河,我们几个小伙伴没钱坐渡船,来回都是将衣服脱下来顶在头上踩水过河。每次看完电影回到家里,已是夜深人静,爷爷总是用一条长凳顶住大门,这样等我回家时就不会惊动家人。每次看完电影回家,上床后常常沉浸在电影剧情中,很久无法入眠。那时候,我的志向是长大后当一名威武的军人,故特别崇拜电影里的那些英雄人物,如《平原游击队》的游击队长李向阳,《侦察兵》里面深入虎穴拿到敌炮团火力配备图的郭锐等。

堂叔是个复员退伍军人,在部队时担任过放映员,退役后被公社文化站请去做了专职的电影放映员,经常开着文化站的那辆破旧的北京吉普到各村放电影。我在寒暑假里经常跟着他走村串乡,慢慢地,我也学会了一些换胶片放电影的技巧,还经常帮堂叔倒胶片。有时经不住我的软磨硬缠,堂叔也会让我上机“实习”一番过过瘾。后来,乡村里放电影开始稀少,有时一年上头难得放上几场,村民们要看电影,需要到镇上新建的电影院去买票,乡村的露天电影,开始变成记忆中的一道遥远的风景。

转眼间,时光已流逝了三十多年,乡下的露天电影,成了生活中一份美好的记忆。前些时回乡,又看到了久违的露天电影,原来是邻居柳大伯家娶亲办喜事,从镇上电影院请来的。听父亲说,有些年村民看电影,必须走很远到镇上的电影院去看,很不方便。但近年来,市里开展送文化下乡活动,每个月都会在各村轮流放露天电影,丰富村民的文化生活。乡村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发家致富的农民越来越多,经常有建房、嫁娶办喜事的为了活跃喜庆气氛,掏钱请乡亲看露天电影凑个兴。电影院也适应着新形势,到处接活创收。由于跑乡的人员不够,已经退休的堂叔又被电影院返聘,成了专门“串乡”的放映员。

夜幕降临,柳大伯家门前扯起了白色的银幕,宽阔的水泥村路上,坐满了黑压压的村民。大家嗑着瓜子聊着闲话,柳大伯一家人挨个发着喜烟、喜糖。中间位置放上了一张方桌,放映机就放在方桌上面的一张小桌子上。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我的心里不禁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那天,堂叔跟我们一起吃的晚饭。很久没有见面,堂叔高兴之余,喝多了酒。放映时,堂叔坐在一边,让我上机操作。我调试好放映角度,熟练地装好胶片,打开放映灯,随着放映机传出沙沙的转动声,银幕上出现了动感的画面,便觉得这种客串放映员的感觉真是好爽,仿佛又回到了那难忘的露天电影时代。

如今在省城看电影,如果不是放大片,观众一般很少,有时拉上妻看一次电影,妻说一点看电影的气氛都没有。妻的一句话,将我的思绪猛地拉回到那片遥远的乡村打谷场上,拉回到挂在记忆深处的那方小小的银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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