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用演绎法阅读《涉江采芙蓉》

2019-09-26 12:27章超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19年8期
关键词:涉江演绎法怀远

章超

语文作为一门基础学科,有其内在的逻辑与规律。中国自古就有考据与推敲,可见古人在做学问的时候是非常严谨的,这种严谨维持着语文的纯净,使其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历经冲击而始终没有稀释变形,这种严谨给语文注入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使其载道解惑流传至今。如今演绎法不仅结合了考据与推敲的手段,更涵盖了逻辑推导的功能,结合书证、理证来斟酌字句琢磨道理,严谨而不失灵活,尊重科学性的同时体现文学性。演绎鉴别能力是一个语文老师文学素养的体现,如果课堂设计不以理性思辨为堤岸,则会漫无目的地发散,表面上很热闹,实际上一不小心就谬以千里。面对今天海量备课资料,教师应具备清醒的思辨意识,能够运用正确的逻辑演绎手段去伪存真。如果没有演绎推理,则会陷入各种似是而非的陷阱里,又岂能以“己之昏昏”而使“人之昭昭”呢?本文以高中语文人教版必修一课文《涉江采芙蓉》为例,探索演绎法在语文备课中的实际推理效果及意义。

一、以演绎法假言推理本诗季节

关于《涉江采芙蓉》的季节,参考资料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夏季,一说是秋季。

1.充分条件假言推理是夏季。

诗歌的写景句子往往点明季节,“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其中“芙蓉”(荷花)和“多芳草”(茂盛的青草)都是夏季的鲜明特征。

《楚辞》曰“折芳馨兮遗所思”,以花草赠所思之人是古人常有的一种行为,用芙蓉表达思念还与其谐音有关:芙蓉又叫“莲”,双关“怜”,爱慕的意思。民歌中经常用“莲”来表达相思:如《子夜夏歌》中“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怜)子”;又如《西洲曲》中“低头弄莲子,莲(怜)子青(情)如水”等等。《古诗十九首》是文人所写的乐府诗,乐府诗的土壤就是民歌,所以诗歌中的芙蓉应是莲花,这既符合了夏季的特征,又呼应了下文“所思在远道”的相思之情。

【充分条件假言推理】

大前提1:莲花代表相思。小前提1:芙蓉指莲花,代表相思。大前提2:诗歌中的意象点明季节。小前提2:莲花夏季盛开。结论:本诗季节是夏季。

2.必要条件假言推理非秋季。

有观点认为“芳草”就是“兰泽”中的“兰”,因为王逸《楚辞章句》中注“兰,香草也,秋而芳”,因此推断是秋季,并由此倒推“芙蓉”应该是木芙蓉,也是秋天开花的品种。

首先,本诗中的芙蓉究竟是木芙蓉还是水芙蓉呢?根据诗句本身出发:既然是“涉江”而采,又是“兰泽”之畔,那就应该是水芙蓉,即莲花。其次,本诗中的“芳草”究竟是“兰”还是“草”呢?《楚辞章句》说兰是芳草,不能反过来证明所有芳草都是兰——芳草有很多种,兰只是其中一种。比如“芳草碧连天”中的芳草,就是草而不是兰。《古诗十九首》受《诗经》影响很深,《陈风·泽陂》也是由荷花引发了对心上人的思念,其开头两句“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毫无争议是夏季,将本诗与之对比来看:“兰泽”对应“彼泽之陂”,“芙蓉”对应“荷”,“芳草”对应“蒲”即水草香蒲的意思。再次,既然是蒲草为何要称“芳草”?既然是水泽为何要称“兰泽”?其实这是以环境来衬托芙蓉:高洁清幽的环境侧面烘托出芙蓉的美好,从而表达主人公情感的纯洁美好。以优美的环境来衬芙蓉,以高洁的芙蓉来写相思,环环相扣层层递进。所以“兰”和“芳”不是专指某种水草的名称,而是美称,用以形容水草的幽洁芬芳。最后,草含有离愁的意思,而兰则没有。本诗中的多芳草恰恰点出了离愁:长路漫漫同心离居,只能各自孤独终老,离愁恰如芳草一样茂盛。同时代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中有“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之句,可以同本诗“兰泽多芳草”“所思在远道”两句分别对应,两者前一句同写青草,后一句同写相思,可见汉乐府间互相影响、交错传唱,同时也可以佐证本诗中的芳草是草而非兰。

【必要条件假言推理】

小前提1:水边生长的是莲花不是木芙蓉。大前提1:只有木芙蓉才能证明是秋季。小前提2:本诗的草不是兰。大前提2:只有兰才能证明是秋季。结论:本诗不是秋季。

二、以演绎法选言推理本诗主旨

关于本诗的主旨,历来有三种说法:一说逐臣之词,一说游子思乡,一说思妇怀远。

逐臣之词的观点认为《离骚》中屈原以“香草美人”自喻,并用男女之爱喻君臣之情,涉江采芙蓉的这位贤臣,以兰泽芳草喻自己高尚的品德,他要把采撷的芙蓉赠送给远道的明君,回头凝望着旧乡长路漫漫,自己却已被贬成为逐臣,与所怀念的朝廷和君主渐行渐远,虽有同心但已离居,只能长叹一声忧伤以终老了。朱自清在《古诗十九首释》中反驳了这种观点:“诗中引用《楚辞》的地方很多,成辞也有,意境也有,但全诗并非思君之作。《十九首》是仿乐府的,乐府里没有思君的话,汉魏六朝的诗里也没有,本诗似乎不会是例外。”笔者同意这种看法,首先乐府是民歌,其中女性主人公占大量篇幅,如《陌上桑》、《孔雀东南飞》、《木兰诗》等都是围绕女性展开故事,通俗易懂语短情长,硬把《涉江采芙蓉》附会到深晦的逐臣之词,违背了这一类型民歌的风格,而且孤证不立。再者,如果是逐臣,他被君王疏远,何来诗中所写的“同心”?《离骚》写道“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你不深入了解我的忠心,反而听信谗言对我发怒)“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脩之数化”(你既已和我承诺约定,现在又突然后悔另做打算。我不是难于和你离别啊,只是伤心你的反反复复),臣不得于君时必定是君臣“异心”才会信而见疑、忠而被谤,所以《离骚》也好,后世的思君之作也好,只有情场上失宠的怨妇才能影射官场上失意的逐臣,这与本诗中夫妻“同心”却因不可抗力而离居的意思不相符合,因此本诗并非逐臣之词。

游子思乡的观点出自朱自清,他认为“涉江者”与“还顾者”皆为男子:男主人公涉江采芙蓉,思念远道那头旧乡的妻子,他回望故乡长路漫漫,感叹忧伤终老。笔者不同意这种观点,《诗经·郑风·山有扶苏》中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扶苏象征男性,荷花象征女性,所以乐府诗中,采芙蓉的一般都是女子。此外还有一种说法,“芙蓉”谐音“夫容”,如《子夜歌》中有“高山种芙蓉,复经黄檗坞。果得一莲时,流离婴辛苦。”其中“芙蓉”明言莲花,又与“夫容”谐音,意为在高山上种植荷花很不容易,双关自己每日在山上思念丈夫,所以民歌中,一般都是妻子采芙蓉(夫容)、种芙蓉(夫容)。综上所述,把本诗的主人公理解为男性,觉得是男性在采芙蓉,这既与乐府民歌风格不符,也与谐音文化矛盾,所以本诗并非游子思乡。

最后一种观点是思妇怀远,这种观点认为整首诗从女性视角出发,“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是运用了对写法来落笔对方,当女主人公苦苦思念丈夫的时候,她的丈夫此刻也正带着无限的忧伤回望妻子所在的故乡,造成诗从对面飞来的绝妙虚境。但朱自清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认为姜任修《古诗十九首绎》和张玉谷《古诗赏析》中提出的对写法“似乎太曲折些,这样曲折的组织,唐宋诗里也只偶见,古诗里是不会有的。”④也就是说不能用后朝(唐宋)的诗去释前朝(汉)的诗,此举与诗的发展规律不符,这里有个先后问题,即后来衍生出的解释不能用来揣测源头本意。这种逻辑思维本身没有错,但论据是错的——对写法并非到了唐诗宋词才有,早在《诗经·魏风·陟岵》中就有“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此诗抒情主人公是征人,却悬想家中老父亲如何思念自己,是典型的落笔对方的对写法;还有《诗经·豳风·东山》中有“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此诗也从征夫的角度遥想家中的妻子如何思念自己,也是典型的落笔对方的对写法。由此可见,对写法从《诗经》开始就有,而《古诗十九首》的源头正是《诗经》与《楚辞》,那么《涉江采芙蓉》用了对写法来表现思妇怀远就完全成立了。

【不相容的选言推理】

大前提:本诗主旨有三种说法:逐臣之词,游子思乡,思妇怀远。小前提1:逐臣之词与“同心”矛盾。小前提2:游子思乡与谐音文化矛盾。小前提3:思妇怀远中的对写法成立。结论:本诗的主旨是思妇怀远。

三、“得法”之处自“得意”

随着百度、知网及各种备课网站的兴起,当今语文老师在备课时缺少的不是资源,而是选择判断的能力。即便是在言之有理皆可的讨论型课堂上,也需在学生活跃四散的“放”之后,配以教师点睛评价的“收”,而课堂上的游刃有余收放自如取决于教师的备课是否拥有充足的智力背景与是否经过充分的理性思辨。对教材的精准拿捏可以使课堂收到点子上,反之则难以切中肯綮甚至失去对课堂的掌控。如果用错资源,那么据此设计出的教案再精彩也會扭曲变形,无法真正传承语文的精髓。传统的推敲容易模棱两可,仅仅考据又缺少深入的思考,演绎法作为兼顾科学性与文学性的逻辑推导手段,不仅可以帮助教师辨别资料的可信度,同时也可以提升语文素养。《中庸》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可见慎思明辨是广博学习后的必经之道,也是知行合一的前提。演绎法作为一种保真性推理,虽然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但经过演绎法推理出的结论往往能够还原文学本身的逻辑美,“得法”之处必“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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