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的故事、新奇的戏剧、神奇的音乐——观奥芬巴赫歌剧《霍夫曼的故事》

文：景作人 图片提供：国家大剧院

OUTLINE / Offenbach’sThe Tales of Hoffmannwas among the NCPA’s summer highlights this year. The opera was presented from July 10 to 14.

在2019国家大剧院夏季音乐季中，有一部世界经典歌剧颇为引人注目，那就是19世纪法国作曲家奥芬巴赫的五幕歌剧《霍夫曼的故事》。7月10日至14日，这部歌剧在国家大剧院连演五场，受到了京城歌剧爱好者们的极大关注。

此次上演的《霍夫曼的故事》是由国家大剧院独立出品和制作的，国家大剧院歌剧演员队、国家大剧院合唱团、国家大剧院交响乐团参演。而国际著名艺术家团队也再次与国家大剧院进行了合作，他们包括著名导演弗朗切斯卡·赞贝罗（Francesca Zambello），指挥家平恰斯·斯坦伯格（Pinchas Steinberg），舞美设计彼得·戴维斯（Peter J.Davison）和查尔斯·奎金（Charles Quiggin），服装设计库尔特·沃森（Court Watson），灯光设计马克·麦科库洛夫（Mark McCullough），合唱指挥塞缪尔·科卡尔（Samuel Coquard）等。

一部“奇”歌剧

《霍夫曼的故事》是一部很有意思的歌剧，它的构思十分奇特，充满着各种明显的巧合，而正是这些巧合凑在一起，形成了整部歌剧的主要特征。我在观剧后，将这种奇特归纳为三点，即离奇、新奇、神奇，具体来说就是离奇的故事、新奇的戏剧、神奇的音乐。

首先是离奇的故事。《霍夫曼的故事》是一部由三个爱情故事所组成的歌剧，剧中男主角的原型是一位德国诗人，他叫E.T.A.霍夫曼。这位男主人公一生有着三段奇特的爱情故事，歌剧就是以他对旁人所讲述的这三段爱情故事为内容而展开的。

第一个爱情故事很“搞笑”。有一个神秘博士名叫斯帕朗扎尼，他发明了一个机械娃娃（木偶），叫作奥林匹娅，年轻的霍夫曼对奥林匹娅一见钟情，总想找机会接近并了解这个美人儿。此时，与斯帕朗扎尼一起做生意的科学怪人高佩琉斯送给霍夫曼一副魔镜，戴上这副魔镜，霍夫曼看到的奥林匹娅是那样楚楚动人，那样矜持美丽，那样令他欲罢不能。喧闹的宴会在斯帕朗扎尼家中举行，众目睽睽之下，霍夫曼与奥林匹娅四目相对，他被奥林匹娅演唱的一曲“林中小鸟”所深深打动，此刻他的心已被奥林匹娅所俘获，不可自拔地陷入爱情之中。他开始不顾一切地追求奥林匹娅，与她一起跳舞，并向她倾诉心中的真情。此时，受到斯帕朗扎尼欺骗的高佩琉斯气急败坏地赶来，他要狠狠地报复骗走他钱财的神秘博士，于是便当众将奥林匹娅这个机械木偶拆得粉碎。而此时的霍夫曼在与奥林匹娅跳舞时不慎被绊倒而摔坏了魔镜。没有了魔镜，霍夫曼终于看清了一切，原来他眼前的奥林匹娅只不过是一堆机器零件，遂羞愧难当，懊恼不已。而众人则一起嘲笑这个痴心的诗人爱上了一个机器玩偶。

第二个爱情故事很凄凉。数年后的慕尼黑，霍夫曼又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她就是安东尼娅。安东尼娅最喜欢唱歌，可是她的父亲禁止她唱歌，因为安东尼娅已故的母亲遗传给她一种心脏病，而过度歌唱的劳累则可能使她毙命。一天，霍夫曼与尼克劳斯（倾心于他的缪斯）一起来到慕尼黑歌剧院探望安东尼娅，见到姑娘后，霍夫曼向她承诺了忠贞而永恒的爱情，二人快乐地唱起了情歌。此时，安东尼娅的父亲赶来，霍夫曼与尼克劳斯赶紧藏了起来。医生米拉克勒博士来了，当年就是他医死了安东尼娅的母亲。此时的他以成为歌唱家的虚荣来诱骗安东尼娅唱歌，并用巫术使安东尼娅母亲的灵魂现身，劝说女儿继续唱歌。随着米拉克勒的诱惑以及母亲灵魂的规劝，安东尼娅越唱越起劲，直到心脏病发作而倒地。霍夫曼与安东尼娅的父亲闻讯冲进房间，但美丽的安东尼娅已经停止了呼吸。愤怒的克里斯佩尔（安东尼娅的父亲）指责霍夫曼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并威胁要杀了他，幸亏尼克劳斯及时解救，才使蒙冤的诗人躲过了一劫。霍夫曼因此而深深沮丧，痛苦万分。

第三个爱情故事很无奈。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在威尼斯大运河上的一所高级妓院中，交际花朱丽叶塔与尼克劳斯一同唱着优美的船歌出现，霍夫曼则在众宾客中独自喝着啤酒。朱丽叶塔邀请霍夫曼去她的房间，霍夫曼则被朱丽叶塔的美貌所吸引，他不顾尼克劳斯的劝告，追随着朱丽叶塔而去。而朱丽叶塔则接受了魔法师达佩图托要她盗取霍夫曼影子的建议，她先以美色诱引霍夫曼深爱上她，然后便要求霍夫曼将镜子里的影子留给她。此后，霍夫曼因在决斗中杀死了情敌施莱密尔面临着警察的追捕。朱丽叶塔劝说霍夫曼离开了自己，而她则与她的新欢皮蒂基纳乔逃跑得无影无踪。此时的霍夫曼才恍然意识到，朱丽叶塔不仅背叛了他，还设计盗走了他的影子。无奈之下的霍夫曼心灰意冷，彻底绝望。

以上就是诗人霍夫曼的三个爱情故事，可怜的主人公不仅没有得到忠贞幸福的爱情，反倒遭受了一系列的欺骗、玩弄和痛苦打击。难怪歌剧一开始时的他，一个人独坐在纽伦堡歌剧院旁的吕特酒馆中沉闷不已。由此看来，命运的打击真的使他无可奈何。

其二是新奇的戏剧。在世界经典歌剧作品中，戏剧情节的安排往往是多种多样的，然而在大多数歌剧中，大多数的故事还是以“顺”叙为主，因为这样比较符合戏剧的一般表现规律。当然，在世界歌剧史上也有个别的范例，例如列昂卡法罗的《丑角》中就有着“戏中戏”的安排，威尔第的《弄臣》中也有着多重戏剧场面的转换。

然而要说歌剧戏剧情节中最具新奇感的编排，还得算是《霍夫曼的故事》，它的创意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个例，是典型中的典型。那么，《霍夫曼的故事》在戏剧情节上到底新奇在哪？凡看过这部歌剧的观众，心中都有着一种亲历式的感受。

这部歌剧的编剧是法国剧作家于勒·巴比耶，他在撰写剧本时，为了使剧中三个离奇的故事得到清晰的展现，别出心裁地采用了分置倒叙的手法。他将整部歌剧分为五幕，第一幕实际上是整部歌剧的序，大幕打开时，霍夫曼正在吕特酒馆中独坐，等待着他所仰慕的歌剧明星斯特拉。此时，一群大学生拥进酒馆，他们边喝酒边狂欢，当看到坐在一旁失意的霍夫曼时，就簇拥着他并让他讲故事，霍夫曼禁不起催促，在大家的一致盛邀下，他借着酒劲儿开始讲述起他过去那一个个悲切惨淡的恋爱故事。

歌剧的第二、第三和第四幕，就是这三个爱情故事的倒叙，此时的舞台，分别回到了当年的巴黎、慕尼黑和威尼斯。随着时间、地域的回转，三位女主人公依次登场，她们与男主人公一起，以真实的表演还原了当年相识、相恋、相处时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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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寓意与回味达到了戏剧性的目的。通过以上新奇的倒叙手法，观众看到了歌剧中一个个极具讽刺意味的效果。倒霉的霍夫曼，第一个恋人，坏了；第二个恋人，死了；第三个恋人，跑了。这就是他的人生，这就是他的爱情，这就是他的精神归宿。

歌剧的第五幕实际上是尾声。现在，舞台上的场景又回到了纽伦堡歌剧院旁的吕特酒馆，此时的霍夫曼已经为大学生们讲完了他的三段爱情故事。精神沉沦的他，最后并没有得到斯特拉的青睐，还是缪斯女神的化身——尼克劳斯鼓励他要专心艺术创作，力争以自己内在的崇高来重塑自己。而回到现实中的霍夫曼，并不是通过女人的爱，而是通过音乐、诗歌等艺术创作，最终得到了他应有的救赎。

其三是神奇的音乐。奥芬巴赫是一位多元化的作曲家，他的音乐风格自由，旋律性强且富有浪漫色彩。一直以来，人们对奥芬巴赫的轻歌剧音乐推崇备至，他的《地狱里的奥菲欧》《美丽的海伦》《巴黎的生活》等轻歌剧音乐，不仅令广大世人所喜爱，还对苏佩、约翰·施特劳斯、莱哈尔、沙利文等作曲家产生了影响，促使他们在创作欧洲轻歌剧方面做出了新的贡献（20世纪音乐剧的产生，也有奥芬巴赫的影响）。

然而，奥芬巴赫的创作并不仅仅局限在轻歌剧的范畴，他的音乐也不完全是轻歌曼舞式的抒情小曲，从全面的角度来看，也常有一些凝重的、带有戏剧性的音乐出现在他的作品中，而这些作品都属于较为庞大和规范的正歌剧，例如《霍夫曼的故事》就是一部带有正歌剧风格的作品，它的音乐除具有民间舞曲和抒情浪漫曲的特点外，还有着19世纪法国抒情歌剧的痕迹（古诺、马斯涅式的）以及梅亚贝尔式大歌剧的特征。

我认为，这部歌剧的音乐绝对是神奇的，它的特点不仅是简单的优美和轻松的抒情，还有着神韵与浪漫相结合的“心灵之感”。例如第一幕中奥林匹娅演唱的著名的咏叹调“林中小鸟”，其优美的旋律、精巧的花腔、轻灵的乐风，听后无不令人为之叫绝。再有，同样在第一幕中，霍夫曼所演唱的“克列扎可之歌”，听起来是那样的幽默、豪爽、帅气。一曲唱罢，高傲的诗人已将他的性格与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剧中最令人们熟悉和喜爱的，莫过于第四幕中的那首脍炙人口的“船歌”。这首“船歌”在缓缓悠荡的节奏中，轻柔舒展地飘逸而出，其温情令人怦然，意境令人心动，实乃天降人间的一首“仙乐”。

除此之外，剧中还有一些令人百听不厌的美妙唱段，例如第三幕中安东尼娅的咏叹调，还有尼克劳斯及几个男中音、男低音角色的唱段等，都是非常动听的音乐。《霍夫曼的故事》中还有着很多重唱及合唱段落，这些重唱、合唱虽比不上威尔第和比才的经典段落，但在全剧中仍然起到了很好的戏剧烘托与调节衔接作用。

《霍夫曼的故事》的乐队部分写得也很出色，它的配器效果很轻巧、很柔和，其中层次感与色调搭配显得相当清晰和协调。尤其是第四幕开始时的“船歌”部分，乐队的出现极有流动感，伴随着悠扬歌声的飘荡，威尼斯的“贡多拉”小船载着朱丽叶塔和尼克劳斯缓缓而来，舞台上瞬间便呈现出一派悠闲自得的惬意场景……

一次完美的舞台呈现

这套演员阵容，特别是几位饰演主角的国际演员，他们的唱功和表演都相当精彩。其中最先给我带来惊喜的是俄罗斯花腔女高音捷列霍娃，她饰演的奥林匹娅活灵活现，非常有灵性。那段闻名于世的咏叹调“林中小鸟”，她唱得高、飘、亮、丽，声音极其纯净且富有穿透力，其中的花腔段落堪比长笛和小提琴，吐音精准结实，富有亮点，最后的高音完成得很充实。饰演霍夫曼的彼得·松，是一位典型的法国式小抒情男高音，声音细腻、温柔但又不失高亢，关键时刻也能发出戏剧性的洪亮声音。俄罗斯女高音叶卡捷琳娜·巴卡诺娃的演唱我十分喜欢，她的音色宽、柔、甜，有着一种特殊的音乐“黏合力”。以我的第一感觉来看，她应该是饰演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中伯爵夫人及普契尼《托斯卡》中托斯卡的绝佳人选。

另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演员是俄罗斯男低音德米特里·乌里扬诺夫，他一人饰演多个角色，且每一个都演得尽心尽力、惟妙惟肖。他的声音很有魅力，一开口就让我找到了俄罗斯优秀男低音特有的声音感觉。饰演尼克劳斯/缪斯的次女高音宝拉·加尔迪娜也非常出色，尽管她的声音有些“小抖”，但演唱技法与功力相当娴熟，且在音乐表现上颇有特点。

此次国家大剧院版《霍夫曼的故事》的导演和指挥都是国际大牌艺术家，弗朗切斯卡·赞贝罗曾与国家大剧院合作，执导过比才的歌剧《卡门》。赞贝罗执导的《霍夫曼的故事》，无论从听觉上还是视觉上都令人感到很舒服，那是因为她执导的歌剧不仅舞台布局合理，演员站位巧妙，还带有强烈的视听交融感，而这种交融感既能够使人清晰地聆听歌唱家的演唱，又能够让观众舒适地看到舞台上的戏剧表演，特别是剧中的三段倒叙情节，舞台上的调度与变化看起来相当清楚。如此听觉与视觉的交融效果，势必会给人们带来鲜活又真实的歌剧感受。

以色列指挥家平恰斯·斯坦伯格是世界一流指挥家，当年的他，作为小提琴家曾是金戈尔德和海菲茨的学生，作为作曲家曾是布拉赫尔的学生，真可谓是名家身后的优秀继承者。

斯坦伯格作为指挥家曾经指挥过世界上的许多著名乐团，还曾是世界上各大音乐节和歌剧节的特邀指挥。斯坦伯格是一位双料指挥大师，他既擅长指挥歌剧，又擅长指挥交响乐，在这两方面都有着不凡的业绩。斯坦伯格在指挥《霍夫曼的故事》时，表现出了一个出色引领者的本色。我在现场看他指挥，感觉他始终带着一种霸气，而这种霸气则使他在艺术上显现出更多的果断与机智。斯坦伯格不仅对音乐和戏剧了如指掌，而且在音乐的整体再塑性上表现尤佳。演出中，他能够自信地掌控乐团、合唱团和歌唱演员，使他们在自己的指挥棒下自然地“捏”成一个整体。此外，他还能够赋予全体参演人员一种“灵魂”般的提示，继而将歌剧的音乐内涵与戏剧内涵完美地表达出来。

国家大剧院合唱团目前是国内最好的歌剧合唱团之一，他们建制完整，专业水准均衡，在舞台上有着演唱和表演的双重能力。当晚他们的演唱体现出了雄厚的实力，声音上富有弹性和穿透力，音响上也很“归拢”，整体表现十分出色。

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现在越来越会演奏歌剧了，他们的演奏注重音响控制，注重层次递进，注重色彩调配，听起来很有“隐喻”的内涵。这个乐团在演奏时声音一点儿都不“炸”，能够起到对歌唱家的“音响托衬”作用。若剧情真到需要高潮的时候，又能够在即刻间“爆发”出交响式的轰然效果。两者兼备，这才是一个成熟乐团所应有的素质。

国家大剧院版《霍夫曼的故事》的上演，是中法文化交流的一个崭新成果。近年来，国家大剧院已经上演了多部法国经典歌剧，包括《卡门》《参孙与达丽拉》《泰伊斯》《采珠人》等，此次上演《霍夫曼的故事》，应该说是两国文化交流向着纵深层次跃进的一个实例，它必将成为中法两国歌剧艺术共同繁荣、共同发展的积极因素。奥芬巴赫，这位19世纪法国轻歌剧的奠基者，也一定会与比才、圣-桑、马斯涅等人一样，成为中法文化交流与建设方面的特殊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