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小说《猎枪》是以“我”发表在杂志上的散文诗《猎枪》为开端,“我”收到名叫三杉穰介的男性读者的来信,信中还附着三位女性写给他的信,随着三封信的出场,人物的感情纠葛和内心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作品以极其巧妙的构思将四位人物的孤独感、复杂心境描写得淋漓尽致。作品中洋溢着井上靖特有的散文诗式抒情,作家借意象对作品的主题进行升华,从作品的时间设定我们也可以了解当时日本社会的现状以及日本民众的内心世界。
关键词:感情纠葛;孤独感;散文诗;内心世界
作者简介:邢开红(1994-),女,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1-0-03
引言:
井上靖于1907年(明治40年)生于北海道旭川,1950年凭借《斗牛》获得芥川龙之介奖。1958年,随着第一诗集《北国》的出版井上靖名声大噪,此后他创作了《天平之甍》、《孔子》等众多中国历史题材小说,为中日友好交流做出了一定贡献,也为后世留下诸多的优秀作品,1976年(昭和51年),井上靖获得“文化勋章”。
《斗牛》这篇小说虽比《猎枪》早一年创作,但发表时间略晚于《猎枪》,《猎枪》于1948年脱稿,1949年发表于《文学界》十月号。虽然《斗牛》获得了芥川奖,但是当时很多评选委员也非常欣赏《猎枪》这部作品,丹羽文雄认为这部小说充满着浪漫气息。此外,井上靖还曾写过同名散文诗《猎枪》,这篇散文诗和小说《猎枪》有着密切联系,收录于诗集《北国》。福田(1972)认为“井上靖的诗是其小说的胚胎”,收录在诗集《北国》中的很多诗都给作品的小说化以启迪,当然小说《猎枪》也并不例外,小说中开头的诗《猎枪》便是作家根据之前创作的散文诗所改编。从作家的创作年谱来看,1937年到1947年间作家仅发表了少量散文诗和美术相关的评论,1947年开始着手小说《斗牛》的创作,但几乎没有发表任何作品。1937年,井上靖受到征召奔赴中国战场,次年因患脚气而提前退伍。战争中的日本,人民被“天皇崇拜”思想所支配,军国主义思想盛行,作家也不能随心创作。由于井上靖曾任职过报社记者,他对社会现象和人的心理变化有着敏锐的直觉,其作品多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
一、关于作品
作品《猎枪》以名叫三杉穰介的读者来信为契机,在信中也附上了三位女性写给他的信,它们分别是穰介的爱人—彩子的女儿蔷子,穰介的妻子绿子的来信以及彩子的遗书。第一封信里,蔷子无意间从母亲的日记里发现了母亲和姨夫的不伦之恋而感到痛苦不已,这种不伦之爱和自己的爱情观格格不入,她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面对姨母。第二封信中,绿子结婚不久就发现了表姐和丈夫的不伦关系,却一直默默忍受丈夫的冷淡,等待其回心转意,最终失望而选择离去。第三封信是彩子的遗书,在她得知绿子早就知道他们偷情的事情之后非常羞愧,回忆起这十几年里被丈夫背叛,以及自己对表妹的背叛,她一直生活在罪恶感和痛苦里,便决定结束这一切。随着三封信的出现,主人公们之间的故事以及他们的内心世界渐渐呈现在读者面前。
从1934年(昭和九年)开始的13年里的爱恨故事,即故事时间背景设定在1934年到1947年,这十几年间日本社会也经历着动荡。由于侵略战争,战场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资金援助,日本国内实行紧缩政策,人民基本生活无法得到保障。战争后期,日本国内许多地区也经历了大空袭,全国死伤惨重,仅1945年3月10日的大空袭就有十万人罹难,作品中也出现了一些关于空袭的细节描述或影射。
高木(1995)将井上靖初期发表的散文诗和1946年到1949年小说《猎枪》发表前这三年间创作的散文诗做比较,从象征手法入手,对《猎枪》的原点,井上靖文学的原点进行了分析,他认为初期散文诗运用“升华”的手法,通过女性的不道德或不幸来象征“美”,战后到1949年这三年间通过“绝望”、“悲伤”、“孤独”、“不幸”等题材来运用象征手法来表现“纯洁之美”。山本(1979)从《猎枪》中的散文诗式的描写入手,结合《漆胡樽》等作品论证了井上靖文学作品的散文诗性特点。
关于作品主题,曾根(1985)和山本(1979)从同名散文诗《猎枪》入手,并从不同角度论证了小说《猎枪》的孤独主题。邵春子(2011)在硕士论文中将主人公“孤独”的本质与作品诞生的时代背景相结合,对主人公形象的社会意义进行了探讨。
关于作品主题、作品风格等论述已有很多,但是关于作品中多次出现的一些意象的研究并不多见,本论文将在先行研究的基础上,从作品中出现的“蛇”、“白河床”、“猎枪”、“色彩”等四个意象入手,尝试对作品进行新的解读。
二、“蛇”意象
作品中曾经多次出现了蛇的意象,彩子的遗书中这样写道:
“你曾经说过的那条隐藏在我身体里的澳大利亚的小蛇,今天早晨就这样显露出那点缀小小白斑的身姿。如此说来,绿子那条东南亚的暗褐色的小蛇,岂不是用骄阳一般的赤红的舌头,把我们发生在热海的秘密吞噬了十三个年头,而又摆出佯装不知的神色吗”
“人躯体里的那条蛇究竟是什么呢?是固执?是嫉妒?是宿命?或是全部吞没了的自己也无可拯救的罪孽?……人体内所具有的那条蛇是多么令人悲伤啊?”
“自己也不了解的另一个我 ……我今天第一次意识到蜷曲在自己躯体内的小白蛇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它的存在”
“小白蛇盘成好几圈,没有一点松弛,越往上盘圈越小,蛇头部像小锥子一样尖溜溜的,从顶端直挺挺地朝天竖起”
在圣经中,夏娃因受到蛇的诱惑而偷食了禁果,亚当经不住诱惑也犯了罪,蛇因此被神惩罚,此后也成为了“罪”和“恶”的象征,在很多文学作品中“蛇”这一形象也早已具有了符号意义。蔷子翻开母亲的日记时,映入眼帘的是许多的“罪”字,彩子在日记中也寫道自己和三杉都是罪人,虽然彩子不原谅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但心底里依然深爱着丈夫,因为渴望得到爱而抢走表妹的丈夫,让新婚不久的绿子生活在痛苦之中,彩子虽然不爱三杉却很享受“被爱”的感觉,三杉很明白这一点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倾注了自己的热情。彩子在不原谅丈夫的同时也在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
绿子在这十三年间里对这些虽然很清楚,为了吸引丈夫的注意力,故意和其他男人保持不伦关系,哪怕是被讨厌也想引起三杉的注意,即使是这样三杉却依旧沉默。绿子虽然深爱自己的丈夫,但是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她得到的只有悲伤。人或许都有罪,比如不经意间伤害别人,给别人带来一生不可磨灭的痛苦回忆,或者随心所欲伤害别人,对对方来说是莫大的屈辱;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伤害别人,使别人痛苦,作品中的人物关系也符合这一点,笔者认为“蛇”这一意象在作品中代表欲望和罪。
三、“白河床”意象
作品中曾多次出现“白河床”这个意象,在小说开头的散文诗中这样写道:
“每逢遇到这个时候,我的眼底就勾勒出猎人的背景,但这背景不是初冬的冷峭的天城山,而是落落的白河床”
小说开头处的这一散文诗改编于被收录在《北国》诗集中的同名散文诗《猎枪》,原散文诗中也涉及“白河床”意象,原散文诗中的描写如下:
“窥视到人生的白河床的中年人孤独的心灵和肉体上,同时施加全面的重量感的正是那一只擦的锃亮的猎枪”[1]
对比以上两首散文诗我们可以得知“白河床”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意象,在小说的中穣介询问道:“我窥见了您所谓的‘白河床,它指的是什么呢?”小说的结尾处也写道:“我双手扶住窗框,向窗下窥望半天。窗下是狭小的庭院,树丛繁茂,笼罩于夜色之中,这似乎就是三杉自己所谓的“白河床”。笔者认为“白河床”这个意象对于文本解读具有重要意义。
福田(1979)认为“白河床”是井上靖文学的核心,它不是简单的无常观,而是一种沉重的命运。浅井清(2000)则认为这里的“白色河床”是战后日本人的心灵世界,也是井上靖本人的心理世界。笔者对此深感认同,此外,在作品中三杉和多个女性的关系均以失败而告终,结合作品设定的时代背景,这些年来的经历也使他身心俱疲,因此笔者认为白色河床也可以理解为主人公内心的孤独。
四、“猎枪”意象
“还有一杆擦的锃亮的猎枪,带着沁人身心的重量感,同时按耐在中年人孤独的心灵和肉体之上,放射出瞄准动物时绝对见不到的光芒,这光芒是不可思议的沾满鲜血的美的闪光。”
虽然作品的名字叫做《猎枪》,但实际上并不是讲述狩猎的故事。从主人公三杉书架上的仁清壶来看就可以推测出主人公并非普通的老百姓,三杉乍一看上去非常冷漠,但是从他对彩子的态度来看他心中是有温情的。此外,在他说服彩子时说道:“爱是执着的,我对碗执着并没有什么不妥,那么为何我不能对你执着呢?”三杉将人和茶碗放在一起对比,也凸显了他的性格,例如明知彩子不爱自己却对彩子不断倾注热情。
猎枪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拥有夺取生命的力量,笔者认为在作品中“猎枪”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井手上(1985)认为,对三杉来说“猎枪“起到和别人隔绝的作用,注意到人人心中都有一条蛇的三杉为了保护自己才需要猎枪,即为了避免和其他人的亲密关系。笔者赞同这一点,此外笔者认为“猎枪”其实也象征了“孤独”,特别是小说最后,三杉在读完这几封信后背起猎枪前往天秤的狩猎场这一场景,笔者认为三杉背负的不仅仅是猎枪,而是自己的孤独。
五、“色彩”意象
在文本中出现了大量色彩词以及感觉表现,通过这些色彩和感觉描写我们可以捕捉到人物的心理活动。
在蔷子的信中这样写道:
“冷峭的空气 我的心刷的一下冷彻了,似如被浇了一瓢凉水”
“悲怆的思绪犹如芦苇那风卷浪涛的大海,白花花的浪头从四方涌来,冲乱了我的头脑”
“在绘画箱内的红的绿的等三十多种色彩之外,还存在一种悲伤的色彩,而且是能以人的眼力清晰地捕捉到的悲伤的色彩”
此外还有许多色彩和感官融合的细节描写:
“妈妈穿着外褂的背影,使人感到既美丽又十分凄凉。这种感觉宛如一块冷冰冰的秤砣,整整一天都没离开我的心”
“院子里苍白的月光,给予人以荒凉之感”
透过这些细节描写我们可以得知蔷子在知晓母亲的秘密后内心世界的孤独和悲伤。
在绿子的信中:
“你一变得冷漠,我就不甘示弱,也冷漠起来,就像炽热的铁块被冷却下来。我一变得冷漠,你便比我更胜一筹。长此以往,造成了今天这样一个出奇的寒气逼人的家庭,有股冰冻睫毛时的感触。”
“坐在沙发上,背朝着你冲着冷飕飕的寒风。”
这些细节描写我们可以得知绿子夫妇关系冷淡,也能够读出绿子内心的凄凉、荒芜,以及失落的情绪。此外,当彩子看到蔷子焚烧落叶时感受到天空苍茫,大地一片死寂,仿佛燃烧的正是自己所经历的十三年间的一切。彩子和三杉在热海的宾馆时,他们目睹了在海面上熊熊燃烧的船的画面,透过这些景象彩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爱情的命运,这些年的爱和被爱、背叛与被背叛都已成为过去,也为后文彩子的自杀埋下了伏笔。
小说中“冷”、“白”、“冷冰冰”等冷色调色彩词多次出现,可以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潜在情绪,一系列感官描写将情景和人物的内心世界相结合,散文诗一般的细腻的描写也使得读者有代入感,可以体会到的作品人物内心的孤独、绝望和寂寥。
结语:
作品中洋溢着散文诗式的抒情,细腻的色彩和感官描写也能够得知作品中人物的心境以及心理活动变化。透过冷暖系色调的交叉描写,各种感官的细节描写,我们可以窥视到隐藏在人内心深处的无力感以及疯狂的热情和欲望。作品借助三封信运用了类似推理小说式的写作手法,随着信件的阅读,各个人物之间复杂的关系呈现在读者面前。作品中多次出现的“蛇”的意象,象征着罪和欲望,我们也可以了解到人物极其复杂的内心世界,这部作品并非是单纯的描写爱情和道德,而是揭露了每个人内心都拥有“蛇”这一点。“蛇”代表罪和欲望,人只要生存罪恶和欲望便相随左右。作品中也出现了对空袭、火灾的直观描写,我们可以得知当时的社会状况,在这种社会环境中,人们极其敏感,对未来自己的命运怀抱着不安,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也并不例外。如文中所写的那样,进入防空洞的彩子感到一种空虚,这并非个例,也反映了当时处于战争中人们的迷茫、孤独和矛盾。隐藏在人内心深处的便是孤独,作品中所出现的人物无不一一体现了这种孤独感,但是他们无可奈何只好背负着各自的孤独继续前进。
注释:
[1]笔者译.
参考文献:
[1] 井上靖著.海涛译.斗牛·猎枪[M].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2]史妍妍.战争体验与井上靖的文学性格--和风细雨般的人文情怀[J].边疆经济与文化.pp104-105.2014.08.15.
[3]吳永富.论井上靖战后初期的崛起[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pp50-55.1987.12.27.
[4]邵春子.试论《猎枪》的主人公三杉穰介[D].吉林大学.2011.05.
[5]小坂部元秀.「猟銃」と「闘牛」.井上靖研究[M]南窓社.1974.
[6]中野好夫.井上靖集[M].集英社.1980.
[7]福田宏年.井上靖の世界[M].講談社.1972.
[8]井上靖.北國詩集[M].新潮文庫.1960.
[9]山本健吉.井上靖の書斎[M].現代日本文学大系.筑摩書房.1979.
[10]曽根博義.鑑賞日本現代文学27巻 井上靖·福島武彦[M].角川書店.1985.
[11]浅井清.新研究資料 現代日本文学第二巻 小説II[M].明治書院.2000.
[12]井上手理恵. 井上靖『猟銃』の中の人間の孤独-漱石『こころ』を通して[J].国文研究第31号.pp25-31.1985.10.
[13]高木伸幸.井上靖初期散文詩論:?猟銃?の原点·“昇華”と“浄化”[J].近代文学試論(33).pp37-51.1995.12.
[14]高木伸幸.井上靖「猟銃」論:描かれる“美しい模様”.国語国文研究と教育31[J].pp63-77.1995.06.20.
[15]厳谷大四.行動者の虚無的諦観?「闘牛」「猟銃」を基点として(井上靖―歴史とロマン<特集>)[J].国文学解釈と教材の研究20(3).pp54-58.1975ー03.
[16]磯貝英夫.「猟銃」(井上靖の世界<特集>)―(作品の世界)[J].国文学解釈と鑑賞52(12).pp56-60.198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