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字意象》的现实批判

2019-11-07 11:38贾梓璇
文学教育 2019年10期
关键词:意象

内容摘要:散文诗集《汉字意象》以汉字的字形、结构、历史演变等为出发点进行抒情叙事,以生动、细致的诗性语言表现诗人喻子涵对现实社会的关注,对现代人的生存现状、人性的異变等诸多方面的思考与批判。

关键词:意象 汉字意象 现实批判

喻子涵的《汉字意象》,通过对汉字形体的诗意诠释,着力于对斑斓的现实世界、现代人的生存境况、复杂的人性与价值观的深沉思考和锐利批判,独具一格地创造了汉字散文诗的写作形式,丰富了散文诗的诗学内涵。

意象是诗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术语。杨义先生在《杜诗复合意象的创造(上篇)》一文中曾说:“‘意象一词也许是中国诗学中最具特征性的术语之一”,它“渗透在诗人的血肉灵魂之中,渗透在他们感受世界、表达世界的诗性智慧之中。”[1]意象是一个较为泛化的概念,《中国诗学大辞典》对于意象的解释为:“创作主体通过艺术思维所创造的融汇了主体意趣的形象”[2](51)。可见,意象是作家思考与感情的融合。同时意象也是一种表意之象,是意念和物象的审美契合,因此其内涵深厚,具有多种阐发的可能。

早在六千年前,人类就创造了文字。最早的文字是对自然万物的模仿而产生的一系列图画。随着时间推移,为了便于记载和传播,人们逐渐对过于图像化的文字进行抽象和简化,形成今天的文字。中国的汉字就是这样产生的,而且延续几千年传承至今。正是因为汉字原始古老,保留原始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生命信息,因此富有独特的诗性特征,成为文化学者和诗人们关注的对象。

喻子涵的诗集《汉字意象》就是以五十个汉字为题材创作的50章散文诗。然而,这本《汉字意象》并不是简单的“说文解字”,而是超越汉字本身的含义,另辟蹊径地从汉字的形体、结构、历史发展演变的脉络出发,加上天马行空的独特想象和丰富的情感体验,创造性地解读汉字,以优美、凝练的诗性语言描叙诗人的现实人生体验和对现代人生存境遇的深沉思索。正如他在《后记》中所说:“汉字散文诗,不完全是去解释字意,那是文字学家的事,而我关注的是它身上隐藏的诗性和与现代生活有关的一笔一画,是以字形(象)引发人生的、现实的、文化的、历史的一些诗意的思考(意)。同时,作为诗的汉字,是诗人自己的文字,是诗人所处时代的文字;作为诗的汉字,它与人总有一种永不离弃的默契,始终有人的影子和基因,是一种心象的呈现和创造的表达。”[3](91)

任何叙事艺术都是对现实人生的描摹与再现,兼具散文与诗歌双重文体特点的散文诗也是如此。诗人灵焚说:“在诗歌中汲取意象的运用及表现手法,从散文中摘取其核心部分的细节性描写的特点,把现代人的生存境遇与生命感悟,放在蒙太奇、组合性的片段描写群中展现,通过纯粹的意象细节推演生命的体验、审思与审美。”[4](176)随着工业技术和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逐渐变得喧嚣复杂,人的心态变得浮躁不安和急功近利,对于所谓成功和物欲的追逐成为人们的普遍“理想”。以强凌弱、以众暴寡的现状,使人们为了生存而被尘俗和利害鞭得血肉模糊,以致人性扭曲和价值异化。喻子涵在作品中,借汉字的诗性阐释,表达他对现实人生的体验与感悟,面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现象的思考和批判,其诗学价值是不可低估的。

喻子涵汉字散文诗的写作,往往从汉字本体字形出发,铺陈意象,展开特异联想,再联系现实生活的所思所想和现实人生的情感体验,赋予汉字的形象性和哲学化思考。然后以诗性语言展开叙述,展现一幅幅当今社会现实生活的图景。并对现实世界中隔离的人心、文化的差异、人性的异变与社会的荒诞展开批判。

在《囧:谁家的窗户一直亮着灯》[3](60)中写道:“过去我们看到过高墙,有通红的铁丝缠绕。一群有各种愿望的人,就在里面把脸与上空的井口重合,喊话或对吻。”诗人由“囧”字的外形生发想象展开叙述,将对现实社会人生处境的思考融入“囧”字的意象之中,揭示当今现实世界中人们的精神困境与心灵变异。“现在,一切变了。墙变矮了,人变小了,无孔不入的电流通到电脑里面的每一根金属丝,每一根神经都通红。”墙有围困、隔离之意,在这首诗里“墙”被赋予深刻的内涵,成为社会环境和现实生活困境的隐喻。当今社会随着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对人们的生活造成大大小小的冲击,无孔不入的网络在加快信息传播的同时,也使大量空穴来风的谣言、无端的指责、谩骂充斥人们的生活。真假难辨的呈“爆炸”式增长的信息加剧了社会的喧嚣与矛盾,使人心变得浮躁不安,人们沉浸于这样的世界中不可自拔。另外,在现代和后现代社会背景下,人们显得焦虑、盲目和无序,转向虚拟的网络世界暴露其荒诞和扭曲的一面,这正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人们困在其中,不得逃离。正如诗人所写:“于是,每个人也都神经兮兮的,说着各种似懂非懂的话,做着各种似人非人的勾当。但我看,他们还是原来墙里的那些人。”诗人直面这样的社会现实,回忆过去并反思现在,展现的不仅是人们现实生活的变化,还有人性和人心的变化。过去的人们受困于物质,仍有精神追求,仍有理想追寻;而现在的人们物质生活极其丰富,却在虚拟的、充斥着虚假和混乱的网络世界里无法自拔,精神追求逐渐消解殆尽,令人唏嘘。面对这样的现实,诗人感到无奈:“在墙外转着圈,看着那些墙里的人皱着眉头,掉到深井里。”“囧”这个字成为了信息技术冲击下的现实社会最为真实的讽喻。

在《坐:人心到底怎么了》[3](50)中,诗人写道:“即使那一堵墙还没有拆掉”,“两个人的背影斜靠在墙根。”诗人将“坐”中间的一竖比喻为“墙”,而这“墙”是人与人之间心理情感的隔离。然后诗人发问:“人心到底怎么了?”现代人的精神交往和心理现状展露无遗。在快节奏生活的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似相近实则很远,处处设防,互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真情逐渐消失、逐渐疏远,仿佛一堵墙挡在了人心之间。短短数语,展现出现代人的社会关系和生存图景。诗人又写道:“人心是月光揉捏而成的。”月光给人以清凉感觉,这正是现代人心脆弱、冷漠的真实写照,同时也是期待那轻柔宁静的月光慰抚人心,修复人心。面对现实世界人与人关系的疏离、人心的脆弱,诗人在诗的最后一句写道:“等待那一堵墙的自然倒塌,人与人真正坐下来。”这是诗人对于现代人生活的思考与希冀。这首诗,从“坐”字的字形出发展开丰富的联想,通过“墙”、“月光”等一系列的意象描叙现代人的心理的情感。诗人将现实生活的体验与感悟,融入汉字的解读中,从汉字本体字形出发捕捉意象,展开生动叙述,既增强了诗的形象性和可感性,又拓宽了诗的主题意蕴和写作的深度。

文化是人类创造的物质和精神财富,而中国是拥有五千年历史和灿烂文化的国度,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形成了丰厚的文明积淀和独特价值的中华文化。在《坟:文化的宿命》[3](68)詩中,诗人由“坟”字的字形特点联想到了文化的命运,并对文化的发展与继承展开深沉思索。用“坟”字的左边的“土”字和右边的“文”来叙述文化的过去与未来:“一堆土走近文化,这是土的幸运;文化走近一堆土,这是文化的宿命。”诗人利用“坟”字的结构,揭示文化的宿命,表现对文化的忧思。过去的文化存在与那些古老的文献深埋于地下;现在的文化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西方文化长驱直入,不同的文化间逐渐融合、消解,甚至出现文化断裂的现象。加之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当前社会人心浮躁,虚幻难辨、鱼龙混杂、真假不清的信息充斥于现实生活,人们忙于接受新的时尚文化、新的生活方式,对于古老的传统文化逐渐出现漠视现象。在这样的情况下,文化的本真是逐渐消逝,文化之光逐渐褪去,这样的文化现状引发了诗人对于文化命运的担忧。正如诗人所书:“尔时,文化或即土,已经分不清人与面具,古与今,男与女。像一堆瓦砾与玉石,喧嚣闹市。”诗人以审视性的敏锐目光去观察、思索文化的命运问题,在勾连古今的字里行间用悲悯的话语写出了文化之痛:“文化受难,浸透罂粟花的血,深埋土里。文化是一堆土,这是当代人的一种发明。”诗人以细致生动的叙述展现当代社会的文化之殇,表达了当代文化命运之忧。

概言之,工业革命以后,商品经济持续增长,现代化的生产方式创造了巨额的物质财富,而生存方式的物质化导致人心的“物质化”和人性的异化,人的一切追求变成了可以用金钱和技术来衡量的东西。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导致信息膨胀,快节奏的生活导致人心浮躁。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诗人喻子涵以善良而悲悯的情怀,以明晰而深邃的目光审视现实世界,以适度批评与善意批判的姿态超越历史与现实进行深刻反思,使汉字散文诗达到一般散文诗所没有的思想高度。

现代文学诞生初期的文论家们早已说过:“文学是人学。”因而对现代社会的人性与人格的关注是作家文学书写的重要主题之一。诗人喻子涵也是这样。他以敏锐目光洞察世象众生,用一个个充满哲学意味的汉字意象和生动细腻的诗性叙述,表达他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体验和精神感悟,展现出他的人格追求。

人心是人性的根本,它决定了人的价值取向、行为准则、道德底线。人们做出何种成就取决于人心的选择。《十:人心的延伸》[3](66)一首中,诗人以“十”为意象,展现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心的选择和处事哲学,揭示两种人生的命运。“十”的一横一竖的字型特点引发了诗人的无限想象,他写道:“一些有名有姓的河流,它永远躺着,以一种气度躺成了流淌不息的文明。”读毕,使人联想到华夏文明的源头“母亲河”——黄河。黄河波澜壮阔,经年不息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两岸人民,孕育出璀璨的华夏文明。“一些古树,躺下了还站起来,就像太原晋祠里的周柏,让思想久久站立。”古树见证历史的风云变幻,是英雄的精神体现,即使它有一天不再矗立,它的精神不倒不朽。因而诗人说:“同样是简单的一笔,直立或横躺,出露或掩埋。”无论是“躺”或是“站”都是“心”的选择,都能开出绚烂的“生命之花”。在诗的最后,诗人以审视性的眼光看待现实世界中的芸芸众生:“自己直不起腰,就不让别人站着——这不是真正的哲学。”诗人以直白有力的语言,批判哪些用心险恶、善于嫉妒之人,揭示人性的弱点。

一切物象皆是心像的体现,在《尖:永远握住它的锋芒》[3](85)一首中,诗人从汉字“尖”的字形结构特点展开联想,联系现代人的生活现实展开叙述,因而“尖”字这一意象,成为诗人现实人生独特体验的诗意呈现。在诗的前半部分,诗人描写“小”的命运与生活困境:“这就是命运。别人越大,我就越小。”“因此,我一直不能长大。一直在强烈的视野中,一直站在针尖上,像在广场中央雕像头顶那只形单影只的猴”。“小”隐喻现实生活中处于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这一类人在现代社会中受制于人,尽管挣扎向前,但是难以摆脱的小人物被操控的命运,正如诗中所述“我的力量在别人的一根手指上。”这是现代社会中弱势群体的真实写照。“小”与“大”相对的两个概念,“小”的特点是受人控制,而“大”的特点是“无比壮硕,隐藏一种虚假”。这种虚假“让人欲望膨胀”、让“历史不可靠”、是一种“迷幻的”虚假。“小”与“大”是两种相对的现实境遇,是两种不同的命运与遭际。诗人通过“小”与“大”两种力量悬殊的对比,揭示命运的两种结局。面对这样的两种悬殊的力量,弱小如何生存?诗人有自己的态度:“小心翼翼是一种哲学,我就永远站在上面,像哲学一样清新而淡泊地活着。像针尖一样生活是一种境界,我永远握住它的锋芒。”“在强大的力量面前,让一颗心一直僵持,等待被刺穿。”面对强大的力量,作为弱小的一方不仅要接受,勇敢的面对,也无所畏惧,积蓄力量。由此可见,诗人的书写不仅仅是对现实生活的再现,还有一种无畏的、悲壮的、毅然的人格追求。

总之,《汉字意象》这本散文诗集,是喻子涵以文字书写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寄托自己的思想,他直面现实人生,反思历史与文化,始终保持着严肃理性的哲学思考。在这本书中,他将汉字拆分、图解、引申,融入现实生活的观照、情感体验和人格的追求,使一个个具有写作深度和思想高度的“汉字意象”鲜活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同时,通过优美生动、细致可触的诗意叙述,表现他对现代人生存境况的打量,在悲悯与忧思中展开人性的审思和善意的批判。正如著名诗歌评论家谭五昌教授所说:“通过意象展现汉字内在的诗性是喻子涵最近散文诗写作的奇绝之处。”[5]诗人通过对现实生活细致的观察与体验、冷静的判断与思考,拔露出现实生活的阴暗面与现代人性的善与恶,以求达到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和谐之美。

参考文献

[1]杨义.杜诗复合意象的创造(上篇)[J].中国文化研究,2000,(2).

[2]傅游宗等.中国诗学大辞典[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9.

[3]喻子涵.汉字意象[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8.

[4]灵焚.灵焚的散文诗[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8.

[5]谭五昌.汉字的诗性阐释与书写[N].文学报2014-11-27,(8).

[6]杨义.杨义文存[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7]龙迪勇.空间叙事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8]谭五昌.评喻子涵的汉字意象[J].文学教育,2014

(作者介绍:贾梓璇,贵州民族大学2017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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