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腻的情感表达和精准的细节把控——评电视连续剧《破冰行动》

◆郭 梅

2019年5月上旬，警匪推理缉毒剧《破冰行动》（由山西广播电视台、湖北省文联等联合摄制）的网络版和央视版先后在爱奇艺和央视八套开播后，口碑爆棚，豆瓣评分高达8.4～8.5分，且在CSM全国最高时段收视率为2.4037%，相关话题也多次登上热搜榜，被观众和网友誉为缉毒版的《人民的名义》。

众所周知，缉毒是我国电视剧创作的一个重要题材，如1998年的《永不瞑目》和2003年的《玉观音》均为当年的爆款，不仅让观众念念不忘，也捧红了陆毅、孙俪等明星。2018年是第30个“国际禁毒日”，影视圈更是推出了一连串缉毒题材的作品，而最近热播的电视连续剧《破冰行动》也开拍于去年。

那么，《破冰行动》缘何能够在众多缉毒题材的作品中脱颖而出，赢得观众的青睐呢？显然，根据2013年广东“雷霆扫毒”系列行动中的陆丰扫毒、歼灭“亚洲制毒第一村——博社村”这一真实事件改编是其最核心的原因。“报案的人会莫名其妙地坠海，好不容易发展的线人死了一个又一个”，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缉毒，有多困难有多危险？缉毒警的照片、出生年月日、手机号、家庭住址、车辆的车牌号包括临时牌号，都被东山的制贩毒分子掌握着，一举一动毒贩都了解！干警们冒着生命危险行走在刀尖上自不必说，还要在抵抗住钱、古董、女人……这些巨大诱惑的同时，在儿子的书包里放一根自行车链条防身，或悄悄把妻儿送去外地还不敢告诉任何人，这就是《破冰行动》所展现的缉毒干警的真实生活，令人感佩，甚至落泪。该剧以烧脑悬疑一再反转的剧情、真实硬核的拍摄画风和不输于电影的画面质感再现了“雷霆扫毒”“12·29专项行动”的详细侦破过程，加上吴刚、王劲松等多位老戏骨扎堆飙演技，让追剧的观众欲罢不能——弹幕中有观众表示“后天要考科目四了，我却还在追剧”，“不看完飞飞，就不是完整的一天”，该剧之火爆可见一斑。还有，拍摄中不用美颜滤镜，更不曾磨皮装嫩，众多角色也裸妆出镜，真实自然，获得了观众的不绝点赞。

窃以为，如果说拒绝倍速观看的超震撼剧版“狼人杀”节奏和超严格的镜头美学让观众第一时间享受到的是强烈的视觉震撼和冲击的话，那么，该剧抽丝剥茧般的情感刻画和显微镜般的细节把控则是进一步将观众牢牢吸引住的深层魔力。

毋庸置疑，从情感抒写的角度看，《破冰行动》首先是一部男人戏——一部精雕细镂父子情、战友情、兄弟情和师徒情的男人的群戏。其中，最令人动容的首推剧中的父爱——李维民和李飞、林水伯和吕远（伍仔）两对父子，一对是警察，一对是吸毒者，都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李维民和李飞既是父子又是上下级，他了解李飞也信任、爱护李飞，在李飞的生父李建中执意隐姓埋名去做线人之后，李维民把为人父的责任全部担在自己肩上，还经常给爱子心切的化名赵嘉良的好友看李飞的照片，告诉对方李飞的近况，以慰藉一颗长期忍受与爱子分离之痛的拳拳慈父之心。李维民的内心里，始终盼望着李建中、李飞父子终有一天能够相认，乐享天伦。所以，在知道李飞盯上刚刚进入东山的赵嘉良时，李维民斩钉截铁地反复命令李飞不许碰赵嘉良，说完还把手机恶狠狠地摔到了床上。显然，这一刻李维民的内心是极度煎熬的。可遗憾的是，像生父一样固执易冲动的李飞因为太知道这位“老李”“民叔”对自己的爱，所以想当然地认为这只是李维民对自己的过度保护，根本没打算真正服从命令——他俩，就像我们生活中的一对寻常父子，做父亲的爱之护之，哪怕对儿子的缺点了如指掌，但也会语带骄傲地说“这小子就是一匹狼”；而为人子者，则似乎天然地对父亲有着叛逆的一面，因为父爱如山，李飞深知李维民会永远包容自己。

而曾是东山中学优秀教师的林水伯在吸毒的儿子林大鹏（仔仔）死后，也将自己偶然救下的毒贩伍仔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爱护，百般劝慰和劝解，种种的恨铁不成钢，拳拳慈父之心昭然，并不亚于他曾为帮亲生儿子仔仔戒毒而不惜以身试毒。因为吸毒，林水伯被开除了公职，在即将被赶出塔寨村时，他平静地回忆道：“当初，我是为了帮儿子戒毒才尝了尝，当时我真不信，戒掉这东西就这么难吗？”——对自己的沉沦竟无一丝一毫的后悔，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儿子，是心甘情愿的。而伍仔和仔仔一样年纪轻轻，一样深陷吸毒之歧途，林水伯竭尽全力去挽救他，就怕他最终与仔仔一样走上不归路——深陷毒潭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真正挽救伍仔很难很难，何况他自己也已潦倒不堪，能力有限。但，林水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去救心爱的儿子。屏幕外的观众，又有哪个不为林水伯凝视伍仔的眼神而心痛而动容呢？

然后，是李建中即赵嘉良和李飞父子，暌违近三十载的亲骨肉，哪怕儿子浑然不知生父尚在人世甚至怀疑他是毒枭，做父亲的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儿子。需要强调的是，赵嘉良始终把儿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甚至还为此埋怨李维民让李飞也做了缉毒警。他潜伏在香港黑帮里多年，当案子终于有了些眉目时，便全然不顾老友李维民的厉声斥责和苦口婆心的劝阻，执意以身犯险，返回东山去做卧底，也为的是在东山的儿子李飞——只有东山的制毒贩毒网络被全部摧毁，李飞才能真正安全：“他是我儿子，我儿子啊，是东山缉毒警啊！维民，你想想，我帮他挖掉东山的毒瘤，他就安全了！”李维民问他是否想过去东山后会忽然被一把枪指着脑袋，而持枪人就是你的亲生儿子李飞？身上套着李飞买的混搭风夹克衫，赵嘉良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抬头，淡然笑答：“只要我的枪不对着他就行了。”他不顾林耀东见过自己，很容易暴露，坚持要回东山，因为只有打进犯罪团伙才能掌握主动，改变隔山打牛事倍功半的被动局面。李维民拗不过他，只得缓缓道：“建中，这次，你不是以线人的身份，而是以卧底的身份！”这一刻，两条没穿制服的铁汉互敬军礼，李维民的眼里含着泪花，而李建中则报以坚毅的眼神，然后转身，投入到铁血的战斗之中！

在这里，不妨强调的是，在李维民、李建中这两位父亲与李飞的感情戏里，有一样道具的安排和使用委实可圈可点，就是那件一半纯黑一半浅灰，不仅色彩混搭而且布满鱼形图案的外套——它第一次出场是穿在李维民的身上，然后被李局脱下来交给因被诬陷涉毒而失去自由的李飞，让满腹牢骚的李飞冷静了下来。因为这件夹克衫是李飞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养父李维民买的。买衣服的时候父子俩还发生过争执，李维民认为这款显然不是自己的风格，但李飞却执意要选这件，因为它显年轻，更因为是自己孝敬民叔的礼物，当然要按自己的眼光来选择。再后来，在李维民去见赵嘉良时，李飞打开车门，把这件衣服再次递给李维民，说天凉了，注意保重身体。李维民看到它，自然而然地再次回忆起李飞帮他买衣服时的情形，于是穿着它去到赵嘉良面前好好嘚瑟了一回。而当赵嘉良知道这件显然并非李维民的风格的外套是儿子李飞买的时候，就急急忙忙用身上的阿玛尼西服与李维民调换了，并穿着它与李维民促膝交心，确定下自己回东山卧底的行动方案。而“买多一份保险，受益人写李飞”的嘱托，看似随意，却明明白白地将一位未能亲自抚养儿子长大的父亲对孩子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愧疚与补偿之心表露无遗，令人泪目。而也就在这衣服的一脱一换中，李维民和李建中的战友情深，亦让观众不自觉地泪盈于眶——在这之前，李维民曾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信任赵嘉良就像信任他自己一样。到东山后一直在走钢丝的李维民也似乎只有在与作为线人的赵嘉良见面的时候，可以欢脱跳跃，开几句玩笑。虽然，他俩的友谊前史，还有赵嘉良的真实身份，与该剧的主干剧情一样，都是通过不断地闪回，在现在进行时和过去完成时的不断交替中逐渐清晰起来的。随着剧情的逐渐展开，二李之间的兄弟深情也便越发细腻感人了。

李维民和马云波师徒间的感情也是一条重要的情感线。除了马云波在非正式场合总是称李维民“师父”以外，李维民在联合督导组离开东山的前夜，特地去马家吃马妻于慧烧的“老三样”的那一场，尤其可圈可点——这时的李维民已经开始怀疑马云波，但又非常非常希望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这个得意门生是清白的。因为自己平时对马云波很严格，便反躬自问：“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语重心长地告诉马云波，自己有两件备感遗憾的事情，一是2007年12月不让马云波去党校学习，而假如当时马云波去了党校，那么马就不会参加二一八案，于慧也不会因为保护丈夫而身中一百五十多处枪伤；二是因为东山的禁毒局势非常严峻，自己力排众议，将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的马云波派到东山工作，让心爱的弟子在短短三年内老了十岁……师徒间貌似在闲聊家常，其实内心暗流涌动，并不平静。因为妻子体内还有九个弹片，虽无生命之忧但疼痛难忍吸上了海洛因，马云波在林耀东和林光荣的要挟下已经失足，面对恩师自然无比忐忑、愧疚。而已经排除了对蔡永强的怀疑并不得不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马云波的李维民，虽然尚未能确证弟子的罪行，但却已在情不自禁地假设如果马云波去了党校、如果马云波没来东山，那么，没在河边走的爱徒也就不至于湿了鞋，组织上也不至于失去马云波这样一位能力强水平高的好干部了。李维民对马云波的感情，是上司对部下，是师父对徒弟，也是兄长对弟弟的深情，那一顿饭，他们吃得五味杂陈，观众也看得叹息不已。

同样地，李飞和宋杨，这对“飞扬组合”的兄弟情战友情，也是通过不断的补叙、回忆，逐渐勾勒清晰起来的，篇幅不多而感人肺腑。马雯告诉陈珂，李飞为了宋杨，拼了命也要保护宋杨所挚爱的姑娘陈珂。李飞有时候还会把马雯当作宋杨，“他可以为了我挨枪子，我可以为了他赴汤蹈火”。这是该剧对新一代缉毒警的兄弟情战友情的具体诠释。当然，让不少网友忍不住二刷三刷的蔡永强、李飞默契配合审毒贩那一场，更是英雄缉毒警之间兄弟情谊的典型表现——李飞虽曾怀疑蔡永强就是林胜文嘴里那个收受三百万贿赂的黑警察，但蔡永强曾故意放走了躲在天花板上的李飞，李飞也打心眼里不愿意蔡永强真的就是那个“三百万”。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毒贩麻子和大虾，他俩平时形影不离貌似兄弟情深，但在被分开审讯时，却被蔡永强和李飞联手击破了心理防线，无不只图自保，吐了“猛料”。于是，正义和非正义的较量，在兄弟情义方面也高下立现了。

除了浓墨重彩表现的父子情、战友情，《破冰行动》对爱情、亲情的描写亦非蜻蜓点水。首先，是李建中对钟素娟的爱。缉毒警钟素娟在一次行动中为国捐躯，李建中为替妻子报仇，不惜改名换姓，蛰伏近三十年。这期间，他付出的牺牲，又岂是文字可以形容的！仅对独子李飞的牵挂便够他刻骨铭心的了，更遑论深居敌营的种种煎熬。还有，马云波本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缉毒警，他到东山后毒品价格就上涨，说明其扫毒成绩斐然，所以于慧说“我老公是最棒的”。可是，当他发现妻子染上毒瘾之后，却不得不向林耀东低头，一次次充当毒枭的保护伞——于慧不仅烧得一手好菜，是寻常人眼里的贤妻，而且作为缉毒警的妻子，她在危急时刻还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替丈夫挡子弹，受伤后她忍受着极度疼痛的非人折磨，却从未曾抱怨，也未曾动念让丈夫离开缉毒岗位。剧中反复强调了马云波是知恩图报的——李飞救过他，所以他交代林耀东不可以动李飞；妻子救过他，所以他为她一次又一次放弃了做人的良知和作为警察的底线……有一次，林耀东在威逼马云波之后，照例拿出“给尊夫人的敬意”——一包海洛因。马云波一直与林耀东对峙着，但最终选择了屈从——他弯腰躲避了林耀东的拥抱，却顺势拿起了那包海洛因。这个镜头很短，但意味深长，非常立体地塑造了马云波这个角色，给观众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当然，该剧令人眼睛一亮的细节还有不少，比如，蔡永强在接受李维民询问的时候，说着说着，语气一直平静的他镜片蒙上了雾气，然后，他摘下眼镜，低头揉眼睛——等到问询结束，他出门的时候，又端端正正戴上了帽子，大踏步向前，这中间人物细微的心理变化跃然荧屏。还有，林水伯一直戴着一副胶布粘的断腿眼镜，直到李飞把他安排到陈珂家的水果店时，马雯给他换上了新眼镜。眼镜主人境况的变化和年轻警察的善良，悄无声息地体现了出来。而马云波办公室悬挂着的汕尾市地图，也就是该剧所改编的真实事件的发生地，更是体现了该剧安排的细致周到……

总而言之，《破冰行动》是近年出现的值得关注的一部电视剧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