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濛
摘 要: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兴起了一股名为“新历史小说”的创作潮流。其中以莫言的《红高粱》与乔良的《灵旗》为代表,一方面两者在对传统革命历史小说的反叛与关注人体欲望与人性的表现上都体现出新历史小说的共同特点。但另一方面两部作品具体到表达方式、内容与情感时又呈现出较大的个体化差异,具有较强的可比性。本文以此为基础,对两部小说的异同进行比较,期以借此获得两部作品意义的再发现。
关键词:《红高粱》;《灵旗》;新历史小说;异同
在八十年代中后期中国文坛兴起了在九十年代被批评者命名为“新历史小说”的创作潮流,该小说创作潮流大致以莫言的《红高粱》和乔良的《灵旗》为开篇,随后苏童、余华、格非等许多在当代占重要地位的作家都有作品被纳入新历史小说范畴。此时作家经历了八十年代初期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以及寻根文学等多重文学思潮的影响,又身处于对经济和文化都较一九七八年之前更为宽松的改革开放时期。在这多种因素的影响下,《红高粱》与《灵旗》所讲述的革命历史不再是圣神不可侵犯的,英雄人物也走下了神坛而拥有了更多人性与欲望,对战争的描写更不再是完全慷慨激昂的歌颂,而是看到了战争背后的残酷与普通人的鲜血和死亡。有论者认为新历史小说中所呈现的革命历史是更为真实的历史,但也有论者认为其所讲述的革命历史是较五六十年代革命历史小说而言更为虚幻的历史。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新历史小说对历史的叙述中作家追求的是对这一历史的探索与反叛,具有突破禁区与成规的意味。莫言的《红高粱》与乔良的《灵旗》均创作于八十年代中期,是新历史小说中十分重要的代表性作品。一方面两部作品中共同体现出新历史小说的标志性特点;但另一方面两者对历史的呈现又都是个人化历史感知的结果,存在较大差异,具有一定可比性。
一、同:两作品共同体现出的新历史小说标志性特点
新历史小说对传统革命历史小说最大的反叛与挑战首先表现在对传统革命历史小说中所呈现出的历史观的完全颠覆,这是不同作家群体选择的结果。传统革命历史小说中历史多偏向于史料意义,更附加了政治、社会等多重规范。但新历史小说作家对历史却有着全然不同的理解,在莫言看来“历史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堆传奇故事,越是久远的历史距离真相越远,距离文学越近。”[1]241历史本身在新历史小说中更多地被看作是一个传奇或者寓言,在文本中甚至变成了背景或是虚拟的空间。除此之外作家更加注重的是在这空间中生存的一个个普通但却鲜活的个体生命。《红高粱》与《灵旗》这两篇作品对新历史小说这“新”有较为一致的体现:一是小说在结构上不再是简单的阶级对立,情感表达也跳出单一的歌颂与赞扬,开始走进内心,重新界定革命历史题材;二是作品中的人不再是符号象征,而是作为鲜活的生命主体回归,充盈着个体欲望与平凡人性。
(一)对革命历史题材的重新界定
对革命历史题材的书写一直是众多作家乐于选择的对象,到了四十年代更是成为官方规定的主流题材之一。而到了建国之后从十七年文学到文革期间的文学,革命历史小说变为有更明确规范的“红色经典”,虽创作众多但在人物塑造和情感表达等方面却有不可忽视的相似之处。以“十七年文学”中被称为“红色经典”的革命历史小说为例,洪子诚在《当代文学史》中对其定义是“在既定的意识形态的规限内,讲述既定的历史题材,以达成既定的意识形态目的,主要讲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讲述‘革命’的起源的故事,讲述革命在经历了曲折的过程之后,如何最终走向胜利。”[2]106“红色经典”对于革命历史的书写有着鲜明的政治意识形态,且大多数是在成规中写作,是对《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文学要求的全面实现。
“新历史小说”是批评家站在九十年代的语境之下所做出的定义,陈思和就在《当代文学史教程》中这样描述新历史小说“取材范围大致限制在民国时期,并且避免了在此期间的重大革命事件,有意识地拒绝政治权力观念对历史的图解,尽可能地突显出民间历史的本来面目。”[3]309新历史小说创作面对的是更为开放的整体社会环境,作家拥有更多创作的主动权。《红高粱》与《灵旗》的写作就因作者眼界更为开阔而走向多元化去发掘历史的复杂与未知,也因对自身探索的不断深入而更加个人化。
在《红高粱》与《灵旗》中作者都已经意识到历史的未知与偶然,所以更意在呈现个人化的历史,作家更愿意“一意孤行地走进情感的历史,走进内心的历史。”[4]《红高粱》中对革命历史的讲述就与传统革命历史小说极为不同,莫言以自己的军旅生涯为资源并在叙述中夹杂了大量自己的童年生活印记。而《灵旗》中的“那汉子”在战争中并没有表现出对革命坚定的信仰,甚至都没有找到自己在这长达五十年的革命中的位置,就只是为了活命而辗转于各处。他当过民兵,当过红军,当然也当过逃兵,一直在各处游走,見识了不同身份的人们在战争这个特殊的环境中兽化的一面。新历史小说正是“以自己的历史观念和话语方式开始对历史事件重新诉说或再度书写,实现了改写、解构或颠覆既往的话语的目的,并赋予了特定价值和意义的历史叙述。”[5]如在《红高粱》中站在抗战第一线的不是正规军队,而是“我爷爷”余占鳌带领的“土匪队伍”,政党的代表在这个故事中一个因为枪走火死于意外,一个做了胆小鬼到战争结束才露面。相比于《红高粱》,《灵旗》中讲述的战争更加充满未知。青果老爹是战争的亲历者,个人化的视角将战争解构的更为残酷。文中提到一处对比,湘江战役这场败仗“红军史上只记下了八个字:湘江一战,损失过半。”[6]358这样的话语在旁人看来只是一句平凡无奇的记录。但是亲历者看到的却是“砍头如砍柴,饮血如饮水”、“尸曝山野,血涨江流。”[6]358冷漠的数字一下子就变成了真实的血肉,战争真正的残酷与暴力展露无疑。革命历史不再是有着坚定信仰的人们,奉献自己,经过艰苦的战争最终走向胜利的必然性故事,而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偶然性。在这种对革命历史讲述的个人化与偶然化背后,新历史小说正是在试图揭露与表现在非官方视野下这段历史的另一面真相。
(二)个体欲望与人性的回归
现实世界是美丑共生的,每个个体也是善恶并存的,现实中的人性理应不存在绝对的善或恶,但在传统革命历史小说中却大多将人物符号化,人物塑造变得单一,除了“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就是应该被打倒的阶级敌人。在传统革命历史小说中甚至将人的身体作为检验是否忠诚于革命的试金石,甚至通过表现身体的受难与牺牲来获取崇高的意义。如《红岩》中塑造的江姐、许云峰等形象,其被人称为英雄榜样的原因就是能够经受身体的磨练,甚至自愿牺牲生命奉献于革命事业。
新历史小说正是打破了对人的符号化书写,更注重在历史中人作为一个鲜活的个体而富有生命力的展现。正如张炜在谈到《家族》时所说的“历史本身,它的一些关节,不是最令人兴奋的点,而是夹在褶缝中的欲望,是生命顽强却又顽皮的舞蹈。”[7]新历史小说作家注重的是对于人不可替代的生命力的展现,还原人有血有肉的真实生活状态,所以在《红高粱》中作者力图还原的是人的基本欲望。首先就是最简单而直白的对生存的渴望,人們不再遮掩,不再全都是为革命英勇献身而没有一丝惧怕。《红高粱》中塑造了王文义这一形象,他害怕流血也害怕死亡,他在面对战争时表现出了惊惧不安。如果不是他的三个儿子都被日本人打死了,他也不会被妻子逼着来参加余占鳌的抗日队伍。《灵旗》中的“那汉子”也是如此,他也害怕战争,害怕听到枪声,人的喊杀与吼叫声。两部作品都不回避描写人在面对战争和死亡时的恐惧和怯弱以及对于生存的强烈渴望,甚至有意着重去表现这一特点,因为这是人最基本的生存欲望,不应该被抹杀。至于人的情感欲望在《红高粱》中更是有浓墨重彩的表现。文中对“我爷爷”与“我奶奶”爱情甚至情欲有大段描写,作者对于这种热烈的情感欲望是赞同的,认为它代表了人所具有的昂扬向上的生命力。同样在《灵旗》中青果老爹对九翠一生的痴恋则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两部作品都共同体现了人之所以为人最原始的生命欲望。
在表现这些生命欲望的背后《红高粱》与《灵旗》都体现出了对人性本身关注的回归,人不再是符号,不再是被政治控制的工具,不再是毫无瑕疵“高大全”的英雄,这种圣神的光环在这两部作品中被消解。正如莫言所说“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8]2这样极端的词汇在人性中是可以同时存在的,这就是人性的独特与复杂之处。就像余占鳌,他是“土匪”,他残忍的杀害了单家父子,但他也是抗日英雄,他比正规军队的冷司令更有血性和担当。他是司令,他会带领弟兄们去搜集枪支弹药,浴血杀敌。但也会为了一己私利要给“我奶奶”风光大葬而让整个队伍落入陷阱,平添多少流血牺牲。也如同《灵旗》中的“那汉子”他胆小怯弱,害怕战争,在战争中做了逃兵,辗转于各处讨生活。但在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他人时,也会露出残暴的一面,极其残忍的杀害了民兵团长廖百钧。这就是《红高粱》与《灵旗》中塑造的人物,他们不再是泾渭分明的好人或坏人,而是活人,是真真正正且极其复杂的人。
《红高粱》与《灵旗》同作为八十年代中后期新历史小说的代表之作,都选择革命历史题材进行创作,在对传统革命历史小说历史观的颠覆以及承认人的欲望、还原人性复杂的方面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新历史小说的特色之一就是看待历史的视角不断地走向“小写化”、“碎片化”和“个人化”,从国家社会落到村落、家族甚至个人。在此视角下呈现的历史会带有更多的个人色彩,也就存在较大的个体性差异。
二、异:《红高粱》与《灵旗》的个体性差异
在新历史小说的创作浪潮中,除了莫言和乔良还有苏童、余华等众多小说家的作品,其中优秀的作品不再少数,但即使如此,莫言仍旧凭借其小说中独特的人物塑造和叙事风格,成为在八十年代让人无法忽视的一面旗帜。尤其是近几年随着莫言的获奖和将其小说改编成电影及电视剧的进程,小说《红高粱》几乎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文学作品。相比于此,同在新历史小说中具有开端意义的《灵旗》就显得有些默默无闻了。两部作品除了同作为新历史小说而具有的典型性特点,因对历史的感知带有强烈的个人性因素,所以在具体到内容、情感等方面仍存在较大差异。
(一)血色意象下截然不同的情感指向
两部作品中所讲述的革命历史均属于战争题材,《红高粱》的背景是抗日战争,而《灵旗》选择的则是湘江战役。这样的题材选择注定它们都离不开充满血色的意象和残酷的死亡展演。即使如此,在战争与死亡的背后,两部作品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情感指向。
在《红高粱》中莫言的故事依旧扎根于他倾注了全部热情的高密东北乡,这个地方“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8]2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物都被染上了浓重的红色。这里除了热辣辣的大地,金灿灿的骄阳,最重要的生物就是红的如同一片血海的高粱地。它是“灵物”,是“我爷爷”和“我奶奶”爱情的见证,是无数好汉流血牺牲的见证,更是浓香醇厚的高粱酒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魂”。莫言在这篇小说中赋予了这红色高粱无限的生命力,“从此,提起这个词,我们会想起来刺目的血,妖冶的绿,想起来丰饶而残忍的大地。”[9]在这大片的红高粱之下掩盖的却是处处弥漫的鲜血。《红高粱》中所描绘的战争充满了普通人的流血牺牲。由余占鳌所带领的“土匪”队伍一直都在面临着受伤和死亡。但在这所有的描写中,最带有死亡展演意味的却是罗汉大叔的死,这个为了两头骡子而被日军抓住并被活活扒皮的人,他受刑死亡的整个过程都被莫言以一个孩童的有些天真的视角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留下红色的鲜血和皮肉,甚至还有令人不适的成群的绿蝇和扭动的蛆虫。在这一段的描写中莫言刻意将日本人的兽性和战争的残酷用这种完全不加遮掩的方式展现出来,刺激读者的感官,也使身体成为身体本身。
同样的战争场景在《灵旗》中也是随处可见,但更多偏重于血的展现。不像《红高粱》中有那么明显的象征物,在《灵旗》所描绘的战争中“一仗打下来,从山顶到山脚都红透了,全是血……湘江早涨红了,血水往海阳山倒灌。”[6]351在《灵旗》中整个基调都是红色的,因为每一场战役都是那样真实且残酷,处处都是爆开的头颅与四散的脑浆。此时的湘江不再是满目碧色而变成了翻涌的血水和沿岸堆积的尸首。在这样的漫天血色中同样充斥着肉体死亡的展演,民团大队长廖百钧的死是这里非常重要的一笔。他的头颅被割下,身体被刀剐的肉一片一片的往外翻,像“油炸的草鱼”。整个人的死亡状态就这样残酷的摆在读者面前,让读者直面这场对身体的凌迟。还有被活埋的穿了男士军装的女红军,被活活折磨死的党代表。作者正是借以这一幕幕的死亡展演,将战争年代下的人性中“兽”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
《红高粱》透过战争表现的是像余占鳌和戴凤莲这样的乡土中的“精魂”。他们是莫言树立的人生命力的标杆,具有原始的野性。如同余占鳌一样,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强健的体魄下充满血性“望着他脱裸的胸膛,仿佛看到强劲剽悍的血液在他黝黑的皮肤下川流不息”[8]66他凭借着几杆破枪和村里的村民,就敢拉出战线去抗日。虽说扣在他头上的帽子是“土匪”,但是他远比正规军队更加有民族血性。即使《红高粱》中也讲述了无数人的死亡,但它的情感却是向死而生的,在这里读者感受不到悲凉凋零的气氛,人们始终是在走向生,走向希望。就如同“我奶奶”戴凤莲的死亡,她流出来的血是热烘烘的,她脑中回忆起的画面是与“我爷爷”最热烈的激情岁月。所以莫言在《红高粱》中是歌颂和赞扬这样旺盛的生命力,整个故事的情感基调是昂扬和热烈的,连同在那个年代里连养育他们的土地都是热辣而躁动的。但《灵旗》更意在表现战争本身的残酷和冰冷,就是一幕幕不分正邪见人就杀、血流成河的景象,甚至红军在打完一场战役之后,还面临着会被民团绑到县城讨赏或者是再被村里的村民抢一次的境况。整个故事呈现为一个苍凉的悲剧,是对人生无常的叹息。这里除了在战争当下身体受到的伤害,更令人深思的是永远抹除不掉的精神伤害。那战争中的枪声,人的喊杀声和吼叫声“已经不是人声了,是兽,是无数头狮吼虎啸狼嗥犬吠马嘶牛叫。吼得你肝碎胆裂心惊肉跳,吼的你下辈子也会听到。”[6]368青果老爹就是这样带着沉甸甸的隐痛,旁观那年轻汉子和战争,无能为力却清晰的知道他永远也无法释怀。这就是战争在那一辈人身上留下的残酷烙印。
虽然在两部作品中都是充斥着鲜血和死亡,但是它们所呈现出的情感基调却完全不同。在《红高粱》中大片大片的“红色海洋”里虽然充满了血腥气,但那血水浇灌出来的是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屈的斗志。罗汉大爷的死虽然惨烈,但其背后仍萦绕着不绝于耳的叫骂声,在人们的注视下激起的是抗日的豪情,是人们对强健生命力的向往。但《灵旗》中染红了湘江的血却展现出战争令人心寒的真实残酷。廖百钧的死是悄无声息的,背后可能还藏着这个人胆小和贪生怕死劣根性。青果老爹在战争结束五十年之后,身上也永远都有“洗不掉的血腥气”。一切对比都是鲜明的,也就导致了两者最终完全不同的情感指向。
(二)历史感知与历史真相的个人化呈现
新历史小说主要以还原历史的复杂性为追求,更加注重历史视角的个人化,历史讲述的内心化以及历史呈现的碎片化,《红高粱》与《灵旗》都表现出了对先前历史叙述的反叛,但仍因个人因素的差异呈现出不同面貌。正如上文所述,两部作品里最为夺目的颜色毫无疑问就是红色,但背后的情感指向却截然不同,在对革命历史的感知和呈现上更是如此。
莫言在创作手法上受益于以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为代表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在《红高粱》中处处体现着感觉与语言的狂欢,带有独特的个人烙印。其中尤为突出的就是莫言不仅采用了儿童视角来处理战争和死亡,更在故事讲述上同时采用了孙子辈的“我”的视角,这样一方面拉大了读者与故事之间的距离,隔着两辈人来仰视“我爷爷”那辈人的爱恨情仇。这让整个故事的讲述获得了极大的弹性空间,能够在当下与历史中自由穿梭。另一方面,儿童的视角也使《红高粱》的语言更为活泼、灵动、狂欢化。即使是在罗汉大叔被杀的这样一个肃穆的场景中,豆官的语言也能缓解掉一些血腥与残酷。《红高粱》中对于历史真相的个人化呈现将革命历史从六七十年代整体化的“革命历史题材”中解放出来,使历史摆脱“国家”回到家族与个人之中,让历史又一次回到了民间,回到了他挚爱的高密东北乡。但《红高粱》中所讲述的革命历史并不会使读者感到“碎片化”和平庸,因为“《红高粱》并非彻彻底底地驱除了崇高感,他所反叛的只是传统的‘崇高’模式,反叛的是人们所熟悉的既有话语中的崇高形象,作者所顶礼膜拜的不是理想化了的英雄,而是作为‘人’的祖辈。”[10]所以莫言的创作于传统革命历史小说而言是对既定写作模式的反叛,具有突破成规的意义,但仍旧迎合了大众读者的审美趣味,人们并不会因为余占鳌作为一个鲜活个体所具有的复杂人性而消减对他身上原始的力的崇拜。相反的他恰恰激起了人们对自身原始生命力的向往和期待,这也是《红高粱》得到主流文學与读者极大认可的原因之一。
如果说莫言在反叛的基础上,仍能够符合大众的阅读期待的话,那么《灵旗》则是更为残酷的解构之作。《红高粱》中的讲述仍然是孙辈子辈对长辈的仰视,叙述中难免带有崇敬色彩。但《灵旗》中青果老爹是历史的亲历者,这时的历史不再是隔着叙述者的再现,而是加入了个体情感的高度个人化的历史。《灵旗》也同样具有魔幻现实的色彩甚至表现得更上一层楼。作者选取了一个极为特别的视角切入,青果老爹作为一个已到暮年的老人,是一个一只脚已经跨入阴间,身子已被土埋了半截子的人。所以他不仅是在当下与历史中穿梭,在某种意义上更是跨越了阴阳两界。当青果老爹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了五十年前的那年轻汉子,既是回忆同时也是那汉子真实的当下经历。青果老爹在这里既是一个融入其中的人同时也超脱于外。在这二重的叙述中时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圆,人们被困在里面,就如同青果老爹看得到那年轻汉子,甚至仍有相同的感受,但却无能为力,因为“人的手伸不了五十年那么远。”作者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读者在感受到那年轻汉子在当时复杂的战争环境中不易且艰难的生活,同时也深刻体会到了他背后那个迟暮老人心中永远难以平复的隐痛和悔恨。这就是《灵旗》中所呈现的历史的另一面真相,历史是未知的、无法把握的,就如同现在话语中的长征是被历史所记载的壮举,承载着被歌颂的坚韧精神。但是在作者笔下“他们在走,只是走,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长征,这个史诗般的命名是后来的事。”[6]369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历史,一切都是未知,在它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后人所知晓的那样宏伟。
三、结语
《红高粱》与《灵旗》作为新历史小说的发端之作,完全颠覆传统革命历史小说中呈现的历史观,对革命历史进行重新界定,发掘其中的未知与偶然。同时将视角聚焦于在历史环境下生存的个人,注重真实人性的回归。但新历史小说最突出的特点是对历史书写的“个人化”与“碎片化”,《红高粱》与《灵旗》同样都是作者对历史忠实于个人的表达,所以两部作品在表达方式、内容与情感等多方面都存在较大差异,期以展现个人视角下历史的另一面真相。
比较下来《灵旗》比起《红高粱》并不逊色,也有其深刻之处能带给读者以反思。但《红高粱》的家喻户晓是不争的事实,单看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叙述,像洪子诚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和丁帆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史》等诸多文学史作品中对莫言都有大段甚至专章的讲解,但对于《灵旗》都只有只言片语甚至决口不提,这是一个选择的结果。纵然有许多其他因素的影响,仍不该让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被时代渐渐淹没。对于《红高粱》的了解与对《灵旗》意义的再发现,将有助于我们更好的回望历史,了解历史真实而复杂的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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