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勇进
内容提要:金庸、二月河的武侠小说与历史小说创作,已分别构成20世纪华文创作的两个有意味的文学景观。因武侠小说和通俗历史小说题材领域的相近,又使二人作品的具体创作与传播,体现出某些共性,同时,亦因文类制约,以及二人各自的创作偏好及传播时代环境不同,二人作品创作与传播,亦有明显差异。二人作品创作与传播的成功,就大小文化传统交融的趋势来看,具有典范意义,也给当今文化建设如何激活历史资源,留下了丰富的启示。
2018年末,金庸、二月河先后逝世,在读书界文艺界乃至大众网络舆论中引起强烈反响。金庸逝世当日,消息上了微博热搜,在微信平台上,同样成为热点,仅相关公号文章,在金庸逝世半个月后的11月14日,笔者用搜狗搜索引擎微信文章检索功能,以“金庸”为关键词检索,即搜得18053条结果,公号文章之外,更有个人朋友圈里海量的悼念和转发。金庸逝世一个半月后,12月15日,曾与其惺惺相惜的二月河亦逝世,在网络上同样反响强烈,据《河南日报》客户端报道,仅该报官方微博发布的《河南赤子二月河:伟大时代,才有不朽作品》,阅读量即超过1700万,转评超过3万条,成为当天新浪热门微博,此外有关二月河的微博总阅读量超过2370万,网友转评超过8万。客户端相关报道阅读转载量超过10万,微信相关报道阅读量也已超过3万。
不过,二人逝世引起的强烈反响,并不是只有悼念、赞誉之声,个中亦不乏批判否定之声,更有全面综论得失者。只是综论得失往往是分别针对金庸或二月河而发,将两者作全面比较分析者尚寡,本文即拟于此做一尝试。
将金庸、二月河做比较分析,首先是因二人分别在武侠小说和通俗历史小说这两个相近且相互影响的文学创作领域,作品均取得了空前成就,传播亦获巨大成功。
金庸的新派武侠小说创作,其影响力之深巨,在同类文学创作中,可以说无人能与比肩。首先是作品本身流传广泛,所谓“有华人处必有金庸”,其次又有不计其数的影视改编之作。到上个世纪末,更由主流知识界开启了对其作品经典化历程。如1994年,由王一川等学者主编并由海南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纪文学大师文库》,该文库小说卷将金庸列为仅次于鲁迅、沈从文、巴金排名第四的小说大师,位列于老舍、郁达夫、王蒙、张爱玲、贾平凹之前,引起轩然大波。1996年,北京大学谢冕和钱理群主编《中国百年文学经典》,收入金庸的《射雕英雄传》。1998年5月,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召开“金庸小说与20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等学府,以及来自中国内地、中国香港与中国台湾、日本、英国、加拿大等地学者与会,这意味着“金学”开始进入国际汉学界较高层次的视野。同年,香港(海外)文学艺术协会颁授“当代文豪金龙奖”,金庸与巴金、冰心三人荣膺。进入本世纪,金庸亦因其创作成就和巨大影响力,于2009年9月,被聘为中国作协第七届全国委员会名誉副主席。
二月河的创作,若仅就其传播影响力而言,也同样可说是通俗历史小说作家中空前成功的。其于1985年至1999年陆续出版的“落霞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在海内外引起热烈反响。其中《康熙大帝》先后再版十余次,并于1994年、2001年两度改编为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播放。《雍正皇帝》同样再版十余次,并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播放。《乾隆皇帝》亦多次再版。该系列小说,在香港台湾亦印有多个版本,并多次再版,据台湾媒体报道,“大陆历史小说来台首开畅销之例,就属二月河的帝王系列……据统计热销程度足与金庸比拼”,在台湾,有二月河读友会,而且,“据闻包含李登辉、宋楚瑜、辜振甫、辜濂松、郭台铭等,不少政商高层人士都是二月河的读者”。此外,2000年,二月河获得“美国中国书刊、音像制品展览会——海外最受欢迎的中国作家奖”,此奖项当年首设,二月河为首位、也是唯一的获奖作家。因此,有媒体将二月河与金庸并称为“世界华文小说的两座高峰”
当然,客观地说,两人的传播影响力仍有差距——这个差距的成因,将在后文分析——但无论如何,两人的创作已分别构成20世纪华文创作的两个有意味的文学景观。
更重要的是,因武侠小说和通俗历史小说题材领域的相近,又使二人作品的具体创作与传播,体现出某些共性,同时,亦因文类制约,以及二人各自的创作偏好及传播时代环境不同,二人作品创作与传播,亦有明显差异。而无论是共性还是差异,均值得做深入之学理研讨。
一
首先考察比较金庸与二月河作品的历史书写。
金庸、二月河笔下世界,最直观的相似点,首先就是故事多于特定的历史背景中展开。二月河的小说自不待言,正如“落霞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书名所示,三部书全景式展现的,就是从康熙初年到乾隆末期一百三十余年的历史。而金庸的十五部武侠小说作品,除《侠客行》《鸳鸯刀》《白马啸西风》《连城诀》这类短篇小说历史背景较为模糊之外,长篇小说多注重特定的历史时代氛围的营造,并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展开人物事件。如《书剑恩仇录》的故事背景是清乾隆时期,《碧血剑》为明末,射雕三部曲则为南宋末或元末,《天龙八部》为北宋中期,《鹿鼎记》为清康熙年间,等等。
如果说二月河写特定历史环境中的人物和事件,本是历史小说这一文类的基本要求所致,那么金庸特重历史环境的书写,则既体现出武侠小说这一文类一般创作规范的制约——主角是武侠,而武侠的施展空间又只能是冷兵器为主的古代,又有作家个人趣味的偏好在内。因同样是武侠小说中的古代背景,也可能很虚化,如古龙、温瑞安的武侠小说,金庸自己的创作也有历史背景比较模糊的例子,如《侠客行》《鸳鸯刀》《连城诀》这类短篇小说,如《笑傲江湖》这部长篇小说。但金庸的多数长篇小说,还是以其鲜明的历史时代气息引人注目。而这无疑是金庸这位作家在武侠小说这一文类总规范下个人选择的结果。众所周知,金庸对历史怀有浓厚兴趣,1994年,金庸在北京大学授予其名誉教授仪式上的演讲,主题就是中华文明与历史,后一度出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生导师,招收历史系古代史专业的隋唐史、中西交通史方向的博士生,81岁赴剑桥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时,亦以历史领域的唐朝皇位继承问题为研究对象。金庸这浓厚的历史情结,反过来也深刻地影响到了他的武侠小说创作。
不但人物事件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展开,而且,在二人笔下,均可以看到,虚构的人物深度介入历史事件乃至大历史进程中。如在金庸的“射雕三部曲”中,郭靖曾作为成吉思汗西征军的重要将领,为蒙古军打下花剌子模名城撒马尔罕,后又为南宋守襄阳,力抗蒙古大军数十年;杨过更在襄阳城攻防战中,于千军万马中击毙蒙古大汗;张无忌则是元末反元的明教首领,朱元璋亦为其手下。在《天龙八部》中,则有萧峰最终制止了一场辽宋战争,并使辽帝耶律洪基终其一生不再侵宋。《鹿鼎记》中亦有韦小宝指挥清军与俄军作战,并主持签订《尼布楚条约》。二月河的“落霞三部典”亦有此特点,如《康熙大帝》中重要角色伍次友,实为虚构人物,而此虚构人物即以帝王师之身份教导少年康熙三年,为后者分析天下大势,并为其除鳌拜、平三藩制定战略方针,可以说是《康熙大帝》头两部中仅次于康熙的重要角色。再如,《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中的方苞、邬师道,虽有历史真人原型,但小说中二人为康熙或雍正谋划全局的诸多事件,亦属虚构。
金庸、二月河的上述书写,可以说各自代表了中国传统读书人心中一个永恒的梦想。前者,是“千古文人侠客梦”;后者,堪称“一编书是帝王师”。金庸笔下的游侠深度介入历史进程,人物原型可以溯源到《史记·刺客列传》中,曹沫、专诸、聂政、荆轲这类以个人之力深度介入历史的春秋战国时代的勇者;二月河笔下深度介入历史的伍次友、方苞、邬师道这类虚构的帝王师角色,其理论原型可以上溯到战国时代孟子提出的“王者师”,人物原型更可以上溯到传说中商周时代的伊尹、姜尚,又在后世中国文人的笔下,包括《三国演义》这部历史演义经典中,被反复书写。
当然同样是虚构历史人物事件,金庸、二月河的虚实布局和虚构程度仍有差别。武侠小说多以完全虚构的人物为主角引领全篇,真实的历史人物,往往在武侠小说中充当配角或背景人物,但历史小说一般不能如此架构。这种文类制约,在金庸、二月河笔下同样有所体现。另外,即使是历史中的真实人物,在两者笔下也会呈现出不同色彩,如金庸的《鹿鼎记》和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都出现了康熙、鳌拜、吴三桂、吴应熊这些历史人物,但金庸《鹿鼎记》中的康熙比较扁平化,吴三桂父子更被一定程度漫画化了,而二月河《康熙大帝》中的康熙和吴三桂父子,言行则更接近当时历史环境中的真实人物。二月河好读金庸小说,唯独不怎么读《鹿鼎记》,称其社会性不够,“大量演示一个小流氓的跳梁,不足以显示那个时代的特色”,也说明文类制约对作家创作观和审美观的影响。
历史人物之外,在历史事件的选择上,武侠小说更不妨完全以某个史学家否定的传说作为整个故事的起点。如金庸的《书剑恩仇录》即是,该作品以乾隆实为海宁陈阁老之子这一民间传说为基础,再虚构出乾隆的同胞兄弟陈家洛,于是兄弟二人,一为满族皇帝,一为反清帮会红花会总舵主,故事由此展开。历史小说尤其是长篇历史小说一般难以如此操作,这也是由武侠小说和历史小说这两种文类的一般规范制约的。
既然将人物事件置于特定历史环境进程中展开,那么对金庸、二月河来说,追求历史环境描写的丰满与逼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如果对读金庸《神雕侠侣》第一回“风月无情”和二月河《雍正皇帝》首卷“九王夺嫡”第一回“瘦西湖他乡逢故知 天光楼布衣窘官宦”开篇文字,就可看到,两者均以细腻笔触,展开了南宋末年江南嘉兴南湖和清初扬州瘦西湖这两个特定历史时代和地域的风情画卷。
背景式的风情画卷描绘之外,二人在人物事件演进的具体叙事过程中,更填充入了大量的历史文化细节。金庸具有深厚的旧学根基,其笔下的武侠世界时时可见丰盈而熠熠生辉的儒、佛、易、道、琴、棋、书、画等文化因子,使人如行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二月河亦于此用力甚深,举凡诗词戏文、医道棋理、拆字扶乩、狱政科举,以及皇宫大内、显宦豪门、青楼市井、道观佛寺、军营战阵、江湖山林各色人等的坐卧起居、衣食住行,相关细节尽量到位,写豪贵之家饮馔起居,笔触细腻处,直追《红楼梦》。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一下二人的历史文化书写,又可看到细微差别。大体而言,金庸这类描写偏于文化,尤其是大段虚构涉笔成趣的,如《射雕英雄传》中黄蓉为洪七公烧制“好逑汤”“玉笛谁家听落梅”一段,《笑傲江湖》里祖千秋为令狐冲讲论杯酒如何相配一段,《天龙八部》中段誉为王夫人品第茶花一段,这些段落,多巧妙化用诗文典故,因而更轻灵,更诗化。而二月河虽也有大段诗文融入情节中,但同时更注重历史典章制度、风情民俗和日常器用方便的细节描写,因而总体上更质实。
这其实也是文类制约的结果。盖因历史文化细节描写,对武侠小说来说是“加分项”,有则更好,但不强求,像古龙那样,历史背景完全虚化,也可以卓然成家。但对追求历史逼真感的历史小说来说,则是必须的基本功。当然,虽曰基本功,仍有高低深浅之别,二月河这方面的功力,同时历史题材作家罕有其匹,亦为其赢得了热烈赞誉。
金庸、二月河在通过大量的历史文化细节营造特定的历史环境氛围,并于此环境中展开人物事件的同时,更分别传达出对历史的冷峻思考。
金庸作品中可举的例证很多。如《碧血剑》,借袁承志的视角,描绘了李自成义军从得民心取天下,到迅即腐化堕落失民心的全过程,写出封建皇权压迫下,农民起义的历史正义,也写出了农民起义无法克服的历史局限。《射雕英雄传》的结尾,则借郭靖与成吉思汗的对话,对后者这个一代天骄一生屠戮无数造成白骨如山的罪责做了谴责,提出“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对历史人物的功过,提出民本的评判标准。《天龙八部》结尾则借萧峰与少林寺僧玄渡的对话,揭出历史中各种民族仇恨造成的巨大历史灾难,最后又写到辽帝耶律洪基被逼下令退兵后,意外地看到,组成侵略大军的辽兵们因可以平安还家反而一脸喜色,这就超越了传统的单一民族立场的历史观和历史叙事,深刻地揭出,反战其实是各民族底层百姓共有的意愿。这些叙述,均堪称透视历史,传达出深长的意味。
二月河笔下的人物,由于多为历史中真实人物,而且既然描摹的是特定历史环境下特定历史人物的心理,追求历史逼真感,就不易让人物做超越历史环境和具体身份的批判,但仍一定程度地展现了作者对历史的思考。如《乾隆皇帝》第一卷“风华初露”,第四十四回“尹继善泛舟歌侑酒,刘啸林闲赋讥时文”中,江南巡抚尹继善与主持南闱乡试的孙嘉淦对话,谈到当时虽为盛世,然“赃官十八九,清官十一二”,最后尹大笑着指出,革命是天道,是大数,所有王朝都无法避免由盛而衰最终覆灭的历史命运。此外,作者虽对康熙、雍正、乾隆三个封建君主总体上持正面肯定态度,但仍写出他们对臣子深刻的猜忌,更写出雍正继位后将助其夺位的一班亲信几乎尽数毒杀,揭出无论是什么样的皇权政治,终有其无法彻底消除的冷酷特质。
通过上面对金庸、二月河作品中的历史书写加以考察,可以看到,二人在这方面有很多共性,亦有一些差异,而无论是共性还是差异,都有文类制约和作家个人创作偏好的影响。二人的历史书写,又都成功地实现了雅俗融合,既满足了大众对历史的想象和求知欲,又生动地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诗词曲赋、琴棋书画等原属于士大夫和贵族阶层的精雅文化的深邃魅力,更传达出作家对历史进程与历史人性的当代思考。
二
现在再来考察比较金庸、二月河的文学书写。
二人的文学书写,首先引人注目的共同点,是都注重情节的戏剧化。这其实也是文类制约的结果,武侠小说也好,通俗历史小说也好,首先都属于市场导向读者导向的通俗文类。这也就决定了,情节必然高度戏剧化,以吸引读者。
但二人又都高度重视,在追求情节戏剧化的同时,深刻地刻画人性。如金庸的《神雕侠侣》第二十、二十一回,叙杨过来到襄阳城中,本欲刺杀传言中的杀父仇人郭靖,却几次为郭靖的仁厚襟怀感动,最后在蒙古军中更因眼见郭靖为救护自己受伤,瞬间由在郭靖背后猛下杀手转为拼死救护郭靖,这一笔既写出了人性,又以人性的变化来带动情节突转,既满足通俗文学的惊险传奇趣味与高度戏剧化,又能如所谓雅文学精英文学那样去揭示人心的深邃复杂,极见作家功力。二月河的小说同样如此,如写九王夺嫡,波澜起伏,高潮迭起,同时又展示了形形色色人物的复杂人性。这类情节设计,皆展现了雅俗融合的理念与成就。
金庸、二月河在注重大起落的情节推进同时,又往往能同时游刃有余地展开细节描写。如前已论及的,金庸、二月河笔下丰赡的历史文化细节书写。这些细节书写,绝大多数并不会改变故事的走向,也不影响情节的进度,大体可归于罗兰·巴特《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里叙事功能单位划分中“迹象”一类,却对小说氛围的整体营造以及小说质感的形成,有重要影响,均为二人作品增色。
金庸、二月河的小说语言,亦有一定相似之处。如金庸《神雕侠侣》第十三回写杨过斗霍都:
杨过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闲雅潇洒,翰逸神飞,大有晋人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之态。这套美女剑法本以韵姿佳妙取胜,衬着对方的大呼狂走,更加显得他雍容徘徊、隽朗都丽。杨过虽然一身破衣,但这路剑法使到精妙处,人人眼前陡然一亮,但觉他清华绝俗,活脱是个翩翩佳公子。
再如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首卷《夺宫初政》第三十八回中,康熙准备捉拿鳌拜,向众多侍卫发布号令时道:
当今社稷垂危,有被鳌拜篡夺之虞。朕每念及此,五内如焚,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中夜推枕,绕室煎虑。朕决意托祖宗在天之灵,擒拿鳌贼。列位壮士皆我大清忠贞之臣,望能奋发用命,卫我朝纲,靖我社稷!
两段文字,一为写人物行动和神采的叙事语言,一为模拟历史人物声口的直接引语,功能不同,但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某些共性,如均大量运用汉语中语势有力、节奏明快、修辞效果鲜明的四字语,同时语体又在文白之间,既让读者一下子大体看得懂,又能营造出一定历史氛围感,分寸拿捏,恰到好处。
金庸、二月河的文学书写,有一定共性,但也有相当多的差异。
首先是叙事主题不同。金庸作品主题,系以武侠为主,偶尔兼及政治。即使个别整部作品有很强的政治隐喻和批判色彩,如《笑傲江湖》,但故事的展开,还是以武侠人物的武侠活动为主。二月河的小说主题,则是政治为主,偶尔兼及武侠。而这后者,确实有金庸的影响在,二月河爱读金庸武侠小说,也有多人指出其小说中的打斗场面,让人联想到金庸。
叙事立场不同。金庸的武侠小说,更强调自由独立的现代价值观,对极权政治,有更强的批判色彩。如《笑傲江湖》写日月神教,《天龙八部》写丁春秋,《鹿鼎记》写神龙教,对泯灭人性登峰造极的封建个人崇拜均作了辛辣嘲讽。而二月河的落霞三部曲,预设主题就是将康熙、雍正、乾隆三个皇帝当杰出历史人物肯定,这个预设主题必然影响到几部作品的历史事件题材的筛选和叙事全局,也因此招致更多的诟病。
叙事中心不同。金庸小说的中心是人物,以人物带事件;二月河的叙事中心则是一个个历史事件组成的特定历史时代全貌,是在事件中写人物。金庸在回答读者来信谈其如何创作武侠小说时说道:“事先构思的是人物的性格,然后再将人物的性格放在后面展开的不同场景和情节里去演绎,自然而然就发展出人物的命运了。”而二月河创作历史小说,显然不能如此操作,只能在历史大事件的限定条件下做一定的虚构,在描绘历史全貌的前提下去展示一些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两者的这种创作路径差异,颇类于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所说的“因文生事”“以文运事”之别。武侠小说这一文类在塑造人物的自由度上,原本就比历史小说要大一些。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二月河笔下,人物固然有声有色,但若论其饱满鲜明,给读者印象深刻,则与金庸笔下人物仍有些距离,这与二人叙事中心选择的不同不无关系。
再有,金庸笔下的武侠小说,属于青年世界;而二月河的历史小说,则属成人世界。武侠小说本质上属于青春小说,带有浓郁的幻想色彩(比如二月河就谈到金庸笔下人物不必为衣食住行细节发愁),而通俗历史小说则更多保留了源自《三国演义》的那个传统,更多展现的是成人世界的权谋。
从对不同谱系文学作品的传承与融合来看,由于金庸和二月河两位作家的个体差异,也呈现出不同特点。大体说来,金庸是中西结合,而二月河则更多地继承了中国古典白话小说的表现传统。金庸创作武侠小说,从人物到情节到结构,多有借鉴中国古典小说之处,但其英文程度好,曾翻译过许多作品,其武侠小说亦多有化用西方文学作品之处。比如其《书剑恩仇录》,第三回情节化自梅里美的短篇小说《马铁奥·法尔哥尼》,又如他的《连城诀》,整体情节构思近于《基督山伯爵》,中间万震山谋害戚长发后时时夜起梦游砌墙的恐怖情节,则很可能是从莎士比亚《麦克白》中麦克白夫人梦游洗手一节获得灵感。再如《倚天屠龙记》中谢逊与张翠山、殷素素漂流北极的情节,有化用杰克·伦敦的《海狼》之处。而二月河的创作,作家自己曾概括说:“借鉴了古典四大名著和《聊斋》《金瓶梅》等体例,吸收最多的是《红楼梦》。”学界则称其小说“融历史、人情、侠义、公案小说于一炉”,尤其是其受《红楼梦》之深刻影响,更成为一引人注目之特征。
继承和融合的文学资源不同,最后也反映在小说结构上。二月河的小说,基本就是古典小说《三国演义》式的编年体,按时间轴纵向展开,再加适度的空间转换,铺叙各个地点的人物事件。而金庸的武侠小说结构则更加多样。比如,“射雕三部曲”、《笑傲江湖》、《鹿鼎记》这些长篇作品,往往以单一主角人物的视角贯穿全篇绝大部分情节,叙事结构近于西方16世纪的流浪汉小说。又如《雪山飞狐》,则更特殊,颇有武侠小说中的试验写作色彩:其中几章场景集中在一座孤峰峭立的雪山之顶一家山庄里,一群各怀心事的江湖人物围绕着一盒宝物,缓缓讲述起故事,随着一个又一个的讲述,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秘密,异常惨烈的家族仇杀以及藤牵蔓绕的百年恩怨,一点点被揭出,这其实是借用了现代推理小说常见的困境场景(一群人围困在四面阻隔的孤岛中,或大雪断路的深山别墅里,在恐怖的凶杀氛围里交谈,又不断有人死去)。小说又利用宝树和尚等人对当年那场沧州决斗的不同讲述,在读者心中勾起特殊悬念,这明显借用了日本电影《罗生门》的手法。最后,小说的时空叙事布局亦有特色,整部作品一共九章,除去人物讲述部分,其余全部事件都发生在一天,其中七章半又都发生在同一个地点,玉笔山庄。这种结构安排,可以说是武侠小说创作史上前无古人的。
即使是借鉴中国古典小说传统的叙述结构,金庸和二月河也有差异。如金庸笔下的《天龙八部》,其结构为列传连环体,即该长篇巨著系由段誉列传、乔峰列传、虚竹列传、慕容复列传、段正淳列传、段延庆列传等笔墨比重不等的一系列人物列传衔接组合而成。这种列传连环体与二月河“落霞三部曲”编年体的结构差异,其实就是几百年前《水浒传》与《三国演义》的结构差异。武侠小说,说到底,在文学渊源上跟古典白话小说里以《水浒传》为代表的英雄传奇这一文类更近,而二月河这种全景式跨越百年的章回体通俗历史小说,则是承以《三国演义》为代表的历史演义这一脉而来。
最后,金庸、二月河的文学书写虽有这样那样的不同,却都赢得了热烈赞誉。金庸在上个世纪末被一些人列入文学大师,又曾获“文豪金龙奖”,已如前所述。二月河的作品推出后,同样受到大众以及作家和文学评论界热捧,其《雍正皇帝》,有评论者称,“为五十年不遇甚至百年不遇的好作品”。当然,对二人的文学书写亦不乏批评之声,对金庸的批评主要集中于情节疏漏,对二月河的批评主要集中于旧体诗文的创作。但相较于这些批评之声,对两人的叙事能力和文字水准,颂扬之声仍处于绝对优势的压倒状态。
三
最后,考察一下金庸、二月河小说的传播。
金庸、二月河均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功底与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作品均获得了广泛传播。但仔细观察,又可以见到,二月河的小说,在当代通俗历史小说中虽堪称反响空前,但与金庸作品的影响力比,仍有差距。
何以如此?首先就外因来说,金庸、二月河的作品,传播时长与时机不同。从传播时长上来说,金庸第一部武侠小说作品《书剑恩仇录》,1955年即于香港《香港商报》连载,而二月河“落霞三部曲”第一部《康熙大帝》首卷《夺宫初政》,1985年始由内地黄河文艺出版社(后改为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传播时长相差三十年。
三十年时长相差,一则使二人作品以纸质形式传播的时间有差距,二则,更重要的是,这三十年,又恰好是华语世界由文化荒漠逐渐正常化到开始迈入话语爆炸的时代,这也就使二人作品问世之初,面对的传播环境即有巨大的差异。
金庸开始创作武侠作品时,香港尚为英属殖民地,当时流行的语言,主要是广东话和英语,除了南来香港的,很多人几乎不懂普通话。在这样的环境里,金庸开始了武侠小说创作,在香港报刊连载的同时,亦开始向东南亚传播。而这时东南亚的华语环境又是什么情形呢?是整个华文教育处于低谷期。以印尼为例,就在金庸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作品《书剑恩仇录》开始于《香港商报》面世连载的1955年,印尼政府颁布《外侨私立学校监督条例》,规定华文学校必须以印尼文为必修内容,此后,印尼当局又于1957年颁布《监督外侨教育的执行条例》,不准新办华文学校,并取缔部分华文学校,1958年,印尼政府以台湾当局支持参与苏西拉威叛乱为由,关闭全印尼所有亲台华文学校,改为印尼国民学校。1967年,新上台的苏哈托政府以中共参与“九·三〇事件”为借口,取缔亲中国大陆的华文学校,至此,华文学校的发展和华文教育陷入完全沉寂状态。而在这个时期华文教育陷入低谷的,又不仅仅是印尼,越南、柬埔寨、泰国、马来西亚等国的华文教育,同样因各种原因,处于被打压状态,进入严重衰退期。而这时的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地区,这两个最大的华语区,亦皆因众所周知的政治原因,在文化上同处于万马齐喑的低潮期。
金庸的武侠小说,就是在整个华语世界的教育或文化低迷期,开始了创作和传播。首先是在其时被称为“文化沙漠”的香港地区,金庸开始用既有文言之典雅,又有现代汉语之晓畅的中文来写作,令当时香港读者耳目一新。又以其贯穿数千年国史的历史视域和辽阔的万里江山描写,勾勒出一个史诗般的民族想象,首先征服了香港本土读者。
金庸的作品进入东南亚华人世界,虽然正逢当地华文教育的低迷期,但这种环境某种程度也反过来助推了金庸作品的传播。仍以印尼为例,金庸的武侠作品,因作者政治背景与印尼当局同时敌视的中国两岸均无涉,内容在表面上亦远离政治禁区,故尚能流入印尼的一些华文租书摊,无形中填补了一些印尼华人子弟华文教育的空白。据一名当时已转读印尼文学校的印尼华人回忆,当年他就是靠一直不放弃阅读金庸,满足了其对中文世界文化的渴望,该读者称,通过金庸的书,“我收获了丰富的文化盛宴,从中国地理、历史、民俗读到学教帮派的知识,半新半旧的语言,还有不时插入的古诗词,无形中提升了我的中文程度”。在当时东南亚华人世界,像上述这名印尼华人读者这样,通过阅读金庸来了解中华文化和提升华文程度的,当不是孤例。金庸逝世当日,微信公号“新加坡眼”推送的纪念文章中,即援引了新加坡《联合早报》副总编辑韩咏梅的话,称如果没有金庸,“很多人的华文不会好”。这种现象,当与前述东南亚华文教育曾处于严重低谷期这一深刻的历史背景不无关系。
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金庸作品先后正式进入中国台湾和中国大陆。金庸作品在台湾地区一度被禁,只能以各种改头换面的形式流传。正式解禁出版,是在蒋经国执政的第二年,即1979年,由台湾远景出版社出版。而在中国大陆,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亦全然不知道香港有个金庸,直到改革开放后,在80年代初,广州《武林》杂志开始连载《射雕英雄传》,金庸武侠小说才正式进入中国大陆。由此我们又可以看到,金庸的武侠小说作品进入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这两个最大的华语区,正是这两个地区在文化上由禁锢走向开放的时期,巨大的文化消费空间需要填补,金庸作品之传入适逢其会,因此迅即风靡,掀起一阵阵热潮。
这就是金庸作品领先二月河作品传播三十年所拥有的巨大的历史机遇,或曰时运。这样的时运,二月河是没有的。二月河作品面世时,即使在中国内地,在文学创作与传播上,也早过了像刘心武那样仅凭一篇《班主任》就可全国暴得大名的时代,已进入众声喧哗时代,因此,直至1997年,已深获好评的《雍正皇帝》,发行量尚与唐浩明的《曾国藩》有不小差距。1999年,中央电视台改编制作的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开播,引起轰动,对二月河作品的传播,起到强力助推的作用。但这一年,也正是中国互联网开放之年,话语大爆炸时代来临。互联网固然可以使某一作家作品的传播借力多多,但也同样会使该作家作品面临海量的信息竞争,这种传播环境,对某一作家作品来说,也只能说利弊相兼。
除了传播时长与时机这种外因之外,金庸、二月河作品的内在差异,也影响到二人作品的传播。
首先我们可以观察到,金庸、二月河作品的读者群涵盖面,是不同的。二月河的历史小说,类似上世纪90年代亦一度风靡的唐浩明的历史小说《曾国藩》,其读者群主要是有一定人生阅历的成人。而金庸的武侠小说,读者年龄群则同时覆盖了青少年和成人群体。
其所以如此,盖因如前所述,二月河小说,更多保留了源自《三国演义》的那个传统,更多展现的是成人世界的权谋。有人称二月河系“以壮丽笔法写厚黑故事”,虽语近调侃,但也揭出部分事实。二月河的小说尤受政商界人士热捧,与其作品中极为丰富的权力斗争描写不无关系。
而金庸的武侠小说,固然以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功底和精湛的文学叙事能力,赢得了大批成人读者的叹赏,但武侠小说,在本质上首先属于青春小说,因此征服青春期读者,是这类作品传播的题中应有之义。金庸的武侠小说,于此能特别成功,一则因其高超的故事讲说能力,更因其作品与其他武侠小说家之作比,又尤其带有成长小说的特点。所谓成长小说,即以主人公身心成长的历程贯穿全篇,在金庸笔下,就是某个少年如何经历各种磨难,最终成长为一代英雄,如“射雕三部曲”的主人公郭靖、杨过、张无忌皆是。金庸在这方面的成功书写,对一代代读者的精神成长,产生了深刻影响。比如,当代学者陈平原就曾回忆,2016年其担任终身评委的“我与金庸”全球华文散文征文比赛,最终获得一等奖的是一位盲人,该盲人靠听金庸小说获得精神动力,最终战胜许多生活中的困难。金庸逝世后,微信上亦有大量公号文章,追忆自家青春期对金庸的阅读,诉说金庸作品对自身精神成长的影响。而二月河的落霞三部曲不能说完全没写人物成长,比如康熙,就由少年写到老年,但由于其全景式展现和史诗风格的美学追求,决定了其大量笔墨要分给广阔时空中形形色色的众多人物,因此很难像金庸的一些武侠小说那样,以某个青少年主角人物的视角去展开大部分乃至全部情节,去写主角人物与现实世界的碰撞带来的种种心理反应,种种人生悲喜,去写人物心灵成长过程中各种复杂深沉的人生况味,因此,难以达到金庸笔下成长故事的丰满动人,像金庸作品那样在青春期读者的人生成长历程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
作品读者群涵盖面不同,又与作品用以征服读者的理想人物类型设置有关。二月河笔下的理想人物是圣君贤相,是帝王师,而金庸笔下,则主要是草根英雄。圣君贤相虽可供“以史为鉴”,但究属于过去式,也难以令一般读者“代入”,帝王师之梦,也只能满足少部分知识精英的梦想,而且即使在当代知识界,也不乏抵制批判者。而英雄梦则永不过时,也根植于每个人心中(想想好莱坞电影),如果又是草根英雄逆袭成功,则更符合当代价值观,若再加上如前所述的成长故事精神内核,则又丰富了其人生启示意味,更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
金庸笔下这种草根逆袭成长的英雄梦,非常适合成为电子游戏的改编题材,而电子游戏对青少年的巨大影响实在不可小觑。1993年,台湾智冠科技公司以金庸《笑傲江湖》为范本推出游戏,1996年又推出《金庸群侠传》,成为华人武侠游戏中的经典作品。此后金庸作品改编的电子游戏,也由PC单机版发展到网络游戏再到移动网络游戏,不断随着科技发展与时俱进,并在市场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仅以完美世界公司推出的《神雕侠侣》电子游戏为例:“2016年年初,完美世界借壳上市时在公告里表示,2013年面世的《神雕侠侣》至今仍拥有数十万日活跃用户,保持着千万级的月流水,是市场上一款生命周期长、收益高的精品移动网络游戏。巅峰时期(2013年),《神雕侠侣》月活跃用户高达259万人,用户月总充值额高达1558.19万元。”这还只是一家公司根据一部作品改编的游戏市场,如果将金庸所有作品的所有电子游戏改编之作放在一起来考察,那么影响数据更是惊人的,有业内人士提到,“按照金庸先生著作的市场价值和国民影响力来算,一部由《天龙八部》改编的游戏,需要付给金庸先生方面的版权相关费用可能过亿”。
电子游戏之外,传统的影视改编,二月河作品的改编广度力度与金庸之作相比,也有非常大的差距。首先金庸作品之兴,也正是香港电影崛起、大众文化勃兴的时代,而后,金庸作品的影视改编,经港台起源、传入内地、三地合拍等过程,“自峨嵋影片公司出品的1958版电影《射雕英雄传》与1960版短剧《神雕侠侣》算起,‘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14个字的改编及衍生出的影视作品共117部”。相形之下,二月河的作品虽有中央电视台《康熙大帝》(1993)、《雍正王朝》(1998)、《康熙王朝》(2001)几部电视连续剧强力助推,《雍正王朝》更是制作精良,堪称精品,但总体改编及传播热度与金庸比,仍瞠乎其后。这固然有时代环境差异问题,也与作品的内在特质有关,比如,前述金庸以人物为叙事中心的写法,也使其更适合做各种不同改编,尤其适合改编为电影。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金庸、二月河作品传播效果的差异,也是时代因素、作品因素等内外各种因素合力制约的结果。
四
上文全面比较了金庸、二月河作品的历史书写、文学书写及其传播,可以看到时代因素、文类制约和作家个人选择互动后产生的复杂影响,使二人作品的创作和传播,既有相同之处,亦有相异之处。这里想在更广阔的文化视野上,进一步指出,二人作品的意义。这个意义,笔者在上个世纪末探讨金庸作品经典化的文中谈过,现移录于此,笔者认为,这段话同样适用于二月河:
“本世纪末,可以说是大众文化、通俗文化,或者说是小传统全面扩张的时代。相比于过去曾占统治地位的精英文化、雅文化或大传统,前者在目今话语爆炸的时代,已经在社会文化中占有越来越大的份额,产生着越来越强劲的影响。金庸作品的一热再热,‘金学’的兴起……都是这一趋势的表现。金庸的作品,立足于小传统,但又能从大传统、雅文化中汲取文化资源,巧妙地顺应了商业时代多层面读者的接受心理,并借助影视传媒强大的影响,从而取得惊人的接受效果。另一方面,又挟‘雅俗共赏’之余势,开始向大传统、雅文化强有力地渗透,并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认可。就本世纪末大小文化传统交融的趋势来看,金庸现象实在具有某种典范的意义。”
另外,我们又要看到,金庸、二月河作品广泛传播之后,皆因作品中男性中心、皇权思想等一些前现代价值观受到批判。这里不拟对这些批评的是非做评述,只想指出,二人作品中表现出种种前现代价值观,实际上折射出的是历史题材书写的两难困境:还原历史情境中的人事,则难免带有历史中人种种不为今人所容的局限;若全以现代价值观来塑造历史人物,亦同样难为读者接受。个中分寸拿捏,以及怎样在叙述中表了解之同情与批判,这可以说是历史题材书写创作永不过时的话题。如果再将对金庸、二月河的这些批判,和前些年一些所谓的双典批判(即将《三国演义》《水浒传》两部经典视为中华文化劣根性之集中体现来批判)结合起来看,又可以看到,这些批判的背后,还触及当今文化建设如何激活历史资源的问题,这些都值得深入思考。在这些问题方面,金庸、二月河虽已逝,但他们的创作,仍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