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生活需要勤奋的文学来抚慰

◆稼 文

在长期的文学实践之后我有了一个体会，文学是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文学是有话要说，二是有话要好好说，三是所有的文学，或者说好的文学都必然要和生活发生联系。

一

有话要说，说穿了就是话题。无论小说、散文，甚至是诗歌，乃至电影，它们都是一门话题艺术。我们的时代和多样的生活生态中有无数的话题点：政治、历史、自然、城市、乡村、行业，上层和民间，仇恨与爱情，救赎与毁灭，在这个巨大的信息库里，如何提取我们的话题，这需要作家和诗人的才识、学养和敏锐的洞察力，可以说任何一部伟大文学作品的成功都是在话题上占得了先机。一个优秀的作家总是擅于利用话题引起读者和社会的强烈共振与共鸣，而那些业已过时、落后和没有多少关注前景的话题应该坚决摒弃，一些局部的不带有结构性的和普遍意义的话题也应谨慎进入，譬如一些历史和年代题材，我认为如果不能和当代对话，也是不能进入当下文学的，所以话题唯一的标准是它的鲜活性和介入性。话题的创造性构建，往大里说，就是作家的格局，它必须要上升到哲学层面，从最基本的道德评判，向社会评判，最终抵达到人性评判的宫殿。我们这个时代有很多的写作匠，却鲜有大师级的领军人物，这与我们哲学思维和穿透力天生不足有很大关系。这个时代的生活很天才，每天都让我们感到意外和不可理喻，而我们作家的想象力往往比生活本身匮乏得多。这样的例子太多，譬如逃犯变成了电影里的潜伏者，出名没让他洗白，相反露了马脚；譬如贵州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杀了派出所所长和银行行长之后居然当上了城管局长；譬如黑龙江一个杀了二十多人的残忍者居然是个检察官；譬如有逃犯当了记者之后又升职成了校长。我们作家的想象力再丰富，恐怕也没有抵达到这些想象的边界。生活就是一个天才，我们只有向它致敬才行，然后加以提炼、提升。

在这个资讯发达和膨胀的时代，我们往往会迷失在生活的繁复与迷惘之中。每天纷至沓来的故事，让我们一会高兴，一会痛苦，我们被一种戏剧性蛊惑着，牵着鼻子走，人们开始怀疑，文学还有多大的空间可以提供。

二

有话好好说就是如何表现、有效表达和完美叙述。这是一个技术活，有人笨拙，有人深谙其道。我打个比方，生活好比一些零碎杂物，文学就是如何打包捆绑生活。没有绳子的世界是恐怖的，凌乱不堪的，作家的最基本功就是如何用绳子打包生活，小说我们用的是故事这根绳子，诗歌用的是哲思、意象和写意的绳子，而电影用的就是动机这根大绳。有的作家手艺高超，他把生活扎得紧紧的，绝不松垮，更高水平的作品甚至把生活捆扎得像一件高级礼品，而到了真正的大师境界，他的手中已无绳子，因为他把生活捏成了一个整体，那根绳子就在他心中。

三

越好的文学作品，越跟生活有着紧密的联系，一个没有生活质感的文学作品是不可想象的。我们许多文学离生活很远，好像我们司空见惯的生活与它格格不入，这样的文学是苍白的，其情感也是空中楼阁。

生活不是文学的傀儡，这些年我们的文学一直在表现现实方面乏善可陈，文学形式固化僵化，新的流派没有涌现，流行多年的新写实主义已丧失了动能，底层叙述过于放大局部的疼痛，文学作品对心灵缺乏基本的观照和抚慰，更没有方向和通道得以照耀，更有些作品把生活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吵闹，过于简单的戏剧化的生死呈现，是对生活的粗暴放纵，显示了粗鄙的无能与胆怯，如此等等，都需要有追求的作家诗人去思考和改变。

现实主义是中国的文学主流，在这里我想向广大的作家诗人提议，现实主义文学这条路没有走错，也没有过时，不过适度的改良也是必须的。为此，我提出如下几点建议：一是坚持有洁癖的现实主义，二是坚持有节操的现实主义，三是坚持温暖的现实主义，四是用丰沛的想象力激活生活的内在空间。

眼睛不等于眼光，生活肯定不等于文学，它们两者的边界在哪？我们在生活与文学之间担任着什么角色？这是作家必须首先要解决的问题。现在我们很多的作家都是生活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总是在拾电视报纸网络手机的牙慧，也很满足在生活与文学之间充当邮递员角色，只是一个搬运工，只是在传和导，而没有消化或再造，这样的文学作品如何与资讯和生活本身竞争呢？我觉得一个作家应是一个茶艺师，一片茶叶就是一个生活细节，这片茶叶不能直接变成文学，它只有被采摘后，经过了焙炒，然后要有好的水，恰当的温度、器皿、化开，最后到了我们嘴里就成了一种味道，这一系列的程序将粗糙的生活之叶，提升到了文学味道的高度，而文学中的这一片叶子早已不是茶树上的那片叶子了。

现实生活无疑是野蛮生长的，坚持有洁癖的现实主义就是每一个作家都应对这种野蛮生长保持洁癖般的警惕。生活有时就像雨后山间的蘑菇，长得越花哨越有毒，如果你不加甄别地把它当一道菜，品相似乎好看，但人们吃了会中毒而死。文学有着她天然的时代性，也因社会制度和信仰的不同而不可避免有着自己的特殊需求，但至少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文学要走进内心，慰藉灵魂，给在隧道中摸索而行的人们以光亮，以出口，所以从这方面来讲，文学有一个共同的任务，就是以干净的眼光，发现和挖掘生活的美。

作家在人们眼里，往往都是正义的化身，一个没有操守的作家，我们很难相信他有智慧并善意解读生活。一个有节操的作家，他会有很深的哲学功力，有一颗爱时代爱人民的情怀，更重要的是他有独立思考的勇气，不人云亦云，不随波逐流，做到敢于亮剑，果敢地为时代为人民代言。

现在我们的时代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些精神上的负能量：信仰缺失、拜金主义、人情冷漠甚至有撕裂化倾向。我们的作家不能对这些现象熟视无睹，躲在自己的伊甸园里构成自己虚幻的理想王国，而是应该站出来，拥抱火热的生活。现在的文学，无论先锋也好，写实也罢，它们更多的是展示伤痕，还有的沉浸在展示矛盾和撕裂的快感之中，而回避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和出路，我把这种作品统统叫叫肌肉展示式作品。现在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有些矛盾正在加剧，与这个时代共生共长的人们都需要得到一种精神抚慰，因此文学的温暖是可以为感冒发烧的人们止咳化痰的，这种精神上的按摩至少可以减缓人们的疼痛，让人看到希望。

生活是一个实体空间，充斥着五颜六色和杂乱无章的构件，塞满了鲜花和垢污，作为一个优秀的作家，要像虔诚的雕刻家一样，去伪存真，化腐朽为神奇。文学的较量，到了一定的层面，就是想象力的较量。现在作家想象力的匮乏，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它严重地制约了中国文学的发展。现在是生活越来越像一个天才，无处不在地发声，引起轰动，另一方面，作家们更像是生活的奴仆，失去了前行的方向。我们应该做到不能让生活在文学中野蛮生长，而是打开自己的想象空间，激活伟大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