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法约束还是近因约束——英语主谓一致的二语加工研究

汪玉霞 谢金艳

(1 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240；2 北京青年政治学院国际学院，北京 100120)

一、引 言

英语要求主语和谓语形态一致，如主谓单复数一致。掌握主谓形态一致，对所有英语学习者(包括高水平学习者)都非常困难的。在理解性任务中，二语学习者对形态错误不敏感；在产出性任务中，二语者经常丢掉动词形态标记。二语形态加工困难的本质是什么？二语和母语是否有不同的加工机制？这一直是学界讨论的热点，目前仍没有定论。(2)Omaki， A.， & Schulz， B. Filler-gap dependencies and island constraints in second language sentence processing[J]. Studies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2011， 33(4)： 563-588.第一种观点认为： 二语和母语存在根本性差异：(3)Hawkins， R.， & Chan， C.Y. The partial availability of universal grammar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The “failed functional features hypothesis[J]. Second Language Research， 1997， 13： 187-226.二语学习者，即便是高水平，也不能够获得母语般语法知识。和母语使用者相比，二语者受到中介语的形态变异和句法损失等因素的影响，特别在加工形态—句法界面问题时，很难达到母语般理解和产出水平。(4)Prevost, P., & White, L. Missing surface inflection or impairment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Evidence from tense and agreement[J]. Second Language Research, 2000, 16: 103-133.第二种观点则认为： 熟练二语者最终能够获得完整语法知识，和母语表现一致。(5)Sabourin， L.， & Stowe， L.A. Second language processing： When are first and second language processed similarly[J]. Second Language Research， 2008， 24： 397-430.在获得完整知识之前，二语加工主要受制于语言水平、(6)Ojima， S.， Nakata， H.， & Kakigi， R. An ERP study of second language learning after childhood： Effects of proficiency[J]. Journal of Cognitive Neuroscience， 2005， 17： 1212-1228.母语迁移(7)Weber， A.， & Cutler，A. Lexical competition in non-native spoken-word recognition[J].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04， 50(1)： 1-25.等因素的影响。本文分别通过两个离线和在线任务，以英语主谓一性为目标结构，探讨汉语为母语的中、高水平英语学习者的在线加工机制。

二、文 献 背 景

2.1 主谓一致的句法分析

本文目标结构如(1)句，其树形结构参见图1。

(1) The key to the cabinets was rusty from many years of disuse.

参照最简方案框架，(8)Chomsky， N. The minimalist program[M]. Cambridge， MA： MIT Press， 1995： 129-166.主谓一致涉及形态特征和句法位置两方面。假设句子的功能结构层面有一个特殊的句法节点负责主谓形态一致，即ArgS。(9)主谓语形态一致是否存在一个独立的句法节点ArgS还是附加在其他节点上，如时态节点(Chomsky， 1995，第四章)，不是本文讨论的要点。我们假定存在一个独立ArgS。如图1所示，主谓形态一致需要通过合并(merge)、一致(agree)和移位(move)三步完成。首先，根据动词内部主语生成假说，在题元结构层面，主语位于词汇动词标志语位置ts，获得题元角色；之后，功能结构和题元结构二者合并，主语仍保留在题元位置。其次，功能节点ArgS和主语进入一致性关系。ArgS按照局部辖域(local domain)和C统领(c-command)的原则计算出主语，拷贝主语的人称、数等形态特征，和主语保持一致。最后，当ArgS完成形态赋值，词汇动词移出到ArgS节点接受人称、数等特征，留下语迹tv。同时，主语要移出VP留下语迹ts，移到ArgS标示语位置(即典型主语位置)，二者构成标示语—中心语关系，再次核实形态一致性。当主语是复杂名词短语时，ArgS按句法要求拷贝名词中心语(key)的形态特征(句法约束)，同时也受到近距离干扰名词(cabinets)的影响(近因约束)。

图1 主谓一致句法树形图示例

2.2 主谓一致的加工机制

从加工角度来看，主谓一致关系的建立有三个关键步骤： 辨识名词单复数特征；辨识各成分所承担的句法功能，主语、谓语、主语中心名词和干扰名词等；匹配主语、谓语形态特征的整合过程。(1)句中，充当主语的名词短语结构复杂： 合语法的中心名词(key)远离动词，不合语法的干扰名词(cabinets)靠近动词。相应要回答两个核心问题： 1) 二语学习者能否正确提取中心名词为句子主语，和谓语建立起一致性关系;2) 干扰名词对一致性关系是否有影响。有三种假设： 1) ArgS按局部辖域和C统领的句法原则，优先提取远距离中心名词，中心名词和谓语一致则加工容易，不一致则加工困难，即句法约束优先；2) ArgS受到近距离名词干扰，按近距离原则优先提取干扰名词，干扰名词和动词一致则加工容易，不一致则加工困难，即近因约束优先；3) 句法约束优先，同时受到近因约束影响。

母语研究基本支持第三种观点。(10)Bock， J.K.， & Miller， C. Broken agreement[J]. Cognitive Psychology， 1991， 23： 45-93.(11)Bock， J.K.， & Eberhard， K. M. Meaning， sound and syntax in English number agreement[J]. Language and Cognitive Processes， 1993， 8： 57-99.(12)Eberhard， K.M.， Cutting， J.C.， & Bock， J.K. Making syntax of sense： Number agreement in sentence production[J]. Psychological Review， 2005， 112： 531-559.经典自控步速阅读实验，(13)Wagers， M.W.， Lau， E.F.， & Phillps， C. Agreement attraction in comprehension： Representations and processes[J].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09， 61： 206-237.考察以下条件：

(2a) 中心名词一致_干扰名词一致(SSS) The key to the cabinet was rusty from many years of disuse.

(2b) 中心名词一致_干扰名词不一致(SPS) The key to the cabinets was rusty from many years of disuse.

(2c) 中心名词不一致_干扰名词一致(SPP)*The key to the cabinets were rusty from many years of disuse.

(2d) 中心名词不一致_干扰名词不一致(SSP)*The key to the cabinet were rusty from many years of disuse.

结果表明： 1) 在干扰名词区域，阅读复数名词耗时多于单数名词；2) 阅读合法句(SSS， SPS)的速度显著快于不合法句(SPP， SSP)，该效应体现在动词后的三个单词区域。这说明母语语言处理器能够优先提取中心名词key作为主语。3) 在不合法句中，干扰名词有吸引效应： 在动词和干扰名词一致句(SPP)的阅读时间小于干扰名词不一致句(SSP)， 产生减弱的不合法效应(attenuated ungrammatical effect)。这说明，当中心名词和动词不一致时，语言处理器提取干扰名词，干扰名词和动词产生一种合语法的假象，使阅读加速，产生一致性吸引效应(agreement attraction effect)，即促进(facilitative)作用。最新的眼动(14)Dillon， B. Mishler， A.， Sloggett， S.， & Phillips， C. Contrasting intrusion profiles for agreement and anaphora： Experimental and modeling evidence[J].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13， 69： 85-103.和脑电研究(15)Tanner， D.， Nicol， J.， & Brehm， L. The time-course of feature interference in agreement comprehension： Multiple mechanisms and asymmetrical attraction[J].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14， 76： 195-215.也都证实英语母语者对中心名词一致性违反很敏感；同时，干扰名词在不合法句中，诱发一致性吸引效应。此外，干扰名词的吸引效应在语言产出研究中也被证实。(16)Bock, J.K., & Miller, C. Broken agreement . Cognitive Psychology, 1991, 23: 45-93.(17)Bock, J.K., & Eberhard, K. M. Meaning, sound and syntax in English number agreement . Language and Cognitive Processes, 1993, 8: 57-99.(18)Eberhard, K.M., Cutting, J.C., & Bock, J.K. Making syntax of sense: Number agreement in sentence production . Psychological Review, 2005, 112: 531-559.(19)Haskell， T.R.， & MacDonald， M. C. Constituent structure and linear order in language production： Evidence from subject verb agreement[J].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Learning， Memory and Cognition， 2005， 35： 891-904.简言之，句法约束优先近因约束。

那么，二语学习者能否同样优先提取中心名词，建立主谓一致关系？是否也受到干扰名词影响？这些问题目前还存在分歧。有些研究证实二语者能够判断出英语形态违例，表现和母语完全一致(20)Pearlmutter， N. J.， Garnsey， S. M.， & Bock， K. Agreement processes in sentence comprehension[J].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1999， 41： 427-456.(21)Foote， R. Integrated knowledge of agreement in early and late English-Spanish bilinguals[J]. Applied Psycholinguistics， 2011， 32： 187-220.或部分一致(22)Ojima, S., Nakata, H., & Kakigi, R. An ERP study of second language learning after childhood: Effects of proficiency . Journal of Cognitive Neuroscience, 2005, 17: 1212-1228.。研究发现中国学习者对英文形态违例完全不敏感、(23)Jiang， N. Morphological insensitivity in second language processing[J]. Applied Psycholinguistics， 2004， 25： 603-634.(24)Jiang， N. Selective integration of linguistic knowledge in adult second language learning[J]. Language Learning， 2007， 57： 1-33或部分敏感。(25)Chen， L.， Shu， H.， Liu， Y.L.， Zhao， J.J.， & Li， P. ERP signatures of subject-verb agreement in L2 learning[J].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 2007， 10： 161-174.采用自控步速阅读任务，蒋楠(Jiang Nan)(26)Jiang， N. Morphological insensitivity in second language processing[J]. Applied Psycholinguistics， 2004， 25： 603-634.(27)Jiang， N. Selective integration of linguistic knowledge in adult second language learning[J]. Language Learning， 2007， 57： 1-33考察了SSS和SPS两句，结果发现在关键区域(was)，复数干扰名词只对母语组产生抑制(inhibitory)作用： 母语组SPS句比SSS句阅读耗时长50 ms，有显著效应(p<.01)；二语组SPS比SSS长56 ms，但是没有显著差异。由此，该文认为二语者对英文数的形态不敏感：“复数知识没有成为二语能力的有机成分(integrated part)，在阅读中不能自动被激活”(p.624)。值得注意的是： 1) 在自控步速阅读实验，眼动实验，及脑电实验等多项母语研究中都发现复数干扰名词和动词一致产生促进作用，该效应只出现在不合法句中；而不是，母语在合法句中复数干扰名词产生了抑制作用。2) 仔细阅读原文数据，一、二语的复数干扰名词表现出一样的趋势，只是二语组不具有统计显著性；3) 不同于上述研究，后续研究发现复数干扰名词对汉语二语组有显著吸引效应。相关脑电研究(28)Chen， L.， Shu， H.， Liu， Y.L.， Zhao， J.J.， & Li， P. ERP signatures of subject-verb agreement in L2 learning[J].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 2007， 10： 161-174.证实中高水平学习者在加工SPS句时，复数干扰名词在动词区域引发了P600效应，这表明复数干扰名词数的形态能够被激活，干扰主谓一致性关系的建立。

二语研究存在以下问题： 1) 结论不统一，2) 简单把主谓一致当作(复)数的标记在词汇层面进行讨论，没有涉及主谓一致依存关系的三个加工阶段，3) 没有揭示英语形态学习随语言水平提高的发展轨迹。本文以中、高级两组学习者为研究对象，讨论二语者能否像母语者一样优先按照句法约束，直接优先提取远距离、合语法的中心名词；还是优先提取近距离、不合语法的干扰名词；是否和母语的加工机制一致。具体拟回答：

一、中、高级学习者对主谓数的一致性违例是否敏感？如果被试对违例敏感，则合法句比不合法句加工容易；反之，则合法句和不合法句表现没有不同。

二、对中、高级学习者而言，干扰名词有没有吸引效应？如果有，是体现在合法句中的抑制作用(如SPS句阅读时间长)还是不合法句中的促进作用(如SPP句阅读时间短)？

三、方 法

3.1 被试

分别有24位非英语专业一年级学生和24位英语专业四年级同学参加实验，牛津入学水平测试显示分属于中等水平外语学习者(upper intermediate users，平均得分149，SD=11.62)，和高水平学习者(advanced competent users，平均得分168，SD=7.61)。双侧t检验显示两组之间有显著差异(t(23)=-12.115，p<.001)。学生自愿参加实验，并获得一定报酬。实验三十分钟左右。

3.2 实验材料及实验程序

实验分两个阶段： 在线阅读实验和离线语法判断问卷。两阶段的实验材料均采用Wagers等(29)Wagers, M.W., Lau, E.F., & Phillps, C. Agreement attraction in comprehension: Representations and processes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09, 61: 206-237.的材料；考虑二语因素，简化其中10处复杂词汇(如thedelinquenttaxreturn改成theadditionaltaxreturn)，替换成大学英语六级词汇表单词。材料由24组目标句构成，按照拉丁方的方法编排成四个实验版本；另有48句干扰句，用于混淆实验目的。采用Linger软件编程，采用自控步速、移动窗口的阅读理解实验范式。所有句子由被试按空格键逐词呈现。句子结束后，紧接着会出现一道阅读理解是非判断题，问题一半答案为正确(按“F”键)，一半为错误(按“J”键)。如果回答正确，没有任何提示；如果回答错误，屏幕提示 “你答错了”。每个单词是一个分析区域，本实验关键区域是干扰名词、动词及其后的三个区域，即区域5—9。

(3) The1/key2/to3/the4/cabinet5/was6/rusty7/from8/many9/years10/of11/disuse12.

在线实验两个月后，同一批被试参加第二阶段语法判断问卷测试，目的是明确被试是否掌握目标句型。测试问卷是语法可接受程度的五级里克特量表，其中1=非常不能接受，2=比较不能接受，3=接受程度一般，4=比较能接受，5=非常能接受。

3.3 数据分析

本研究运用R语言(http：//www.r-project.org) lme4统计数据包的lmer函数来建立线性混合效应模型。我们以各目标区域的阅读时间为因变量，以中心名词一致性和干扰名词一致性为自变量，以被试和项目作为随机变量带入模型进行计算。关于混合线性回归模型的p值，采用似然比测试(Likelihood Ratio Test)进行计算。当出现交互效应时，进一步进行简单主效应计算。

四、结 果

4.1 离线问卷测试结果

问卷测试的结果见表一。结果表明，中级和高级学习者对主谓一致形态违例敏感，能够判断合法句和不合法句。中级组混合线性统计模型显示，中心名词一致性有主效应(b=-1.4，t=-12.86，p<.001)，干扰名词一致性也有主效应(b=-0.24，t=-2.21，p<.05)，二者有交互效应(b=0.756，t=3.509，p<.001)。简单效应分析发现，当中心名词一致时，干扰名词一致句比干扰名词不一致句的接受程度更高(b=0.618 3，t=4.056，p<.001)；而当中心名词和动词不一致时，干扰名词一致性则没有效应。高级组统计结果表明，中心名词一致性具有主效应(b=-2.336，t=-28.005，p<.001)，合法句的接受程度显著高于不合语法句。干扰名词没有主效应，二者也没有交互效应。

表1 问卷测试平均值及方差

离线结果表明，1) 中级和高级学习者都能够直接提取中心名词作主语，合法句比不合法句可接受程度高；2) 对中级学习者而言，干扰名词会干扰句法判断： 合法句中，干扰名词一致句(SSS)比之不一致句(SPS)的可接受程度更高。对高水平学习者而言，干扰名词没有作用。

4.2 在线阅读实验结果

4.2.1 中级组

中级组自控步速阅读实验结果显示，干扰句回答问题的准确率为84.6%，目标句82.6%。所有被试答题正确率均超过75%。各实验条件之间，回答问题的准确率没有显著差异。删除小于80毫秒(ms)和大于5 000毫秒的异常值，共8例(占总数据的0.1%)，最终共有7 691例数据，对原始数据取对数(log)， 进行统计模型计算。实验一各关键区域的平均阅读时间和标准差见表2，统计分析结果见表3。

表2 中级组关键区域的平均阅读时间(毫秒)和标准差

表3 中级组线性混合效应模型分析结果

注：**p<.01，*p<.05， 统计显著结果用斜体标出。

目标区域五统计结果显示中心名词一致性和干扰名词一致性有交互效应(b=-0.202，t=-2.694，p<.01)。简单主效应分析显示，SPS句比SSS句阅读耗时显著增长(长96 ms)(t=-2.257，p<.05)；同时，SPP句也比SSP句阅读时间长(长27 ms)，统计显示边际显著效应(t=1.72，p=.09)。复数名词的阅读时间显著高于单数名词。这说明，中等水平英语学习者能够敏锐地加工名词复数标记，对复数-s的加工导致阅读时间的增加。这和母语表现一致(30)Wagers, M.W., Lau, E.F., & Phillps, C. Agreement attraction in comprehension: Representations and processes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09, 61: 206-237.，和二语研究结论也一致(31)Jiang, N. Morphological insensitivity in second language processing . Applied Psycholinguistics, 2004, 25: 603-634.。

在be动词区域(区域六)及之后的两个目标区域七、八，统计结果显示没有任何显著效应。在目标区域九，中心名词一致性产生主效应(b=-0.051，t=-2.206，p<.05)，结果显示合法句比不合法句阅读更加困难。这个发现非常有趣，即和母语研究的结论相反(32)Wagers, M.W., Lau, E.F., & Phillps, C. Agreement attraction in comprehension: Representations and processes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09, 61: 206-237.(33)Dillon, B. Mishler, A., Sloggett, S., & Phillips, C. Contrasting intrusion profiles for agreement and anaphora: Experimental and modeling evidence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13,69: 85-103.，也有悖于不合法句阅读困难的一般结论。仔细考察各句，发现合法句的阅读困难来自SPS句，而非SSS句： 组间配对分析显示SPS句比SPP句阅读时间多出74 ms(t=2.413，p<.05)，也比SSP句耗时多出69 ms(t=2.704，p<.05)；而比较SSS和不合法句SPP及SSP，则没有不同。该效应是干扰名词的抑制作用，即SPS句中复数干扰名词和单数谓语动词的不一致性导致了阅读困难。

综上，中级组1) 在词汇层面，能够敏锐加工名词形态标记，复数名词比单数名词耗时更长；2) 没有建立起中心名词和谓语动词的一致性依存关系，对主谓数一致性的违反不敏感；3) 干扰名词产生抑制作用： 在合法句中，当干扰名词和谓语动词不一致时，阅读时间增长。

4.2.2 高级组

高水平组被试干扰句的问题准确率为89.7%，目标句为88.5%。所有被试正确率都超过80%。各实验条件中，问题回答的准确率没有显著差异。各区域阅读时间中，没有出现小于80毫秒( ms)和大于5 000毫秒的异常值，共有7 102个数据进入统计模型计算。高水平组各关键区域的平均阅读时间和标准差见表4，统计分析结果见表5。

表4 高级组关键区域的平均阅读时间(毫秒)和标准差

表5 高级组线性混合效应模型分析结果

注：**p<.01，*p<.05，+p<.06，统计显著结果用斜体标出。

区域五统计结果显示，中心名词一致性有主效(b=0.084，t=2.025，p<.05)，中心名词一致性和干扰名词一致性二者有交互作用(b=-0.194，t=-2.346，p<.05)。简单主效应分析显示，SPP比SSP阅读时间长90ms(t=2.29，p<.05)；SSS和SPS之间没有显著差异。这说明，被试能够处理复数形态标记，这和中级组及之前文献结论一致。(34)Wagers, M.W., Lau, E.F., & Phillps, C. Agreement attraction in comprehension: Representations and processes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09, 61: 206-237.(35)Jiang, N. Morphological insensitivity in second language processing . Applied Psycholinguistics, 2004, 25: 603-634.

区域六结果显示，干扰名词一致性产生显著效应(b=0.072，t=2.267，p<.05)，而中心名词一致性没有显著作用，二者也没有交互作用。这说明，干扰名词和谓语动词在数的特征上一致时，加工容易；当二者不一致时，加工困难。这说明，高级组不能够提取中心名词，而是错误的提取近距离干扰名词，试图建立起一致性依存关系。

区域七结果显示，中心名词一致性没有显著效应，干扰名词一致性有主效应(b=0.079，t=2.137，p<.05)，同时二者有交互效应(b=-0.185，t=-2.522，p<.05)。简单主效应分析显示，合法句中，干扰名词不一致句(SPS)比一致句(SSS)阅读耗时长63 ms(t=-3.302，p<.01)； 不合法句中，干扰名词一致性没有作用。这说明，合法句中干扰名词和谓语动词数的特征不匹配时，会产生抑制作用，阅读时间增加。

复数干扰名词的吸引效应也出现在区域九。该区域结果显示，中心名词一致性有边缘显著效应(b=-0.049，t=-1.879，p=.06)，干扰名词一致性没有效应，二者也没有交互作用。进一步组内配对比较发现，合法句SPS的阅读时间显著长于SPP(t=2.337，p<.05)，而其他组间配对比较则没有发现任何差异。

综上，高级组1) 能够辨识和加工名词的复数标记，复数名词比单数名词加工耗时更长；2) 在动词区域，错误提取干扰名词做主语： 干扰名词一致句比干扰名词不一致句加工困难；3) 在动词后区域(区域七和九)，干扰名词产生抑制作用： 合法句中，干扰名词和动词不一致时(SPS)，加工困难。

五、讨 论

本文结论表明，1) 离线任务中，二语者能够判断出合法句和不合法句，这和母语表现一致。2) 在线任务中，中、高级二语者都能加工词汇层面的复数标记，阅读复数名词比单数名词更加耗时，这也和母语表现一致。3) 和母语的不一致主要表现在主谓形态一致性的建立： 中、高级二语者都不能正确提取远距离、符合语法的中心名词作主语，不能据此匹配主谓语形态，不能在线建立起主谓形态一致依存关系。具体来说，中级组对主谓形态违反完全不敏感；高级组对形态一致性要求敏感，试图建立起一致性依存关系，可惜错误提取干扰名词，对干扰名词和谓语的形态违例敏感。这说明高级组按照近因约束而非句法约束为线索，试图建立主谓一致关系。该结论支持二语学习者对形态一致性部分敏感的观点(36)Ojima, S., Nakata, H., & Kakigi, R. An ERP study of second language learning after childhood: Effects of proficiency . Journal of Cognitive Neuroscience, 2005, 17: 1212-1228.(37)Chen, L., Shu, H., Liu, Y.L., Zhao, J.J., & Li, P. ERP signatures of subject-verb agreement in L2 learning .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 2007,10: 161-174.， 不支持完全不敏感的观点(38)Jiang, N. Morphological insensitivity in second language processing . Applied Psycholinguistics, 2004, 25: 603-634.(39)Jiang, N. Selective integration of linguistic knowledge in adult second language learning . Language Learning, 2007, 57: pp.1-33.。首先，我们的研究指出二语主谓一致加工机制和他们的二语水平密切相关。其次，本文的中、高级二语者仍然和母语者存在本质差异。简单说，母语采用句法优先提取原则，中级二语者不能在线加工一致性依存关系，高级二语者错误地优先采用近因约束。本文结论支持形态—句法界面习得困难的假说(40)Prevost, P., & White, L. Missing surface inflection or impairment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Evidence from tense and agreement . Second Language Research, 2000, 16: 103-133.，二语学习者(包括高水平)能够在线处理复数的形态标记，但是在建立主谓一致性依存关系时，不能迅速完成跨越形态和句法界面的沟通和连接，带来在线理解的困难。

结合上面提出的主谓一致关系三步骤： 辨识词汇层面数的形态特征、辨识句子成分的句法功能、整合主谓语形态一致性，二语加工的困难出现在后两步。其一，在线阅读是递进式(incremental)展开，这使得辨识句子成分承担的句法功能难度加大： 尤其是名词短语由中心名词和介词短语修饰语构成，在线建构完整的句法表征对二语者非常困难，近乎不可能完成。其二，整合名词和动词形态特征的困难。本研究说明，中级组只能辨识词汇层面数的形态特征，不能完成后面两步内容；高级组有所进步，试图整合主语和谓语形态一致性，然而不能通达完整的句法表征，错误提取近距离干扰名词数的特征来匹配动词(41)Chen, L., Shu, H., Liu, Y.L., Zhao, J.J., & Li, P. ERP signatures of subject-verb agreement in L2 learning .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 2007,10: pp.161-174.。这说明尽管随着熟练水平的提高，二语者对目标语形态标记的加工程度有所提高，但仍旧不能达到母语般语法知识。

复数干扰名词对主谓一致加工产生吸引效应。吸引效应的本质是什么？首先，吸引效应和单复数的标记性(markedness)有关。英语单数名词无标记，复数名词有标记(42)Bock, J.K., & Eberhard, K. M. Meaning, sound and syntax in English number agreement . Language and Cognitive Processes, 1993, 8: pp.57-99.，加工复数名词吸引更多注意力资源、耗时更长。因此，复数干扰名词会干扰动词搜索、拷贝中心名词数的特征，影响一致性关系的建立。大量实验证明，干扰名词为复数，中心名词为单数时，吸引效应最为显著(43)Bock, J.K., & Miller, C. Broken agreement . Cognitive Psychology, 1991, 23: pp.45-93.(44)Pearlmutter, N. J., Garnsey, S. M., & Bock, K. Agreement processes in sentence comprehension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1999, 41: pp.427-456.。反过来的证据是，如果干扰名词为单数，则不会产生很大干扰，不太可能影响中心名词和动词的一致性加工(45)Pearlmutter, N. J., Garnsey, S. M., & Bock, K. Agreement processes in sentence comprehension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1999, 41: pp.427-456.。产出性实验(46)Eberhard, K.M., Cutting, J.C., & Bock, J.K. Making syntax of sense: Number agreement in sentence production . Psychological Review, 2005, 112: pp.531-559.证实复数干扰名词带来更大的吸引效应： 在the key to the cabinets ___的结构中，母语被试使用复数动词的错误率是13%；而在the keys to the cabinet ___中，母语被试使用单数动词的错误率则大幅下降到3%。本文也发现复数干扰名词(SPS)的抑制作用，没有发现单数干扰名词(SSP)的抑制作用。

此外，干扰名词的吸引效应在母语、二语中表现出不对称性。英语母语研究中发现干扰名词的促进作用： 不合法句中，复数干扰名词和谓语一致(SPP)句，产生局部数的一致性，阅读加快。(47)Wagers, M.W., Lau, E.F., & Phillps, C. Agreement attraction in comprehension: Representations and processes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09, 61: pp.206-237.(48)Dillon, B. Mishler, A., Sloggett, S., & Phillips, C. Contrasting intrusion profiles for agreement and anaphora: Experimental and modeling evidence .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2013,69: pp.85-103.然而，本文和相关英语二语研究(49)Chen, L., Shu, H., Liu, Y.L., Zhao, J.J., & Li, P. ERP signatures of subject-verb agreement in L2 learning .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 2007,10: pp.161-174.则发现干扰名词的抑制作用： 在合法句中，复数干扰名词和谓语不一致(SPS句)，产生局部数的不一致假象，阅读变慢。吸引效应的时间窗口，在中级组靠后(区域九)，在高级组靠前(区域七)。不对称性可能原因是什么？我们认为，母语被试能够首先自动通达中心名词，建立中心名词和谓语的形态一致关系；谓语在搜寻主语时，优先提取符合语法的中心名词。只有在句法约束失败时，才会采用近因约束，干扰名词和动词一致则产生促进作用。二语则不同： 由于二语句法表征的不完整性，不能直接通达中心名词，中级组完全不能整合中心语—谓语数的特征，高级组也只能提取近距离干扰名词。当复数干扰名词和动词不匹配，则出现抑制作用。

最后，本文结论和一些二语研究不一致，例如研究(50)Foote, R. Integrated knowledge of agreement in early and late English-Spanish bilinguals . Applied Psycholinguistics, 2011, 32: pp.187-220.发现母语为西班牙语的早期和晚期二语学习者都能够自动加工主谓数的形态信息。我们认为汉语学习者可能受到母语语言特征的影响。从跨语言的角度，汉语的名词和动词都没有明显的数标记，没有类似于英语复数名词-s和动词单数-s的形态标记，名词复数词素标记“们”在汉语中的使用并不具有一致性；数范畴并非通过词的形态变化来实现，而主要通过数量词或上下文等语义及语境手段来实现。(51)张黎.汉语名词数范畴的表现方式[J].汉语学习，2003(5)： 28-32.

六、总 结

本文通过两个离线测试和两个在线测试，探讨中、高级二语学习者对英语主谓形态一致依存关系的在线加工机制。结果发现，和母语者不同，二语者不能优先提取合语法的中心名词和动词建立起一致关系，中级组对主谓形态违反不敏感，高级组也只能错误提取近距离、不合语法的干扰名词。此外，干扰名词出现抑制性吸引效应，该效应在高级组出现的时间窗口早于中级组。在英语主谓一致性依存关系的加工过程中，二语和母语存在根本性差异： 不同于母语句法约束优先，二语受制于近因约束，不能提取句法约束。

本研究只涉及谓语动词为系动词、中心名词为单数时，主谓形态一致的加工问题。后续研究应该考虑其他因素，如谓语动词为非系动词之外的实意动词，中心名词为复数而干扰名词为单数，干扰名词和中心名词的先后位置次序等等因素，以期深入探讨一致性依存关系的二语加工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