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李君·
内容提要 女作家弹词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类侧重对历史政治的思考。另一类侧重对女性自身生存境况的探讨。而《子虚记》以明孝宗朝为背景,围绕文武双全的文玉粦以及女扮男装的赵湘仙展开,前半部写英雄传奇,后半部写家庭世情,将两种类型的弹词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作者用二十来卷的篇幅描写了各种斗智斗勇的战争场面,宏伟开阔,笔触豪迈,在女作家弹词中可谓独树一帜。女主人公女扮男装、封王拜相的故事退居辅线,与以往身份败露后复装完婚的结局不同,赵湘仙被父亲上书揭穿身份之后,以男装绝食而亡,临死之前请求皇帝准其与未婚夫解除婚约,为传统女作家弹词设计出了新的结局。
《子虚记》,六十四卷,作者汪蕖(1832-1903),字藕裳,号都梁女史,清安徽盱眙人。作品主要以明孝宗朝为背景,围绕文武双全的文玉粦以及女扮男装的赵湘仙展开,其中文玉粦的故事为主线,赵湘仙的故事为辅线,两条线又以姻亲关系巧妙的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叙事整体。全书有重振山河的壮阔场景也有儿女情长与家庭琐事。
戴邦桢等修纂的《民国宝应县志》中记载了作者的事迹:“候选县丞胡德森妻汪,安徽桐城人,年二十九夫殁,事姑至孝,抚嗣成立,性好文墨,子侄辈皆承启迪,著有《子虚记》等书醒世。光绪二十九年卒,守苦节四十三年。”①其堂兄汪祖绶在为《子虚记》所写的序言中称:“吾妹以咏絮清才,遭茹药苦境,幼随侍先世父彰德公署中,最为钟爱,其时亦不过知书识字而已。及十七岁,失怙旋里,归桐城胡松岩妹丈。咸丰九年,赭匪阑入吾盱,举家南徙。时同寓吴中,吾妹于史学及书古文词无不留览,诚可谓博闻强记者矣。复随大先兄侨寓安宜,暇辄搦管为此书,迄今几二十年,裦然成册,借观者无不以先睹为快。癸未秋,将付剞劂氏,余适因病乞假省垣,雨窗无事,爰为叙其颠末如此。”②作者在《子虚记》开卷说:“一自故园兵乱后,流离无所叹途穷。钗分镜破深秋里,托足安宜类转蓬。”③在六十四卷卷末云:“癸未之秋秋七月,著完末卷在金阊。”④
从这些记载中可知,汪藕裳知书识字,深得父亲钟爱,十七岁时父亲在任上病逝。汪藕裳回到家乡嫁给了桐城的胡松岩。咸丰九年(1859),太平军攻入盱眙,她随家人一起投靠在苏州任职的堂兄汪祖绶。谁知次年苏州城也被太平军攻克,汪藕裳又随家人投奔宝应的长兄汪祖茂,在深秋胡松岩病逝。遭受丧夫之痛的汪藕裳在宝应受到了长兄的庇护,开始了她的《子虚记》创作。据王泽强的《汪藕裳年谱》考证,在光绪三年(1877)九月,汪祖茂病逝,汪藕裳随后又投奔侄儿汪瑞曾,在他家中任家庭教师⑤。光绪九年(1883)秋天,经过二十年左右的努力,汪藕裳在苏州完成了《子虚记》的创作。
据学者考证,盱眙汪氏在近代产生了六位进士、举人⑥。其中不少人还在弹词重镇苏州任过职。如汪藕裳的祖父汪云任是进士,曾任苏州知府。她的叔父汪根恕是举人,曾任苏州织造兼浒墅关监督。此外,她的堂兄、侄儿也曾在苏州一带任职,她还因为战乱投奔过他们。《子虚记》本身最后也在苏州完成。弹词在古代的地位不高,往往被视作不能登大雅之堂,“嗜此大都闺阁村夫,而文学之士往往鄙不屑视”⑦。《再生缘》作者陈端生的祖父陈兆仑也称“村姑野媪惑溺于盲子弹词”⑧。而在这一诗礼之家,《子虚记》的创作得到了家中男性成员的大力支持,堂兄汪祖绶,弟弟汪祖亮,堂弟汪祖馨、汪祖鼎,侄儿汪瑞曾、汪瑞高等纷纷为其作序写诗,“左棻鲍妹都流沫,不栉争夸是我家”⑨。他们为家中有这样一位才女而感到自豪。此外,侄婿朱定基,晦卢弟沈国翰,姻侄徐鼎丰,时年七十五岁的同里王锡元以及江阴陈素心等也纷纷呈上题词。他们还筹措资金准备出版《子虚记》,这一切都显得难能可贵。
汪藕裳的堂兄汪祖绶也是进士,对弹词名篇相当熟悉。他说:“盲词小说不知起于何时,而小说必以七字为准,且协以韵语者,所以逞词人之手笔,顺闺阁之口音也。然如《天雨花》《再生缘》诸书,非不立意清真,措词雅正,而浅率之处有不能自圆其说者,可见小说之易率而易复也。《子虚记》者,为吾藕裳三妹所作,事由意造,语出心裁,其名为‘子虚'者,则骋词于风云月露之中,寄兴于儿女英雄之列。兹则前半部属意在英雄,后半部属意在儿女,选词命意,按部就班,绝无浅率重复之迹。其写悲欢离合处,娓娓动人,使阅者不以为虚,竟以为实。”⑩汪祖绶将《子虚记》置于整个女作家弹词脉络中来观察,他所例举的《天雨花》与《再生缘》是女作家弹词中两种类型的佼佼者,从古至今被公认为女作家弹词的代表作。
女作家弹词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类弹词侧重对历史政治的思考。如《天雨花》以动荡的明末社会为背景,围绕主人公左维明展开叙事,梃击、红丸、移宫三大案等历史事件穿插其中,政治关怀倾向明显。清人有“南花北梦”之誉。“南花”即《天雨花》,“北梦”则为《红楼梦》。俞樾曾多次将《天雨花》写入诗中,如:“老去深知精力孱,旧时学业半从删,拚将暮史朝经力,都付南花北梦间(杨蓉裳以《天雨花》弹词、《红楼梦》平话并称,谓之“南花北梦”)”⑪;“……如君才调本翩翩,丽句清才俨欲仙,北梦南花传诵外,而今又唱遂初缘(君著有《遂初缘》弹词)”⑫。这些都说明了这部弹词作品的重要影响。
另一类女作家弹词侧重对女性自身生存境况的探讨。如《再生缘》,这类作品大多以女主人公女扮男装,在男权社会中大展才能,身份败露后回归家庭为主要故事情节。弹词女作家们用自己独特的笔墨,描写女性的婚姻、家庭以及对政治的独特感悟。1954年,陈寅恪在《论〈再生缘〉》中极力称赞这部巨著,将它与印度、希腊的史诗相提并论。
汪祖绶认为《子虚记》与它们相比毫不逊色,在情节结构方面可以说更胜一筹。的确,《子虚记》前半部写英雄传奇,后半部写家庭世情,将两种类型的弹词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结构严谨,环环相扣。王锡元对《子虚记》的文字结构也颇多溢美之词,称“未若兹编通雅俗,好语穿珠一一,宛云锦,织来无迹。在昔才人多作达,谱弹词同此劳心力(杨升庵有《廿一史弹词》)。披读竟,异香袭”⑬。他认为这部书雅俗共赏,乃生花妙笔。
近代小说名家李伯元曾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10月5日至7日在其创办的《世界繁华报》第3版中按上中下刊登了《子虚记》的目录。还为它多次刊登广告,如光绪二十七年(1901)10月5日在《世界繁华报》第1版刊登启示《新出唱本小说〈子虚记〉六十四回》:“《子虚记》一书凡六十四回,经本馆觅得原稿,用上白连泗纸三号大字排印克日分回出书,现定于本月二十四日出第一回书,以后每一礼拜出书一回,装订一册,售洋一角五分,在本馆出售,特此预告”。清代文人虽然鄙薄弹词,但也早就发现了弹词能启发民智的作用,称“弹词雅俗共赏,高下咸宜。流传闺阁,可以教导人家儿女,意甚盛也”⑭。到了晚清,受梁启超等人小说界革命的影响,弹词的教育宣传作用被进一步突显。李伯元深知弹词的作用,他于光绪二十三年(1987)创办的《游戏报》就曾随报附送过弹词《凤双飞》。他本身也致力于创作“大众易于明白,妇孺一览便知”⑮的弹词。如《庚子国变弹词》于1901年10月至1902年10月在《世界繁华报》连载。这部书主要描述庚子事件的始末,阿英在《弹词小说论》中曾说:“《庚子国变弹词》,这不仅替一向把题材局限于男女私情的弹词小说,开拓了一条富有社会性的新路,也是中国反帝文学在弹词方面的最初一部书。”⑯他还创作了《醒世缘弹词》力图破除旧习,反对迷信。这两部作品的时事性与教育性都非常明显。颇通弹词的李伯元,在他创办的《世界繁华报》上为《子虚记》广作宣传,并决定分回出书,足以说明他对这部作品立意的欣赏。
《子虚记》虽然也有不少弹词女作家们所擅长的游园、赏花、宴集、人情往来等生活场景的叙述,但整部作品中最突出的是对战争场面的描写,作者充分显示了描写战争的才能。在大多数弹词女作家的笔下,战争只是一个背景,突显女主人公才能的一个手段,运用法术或虚写一下便退敌成功了。如《笔生花》中,“太君吓得巍巍颤,急唤佳人谢雪仙:‘汝才说有甚法术可以避祸,为甚还不施展施展?你听,贼兵好似到来了呀。'谢娘含笑应声然……言讫袖中除宝钏,凭空掷起转团团。霞光四射云烟布,瑞彩千条月影圆。渐起渐高腾上屋,须臾合宅彩云漫。犹如锦帐悬空罩,又似金霓绕宅旋。”⑰“话说小峰文炳,自那日奉驾北行,一路进兵,势如破竹。虽有几处关津阻隔,亦被小峰智诱而平,并不曾伤损一兵一将。”⑱而全书共六十四卷的《子虚记》从第二卷开始便是大战,在前二十卷,战争描写占绝对的优势,后四十四卷也有零星的战争描写。这也许与作者的生活经历不无关系,汪藕裳的父亲汪根敬曾在河南等地任职,“练兵禁暴有能声……查办灾赈全活难民数万……祀许州名宦”⑲。汪藕裳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耳濡目染,婚后又亲历战乱,多次逃难,对战争有着切身的体会。
汪藕裳将文绍一家设定为爱国诗人,抗元名臣文天祥的后裔,将《子虚记》的发生背景假托为明朝中兴之主孝宗时期,均极有深意。而在具体的创作中,她并未将明孝宗时期的历史人物或事件写入《子虚记》,整部作品纯属虚构。正如作者所说:“子虚本窃相如意,是是非非尽渺茫。以此为名堪晓得,前朝有甚马牛羊?无非道出忠奸辈,善者兴隆恶者亡。……剿灭群奸天下定,河清海晏现祯祥。”⑳在离乱的年代,作者的理想就是河清海晏现祯祥。作品一开始便渲染了朝中忠奸斗争激烈,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随即以文府为主线,赵湘仙改装后所在的裴府为辅线展开了叙事。文玉粦经过科举考试,以探花身份被任命为江苏学政,一日晚间他与师爷王士俊、卫恒聊天解闷:
只见阶下月明如昼,花影重重。王士俊笑道:“当此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可惜不能学曹孟德雄才大略,横槊赋诗,一吐英雄之气!”玉粦也笑到:“曹孟德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何如赤壁泛舟、花间邀月为千古佳话?”卫桓道:“居停虽说得不差,但是何必仿效古人?依晚生愚见,倒不如郊原步月,谅更可观。”玉粦道:“如此甚妙!不用家丁随去,我等就此同行。”……学院西宾方举步,穿街过巷出阊门。宾东同到山塘上,散步齐观月色明。学政玉粦抬首望,长空万里净无云。一轮皓月明如画,万籁无声夜气清。学政观之心大悦,回头便叫两先生。“两位先生,你看,好月色也!”银蟾皎洁冷光浮,掩映长河一道秋。月白风清天地朗,教人到此豁双眸。……“阿,居停,可听得远远的一片铃声?我等快闪一旁,让开马道。”……“适才本院接得诏书,乃是刘王谋反,直逼金陵。”㉑
作者非常注重意境的营造,动静描写的结合。前一秒还在描写非常闲适的谈古论今,苏州山塘赏月,下一秒便由一片铃声拉开了大战的序幕。原来孝宗帝南巡至金陵,镇南王刘雄趁机谋反围困金陵,于是文玉粦等在苏州起兵勤王,叛乱很快就被平定。朝臣商议裁撤各镇兵权,奸臣牛封、马裕、羊守信等互相勾结与皇叔英王一同阻止。此后,文玉粦临危受命,又平定了楚公唐葆祚的叛乱。此时,北方的云昌国自恃强悍,上书要求割山海关外七百里之地给他,玉粦请战。牛封、英王欲割地换“和平”,因此用私造的书信陷害玉粦与云昌国国王勾结,并假传圣旨要其自尽。最后孝宗帝虽查出内情,但因为玉粦麾下众将曾违抗假圣旨大闹真钦差,玉粦被充军雁门关。至此,英王、牛党在朝中完全得势,他们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残害忠良,篡位之心日益明显,孝宗帝无奈借狩猎之名携皇后逃离京城。于是各路英雄向杭州集结勤王,颇识武艺的平阳公主也奏请领兵,孝宗帝向从官说道:“此朕爱女平阳公主,颇知武艺,喜读兵书。今日改作男子,随朕出游,意欲领兵,未识诸卿以为可否?”众官回奏道:“昔时唐高祖之女亦曾亲率士卒,号‘娘子军',传留不朽。今贵主既有英雄之志,陛下合从其请,未为不可。”㉒自此平阳公主开始领兵,一群有心报国的女子纷纷投入公主帐下,有武艺的上阵杀敌,有才情的做女书记。作者不再以一位女子女扮男装后的封王拜相来为广大女性张目,而是描写了女英雄群像。平叛之后,这群各有才能的女子都因自身的功劳而获得功名。
英王匆忙篡位之后,被各路勤王队伍接连挫败,随即想到向云昌国借兵,谁知引狼入室,云昌国国王带着几十万番军盘踞京城,英王仓皇出逃。此时的山河濒临破碎,番军、叛军、勤王大军在各地混战。最后,英王与一众叛臣在河南被勤王大军所捉。而番军异常凶猛,文玉粦等运用了火牛阵、水阵等各种阵法终于生擒了云昌国国王,至此云昌国求和称臣。孝宗帝复国,大赏功臣。在宴请婚嫁的祥和气氛中,琉球国因受安南国欺侮特来求救,大将尚德被派出征,此后书中还零星写到了几场海外的战争。作者用二十来卷的篇幅描写了各种斗智斗勇的战争场面,藩王叛乱、奸臣误国、外敌入侵,一环接一环,宏伟开阔,笔触豪迈,在女作家弹词中可谓独树一帜,这与作者所处的时代以及自身的经历不无关联。
汪藕裳在开卷写道:“遍览弹词男扮者,此书不欲与相同。笔端写尽平生愿,排遣惟凭翰墨中。风雨打窗人未寐,夜深犹对一灯红。”㉓遭遇兵乱流离之苦与丈夫天人永隔的作者,准备写一部不同以往的作品。
与直接描写文家是文天祥后人不同,在辅线赵湘仙女扮男装,封王拜相的故事描述中,作者保留了神仙下凡的叙事框架。赵湘仙被继母推入花园,锁在空屋中,不准下人送饭,走投无路之时,忽然红光一道魁星显象,对她说:“尔本中台上界星,偶因小过谪凡尘。他年尚有三公位,仗汝匡扶社稷宁。辅佐明君成相业,功行圆满复归神。不须坐守空园内,乘此机缘好脱身。自有仁人来救汝,从今努力干前程。”㉔赵湘仙仙逝时也有仙乐接引回归仙位。然而与很多弹词作品中都会涉及到的仙神护体,遇事转危为安等情节不同,这部作品只保留了神仙下凡,回归仙位的框架,在书中其它地方并无涉及鬼神的描写,这在弹词作品中极为少见。作者还通过赵湘仙之父与文玉粦的对话,表达了她对鬼神之说的态度。赵湘仙之父因奏明皇帝,揭露赵湘仙身份后,爱女三日而亡,懊恼成疾,医药无法,一日梦见赵湘仙进了一杯仙露,醒来便痊愈了。他对文玉粦说:“下官生性多愚直,不信阴阳有鬼神。无奈沉疴都若失,不由人,至今疑假又疑真。……丞相闻言深感叹,子湘原不比他人。生前未报劬劳德,死后尤存反哺心。莫道鬼神乌有是,更何来,仙音接引上瑶京?”㉕作者对鬼神之事将信将疑,因此整部作品只有女主人公神仙下凡的框架。
在以往的女作家弹词作品中,女主人公男装出逃的主要原因是已有婚约为了逃避他人的逼婚,而在这部作品中,赵湘仙是为了躲避继母的毒手。作者用大量笔墨描绘了多位继母形象,探讨了没有母亲的孩子的境况。书中开卷就描写了赵湘仙继母对她的态度:“却说严氏夫人,自入赵门,见这湘仙小姐,真如前世冤家,今生仇寇,恨不立时处死方才畅意。……严氏将小姐朝夕痛打,欲送其性命。”㉖最后直接将她锁入花园空房,想将其饿死。这直接导致了之后情节的展开。赵湘仙在老仆金得的救助下,女扮男装进京寻父,途中遇到赴京上任的裴嘉澍,被收为义子,改名为裴云。最后,这位继母被皇帝贬入尼庵:“詹事赵元继妻严氏,蛇蝎为心,豺狼成性,视前妻之女嫉若寇仇,闭空屋之门,谋其生命。若世间继母都如此妇凶顽,则那幼女孤儿从何求活?朕最痛心,不能免罚,着将严氏封诰夺还,赐令削发,贬入尼庵,永与赵氏离婚。”㉗
作者对如何抚养失去母亲的孩子也有自己独特的思考。如书中文绍的夫人乔氏很早便病故,留下两名幼子振粦与玉粦,文绍并没有再续弦,只是收了一妾沈瑶娟打理内务。这位沈姬不喜欢两位公子,经常在文绍面前说他们的不是,然而文绍并不听信谗言,对两位公子爱若连城之璧,饱暖饥寒亲自照看,但又绝不宠溺。他亲自教两位公子读书习武,每天都在书房训诲,十分严厉。两兄弟最后都成长为力挽狂澜的砥柱功臣。书中乔松之妻赛金花因为不守妇道被休回家,乔松原有意续弦,但他的父母担忧新妇不贤,欺凌孙儿,因此不再为乔松娶妻,只纳一妾。当然书中也给出了梁玉映与蒋宝良这一继母慈爱,继子孝顺的典型,梁玉映爱护继儿不惜与丈夫怄气,蒋宝良维护继母屡受父亲责打,一度与不尊敬继母的妻子不睦,最后一家其乐融融。可见作者非常关注继母问题。在现实生活中,汪藕裳唯一的女儿也英年早逝,汪藕裳曾协助抚养过外孙女,她第五代外孙女肖镕璋在回忆文章《心中的瑰宝——关于〈子虚记〉点滴》中曾这样写道:“丁翰香是我的外婆,出身在江苏宝应一官宦之家。幼年丧母,随为官的父亲流寓北京,由其外婆汪藕裳协助扶养。”㉘
赵湘仙在寻父途中被裴嘉澍认为义子改名裴云之后,便被逼应试,直至考中状元,出任七省巡按。女主人公有勇有谋,在巡视江西期间为自己的未婚夫张端洗脱了冤案,在临安伴驾时识破叛军奸计,保全了君王。但作者并未将她描写成一位十全十美的人物,多次在书中用弄权宰相来形容她。她在审张端一案时,畏惧奸臣羊守信在朝中的权势,有意为其子开脱。官至宰相后,善于迎合圣意,如赞成敕封宠妃之弟厉文炳。多次顺从岳父凉王的请托,为至亲好友谋求官职。这样的人物设定不仅使女主人公更加有血有肉,立体丰满,而且也使得她迁怒继母之弟的举动不显得突兀,推动了情节发展。女主人公因从小受到继母虐待,发现继母之弟严寿曾也在京任职后,便授意属下诬陷他在家乡霸占良田,将其收监发配,最终被上门求情的继母认出,从而导致身份败露。
书中对赵湘仙改装成为裴云后所娶的妻子也有不同的描写。以往女主人公女扮男装所娶的妻子要么与女主人公其乐融融的假扮夫妻一起终老,要么在女主人公复装后一起出嫁或独自潜心修道。而在这部作品中,裴云的第一任妻子杨珍珍在发现裴云的女儿身之后,一方面愿意为其保守秘密,将假夫妻永远扮演下去,而另一方面却终究难以气平,最终抑郁而亡。在无法推脱之后,裴云又娶了第二位妻子朱纤纤,这位妻子不怒而威,裴云一直不敢将真实情况告诉她,只能用要为前妻守义三年作为借口,不愿同房。朱纤纤并未发现丈夫是女子,从而引发一系列矛盾,导致夫妻不和,经常吵架。朱纤纤也在赵湘仙身份败露之后改嫁。她们都是以往弹词作品中所没有的形象。
与之前女作家弹词中复装完婚的结局不同。赵湘仙被父亲上书揭穿身份之后,没有辩解,却心有不甘,不愿回到赵家,以男装在裴家绝食而亡,临死之前请求皇帝准其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孝宗帝知其为女子之后也多日闷闷不乐,但并无垂涎女色之意,只是惋惜她的才能,痛惜朝堂之上再无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宰相:“私心自叹真良佐,又是个,知己君臣义气高。辗转寻思心不舍,回思往日更无聊。此情难共诸臣说,恐他们,疑是心怜玉貌娇。”㉙因为赵湘仙男装而逝,孝宗帝依旧赐以宰相之礼下葬,并与杨珍珍合葬,还令亲王代其灵前祭奠,敕封其嗣子承袭爵位。这样的安排,为传统女作家弹词设计出了新的结局。
作者出自诗礼之家,书中有不少读书场景的描写,还有聘请女家庭教师培养家族中小孙女读书的情节。书中主要人物科举功名的获得都伴随着苦读,也不再是女主人公轻易独中状元,而是描写了一群不同科的人才。作者的一生受到了亲友的多方照顾,她在作品中也安排了大量投奔亲友的描写,如文绍的堂妹只生一女,丈夫在任所病故,母女俩家私被同族人吞占无处栖身,便来投奔仗义疏财的文绍,文绍见到她们后便说:“妹和甥女休回去,且在吾家过几春。倘有不周休见怪,与君原是一家人。”㉚文绍的妻舅乔双,以官为家,故里没有田宅,由桂林府任上参了回来,途中又被人打劫,全家借贷到文绍那里,希望艰难之际文绍能够垂怜,果然文绍说至亲理该相顾。文绍之妾沈瑶娟的族侄沈集,因父母双亡也来投奔。除了亲戚,文府还收留了不少有困难的人,男主人公文玉粦青年科甲,文武全才,有恢复山河之功,是书中完美道德的典型,他直言:“鳏寡孤独,乃下之穷民也,不妨收养遣人迎。”㉛这样的描写也使得《子虚记》的结构独树一帜,主要人物都汇聚文府,方便了叙事的展开。不难看出,作者自身的遭遇对作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 戴邦桢等修纂《民国宝应县志》,《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49,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298页。
② ③ ④ ⑨ ⑩ ⑬ ⑳ ㉑ ㉒ ㉓ ㉔ ㉕ ㉖ ㉗ ㉘ ㉙ ㉚ ㉛[清 ]汪 藕 裳 著 ,王 泽 强 点 校 《子 虚记》,中华书局2014年版,序1、第37、3024、序3-4、序1、序5,第3024、60-63、489、37、13、2809、12、2491、3025、2478-2479、20-21、2795页。
⑤⑥ 王泽强《清末才女汪藕裳及其家族名人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41—42、1页。
⑦ [清]程蕙英著,林岩、黄燕生、李薇、肖蕴如校点《新编凤双飞》,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序1页。
⑧ [清]陈兆仑《紫竹山房文集》,《清代诗文集汇编》29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91页。
⑪⑫[清]俞樾《春在堂诗编》,《清代诗文集汇编》684,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621、624页。
⑭⑰⑱[清]邱心如著,江巨荣校点《笔生花》,中州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序1,第864、870页。
⑮[清]李伯元著,阿英编校《庚子国变弹词》,良友图书公司1935年版,第2页。
⑯ 阿英《小说闲谈·弹词小说论》,《阿英全集》第7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6页。
⑲[清]崔秀春修,傅绍曾纂《同治盱眙县志》,《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233号,成文出版社1974年版,第206-2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