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宏·
内容提要 百回本小说《西游记》的成书经历了一个较长时段的“全真化”环节,这种影响最直接的表征便是附会或嫁接于小说叙事上的部分道教文本;同时,也存在着理念间接影响小说叙事的现象。孙悟空的形象演变即与此有关,这其中明代全真道士何道全的心性思想起到了较为重要的作用。百回本小说不仅全文采录了何注《般若心经》,迻录、改写了部分注文,乃至将何道全的部分言行事迹编入小说中;而且何道全对清净本心的话语论述与《西游记》孙悟空形象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关联。即清净本心之水不能溺、火不能焚、刀兵无伤、金石无碍、纵横天下、自由自在,以及一心而具八万四千变化等诸种性征,每每印合了“心猿”孙悟空的神通。由此可知,在孙悟空在英雄化的过程中,其变化无穷、纵横自在的形象特征,一定程度烙上了此何道全心性思想的文化印记。
近些年来,随着讨论小说《西游记》与全真教之缘的研究越来越多,小说中的道教文字得以重视,但主流观点还是认为宗教话语更多地集中在回目和诗赞上,“牵强附会”的宗教化痕迹与小说叙事无关,彼此“两张皮”。
事实上,已有不少实例证明,宗教话语已介入到叙事行为中,例如第三十六回回末有一段唐僧师徒对月论道的情节:
悟空闻言:“师父啊,你只知月色光华,心怀故里,更不知月家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规绳也。月至三[十]日,阳魂之金散尽,阴魄之水盈轮,故纯黑而无光,乃曰晦。此时与日相交,在晦朔两日之间,感阳光而有孕。至初三日一阳现,初八日二阳生,魄中魂半,其平如绳,故曰上弦。至今十五日,三阳备足,是以团圆,故曰望。至十六日一阴生,二十二[日]二阴生,此时魂中魄半,其平如绳,故曰下弦。至三十日三阴备足,亦当晦。此乃先天采炼之意。我等若能温养二八九成功,那时节见佛容易,返故田亦易也。前弦之后后弦前,药味平平气象全。采得归来炉里炼,志心功果即西天。”那长老听说,一时解悟,明彻真言,满心欢喜,称谢了悟空。沙僧在旁笑道:“师兄此言虽当,只说的是弦前属阳,弦后属阴,阴中阳半,得水之金;更不道:木火相搀各有缘,全凭土母配如然。三家同会无争竞,水在长江月在天。”①
本回回目为“心猿正处诸缘伏 劈破旁门见月明”,可见对月论道作为整回故事单元一环的重要性。而这个叙事情节得以完成,是建立在对相关道教文本的移植和改写上的,其原始来源当自南宋薛道光对张伯端《悟真篇》“前弦之后后弦前,药物平平气象全。采得归来炉里煅,煅成温养自烹煎”绝句的注释:
道光曰:月至三十,阳魂之金散尽,阴魄之水盈轮,故纯阴,阴而无光,法象坤,故曰晦。晦朔两日,日月交合,同出同没。至于初二,月感阳光而孕。初三即现一阳于坤方庚上,即魄中生魂,法象震,此时人身金气初生药苗新也。初八日二阳生,法象兑,此时魄中魂半,其平如绳,故曰上弦。弦前属阳,弦后属阴,阴中阳半,得水中之金八两,其味平平,其气象全。十五日三阳备,法象干,此时阴魄之水消尽,阳魂之金盈轮,是以团圆纯阳而无阴,故云望。阳极则生阴,十六日轮生一阴,魂中魄生,象巽。二十三日二阴生,象艮,此时魂中魄半,亦平如绳,故曰下弦。②
两相比较可知,前者对薛注最大的变动是将“弦前属阳,弦后属阴,阴中阳半,得水中之金”语移至后面,改为沙僧说的话。由此可知,至少这段文本的移植改写就绝非“偶见五行生克之常谈”(鲁迅语),而是有着很精深的专业性。
叙事中存在这种道教痕迹的原因,较为合理的推测即为:在百回本《西游记》成书的过程中,经历了“全真化”的环节。某些全真教的信徒刻意经营,力图从观念的层面上,使这部佛教的经典故事为道教所用。这种经营最显豁的迹象便是利用道教文本进行附会、嫁接。同时,也存在着道教理念间接影响小说叙事的可能性,典型如牛魔王的故事,背后即有全真教版的“牧牛”寓意③。而孙悟空形象的演变亦与这一环节脱不了干系,起到较为重要作用的便是明代全真道士何道全的心性学思想。
何道全,号无垢子,元末明初全真教的道士,事迹略见昆丘灵通子《无垢子随机应化录序》④。序文云:
陕有全真道者,祖贯浙之四明人也。父居钱塘,而生何君道全。君自幼修道,号无垢子,云游东海之上,人未之奇也。厥后西来终南,居于圭峰之墟而道成,人以为异。碑有载焉。洪武己卯孟春望后,君卒于长安医舍。⑤
何道全是明初较有影响力的道士,其著作见于今的有《摩诃般若密多心经注》《太上老子道德经述注》,以及门人贾道玄整理的《随机应化录》。
何道全与《西游记》产生关联,交集处主要在《般若心经》。陈洪先生有文章述及百回本《西游记》所录乌巢禅师传授之《般若心经》及长篇偈语“法本从心生”,即来自于何道全之《般若心经》注解本,且彼此观点多有“印合之处”,证明“《西游记》故事的演变在元末明初曾经有一个‘全真化'的环节”⑥。
其实,百回本《西游记》对何道全注《般若心经》借鉴乃至印合之处还有不少。不仅如此,两者之间的互动,已超越了单纯的文本抄引改写,进入到观念渗透的层面,甚至影响到孙悟空形象之塑造。
先谈百回本《西游记》对何道全注《般若心经》文字的迻录与改写:
1.第二十回“黄风岭唐僧有难 半山中八戒争先”。此回开头的偈语:
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生灭尽由谁,请君自辨别。既然皆己心,何用别人说?只须下苦功,扭出铁中血。绒绳着鼻穿,挽定虚空结。拴在无为树,不使他颠劣。莫认贼为子,心法都忘绝。休教他瞒我,一拳先打彻。现心亦无心,现法法也辍。人牛不见时,碧天光皎洁。秋月一般圆,彼此难分别。
偈语实际引自何道全注《摩诃般若密多心经》文末,前有一段文字为:“注经已毕,更留一篇,请晚学同志详览研穷,二十年后有出身之路,休要忘了老何,到岸高师不再此限。”⑦
若干种性本来同,海纳无穷。千思万虑终成妄,般般色色和融。有日功完行满,圆明法性高隆。休教差别走西东,紧锁牢笼。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朗朗辉辉娇艳,任教人人乘龙。⑧
该段韵文主要改写自何注《摩诃般若密多心经》“蜜多”条注下,原文为:
蜜多者,西天梵语也。……般般之色,混同一色……一日功圆,顽心自尽煆,成一味清净、最上无碍真心,种种自和,炼就一片万劫不坏圆明法性……古德云: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明。道云:百川流不尽,一海纳无穷。仙师云:千思万虑终成妄,独守一真道自亲。……
若干种种恐难同,休教差别走西东;
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⑨
可见《西游记》这段韵文是以注尾诗“若干种种恐难同”为基础,杂合本注中部分文字再创作出来的。⑩
除以上两处已为前人指出的文字,笔者还另有所发现,列举如下:
3.第七十九回“寻洞擒妖逢老寿 当朝正主救婴儿”,回内文字:
却说那锦衣官,把假唐僧扯出馆驿,与羽林军围围绕绕,直至朝门外……惟假唐僧挺立阶心,口中高叫:“比丘王,请我贫僧何说?”君王笑道:“朕得一疾,缠绵日久不愈。幸国丈赐得一方,药饵俱已完备,只少一味引子,特请长老求些药引。若得病愈,与长老修建祠堂,四时奉祭,永为传国之香火。”假唐僧道:“我乃出家人,只身至此,不知陛下问国丈要甚东西作引。”昏君道:“特求长老的心肝。”假唐僧道:“不瞒陛下说,心便有几个儿,不知要的甚么色样。”那国丈在旁指定道:“那和尚,要你的黑心。”假唐僧道:“既如此,快取刀来剖开胸腹,若有黑心,谨当奉命。”那昏君欢喜相谢,即着当驾官取一把牛耳短刀,递与假僧。假僧接刀在手,解开衣服,忝起胸膛,将左手抹腹,右手持刀,唿喇的响一声,把腹皮剖开,那里头就骨都都的滚出一堆心来。唬得文官失色,武将身麻。国丈在殿上见了道:“这是个多心的和尚!”假僧将那些心,血淋淋的一个个捡开,与众观看,却都是些红心、白心、黄心、悭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好胜心、望高心、我慢心、杀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谨慎心、邪妄心、无名隐暗之心、种种不善之心,更无一个黑心。那昏君唬得呆呆挣挣,口不能言,战兢兢的教:“收了去!收了去!”那假唐僧忍耐不住,收了法,现出本相,对昏君道:“陛下全无眼力!我和尚家都是一片好心,惟你这国丈是个黑心,好做药引。你不信,等我替你取他的出来看看。”⑪
该方案的优点为:高架桥桥墩的桩基础直接作用于土层,高架桥沉降与车站沉降互不影响,工程可实施性较强,风险小。
此段文字中,最出人意表之处的,乃是假唐僧将自己的胸膛剖开后滚出来的一堆心:红心、白心、黄心……种种不善之心。这个桥段既以“多心的和尚”这一新奇的细节隐隐地呼应了贯穿全文的线索——修心;亦以黑心为对比,反衬了道士以孩童为药引求取长生之行径的邪恶。而这同样来自于何道全注《般若心经》“蜜多”条:
且如修行之人调伏身心,朝磨暮炼,功行未成之际,有悭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胜负心、贡高心、我慢心、杀害心、狼毒心、三毒心、怕怖心、邪心、妄心、无明黑暗心、种种不善之心。⑫
将人类之负面观念及情绪划分为诸种心类,乃是佛教的优长,诸如《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忏悔第六”:
除却自性中不善心、嫉妬心、谄曲心、吾我心、诳妄心、轻人心、慢他心、邪见心、贡高心,及一切时中不善之行,常自见己过,不说他人好恶,是自归依。常须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见性通达,更无滞碍,是自归依。⑬
以及元普度编《庐山莲宗宝鉴》:
或有悭贪心、嗔恨心、痴爱心、蛆妬心、欺诳心、吾我心、贡高心、谄曲心、邪见心、轻慢心、能所心,及诸逆顺境界随染所生一切不善之心,设或起时急须高声念佛,敛念归正勿令恶心相续。⑭何道全说法的素材来源显然出自佛教,但带有自己独创的特征。与百回本《西游记》相对应,抛去红白黄心之类的游戏语言,自悭贪心、利名心起,小说的描写与何注《心经》,诸种心类之名称以及排列顺序无大差异。
4.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小说在描写孙悟空从太上老君丹炉逃离、大闹天宫时,有一段韵文描写他与王灵官以及三十六雷将等战斗的神通本领:
圆陀陀,光灼灼,亘古常存人怎学?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光明一颗摩尼珠,剑戟刀枪伤不着。也能善,也能恶,眼前善恶凭他作。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带角。无穷变化闹天宫,雷将神兵不可捉。⑮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最后一句“无穷变化闹天宫,雷将神兵不可捉”,这段诗赞与具体情节的关联度并不高。诸多文字都指向了孙悟空的象征——心,且留有何注《般若心经》的痕迹。
作为何注《般若心经》的核心理念,心性被何道全反复申说。特别是清净本心,何注《般若心经》对之有一系列描写,或譬之为“如意宝珠”,或简称为“自心”,或以佛教术语“舍利子”形容之:
猛然逢著一颗〇,圆陀陀、光烁烁,亘古不坏如意光明宝珠,亲手拈来得大利用,不受困苦。⑯
岂不见古云:三点如星象,横钩似月斜,披毛从此得,作佛也由他是也。上天入地,皆在自心所为,非他处所得。⑰
当面不识,火不能烧,水不能溺,箭不能伤,刀不能劈,风不能飘,日不能炙……亘古到今,不曾改变。⑱
以上文字虽散落于注本各处,但都是阐发清净本心的诸种性征。两相对照可知,前者虽没有整段承袭自何注《心经》,但诸如“圆陀陀、光烁烁,亘古不坏”“披毛从此得,作佛也由他”“火不能烧,水不能溺,箭不能伤,刀不能劈”“亘古到今,不曾改变”,皆能在《西游记》这段韵文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可见:这段韵文的写作者有意识地在孙悟空与清净本心间建立联系;且这段哲理化的韵文是杂凑何道全的注解文字而来。
此外,《西游记》中有两处涉及《般若心经》的文字,虽与何注《心经》无关,但与何道全的某些经历不乏印合之处。
5.第八十五回“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此回述唐僧一行离开灭法国,路遇高山阻隔,唐僧“渐觉惊惶,满身麻木,神思不安”,行者笑言:“你把乌巢禅师的《多心经》早已忘了。”三藏道:“我记得。”行者道:“你虽记得,还有四句颂子你却忘了哩。”原来是“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在灵山塔下修”四句。由上下文看,似乎百回本《西游记》所引之《般若心经》中有此四句偈,然翻检何注《心经》却并无此偈语,但这并非意味着此四句偈是从别人处抄来,更有可能还是出自何道全,不过是从其语录中转借来的。其门人贾道玄编《随机应化录》中载录,何道全至邳州佑德观,有秀聚峰和尚参拜,并问念佛二字,何道全解释念佛不必远求、从本心求起时,即引了此四句颂:
师曰:“何必远求,自己的佛如何不认?假如请将西方佛来,却把你自家佛放在何处?汝不闻川老云:若言他是佛,自己却成魔。道云:身中自有真元始,何须心外觅天尊。儒云:吾身自有一太极也。”和尚再问曰:“请师开示念佛捷径法门,(如何)得见佛面?”师笑曰:“吾语汝……参究念佛者……且参且念,时时不离。行住坐卧中参念,不可忘却穷根究本,直须要个明白。直至不参自参,不举自举,日久月深,猛然摸着自己鼻孔,认着阿弥陀佛。恁时一声,即登彼岸,胜似念千万亿佛名,数念珠耗气也。古云: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即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⑲
《西游记》中悟空借四句颂为唐僧讲说求佛在修心的道理,所谓“一片志诚,雷音只在脚下”,“恐惧惊惶,神思不安,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这道理与何道全告知秀聚峰和尚的相同。可以说两者所举四句颂用以申说的方式及内涵几乎一致。需要说明的是,这并非何道全偶一随缘说法,而是其一贯的思想,翻检其著作,随处可见诸如“西方有佛号阿弥,只在心中人不知”⑳;“若能放下浑无物,便见灵山佛祖心”㉑;“忘无可忘全身出,便见灵山大法王”㉒;“人牛不见时,便是灵山长”㉓。等等。
6.第九十三回“给孤园问古谈今 天竺国朝王偶遇”。临近佛地,唐僧师徒又针对《般若心经》进行了一番讨论:
行者道:“师父,你好是又把乌巢禅师《心经》忘记了。”三藏道:“《般若心经》是我随身衣钵,自那乌巢禅师教后,那一日不念,那一时得忘!颠倒也念得来,怎会忘得?”行者道:“师父只是念得,不曾求那师父解得。”三藏说:“猴头!怎又说我不曾解得?你解得么?”行者道:“我解得,我解得。”自此,三藏、行者再不作声。旁边笑倒一个八戒,喜坏一个沙僧,说道:“嘴靶!替我一般的做妖精出身,又不是那里禅和子,听过讲经,那里应佛僧,也曾见过说法。弄虚头,找架子,说甚么“晓得,解得”,怎么就不作声?听讲!请解!”沙僧说:“二哥,你也信他。大哥扯长话,哄师父走路。他晓得弄棒罢了,他那里晓得讲经!”三藏道:“悟能、悟净,休要乱说,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㉔
这段唐僧、悟空的随机应答,禅味实足,故有论者以为体现了佛教思想对小说的影响。其实,类似的机锋应答何道全处倒曾经历过一番:
师游,西渡黄河,至湛首座庵,与老僧坐话间,有一僧来听法。老僧曰:“无法可说。”师曰:“此乃真说法也。岂不闻《金刚经》云:无法可说,是名说法。儒云:视听不用耳目,卒不能逃耳目之用。昔须菩提岩间宴坐,诸天雨华曰:我见尊者善说般若。尊者曰:我于般若未尝说一字。雨华曰:尊者无说,我亦无闻。无说无闻,乃真般若也。《雷祖经》云:欲闻至道,至道深窈,不在其他。尔既欲闻,无闻者是。夫学道之人须是诚实,柔弱默守,方可入道。”㉕
两段文字进行比照,尽管何道全参与的机锋对答,由于自己的大段说理,显得直白甚至饶舌,但两者之间相似度还是比较高的:都是两个主角彼此“心解”,作为第三者的旁人未解,而由主角之一破题。《西游记》中悟空无言而解《心经》,破题的角色由唐僧承担,道:“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随机应化录》中老僧无语而说法,来僧不明所以,何道全则对之阐发无法可说是为真说法的机锋,承担起破题的角色。无论是机锋对答背后之玄理,还是故事之架构都有神似之处。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长期的《西游记》与全真教的结缘环节中,何注《般若心经》乃至何道全的修道思想都占有一席之地,涉及到文本之迻录、话语之杂凑改写及相互印合等方面。可以确定小说的某一改写者熟知何道全之相关著作,特别是对何注《般若心经》有着甚深的了解。
值得注意的是,在文本迻录和话语借鉴这些“显证”之外,何注《般若心经》与小说《西游记》之间还存有某种隐而不彰的关联,即藉由理念的渗透而影响到小说主要形象的创造。本节将细析之。
审视何道全与百回本《西游记》的渊源,可知两者的契合部分主要集中在阐发心性的文本“互文”上,这当然是因为《般若心经》这一媒介,但这并不意味着影响小说的思想观念源自佛教。何注《心经》乃收罗三教的思想材料而自出胸臆,真正做到了《西游记》菩提祖师那般“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例如:
道云:“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释云:“放下又放下,自然身心轻快。”儒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要如此者,须去静坐,日夜打扫,直至扫无可扫,寸丝不挂,如父母未生前,烧了一般。㉖
释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道云:心死则性月朗明,心生则欲尘遮蔽。儒云:制之一心在止,谋于多事则乱。是以古圣教学人收摄其心,归于一处,唤作万法归一,又名一字法门。㉗
不过究其实质,何注《心经》还是以佛教之瓶装全真教之新酒,正因如此,这个注释本一直被佛门正统视作魔说、邪见,“又《梦授心经》《无垢子注》《太初语录》斯等皆是魔说”㉘,“《心经无垢子注》,此解甚邪见恶业,不足取也……”㉙。
在心性学理论架构上,何道全承袭了金元全真教的余脉,论述偏重定心、修心,讲求“一心不二”㉚,“降意马,锁心猿”㉛;“悟本性空”㉜;“洗心涤垢”“检点欲情,勿令放肆也”㉝,等等。于命功修炼则着墨不多。何注《般若心经》便是沿着这一理路展开的,其基本要旨乃导人修心行善,除掉心灵当中的荆棘顽石,“屏垢心,绝污染”:
且修是修心向道,行是行善归真,如人修路相似,去碍路荆棘,除当道顽石,高者断之,低者填之,打扫洁净,便坦然平稳。人之心地亦要如此下功,去一切损人利己之心,如去碍路荆棘相似,碍登途稳步,除一切杂念障道因缘,如除当道顽石一同,得进身平正,损大过,补不及,令得均平,屏垢心,绝染污,打并清净,此乃修行初入门之要也。㉞
鼓励学人时时收摄其心,而不被狡性所惑:
《经》云:在于闲处收摄其心,又云:制之一处,事无不办。不能归一者,因识心者少,乱性者多,故失真道矣。为何不识其心,因其多惑其性,皆缘失神昏昧,逐境迷心,六根内盲,著物乱性,不生智慧,愚暗之故也。若肯修心,穷性命,究生死,亲近明师,参求法药,疗治心病,念兹在兹,步步行行,坐卧不忘,语默动静,不离这个〇,突然眉毛竖起,眼睛露出,便见本来面目。㉟
由此可见,这一心性思想与百回本《西游记》所谓“收放心”主题存在某种同构关系,当无太大疑义㊱。只不过与王重阳、马钰等前辈相比,何道全的论述没有创新之处。
倒是在细节论述上,何注《般若心经》有自己的独特价值,尤其是对于清净本心(何注中又名之为“圆明本性”“真性”“本来面目”“舍利子”“主人公”等等,实际上即为道教之元神)诸特征的表述话语,详实而富创建性。更重要的是,这些语言与百回本《西游记》中对“心猿”孙悟空形象的描写之间颇多契合之处。
在何注《般若心经》里,作为万物之本源的清净本心的诸种形状叙述如下:
日月虽明,难比其光;乾坤虽大,难包其体。能生万有而不见其形,遍周沙界而不睹其迹。虽是如此广大玄妙,谁知更有一物过于此者,且道是何物?还识这个〇么?宽则包藏法界,窄则不立纤毫,显则八荒九夷,无所不至;隐则纤介微尘,无所不入……乃人之本源也。㊲
且有智慧之人……参问至人,穷性命之根元,究生死之大事,制服身心,收敛神气……一日功成行满,地一声,透出三界……若到此地,造化不能移易,阴阳不能陶铸,四时不能迁,五行不能役,鬼神不能拘,劫火不能坏。做个逍遥自在物外闲人。㊳
当面不识,火不能烧,水不能溺,箭不能伤,刀不能劈,风不能飘,日不能炙,雨不能洒,描画不出,毒药不能害,恶虫不能蛰……如此者未出三界外,天地不能拘,作个物外闲人。㊴
如丽天杲日,光满大千,无所不照,一切虚妄境界,总无挂碍,东去无穷,西去无极,纵横自在,幻境不能所拘,本源自性天真,长劫不坏之体。㊵
妙法真空,不生不灭,无垢无净,增不得,减不得,清净本然,古今不改,万劫常存,刀割不断,箭射不穿,绳系不住,火烧不燃,雨洒不湿,推拥不偏,击之不痛,捉之难拈。因何如是?物不碍虚空,虚空不碍物也。仙真云:真空不挂物,大道不沾尘。川老云:虚空不阂丝毫念,所以彰名大觉仙。……内外彻底空,鬼神拿不着。㊶
既心无挂碍,真常自然圆满……若到此地,悟得性空,东西不辨,南北不分,不被明暗所瞒,不被坊隅所当,不被阴阳所拘,不被造化所役,似此有甚忧苦可怕,有甚生死可怖,不与万法为伴,当自独行独步,上天仰之无穷,入地去之无极,山河石壁,地水火风,于此往来总无挂碍,侧掌行千里,回程转似飞,天地莫能拘,鬼神莫能测,唤作自在大觉金仙……去来自在任优游,也无恐怖也无愁。幻化境中留不住,独行独步是瀛洲。㊷
概括起来,此清净本心的特征有五点。一是不受空间约束:可宽可窄,其宽则包藏一切,其小则不立纤毫;隐显自如,显则可至八荒九夷之地,隐则可入纤介微尘。二是不受物质限制:“幻境不能所拘”,“山河石壁,地水火风,于此往来总无挂碍”。三是不受外物伤害,亦不为任何外力捉拿:“火不能烧,水不能溺,箭不能伤,刀不能劈……毒药不能害,恶虫不能蛰”,“刀割不断,箭射不穿,绳系不住,火烧不燃,雨洒不湿,推拥不偏,击之不痛,捉之难拈”“鬼神拿不着”。四是纵横自在,独行独步,“上天仰之无穷,入地去之无极”,“侧掌行千里,回程转似飞”“去来自在任遨游”。五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被明暗所瞒,不被坊隅所当,不被阴阳所拘,不被造化所役”。
与佛教的定义不同,何注《般若心经》里“清净本心”概念,体现出鲜明的全真教的属性,在何注《太上老子道德经》中,何道全这样描写道的特点:
道无形状,而混然生成天地,长养万物,寂而无声,寥而无形,独立无配,常在不败,运行不息,自然而然,穿金透石,无所不入,遍周沙界,无所不通,入火不焦,入水不腐,刀剑不能伤,毒药不能害,运化不穷,周行不殆,生育万可以为天下母。㊸
此道含摄于人心之中,即为何道全所言的清净本心,实际上也就是金元以来全真教所述之“全真”或“元神”,具有永恒不败、无所不入、无物可伤、变化无穷的基本性征:
学至于此,全乎全乎,真乎真乎,万分未得处一焉。故能及山川,移城邑,蹈水火,入金石,纵横自在,变化无方者也。㊹
神乃性之妙灵觉者,三才万物之间,不疾而至,不动而周,潜天寿天,潜地寿地,入水不溺,入火不焚。日月星斗,风云气候,金石草木,山岳江海,八万四千邪正等法,莫有能当其神者。无往不利,故谓之通。㊺
何道全对于清净本心之诸多特征的生动表述,当使熟悉孙悟空形象的小说读者会心一笑,孙悟空的神通,正如其自己自诩:
我自闻道之后,有七十二般地煞变化之功;筋斗云有莫大的神通;善能隐身遁身,起法摄法;上天有路,入地有门;步日月无影,入金石无碍;水不能溺,火不能焚。那些儿去不得?㊻
若去掉主语,两者何其近似!具体到小说情节上,作为“心猿”的形象化角色——孙悟空,其诸般神通也每每与清净心之各种特征相印合:
首先,最突出的便是孙悟空不怕刀枪,也不惧水火。如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
话表齐天大圣被众天兵押去斩妖台下,绑在降妖柱上,刀砍斧剁,枪刺剑刳,莫想伤及其身。南斗星奋令火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又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不能伤损一毫。㊼
孙悟空也以这种能力为傲,经常卖弄一番,第七十五回狮驼国,他曾让狮子精尽力往自己的头上砍三刀,并夸耀道:
生就铜头铁脑盖,天地乾坤世上无。斧砍锤敲不得碎,幼年曾入老君炉。四斗星官监临适,二十八宿用工夫。水浸几番不得坏,周围扢搭板筋铺。唐僧还恐不坚固,预先又上紫金箍。㊽
对自己锤斧不坏、水火不侵的能力颇为自负。不仅铜筋铁骨,不为外物伤害,而且灵性十足,极难被他人捉拿,即便一时捉住,也每每上演逃脱的好戏。连镇元大仙也拿他无可奈何,道:
这个这个泼猴,着然无礼!教他当面做了手脚!……这泼猴枉自也拿他不住,就拿住他,也似抟砂弄汞,捉影捕风。㊾
正应了“捉之难拈”“鬼神拿不着”。
其次,在身体形态上,悟空如意随心,可大可小,不受空间的限制,大则法天象地,小则变苍蝇、变蚊蚋,即便他的武器金箍棒也称作“如意”,“时间要大瓮来粗,或小些微如铁线。粗如南岳细如针,长短随吾心意变”㊿。
再次,上天入地,对悟空来说可谓家常便饭,一个筋斗十万八千,无论是天庭地狱,还是南海西天,都是随意往来,真正践履了“侧掌行千里,回程转似飞”纵横自在、任性遨游的状态。
最后,孙悟空得道后甫一登场,便四海拱伏、九幽除名,不为造化所役,不为阴阳所拘,做了个敢与天地斗的豪杰。
以上种种相似,若仅出现一两次,或可以偶然巧合视之,但何道全对心的诸种性征的表述皆投射在“心猿”孙悟空的形象上,则判定两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当无太大疑义。更何况,两者的印合处又不仅于此。
在何注《般若心经》中,清净本心还有一重功能也被反复申说:
蜜之一字,亦比于大道虚空,多者谓万汇也。譬道能包含万类,有情无情尽在大道之中,人之真性一同,亦能包藏万法,万法尽在一性之中。太虚之内有八万四千异类种性,说不可尽,皆在人一性之内,一性譬如蜜,种性喻于多情,行人以一性均和种性,合而为一,故曰蜜多。
心者,人之本源也。一切万法尽在一心之内,有八万四千等,动则无穷无尽,定则不变不移。
清净本心上自诸佛、下至蠢动含灵都平等无异,也都自然圆满,能包藏宇宙、含摄万法:一心纳八万四千法门,一性收八万四千异类种性。静则亘古长存,变则千变万化、无穷无尽。何道全这一论述的理论资源来自禅宗,六祖慧能曾有言:
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一般若生八万四千智慧。何以故?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若无尘劳,智慧常现,不离自性。
这里,八万四千尘劳乃虚指,言烦恼众多也。何道全引慧能的资源,论证“收摄其心,使之归一”,与禅门的差异,即在此“一”乃为道教之道:
仙真云:虽则枝分稍异,到了万叶归根,然则派列流差,必竟百川还海。且太极未判,混然一气,岂有二耶?天地既分,而有高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皆一无所化,天也是道,地也是道,人也是道,有情无情皆受道气所生,观梢末则万汇不等,知根本则一概无殊。
一体而万殊,故能应变随机、万千变化:
应变随机有万千,坦荡逍遥常独步。
千变万化少人知,混合虚空成一块。
就本质而言,含摄八万四千等法的清净本心即为全真教特有的“脱胎换骨,身外有身,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的元神。
有意思的是,百回本《西游记》中“心猿”孙悟空就是这样一位“应变随机有万千,坦荡逍遥常独步”的太乙金仙,他最拿手的本事之一是身外身法,单打独斗不胜之时,便扯下一把毫毛,丢在口中,嚼将出去,叫声“变”,就变出无数个分身,之所以如此,因其一身而具八万四千毫毛,而每个毫毛皆能变化:
原来人得仙体,出神变化无方,不知这猴王自从了道之后,身上有八万四千毛羽,根根能变,应物随心。
行者笑道:“我身上有八万四千毫毛,以一化十,以十化百,百千万亿之变化,皆身外之身法也。”
此种神通的构思想定,固然立基于人生阳道而有“八万四千毛窍”的常识,但周身八万四千毫毛,根根能变,应物随心,而具百千万亿之无穷变化,如此奇思妙想的触发,则应来自“心猿”的角色想定,以及何道全一心而具八万四千变化的观念联想。
以上,我们将何道全对清净本心的话语论述与《西游记》孙悟空形象的特点进行了详细的比照,可以发现彼此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之联系。考虑到百回本《西游记》某位写作者颇为了解何道全的思想,且已将《般若心经》的何氏注解本及部分注解文字改写到小说里,何道全的心性思想渗透到小说创作过程乃至影响到孙悟空形象之塑造,其实是一件颇为合理且自然的事情。
需要指出的是,就叙事的演进而言,何道全的心性观念影响到孙悟空形象塑造,与孙悟空“心猿”寓义的确立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元末明初出现的《西游记》杂剧,文本还没有被“牵强附会”上宗教寓意,逮至百回本小说出现前夜,尽管评论者对当时流行的西游文本主旨认识不一,但基本上都认为孙行者乃“心猿”之象征,如嘉靖二十一年杨悌为其堂兄杨慎的杂剧作品《洞天玄记》所作的前序:
波及瞿昙氏,亦有《西游记》之作。其言荒诞,智者斥其非,愚者信其真。予常审思其说:其曰唐三藏者,谓己真性是也;其曰猪八界者,玄珠谓目也;其曰孙行者,猿精谓心也;其曰白马者,谓意,白则言其清静也;其曰九度至流沙河,七度被沙和尚吞噉,沙和尚者,嗔怒之气也;其曰常得观世音救护,观世音者,智慧是也;其曰一阵香风还归本国者,言成道之易也。人能先以眼力看破世事,继能锁心猿、拴意马,又以智慧而制嗔怒、伏群魔,则成道有何难哉。什氏之用意密矣。
杨悌所言之《西游记》究竟为何种本已不太清楚,从他提到的“其曰猪八界者”“其曰九度至流沙河,七度被沙和尚吞噉”“其曰一阵香风还归本国者”等故事细节看,既不同于杂剧,与百回本《西游记》也存在差别,似为杂剧故事与百回本小说之间的某个故事版本。在这个瞿昙氏之作中,将孙行者的角色设定为“心”之象征的意图是比较明确的。另明代嘉靖年间的文人孙绪在其《无用闲谈》一文中记载:
释氏相传,唐僧不空取经西天,西天者,金方也,兑地,金经所自出也。经来白马寺,意马也。其曰孙行者,心猿也。这回打个翻筋斗者,邪心外驰也。用咒拘之者,用慧剑止之,所谓万里之妖一电光也。诸魔女障碍阻敌,临期取经采药,魔情纷起也。皆凭行者驱敌,悉由心所制也。白马驮经,行者敌魔,炼丹采药全由心意也。
孙绪所听闻的西游记故事形态亦处在百回本之前,这个故事里孙行者作为“心猿”的象征角色分量更加重要,已经上升到关联整个故事架构,所谓“白马驮经,行者敌魔,炼丹采药全由心意也”。
由此可见,西游故事的成熟与孙悟空心猿譬喻的确立是同步进行的。在这一过程中,孙悟空的形象也得以质的飞跃,其中即包括其“善能隐身遁身,起法摄法;上天有路,入地有门;步日月无影,入金石无碍;水不能溺,火不能焚”的诸般武艺神通得以生动完整的呈现,让这个形象作为自行独步、纵横自在的英雄立了起来,也因此影响到小说角色的性格塑造——正因为有着天拿不着、地限不了的法力,孙悟空才会自负、自傲,绝不甘于人下。我们认为何道全的心性思想对于孙悟空形象塑造的影响,即在此一阶段。
本文分析何道全对孙悟空形象塑造的影响,并非认定小说即为某种理念的形象演绎,或是一部宗教修炼的寓言书,而是认为文学形象的创造与丰富,不是单纯有纯文学的因素在焉,某种契机下,宗教理念或许也能成为推手之一。对于《西游记》而言,至少可以确定,孙悟空在英雄化的过程中,其神通广大、不死不伤、变化无穷、纵横自在的形象特征,一定程度烙上了此何道全注解《般若心经》的文化印记。当然,这个形象的成功与否,“全真化”的写手可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最终端赖写定者的文学天分。
注释:
② [宋]薛道光、陆墅、[元]陈致虚注《紫阳真人悟真篇三注》卷三,《中华道藏》第19册,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第434页。
③ 陈洪《“四大奇书”话题》“‘不同凡妖’的牛魔王”,江苏人民出版社、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174—190页。
④ 又国家图书馆藏有建文元年二月十九日[明]周昉撰《何道全墓志》,志左刻画像,上周昉题画赞,下题记、题名。
⑤⑲⑳㉕㉚㉛[明]何 道 全《随 机 应 化 录》,《中 华道 藏》第27 册,华 夏 出 版 社2004年版,第737、738—739、739、737—738、742、745—748页。
⑥ 陈洪《〈西游记〉与全真教之缘新证》,《文学遗产》2015年第5期。
⑦⑩ 李天飞校注《西游记》,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83—284页、762页。
⑨ ⑫ ⑯ ⑰ ⑱ ㉑ ㉒ ㉓ ㉖ ㉗ ㉜ ㉞ ㉟ ㊲ ㊳ ㊴ ㊵ ㊶ ㊷[明 ]何 道 全 《般 若 心经注解》,《卍续藏经》第42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77、77、74、73、82、75、82、97、75、73、87—93、74—75、73、71、71、82-83、92、84、92、72-73、73、88、92、95页。
⑭[元]普度《庐山莲宗宝鉴》第六卷,《大藏经》第47册,佛陀教育基金会出版部1990年版,第332页。
㉘[明]袾宏辑,[清]弘赞注《沙弥律仪要略增注》卷下“习学经典第八”,《卍续藏经》第106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322页。
㉙[明]密藏禅师道开《藏逸经书标目》,《大藏经补编》第14册,华宇出版公司1986年版,第441页。
㉝㊸[明]何道全注,[明]焦竑评林《新刊太上老子道德经注解评林》卷一“能为章第十”“检欲章第十二”、卷二“象元章第二十五”,龚鹏程、陈寥安主编《中华续道藏初辑》第8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9年版。
㊱ 见陈洪《〈西游记〉“心猿”考》(《南开学报2009年第1期)、《“弼马温”再考辨》(《文学遗产》2014年第5期)诸文。
㊹[元]披云真人《七真禅赞并序》,[元]彭致中编《鸣鹤馀音》卷九,《中华道藏》第27册,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第685页。
㊺[元]牧常晁《玄宗直指万法同归》卷四,《中华道藏》第27册,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第4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