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丹丹
摘 要:《本草纲目》 作为我国传统医学宝贵的文化遗产,其所载植物药名也成为汉语词汇系统中发展最缓慢、词义变化小、最为稳定的一部分,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文化信息。本文以李时珍《本草纲目》中881种植物药名称为基础,对植物药的命名做出了一些汇集和梳理工作:从植物药名的构词语素切入,力图以具体、客观的数据统计来总结其结构特点,并对其所体现出的文化特征进行全面的考察与分析。
关键词:本草纲目;植物药名;构词语素;文化内涵
引言
在语言的诸多要素中,词汇对文化的反映最直接也最敏感。它是語言中最活跃、最容易受到时代与社会感染的一部分,其承载文化量之大使其成为文化的活化石。“草木虫石皆学问,丸散膏丹有文章”。作为我国中医药学集大成之作,《本草纲目》堪称“东方药物宝典”,是明代医家李时珍“搜罗百氏,访采四方”历时27年编制而成的一部巨著,内容包罗万象,思维纵横驰骋,将人的生命健康乃至于整个宇宙的衍生变化等问题都纳入中医学独特的理论体系中一一解答。全书载有药物1892种,其中收录植物药881种,依类分布在《本草纲目》草部、谷部、菜部、果部和木部,占全部药物总数的58%。本文在此所要研究的语料正是这881种植物药的正名。
一、《本草纲目》植物药名的构词语素
如陈佑邦先生所说,中医药学作为一种术, 是中国传统文化这种道的产物。古今汉语名词关系与古今汉语关系一样,是源与流的关系。从继承的角度上来说,李时珍创作《本草纲目》,撷取了历代四十种本草专书的精华,引据古今医药书目达三百六十余家。这些植物药名多数在文献和民间流传了几百、几千年,是汉语词汇系统中发展最缓慢、最稳定的一部分,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文化信息。从发展的角度上看,植物药名与现代汉语其他实物名词相比,在结构上体现出其独有的特点。
(一)常用的构词语素
不同的语素,构词能力不一样,而且不同体裁的文献中出现的频率比较高的语素也不一样。《本草纲目》作为中医药学书目的集大成者,在其所收录的中药名称中有一大批构词能力相当强、出现频率明显高于其它语素的构词语素。
表格1中所列出来是使用频率较高的30个语素,频次最多的是“草”字,有71次,最少的也有9次。它们大致可分为以下几个类别:
1.实物名词(15个):草、木、香、蒿、豆、花、菜、藤、瓜、麦、子、石、马、龙、实。这些词有的表示植物的种类,有的泛指植物的器官,还有的属于必需的生产生活资料或者家禽家畜。
2. 表示自然事物(5个):地、水、山、天、海
3. 颜色词(4个):紫、黄、金、白
4. 味觉词(2个):甘、苦
5. 形态词(1个):大
6. 表示植物药产地来源(1个):胡
(二)植物药名的构词语素所体现的结构特点
1.构成语素大多属于构词能力较强的本义语素
根据对以上两个表格数据的分析可以发现,作为汉语词汇系统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植物药名的构成语素大多属于构词能力较强的本义语素,指称的概念意义范围广,概括能力强,其所指对象为人们在历史发展阶段的各个社会所接触和关心,且一般不容易发生变化,具有较长的历史。如:
由“草”字组成的:兰草、紫草、狼尾草、水甘草、龙舌草、金星草等;
由“子”字组成的:侧子、附子、牵牛子、九仙子、五味子、卖子木等;
由“木”字组成的:乌木、木绵、木耳、河边木、苏方木、木芙蓉等;
由“香”字组成的:木香、蜜香、线香、甘松香、蜘蛛香、排草香等;
由“白”字组成的:白豆、白鲜、白杨、白花菜、三白草、白龙须等。
也正因为这些构词语素旺盛的生命力使植物药名具有历史稳固性,成为汉语词汇系统中发展最缓慢、词义变化小、最为稳定的一部分。可以说,汉语言特征和汉民族文化,从中医草药名称中即可彰显一二。
2.保留了较多的古字
在用字方面,植物药名具有一定的保守性,保存着较多的古字,如楝、蒪、蘋、菠薐、蔊菜、穬麦、菾菜、马蕲、千岁蘽、蘑菰蕈等等。尽管这些生僻字在我们今天难认难辨,但却为文字学和训诂学保留了相当丰富的研究材料。
3.用字选取范围广
以上列举的30个常用语素仅仅占到我们所统计的语料总数的3.55%,由此可见植物药命名系统中用字选取范围较广,使用不均衡,分布较为分散,体现出药物命名多样性、细致性和具体性的特点。
二、《本草纲目》植物药名的文化内涵
萨丕尔说过:“语言的背后是有东西的,而且语言离开文化便不能存在。所谓文化就是社会遗传的习惯和信仰的总和,它可以决定我们的组织生活。”[1]语言和文化的这种密切关系使《本草纲目》中收录的植物药名不仅是承载着某种药物概念的符号系统,同时被赋予了社会的各种信息,在作为一种交际工具时传达出使用者的思想情感,并在时代的发展历程中深深烙印着社会生活的各个侧面。从民族语言和词汇相互映照的角度来说,植物药名千百年传承的稳定性和持久性也使其在反映汉民族文化上具有可靠性和真实性。
(一)宗教文化的渗透
事实上,越是在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的内容,越能够在名物命名中留下广泛、持久的痕迹。宗教作为人类社会的上层建筑,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植物药造词之初,汉民族佛、儒、道“三教合一”的宗教文化模式扮演了非常丰富的角色[2] 。
“天”字在古汉语中不仅表示一种自然现象,更有着浓烈的文化情感:“一种是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另一种是自然完美、绝妙绝伦”,“‘天所具有的这两种情感显然与人们的信仰崇拜有关,古汉民族的文化是崇天崇神的神命文化”。[3] 而以“天”命名的植物药名也不在少数,如:景天、天仙藤、天名精、天门冬、天雄、天南星、木天蓼、天麻、天花蕈。
不仅如此,佛家喜欢金色,讲“佛光普照,礼义圆明”,“佛光”即为金光。道家喜欢紫色,即“紫气东来”。因而在面对纹色为紫色、金色或黄色的药用植物时,植物的颜色更容易成为激发人们在记忆表象基础上的联想和想象的媒介,从而将颜色属性与社会属性均融合于药名当中。据本文的植物名构词语素频次统计,黄、金、紫三种颜色词出现的频率分别位列第六、第十六和第十七,合计共占统计语料的2.53%。如:
以“紫”色命名的有紫藤、紫堇、紫菀、紫花地丁等;
以“金”色命名的有金星草、金盏草、金丝草、金橘等;
以“黄”色命名的有黄连、黄精、黄杨木、黄蜀葵等;
以“紫”和“金”色命名的有紫背金盘、紫金藤、紫金牛。
我们民族崇神敬佛的文化自古深植于人心,宗教故事中的神佛、仙人、鬼怪的形象更是为人们熟识,因而来自于佛道文化中的生动形象的譬喻造词也成为了植物药主要的命名方式之一。在我们所统计的881种药用植物中,以“仙”“神”“佛”“鬼”等命名的共计16个,约占总量的1.82%,它们分别是:
以“仙”命名的——仙人掌草、仙人草、天仙藤、仙人杖草、威灵仙、九仙子、凤仙、水仙、仙人杖、仙茅;
以“神”命名的——神麴;
以“佛”命名的——佛甲草;
以“鬼”命名的——鬼针草、鬼臼、鬼督邮、鬼齿。
(二)民族心理的反映
索绪尔认为:“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常会在他的语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构成民族的也正是语言。”[4]可以说从植物药名称中来透视汉民族心理文化是一个很好的视角。
汉民族习惯说吉祥话,取吉祥名,选吉祥日子,渴望吉祥喜庆成为了一种独有的心理表现。在对植物药物命名的过程中,这种文化心理也潜移默化,使植物药名中存在着很多某些吉祥语的谐音字,突破了植物名称的符号意义,使药名产生了一种特定的涵义。
合欢“叶至暮而合”,清晨叶片又成对张开,似夫妻同眠,故被赋予新婚美满之意,谐音“合欢”。
槐“实纯阴,槐花味厚气薄,纯阴也”,故而从“鬼”得声,且槐谐音“怀”、“归”,使得槐树成为逝去祖先和故乡的象征。古代殿庭、公署、衙门普遍种植有槐树,为的就是让人睹物思人,时时刻刻怀念先祖。
除此之外还有芙蓉—夫荣、桂—贵、枣—早、桐—同、艾—爱、荷—合、梅—美、莲—连、百合—百子合心等,使得这些植物常被作为祝寿、迎春、婚嫁等场合的吉祥物,代表了“四季平安”“早生贵子”“和和美美”“喜事连连”等祝福话语。
(三)主奴文化的折射
古人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古社会,在君主面前即使官至王侯将相,仍然被君主视作奴仆,更何况是为人无偿使用的药用植物。中药的世界本是平等的、无序的,但人们习惯性地用自己的一套社会价值和道德理念去建构这个世界,自然而然为药用植物打上了“主子”和“奴才”的烙印。从植物药名中,尊卑贵贱一目了然。
奴柘因其“树似柘而小”被命名以“奴”。木槿“小木也,可插可种”,“花小而艳”又被冠以“花奴”。有奴仆就有君王。如黄连“凌冬不凋”,“苗高一尺”故有“王连”之称。甘草“治七十二中乳石毒,解一千二百般草木毒”,又有“国老”之号,虽不是君主,但却是君王的老师。王孙生命力强,到处蔓延繁衍,故以某王公贵胄的子孙喻之。
除此之外,牡丹是花王,兰是国香,梅是花魁,芙蓉是花中君子,菊花之花中隐士,松树和柏树就是树木中的“公”和“伯”。植物药名就好像是一面镜子,在一定意义上折射出我国的古代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和尊卑有序的主奴文化。
(四)文化精神的寄托
“马林诺夫斯基曾指出:‘语言是文化整体中的一部分,但是它并不是一个工具的体系,而是一套发育的风俗及精神文化的一部分。德国语言学家洪堡尔特也认为,语言是民族精神的外在表现。”[5]在对植物药物命名的过程中,根据植株的形态特征和生长特性,人们常附加于它们身上某种文化内涵,而沉淀、固化下来的植物药名称也逐渐成为了一种特定的文化符号,成为了承载着我们民族文化精神的象征物。
女贞“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贞女状之”,“清士倾其质,而贞女慕其名”也。
水蓼味辛。古人云:“蓼虫不知苦”,即生长在水蓼叶子上的虫已经习惯了苦的滋味。[5]据说越王勾践在卧薪尝胆时就曾不断用苦辣的水蓼来提醒自己。因而水蓼不仅代表了一种艰苦的境地,也成为了一种积极乐观心态的象征,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五)图腾崇拜的观照
龙凤是我国古代神话当中的灵异神物。传说龙为万兽之首,虎须鬣尾,身长若蛇,有鳞似鱼,有角仿鹿,有爪似鹰,登天潜渊、翻江倒海,吞风吐雾,兴云降雨,无所不能。而凤则为百鸟之王,羽毛美丽。龙凤都是兼备各种动物之所长的异类,是在原始社会就形成的一种图腾崇拜的标志。
在所统计的881种植物药的正名中,以“龙”、“凤”命名的药用植物共有14个,约占总量的1.6%。“凡药物以龙名者,皆假托其德以神其效耳。以似骨非骨名龙骨,以似眼非眼名龙眼,以似葵非葵名龙葵之类是也。”[6]可见龙凤各个部位的形态特征常被用来喻物绘形,以间接展现药物的形态特征,如:
脑——龙脑香(《本草纲目·草四》):状如脑且贵重。
胆——龙胆(《本草纲目·草四》):味苦如胆。
眼——龙眼(《本草纲目·果三》):果实形圆,大如弹丸,有鳞甲;
舌——龙舌草(《本草纲目·草四》):根生水底,抽茎出水;
胡须——白龙须(《本草纲目·草九》):细如棕丝,直起无枝叶;
龙须菜(《本草纲目·菜四》):丛生无枝,根须长者尺余;
龙常草(《本草纲目·草四》):纤细如龙须,为龙须之小者;
尾巴——凤尾草(《本草纲目·草一》):叶茎如凤尾,根一本而众枝贯之;
身体——凤仙(《本草纲目·草六》):花头翅尾足俱具,翘然如凤状。
当然也有一些纯粹是攀“龙”附“凤”以表现药物化腐朽为神奇的功用的植物药名,如龙荔、石龙芮、石龙刍、龙葵、龙珠。
结语
中医文化浩瀚无边,若能窥其冰山一角已令人受益无穷。而中草药作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其药名的结构形式将中医文化的共性表现得淋漓尽致,针对药物命名的研究是一个方兴未艾的领域。本文尝试性地选取了《本草纲目》中收录的881种植物药名称作为研究对象,对植物药名的结构性和文化性进行了考察。在较全面地研究植物药名的结构性特点后,笔者将研究引入植物药名的文化内涵问题的探讨中,从宗教文化的渗透、民族心理的反映、主奴文化的折射、文化精神的寄托、图腾崇拜的观照等五个部分反映出植物药名中所渗透着的文化内涵,旨在从文化的视角拓展对植物药命名的研究领域。
参考文献
[1] 汪如东.论委婉语的语义取象及文化认知[A].孙冰.《上海财经大學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学术丛书·语言文化研究与探索》〔C〕.上海:学林出版社,2009(4):180-188.
[2] 段石羽,曲文勇.汉字世界丛书·汉字与植物命名[M].新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9(4):164.
[3] 费尔迪南·德·索绪尔. 叶蜚声、岑麒祥注释.高名凯 译者.普通语言学教程[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0.11.41.
[4] 转引自:张育智.从新词语看语言与文化的关系特点[J].中外教育研究,2009(4):57.
[5] 谭宏姣.古汉语植物命名的文化性略说[J].汉字文化.2005(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