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时间性思维特质影响其语言加工的实证研究

2019-11-11 01:59王文斌
关键词:时间性偏误特质

王文斌 陶 衍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一、引 言

王文斌提出英语具有时间性特质而汉语则具有空间性特质这一观点,考察了英汉语言与英汉民族思维之间的本质性差异。(1)王文斌.论英语的时间性特质与汉语的空间性特质[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3(2): 163-173.(2)王文斌.论英汉表象性差异背后的时空特性——从Humboldt的“内蕴语言形式”观谈起[J].中国外语,2013(03): 29-36.(3)王文斌.论英汉的时空性差异[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9.目前,不少学者已在语篇、(4)于善志,王文斌.英语时制中的时间关系及其语篇功能[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4(3): 323-336.句类(5)王文斌,赵朝永.汉语流水句的空间性特质[J].外语研究,2016(4): 17-21.(6)王文斌,赵朝永.汉语流水句的分类研究[J].当代修辞学,2017(1): 35-43.和字词(7)王文斌,何清强.论英语“be”与汉语“是/有/在”[J].外国语,2014(5): 2-10.(8)何清强,王文斌.时间性特质与空间性特质: 英汉语言与文字关系探析[J].中国外语,2015(03): 42-49.(9)何清强,王文斌.空间性特质与汉语的个性特点——从离合词的成因谈起[J].外国语,2016(1): 2-11.(10)何清强,王文斌.时间性特质与空间性特质——英汉名动关系多视角探析[J].现代外语,2016(4): 439-448.等不同层面就英汉的时空性特质差异进行了探讨。然而,关于王文斌的这一观点,目前尚无通过心理实验手段所进行的研究。本研究将通过心理实验手段,从两个方面深入审视英汉时空性特质在回指形式上的体现。首先,本研究拟检视英汉时空性特质差异对零形回指使用的影响,通过实验手段力图直观展示英语时间性思维的连续性特征和汉语空间性思维的离散性特征。在更深的层面上,本研究将论述英语中动词一致性(verbal agreement)在回指中的重要作用,并指出英语动词一致性要求不仅能体现其时间性特质,而且在英语句法的一致性要求中也具有核心地位。本研究将通过实验方法对比英语母语者对动词一致性偏误与零形回指的主语缺失错误的不同敏感度,借以检验这一观点。

二、英汉时空性特质差异在回指形式上的体现

长期以来,对于英汉语言各自的特征,有一重要的观点,即汉语重意合而英语重形合。(11)王力.王力文集 第1卷: 中国语法理论[M].济南: 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 468-472.例(1)是一个“流水句”,(12)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 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23.(13)王文斌,赵朝永.汉语流水句的空间性特质[J].外语研究,2016(4): 17-21.(14)王文斌,赵朝永.汉语流水句的分类研究[J].当代修辞学,2017(1): 35-43.展示了汉语重意合的一个典型特征:

(1) 接着,他i继续设想,鸡又生鸡,Øi用鸡卖钱,钱买母牛,母牛繁殖,Øi卖牛得钱,Øi用钱放债,这么一连串的发财计划,当然也不能算是生产的计划。(马南邨《燕山夜话·一个鸡蛋的家当》)

不难看出,这一流水句不仅没有句段之间的关系衔接词,甚至在一些句段内部,也出现了句子成分省略缺失的现象。事实上,这是虽无实在主语但语义指向前文先行语的零形回指现象(zero anaphora)。(15)陈平.汉语零形回指的话语分析[J].中国语文,1987(5): 363-378.零形回指是回指形式(anaphora)的一种,而对回指的研究是语言学中的重要课题之一,对其研究已涵盖生成语法、(16)C. -T. James Huang. On the Distribution and Reference of Empty Pronouns[J]. Linguistic Inquiry, 1984, 15(4): 531-574.(17)Liejiong Xu. Free Empty Categories[J]. Linguistic Inquiry, 1986, 17(1): 75-93.功能语法(18)Charles N. Li, Sandra A. Thompson. Mandarin Chinese: A Functional Reference Grammar[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1.(19)许余龙.话题引入与语篇回指——一项基于民间故事语料的英汉对比研究[J].外语教学,2007(6): 1-5.以及语用(20)Yan Huang. Anaphora: A Cross-Linguistic Study[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205-277.等理论框架。

事实上,句内零形回指是汉语的普遍现象,且其回指对象可以指向不同的句子成分,如(2)和(3):

(2) 他i吃了牛排k,Øi非常饱。

(3) 他i吃了牛排k,Øk非常美味。

学界对汉语零形回指的研究成果十分丰富,从话语结构、(21)陈平.汉语零形回指的话语分析[J].中国语文,1987(5): 363-378.可及性理论(Accessibility Theory)(22)Mira Ariel. Referring and Accessibility[J]. Journal of Linguistics, 1988, 24(1): 65-87.(23)Mira Ariel. Interpreting Anaphoric Expressions: A Cognitive versus a Pragmatic Approach[J]. Journal of Linguistics, 1994, 30(1): 3-42.(24)蒋平.影响先行语可及性的因素[J].外国语,2003(5): 43-50.(25)蒋平.汉语零形回指先行语的句法可及性等级序列[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3): 135-140.和向心理论(Centering Theory)(26)Barbara J. Grosz, Aravind K. Joshi, Scott Weinstein. Centering: A Framework for Modeling the Local Coherence of Discourse . 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 1995, 21(2): 203-225.(27)Chinglong Yeh, Yichun Chen. Zero Anaphora Resolution in Chinese with Shallow Parsing . Journa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omputing, 2007, 17(1): 41-56.(28)王德亮.汉语零形回指解析——基于向心理论的研究[J].现代外语,2004(4): 350-359.等角度进行了理论探索及语料库勘验,(29)许余龙.语篇回指的认知语言学研究与验证[J].外国语,2003(02): 17-24.(30)许余龙.话题引入与语篇回指——一项基于民间故事语料的英汉对比研究[J].外语教学,2007(6): 1-5.(31)蒋平.影响先行语可及性的因素[J].外国语,2003(5): 43-50.(32)蒋平.零形回指现象考察[J].汉语学习,2004(3): 23-28.尤其是对于其先行语的句子成分成为回指对象的可能性,已提出了不同的排序。(33)蒋平.影响先行语可及性的因素[J].外国语,2003(5): 43-50.(34)蒋平.汉语零形回指先行语的句法可及性等级序列[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3): 135-140.(35)王德亮.汉语零形回指解析——基于向心理论的研究[J].现代外语,2004(4): 350-359.另一方面,对比(2)和(3)以及以下的(4)和(5),可以发现(4)和(5)的第二句段的主语位置都添加上了其回指对象先行语,但与(2)和(3)相比并不见得更合乎地道的汉语。

(4) 他i吃了牛排k,他i非常饱。

(5) 他i吃了牛排k,牛排k非常美味。

然而,若将这样的零形回指手段直接搬入英语,如(6)和(7)所示,并对比其相应的非零形回指形式,如(8)和(9)所示,则明显可以看到,尽管(8)和(9)还不是最理想的英语表达(这些句子都缺少连词“and”),可依然要比(6)和(7)更为顺畅。这与上文所说的汉语的情形恰好相反。

(6) Heiate the steakk, Øiwas quite full.

(7) Heiate the steakk, Økwas quite tasty.

(8) Heiate the steakk, heiwas quite full.

(9) Heiate the steakk, the steakkwas quite tasty.

事实上,零形回指的形式在英语中并不常见。由于英语不属于空主语语言(null-subject language),(36)Pilar P. Barbosa. pro as a Minimal nP: Towards a Unified Approach to pro-drop[J]. Linguistic Inquiry, 2019, 50(3): 487-526.其零形回指在语法上一般并不允准,因此传统上英语中的零形回指常常被认为只体现了使用者的零散错误,并不成为一般的研究对象。但是,也有少数研究考察了英语的零形回指,(37)Sun-Young Oh. English Zero Anaphora as an Interactional Resource[J]. Research on Language and Social Interaction, 2005, 38(3): 267-302.如有学者通过研究会话语料指出,英语中的零形回指并非是零散的口误,而是呈现了若干会话交际功能。

英汉语在回指形式上的不同倾向性,恰能佐证学界对于汉语重意合而英语重形合的观点。值得一提的是,学界对于这些现象上的区别虽早有共识,但对其内在的根本原因却缺乏进一步的追问。就类似问题,如上所提,王文斌提出了英汉语的本质性差异在于其所体现的英汉民族的时空性思维方式的差异,形合与意合两者的差异只是时空性差异的表象。(38)王文斌.论英语的时间性特质与汉语的空间性特质[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3(2): 163-173.(39)王文斌.论英汉表象性差异背后的时空特性——从Humboldt的“内蕴语言形式”观谈起[J].中国外语,2013(03): 29-36.英汉两种语言对于不同表达方式的取舍,不仅是语言的语法问题,同时还是英汉语母语者思维方式不同的结果。汉语的块状性和离散性特征多半是其空间性特质的外在表现,在语篇(40)王文斌,何清强.汉英篇章结构的时空性差异——基于对汉语话题链的回指及其英译的分析[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6(05): 657-668.和构词(41)何清强,王文斌.空间性特质与汉语的个性特点——从离合词的成因谈起[J].外国语,2016(1): 2-11.等层面都有体现。英语对形式的要求体现了英语的勾连性和延续性特点,是英语时间性特质的外在表现。正是由于汉语的空间性思维特质使得零形回指得以在汉语中大量存在,并通过其在话题链中的参与,(42)王文斌,何清强.汉英篇章结构的时空性差异——基于对汉语话题链的回指及其英译的分析[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6(05): 657-668.产生了如流水句这样的极富汉语特点的语言现象,使得汉语呈现出了块状性和离散性特点。(43)王文斌,赵朝永.汉语流水句的空间性特质[J].外语研究,2016(4): 17-21.(44)王文斌,赵朝永.汉语流水句的分类研究[J].当代修辞学,2017(1): 35-43.在此需指出的是,汉语的空间性特质虽然使得零形回指大量存在,但这并非是形式上的强制要求,这与英语在形式表现上对非零形回指的强制性要求有着本质的不同。

英语空间性弱,却具有较高的时间性,具体表现在其勾连性和延续性这两个特征上。(45)王文斌.论英语的时间性特质与汉语的空间性特质[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3(2): 163-173.在此角度下重新观察(6)和(7),可以看出,其不合语法的根本原因在于对英语时间性思维的背离。这两个例句中,表象上的问题是其形式上的句子成分不完整,而本质上则是因为缺乏形式完整的零形回指造成勾连性的缺失,因而缺乏其延续性,而这却是时间性线序思维特点的典型要求。事实上,英语中的时间性思维不仅仅体现在对于形式完整的要求,更表现为其对于一致性的要求。这种复杂的一致性要求是其区别于汉语的根本特征之一,并在回指上具有语言形式表现方面的强制性要求,这也是下文须讨论的内容。

三、一致性是英语体现时间性的一种回指手段

相较于非零形回指形式所反映的对于形式完整的要求,本研究认为英语对一致性这一形式的强制性要求更具特色。所谓一致性,是指语言中的各个词类在成为句子成分时,必须进行符合语法要求的形态变化,如数、性、格和代词变化等,从而与同句中相关的其他句子成分的语义和形态保持一一对应,形成具有一维线序的句构,体现出其思维层面的时间性特质。

以往对英语一致性的探讨基本上停滞于语法层面。本研究认为,其功能和其背后的深层思维值得深度挖掘。英语句构中一致性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通过系统的形态变化,使得在描述事件时,可以依赖这一体系高效地辨认事件的施为者与受事者以及句中各成分之间的前后关联,实现回指解析(resolution)。因此,英语一致性的本质可以认为是一种不同于通过词汇进行的回指手段,这种回指使得其句构呈现出往往只能做单一解释、内部高度自洽的特点。比如,英语中对代词的回指就具有一致性要求,这使得其句间可以进行高效且可轻易解析的代词回指,如(10)所示。

(10) The children saw a panda. It greeted them with a smile.

在(10)中,第二句的主、宾语都是代词,但是其回指对象可通过数量一致性信息得到清楚的识别: 通过单数代词“it”可以回指到前句的“panda”,而通过复数代词“them”可以回指向前句的复数名词“children”。由此可见,英语中代词的回指解析功能本质上是其一致性特征的一种体现。

事实上,一致性更为重要的回指解析作用还体现于对动词的一致性要求。我们可以借用(11)与(12)的对比来展示动词的句内回指解析功能。

(11) The boy with many books that is leaving the library is my student.

(12) The boy with many books that are leaving the library is my student.

从加工的角度看,(11)、(12)两句的结构都较复杂,在其主句完全一样的情况下,两者的定语从句在“that”位置出现了经典的花园路径(garden path)现象,即既可指向前面的“the boy”又可指向前面的“books”。这一歧义现象最终的解决正是依靠了定语从句里be动词的一致性形态变化: (11)中be动词的形态为单数形式“is”,从而明确指向前面的“the boy”这一单数名词短语;而(12)中be动词的形态为复数形式“are”,从而明确指向前面的“books”这一复数名词。动词一致性的回指解析功能在此所发挥的重要作用由此可见一斑。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大体看到,英语往往借助一致性这条线将各个句子成分串在一起、组织成一个前后关系严密的完整线性句子。可以认为,一致性及其承载的回指解析功能是英语线性思维在语法上的重要体现和主要依靠,使得英语呈现出勾连性和连续性的特征。

需注意的是,以往在探讨英语一致性现象时往往仅关注数、性、格和代词变化等,而对英语句中的动词形态变化也只是从语法角度展开讨论。本研究认为,英语句中动词的形态变化是英语句构一致性要求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此,(11)和(12)就是佐证。尽管印欧语内部各个语言涉及一致性的词类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其动词都具有一致性的形式要求,以至于连英语这一相对具有分析性(analytic)特征的语言也保留了对动词在数量性质上的一致性体系要求,这值得深思。

首先,无论是英语还是整个印欧语系,是当下还是在历史的演变过程中,动词在其语言研究中都备受重视。在词源研究上,19世纪的梵文学家亨利·托马斯·科尔布鲁克(Henry Thomas Colebrooke)就已发现,梵语的词根多为原生动词(crude verbs),由此派生出许多名词,(46)何清强,王文斌.时间性特质与空间性特质: 英汉语言与文字关系探析[J].中国外语,2015(03): 44.而关于印欧语的不少其他历史语言学研究也大多发现类似情况,即动词性词根派生出名词是一种普遍现象。(47)何清强,王文斌.时间性特质与空间性特质: 英汉语言与文字关系探析[J].中国外语,2015(03): 44.动词与时间紧密相连,如罗纳德·兰盖克(Ronald Langacker)就提出,动词图式(verb schema)无疑具有在时间过程中追踪各种关系的能力。(48)Ronald W. Langacker. Cognitive Grammar: A Basic Introduction[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108.以上印欧语重视动词的现象都反映出印欧语重动作行为、重时间的特点,是印欧语时间性特质的重要体现。(49)何清强,王文斌.时间性特质与空间性特质——英汉名动关系多视角探析[J].现代外语,2016(4): 439-448.在句法上,动词在印欧语中更是因其时态标记的作用一直都与记录时间信息相关,这在古代梵语中也得到了验证。(50)裴文.帕尼尼《语言结构规则》文本探究[J].江苏社会科学,2007(1): 204-208.因此,作为承载动作行为和时间信息的动词,其重要地位不言而喻,故而其备受英语语法睽重也就在情理之中。

再者,动词形态变化中的数量信息与主语数量信息的一致性是保证印欧语句子内部高度自洽的重要手段。事实上,印欧语中的空主语语言,如意大利语等,其实现主语省略的重要手段就是从其动词形态的一致性信息来确认其回指对象,这也体现了印欧语中的零形回指与汉语零形回指的本质不同,如(13)的意大利语句所示。

(13) Gianniiha detto che Øiha telefonato.

Gianniihas said that Øihas telephoned

Gianni said that he called.(51)该意大利语例句为直陈式近过去时,此处大致对应于英语的一般过去时。

由此可见,印欧语对动词一致性的要求,是其回指机制的核心手段之一,也是其线性思维的体现。由此,我们可以重新检视英语中的动词在数量性质上的一致性要求。以(14)为例,我们必须意识到即使是简单的英语句子,其一致性的形态变化也有回指解析功能,其中呈第三人称单数形式的动词“takes”指向了“the girl”这一主语,尽管其词序本身也可以推断相同结果。

(14) The girl takes the dancing class.

可以认为,一致性要求在本质上也是一种回指形式的要求,而这种要求在各时态中均有表现,因此英语中动词上的一致性偏误也是一种回指形式的错误,同样体现了对于时间性思维的背离。

(15)*They wasn’t at the conference.

在句(15)中可以看到,此句中的谓语动词“was”,既有时态信息,也有数的一致性信息,而其语法错误则是承载单数这一一致性信息的动词“was”与其回指对象“they”并不匹配,属于错误的回指形式。若需将该句改正为符合语法的形式,则必须将动词“was”改为其复数形式“were”使得其一致性信息为复数,从而与回指对象“they”的一致性信息相符合。

由上述可以看到,英语的时间性思维特质在其回指表现形式上有两种表现: 其一,英语时间性特质对于形式完整的强制性要求驱使英语母语者选择非零形回指的手段;相反,汉语因其空间性特质则更倾向于使用零形回指。其二,英语依赖一致性手段进行回指,其中动词一致性具有核心地位,能深层次地反映其时间性特质。由此,相应地产生了以下两个研究问题以进一步通过实证研究进行检验。

研究问题一: 英汉语对零形回指与非零形回指的不同倾向是否可以体现在其语言加工上?这为实验研究提供了可供检验的假设。对此,本研究通过实验手段对比英语和汉语母语者对于非零形和零形回指的倾向性,力图直观展示两种语言的时空性特质如何直接影响其对语言表达方式的选择倾向。

研究问题二: 动词一致性作为体现时间性的一种回指手段是否可在加工上体现其核心地位?由于零形回指中的主语缺失和动词一致性偏误这两类语法错误在本质上都涉及回指问题,因此,如果一致性体现了英语母语者更深层次的思维方式而动词又是最重要的表现形式,那么可以推断出如下可供实验检验的假设: 英语母语者对动词一致性偏误的敏感度要高于对于零形回指中主语缺失的敏感度。就此,本研究将通过对比英语母语者对这两类错误的接受度来进行检验。

四、研 究 设 计

本研究采用可接受度判断任务(Acceptability Judgment Task)这一实验范式,分别对英语母语者和汉语母语者进行实验,回答以上两个研究问题。对于研究问题一,英语组和汉语组的实验材料都包括如前文例句所示的零形回指与非零形回指句子,从对其的接受度可以看出英、汉两种语言的母语者倾向何者,从而检验研究问题一的假设。对于研究问题二,可以在英语组的实验材料中同时设置含有动词一致性偏误的句子,并将英语母语者对其的接受度与对零形回指句子的接受度进行对比,推测是否对于动词一致性形式具有更高的敏感度,从而检验研究问题二的假设。

1. 实验材料

1.1 英语组材料

英语组的实验用句材料包含了以下三个类别: 零形回指句、非零形回指句和动词一致性偏误句。

零形回指句和非零形回指句相互对应,通过其接受度对比来反映英语母语者倾向于何者,然后再进一步对比汉语母语者的倾向性,从而检验研究问题一中的假设。为增强其代表性,这两个类别都包括了先行语为主语和宾语这两种情形,因此共有四组句子: 先行语为主语的零形回指句(简称“主零”,如(6))和非零形回指句(简称“主非”,如(8)),先行语为宾语的零形回指句(简称“宾零”,如(7))和非零形回指句(简称“宾非”,如(9))。所有的零形回指句和非零形回指句均采用平衡(counter-balanced)设计,并都有如下的限定: 所有句子都由两个简单的句段组成,时态为简单过去时或过去进行时。其中,第一句段仅由主语、谓语动词和宾语组成,第二句段的主动词全部为be动词。回指的先行语为代词或由冠词“the”加名词组成的名词短语。所有的主非句和宾非句都是其对应的主零句和宾零句的非零形回指形式,拥有相同的第一句段,第二句段仅在回指形式上不同而其余相同。非零形回指句的第二句段的主语为先行语的重复(即,若先行语为名词短语则重复该名词短语,若先行语为代词则重复该代词)。

根据这些原则,本实验设计了所有类别的零形回指与非零形回指的句子,如下列四组句子所示:

(16) 主零: 如The teamiplayed the game, Øiwas quite tired.

(17) 宾零: 如The team played the gamei, Øiwas quite intense.

(18) 主非: 如The teamiplayed the game, the teamiwas quite tired.

(19) 宾非: 如The team played the gamei, the gameiwas quite intense.

主零、宾零、主非和宾非这四个类别均由8个句子组成供平衡设计的两个版本使用,因此在单个实验版本里这四个类别每个都含有4个句子。

动词一致性偏误类别的设置,其目的是通过对比其与零形回指句的接受度来展示英语母语者对于哪种错误更加敏感,从而检验研究问题二中的假设。英语中动词一致性的典型表现之一是主谓一致现象,其偏误的典型表现也多为主谓不一致偏误。因此,实验中动词一致性偏误类别材料中的偏误均设为主谓不一致偏误。

动词一致性偏误类别的实验用句共有12个句子,其设计有如下限定: 句子的时态为简单过去时或过去进行时,且不一致都由be动词过去式与主语不一致导致。此外,为使其更具代表性,动词一致性偏误句或为如(20)所示的单个简单句,或为如(21)所示的由连词“and”连接的两个简单句。其中,较长句中的动词一致性偏误发生在连词“and”后的简单句中。

(20) 较短句:*His dreams was to be a pilot.

(21) 较长句:*The lions lived together and was having fun.

动词一致性偏误类别的接受度由计算所有12句的平均值得出。

此外,实验还加入了20个填充句,填充句均为简单过去时或过去进行时,长度与实验用句大体相当,如例下句所示。

(22) 填充句: All his friends went to his wedding.

单个实验的实验材料共有48个英语句子。

1.2 汉语组材料

汉语组的实验用句材料包含了零形回指句和非零形回指句这两类句子。其设置目的是通过对比这两类句子的接受度,反映汉语母语者倾向何者,并通过进一步对比其与英语母语者的倾向性表现,检验研究问题一中的假设。为了使其具有代表性并和英语组进行对比,这两类句子也都分别包含了回指先行语为主语和宾语这两种情形以增加其代表性,因此实验用句材料同样包括了主零(如句(2))、主非(如句(4))、宾零(如句(3))和宾非(如句(5))这四种句子。和英语组一样,所有句子都由两个句段组成。其中第一个句段由简单的主语、谓语和宾语组成,其中主语为代词或名词,宾语为名词,谓语统一由“动词+了”构成。第二个句段的谓语统一由“很+形容词”构成。汉语实验用句材料如下所示。

(23) 主零: 她i买了化妆品,Øi很开心。

(24) 宾零: 她买了化妆品i,Øi很贵。

(25) 主非: 她i买了化妆品,她i很开心。

(26) 宾非: 她买了化妆品i,化妆品i很贵。

与英语组一样,汉语组的实验也包括两个平衡设计的版本,单个版本里以上四个类别的句子都由4个句子组成。

除了实验用句外,实验材料还包括了长度相当的非实验用句,由20个填充句和12个非法句构成。填充句为不包括回指情形的正常汉语句子,非法句则为完全不通的句子,如下列所示。

(27) 填充句: 她参加了开幕式。

(28) 非法句:*他可说英语无法。

单个实验中的实验材料共有48个汉语句子。

2. 被试

所有英语组被试都通过亚马逊Mechanical Turk平台招募。所有被试都是英语母语者,并无可达到交流水平的二语能力,均有本科及以上的教育背景,并报告无任何母语阅读困难经历。英语组被试一共36人,其中男性21人,女性15人,平均年龄为25.22(SD=2.89)。所有的汉语组被试都通过社交网络渠道招募,都有本科或大专及以上的教育背景,均为外语能力未达到交流水平的汉语母语者,并报告无任何母语阅读困难经历。汉语组被试一共27人,其中男性12人,女性15人,平均年龄为33.56(SD=6.59)。

3. 实验程序

无论是英语组还是汉语组,其实验步骤都完全一致。实验都通过问卷星网络平台发放,总耗时10—15分钟。被试首先阅读实验说明,之后进入练习阶段,然后进入实验阶段,最后提交个人相关信息。在实验说明中,所有被试都被告知他们将阅读一些简单的句子,其任务是阅读后以自己的第一直觉来为这些句子的可接受度打分,打分范围为0(绝不可接受)到5(完全可接受)分。练习阶段和实验阶段中,被试每次进行一个句子的阅读和打分任务,时长不超过30秒。每个句子都在屏幕正中整体呈现,打分选项在句子的下方,在确认打分后,被试将进入下一句子的阅读和打分任务。整个实验过程中,被试均无法修改之前的打分。练习阶段有4个练习句子供被试熟悉实验任务和流程。

五、实 验 结 果

1. 英语组结果

表1显示了主零句、宾零句、主非句、宾非句、动词一致性偏误句、填充句的接受度,同时,基于每一名被试的主零句和宾零句的算术平均值新产生“零形回指”一项以体现零形回指句的总体接受度;同样,基于其主非句和宾非句新产生“非零形回指”一项以体现非零形回指句的总体接受度。

表1 英语母语者的接受度平均值及标准差

以回指形式(零形、非零形)和先行语句法成分(主语、宾语)为组内因素的2×2重复方差分析结果显示,回指形式有显著的主效应(F(1, 35)=65.40, p<0.001),但未发现先行语句法成分的主效应(F(1, 35)=0.78, p=0.38)。两个因素有边缘显著的交叉效应(F(1, 35)=4.07,p=0.051)。

进一步分析的成对样本t检验显示,被试对主零句接受度显著低于主非句接受度(t(35)=6.76, p<0.001),宾零句接受度显著低于宾非句接受度(t(35)=7.98, p<0.001),总体的零形回指句接受度显著低于非零形回指句接受度(t(35)=8.09, p<0.001)。但主零句与宾零句接受度之间并无显著差异(t(35)=0.60, p=0.55)。

针对动词一致性偏误句和各零形回指句的成对样本t检验显示,主零句接受度显著高于动词一致性偏误句(t(35)=3.53, p=0.001),宾零句接受度显著高于动词一致性偏误句(t(35)=3.32, p=0.002),总体零形回指句接受度显著高于动词一致性偏误句(t(35)=3.57, p=0.001)。

2. 汉语组结果

主零句、宾零句、主非句、宾非句、填充句和非法句的接受度以及基于主零句、宾零句计算得出的总体“零形回指”接受度和基于主非句、宾非句计算得出的总体“非零形回指”接受度见表2。

表2 汉语母语者的接受度平均值及标准差

以回指形式(零形、非零形)和先行语句法成分(主语、宾语)为组内因素的2×2重复方差分析结果显示,回指形式有显著的主效应(F(1, 26)=9.34, p<0.01),但未发现先行语句法成分的主效应(F(1, 26)=0.075,p=0.79)。两个因素有着显著的交叉效应(F(1, 26)=13.68, p=0.001)。

进一步分析的成对样本t检验显示,被试对主零句接受度显著高于主非句接受度(t(26)=4.38, p<0.001),也高于宾零句接受度(t(26)=2.76, p=0.011),总体的零形回指句接受度显著高于非零形回指句接受度(t(26)=3.06, p=0.005)。但宾零句与宾非句接受度之间并无显著差异(t(26)=0.79, p=0.44)。

六、讨 论

在英语组中,无论是回指对象先行语是主语还是宾语,零形回指(如(16)和(17))的接受度都明显低于非零形回指(如(18)和(19))的接受度。在总体上,重复方差分析结果显示的回指形式有显著的主效应,总体的零形回指与非零形回指接受度t检验显示前者显著低于后者。这清晰地说明英语母语者表现出了对于非零形回指的强烈倾向。

在汉语组中,当回指对象先行语是主语时,汉语母语者对零形回指(如(23))的接受度显著高于非零形回指(如(25))的接受度,而当回指对象是宾语时,零形回指(如(24))与非零形回指(如(26))的接受度并无显著差别。在总体上,重复方差检验结果显示回指形式有显著的主效应,而对零形回指和非零形回指的总体接受度t检验也显示前者显著高于后者。可明显看到,在总体上,汉语母语者对于零形回指具有明显倾向。这种倾向性主要体现在回指先行语为主语时的情况,但在先行语为宾语时,汉语母语者也并未倾向于非零形回指。事实上,实验发现汉语母语者零形回指的接受度受到回指先行语句法位置的影响,这与学界目前的研究结果契合,这进一步佐证了现有的主语先行语可及性高于宾语的观点。

对比英语组和汉语组,可以看到英语母语者和汉语母语者在回指形式的倾向性上表现出相反的情形。英语母语者明显倾向于非零形回指形式,这反映了英语语法中对形式上的完备具有硬性要求。因此,零形回指这样的情形由于直接违反了这种要求,其接受度显著低于非零形回指形式。这种对于形式完备的要求正是英语时间性思维特质的体现,尤其反映了其线性的、连续性特征的要求。而汉语组中,对零形回指的接受度不仅不低于,还在先行语为主语时要高于非零形回指。这种对于形式完备的低程度要求,是汉语语言离散性特征的体现,反映了汉语多维的空间性思维特征。

实验结果还展示了这样一个现象: 英语和汉语母语者对两种回指形式接受度的差值也不尽相同——英语组的差值(在0到5的区间内,总体上两种回指形式的差值为1.33)要大于汉语组(在0到5的区间内,总体上两种回指形式的差值为0.35)。当然,由于这两组实验被试不同,且使用的实验材料也不同,因此两者的数据之间并不具备统计上的直接对比意义。尽管如此,结合学界已有的对英语重形合而汉语重意合的讨论,本研究有理由认为,英语组较大的差值也许是因为其依赖相对“刚”性的规约性规则来选择回指形式(即,零形回指被视为不合语法)。与之相对的是,汉语组较小的差值则可能是因为其对回指形式的倾向更像是一种相对“柔”性的使用习惯(即,非零形回指并不被视为不合语法)。可见,在形式完备的要求上,英语“变通”的空间十分有限,反映了英语时间性一维线序思维的要求,而汉语的“变通”能力较强,体现了汉语空间性思维的多维特征。因此可以认为,这种“刚”和“柔”的区别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英语时间性思维的一维特征和汉语空间性思维多维特征的差异。

英语组中,动词一致性偏误句(如(20)和(21))和零形回指句(如(16)和(17))的接受度对比结果则显示,无论是主语还是宾语做先行语时,零形回指句的接受度都显著高于动词一致性偏误句的接受度,而总体的零形回指句接受度也显著高于动词一致性偏误句的接受度。由此,可以清晰地看到,英语母语者对于动词一致性偏误句的排斥程度要甚于对零形回指句的排斥程度。由于动词一致性偏误句的错误集中表现在动词形式上(而非语义上),因此这意味着英语母语者对动词形式有高度的敏感性。

从这一结果可以看到,虽然英语中零形回指和动词一致性偏误都属于不合语法的现象,但在一般语言加工中,英语母语者并非简单地判断语句是否合乎语法,否则,这两者的接受度之间不应存在显著差别。实验结果中英语母语者对两者的接受度有显著差别,且对动词的一致性偏误更加敏感,意味着在英语母语者的语法知识里,这两者的“不合语法”的程度不同,而这一现象的原因值得深究。

本研究认为,在英语句构中,动词在形式上的一致性有着重要的回指解析功能,因此实验材料中的动词一致性偏误情形,在表象上是形式错误,而更深层上则是回指形式无法正确匹配到回指对象的错误。由此,我们可以深入分析在英语语言加工中,零形回指与动词一致性偏误这两种情形有何不同。在实验材料的零形回指情形里,第二小句的谓语动词缺少主语,因此是一种形式错误。但是在加工时,其回指对象仍可以通过语义和一致性信息得到恢复,因此在实际使用时,英语母语者仍能较确定地解读零形回指句所表示的完整信息。然而,在面对动词一致性偏误这一现象时,谓语动词的一致性形式无法为其匹配正确的回指对象,因此英语母语者面临到底应依据其主语的一致性信息还是其谓语动词的一致性信息这一难题,无法精准解读其完整信息。可见,与形式本身的错误相比,这种一致性信息错误在加工时造成的困难所反映的是一种更本质、更深层的错误。另一方面,英语母语者这种对动词尤其是对其形式的高度敏感也直接反映于其语言加工中,即动词具有重要地位。如上所述,印欧语对动词的重视由来已久,无论是历史语言学的资料还是现代语法的讨论都将动词置于极其重要的地位。在语法上,这表现为其对动词形式的重视,以及围绕此形成并在语法体系中对于形式上的较高要求,体现出一种环环相扣的连续性。实验结果中,动词在加工中的重要性也有力印证了英语时间性特质中动词的核心地位这一观点。

我们认为,英语中的一致性手段,尤其是动词在形式变化上的一致性信息,是一种深层次的回指手段,体现了英语的时间性特质。在语法上,英语通过以动词形式为核心的一致性手段,实现深层次的回指功能,从而使其句构体现出一种环环相扣的连续性特征,昭示了英语的时间性特质。

七、结 语

本研究首先通过接受度判断这一实验范式考察了英、汉语母语者对零形回指与非零形回指的不同倾向性,认为英语母语者对非零形回指的倾向体现了其时间性思维特质,而汉语母语者对零形回指的倾向则体现了其空间性思维特质。本研究进一步通过对比英语母语者对零形回指和动词一致性偏误这两种不合语法现象的接受度,发现其对于动词一致性偏误更加敏感。本研究认为,以动词为核心的一致性手段是英语的一种回指手段,表现出其时间性特质。本研究的结果也势必会引出新的问题,比如英语时间性特质作为一种思维特质是否在二语习得中可以被习得?如果是,又是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习得?这些问题将在我们今后的进一步研究中予以回答。

猜你喜欢
时间性偏误特质
文人的心理探索之“痴颠狂怪”特质
初级对外汉语读写教学过程中偏误的成因及对策研究
浅析微广播剧有效传播的三大特质
偏误分析内涵探究及应用
论儒家思想的宗教特质
智珠二则
偏误分析的意义与局限
舞蹈艺术发展进程中的审美鉴赏能力
浅析电影《山河故人》中风景的流动性意蕴
如何奠基形而上学:康德与海德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