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读诗

2019-09-10 07:22:44陈珂
雨露风 2019年1期
关键词:古体诗读诗海子

陈珂

在一次春天的聚会上,恰逢海子的生日,在饭桌上,有人感慨地念起他的诗,“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我端着酒杯还未来得及喝,顺口接了一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于是,话题一下子转移到了海子与他的诗歌。

最早主动读诗,是初中的时候传抄汪国真的诗歌,一大本字迹工整的新诗,早已经不知扔到了哪里,其中的句子也一点都不记得,印象里情诗居多,很婉约,也很唯美。那时候还说不上多么热爱,其实也并不太懂那些文字的含义,只是跟风。当时一起抄写新诗的那些同学,很多人都没有继续上高中。

其实直到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懂不懂诗歌,阅读一些古诗,偶尔翻一翻现代人写的新诗,就是那种先写几段散文,再拼命分段的作品。有的很浅显,有的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看他们被印在杂志或报纸上,只是感觉很废纸,因为段落参差,句子又短,留出的空白太多了。

后来知道了艾青、徐志摩、舒婷、海子、北岛、拇指等诗人,只不过他们的作品,并没有通读,很多都是临时想起,才到网上搜出来看几眼,也不去深究其中的内涵。印象深刻的并不少,胡适的《梦与诗》、艾青的《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北岛的《回答》、海子的《以梦为马》……如今琐事缠身,蝇营狗苟,相比少年时候读诗的劲头差得很远,更不用说去背诵它们了。

现代的角落里也有很多有趣的诗歌。很久之前翻一本校园杂志,开本不大,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刊登了四句七言,题为《天问遗址》,作者是一名高中生,其实多年以来我也只是记得最后一句,写得很讨巧。在网上搜索,竟然找到了全文:天问高阁何处寻?楼遮树阴一碑存;亭台重建知何日,屈子问天天问人。这首诗若是放在诗歌兴盛的古代,也不失为一首不错的感怀诗,虽不能赖以成名,但诗集里面总有一席之地。

稍微大了一些后,写过很多散文,有时候为了装点门面,总想在合适的地方,引用几句恰当的古诗词,显得有内涵。这种感觉,其实与写作文引用名人名言差不多,都是为了应景。写《槐花飘香》的时候,很想找几句与槐花有关的诗句做点缀,找到韦庄的“长安十二槐花陌,曾负秋风多少秋”。真是好句子,因为槐花五月开,最迟也在八月凋谢了,所以槐花与秋风无缘,但和夏虫语冰不是一个层面。只可惜意境不合适,太过于悲伤落寞。

我需要两句闲适淡雅的,在某个博客里,我找到了一句“头枕庄周浑无梦,杜鹃声里落槐花”。于是便在文章中引用了,让文章的感觉升华不少。后来再去找这首诗,却怎么也搜不到,所以我如今也不知道作者姓名,只知道是一位年纪挺大的现代人创作。意外的是,依靠这两句诗歌探寻作者的过程中,我发现这篇写槐花的小文章竟然在发表之后,被若干人抄袭,还发在了杂志和博客上。不过好的一面也有,这两句诗也在辗转中成了名句,的确是好诗。

其实自己也写诗,第一次发表文章,就是一篇名为《海浪》的短诗:海浪/轻轻地吻过黄沙/我俯下身/拾起一枝残花/是谁/这么不小心/把生命的台词/遗失在天涯。满打满算也就37个字,段落却分了八段。写的时候也并非真的人到了海边,或者看到了被摧残的花朵,而是在晚自习的课间空里,突然出现这个镜头的灵感,于是在一张破碎的演算纸上,便有了这几行字。

有时候也写几句古体诗,写着玩,因为经常遇到

“与诗做对”的大学本科毕业生,所以知道这个社会对古体诗并不宽容。曾与一家新闻网站的编辑讨论诗歌,她对古体诗完全不屑一顾,我说了一句黄庭坚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她点评得荡气回肠:

“为什么是一杯酒?为什么是十年灯?为什么不是两杯和三十年?有什么依据……”啰啰嗦嗦的一些疑问,让我的肌肉充满无力感。

后来又读到一句“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当然是在朋友的QQ签名里。于是我也学会啰嗦了,为什么是“十九”而不是“八千”?略作考证就发现了真相,这两句出自古龙的武侠小说《三少爷的剑》,与之相关的是晚唐诗僧贯休吹捧吴越王钱镠的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古龙借用改写了一句,自己又原创了上一句,其中“洲”字估计是古龙的笔误。十九必然是虚指,与三万里大体一个架势,但贯休的十四竟然不怕推敲,“十四州”的说法,普遍认为是“越明杭睦润常苏秀湖台温婺衢处”,或许也并非完全准确,因为秀州建制的年代,比这首诗的创作年代晚了若干年,但“与诗做对,’这事并非都有空子可鉆。

慢慢地也就释然了,偶尔继续写点狗屁不通的所谓古诗,比如:“绿满江南玉如春,燕动长堤水无痕;当日曾见西塘月,林下花间最照人。”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不写“折箩诗”,不写“老干部体”,也不沾惹浅显但难写好的打油诗,毕竟自己水平不够,不但古体诗写的极少,更没有把现代化的东西融入古诗的水平。东东枪写过一篇《何处山林不野猪》,提到吴祖光写的“杯中塘沽高粱酒,盘里天津胆固醇”。这个“胆固醇”指的是海鲜,虽然是现代名词,但用在这里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突兀异样的感觉,可见作者的功底。更多的时候,看到有人把冰箱、火车、手机、当代政治理论等写进古体诗里,总会觉得汗毛倒立。

“老干部体”是当代诗坛的一朵奇葩,不敢恭维也不敢批评,毕竟撑着一个“老干部”的名头,曾和副刊编辑闲聊,问为什么不刊登诗歌作品,答曰害怕这种老干部体迎面扑来。耒阳市文联主席熊艾春发在网上的诗歌被调侃差评,进而怒砸网站办公室,这个连“砸”字都不会写的县级市文联主席,写过不少诗歌作品,其中一篇《国际保健消费指南赞》是这样的:“国际消费有指南,明明白白一小刊;保健消费很分明,我写诗文把它赞;所有技师服务好,所有顾客心里欢;今日高兴洗脚后,明日健步去爬山。”且不说平仄和对仗什么,至少作者把打油诗写得很押韵,内容和用词就不评价了,每个读者应该都有自己的看法。不过有一句批评我还是敢说的:这位文联主席,缺乏诗人应有的情怀。

其实读过这类所谓的诗歌后,心里也有些后怕,幸亏多年前网络不发达,读书的小镇文化气息不算浓厚,万一当年就读过这种东西,恐怕我今生也就与文字无缘了。现代人写古体诗,没有了创作环境,再加上教育的断层,以及小圈子的内部吹捧,写诗成了闭门造车的举动。贸然把这些东西发在网上,固然不会有敝帚自珍的批判,但却应了那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

少年读诗的时候,心气假装高得很,就是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样子。后来年纪略大,满头的白发再也遮掩不住,岁月的痕迹不光写在脸上,也在体检报告中越来越明显。这个时候再去讀诗,能比较多地抓住诗人的意图,但却少了那份探寻的热情。诗歌阅读对我们来说,或许在应用上的现实意义不再那么大,更不能作为晋升的手段。但对生活来说,诗歌可以是一把盐,也可以是几滴老陈醋,看到美景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可以想起“枫叶荻花秋瑟瑟”或者“犹向前山拥翠微”。若是仅有几句“太美了”或者“我靠”之类的感叹,那就实在太乏味,也更容易把眼前的美丽遗忘。

即便是耍段子,读过几篇诗词的人也总能不同凡响,有人把辛弃疾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改成了恶搞签名:“我见诸君多傻叉,料诸君见我应如是。”看上去很实在特调侃,还挺有文化的样子,只是不太那么文雅而已。可是诗歌这东西,的确是可以雅俗共赏的,既不是文化人的专利,也不是俗人的仇敌,即便不热爱吟诗作对,也没必要与诗做对。几乎人尽皆知的民国时期山东省主席、打油诗人韩复榘,其著名作品《明湖赋》,给人们带来很多快乐:“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最令人想不到的是,韩复榘在冯玉祥军中脱颖而出,靠的是擅长作战和兼通文墨这八个字。

赵翼的《题遗山诗》中,有一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诗歌是情绪的产物,总在舒适惬意中安逸生活,诗兴容易被消磨,虽然历史上也不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乐诗歌,但总的来说,心情不好、颠沛流离和怀才不遇时的诗词,往往流传更广,这还没算因诗人经济条件太差而遗失的作品,其实赵翼的“沧桑”二字,已经道尽了诗家之苦。

按理说,海子少年成名,比常人早毕业好几年,分配到中国人民大学上班,是留京的好工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幸”。海子的卧轨自杀,出于灵魂的苦闷,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细腻的内心,他才有那么多感怀的诗歌,包括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很多人并不知道,海子第一次在官方刊物上发表诗歌,是在他去世后的近一年,那本杂志叫《花城》。

可能是因为阅读的敏感,总能发现身边的一些好诗句。上大学时,有个朋友拿“十年春鬓十年梦,一步樱花一步尘”做QQ签名,我留心记下,竟然这么多年都没忘。还有江南在《九州缥缈录》里,托百里氏文睿国主名义写下的那两句诗:“水畔听钟七十年,便了却了此生”,那种洒脱跃然于词句之间,尤其是“水畔听钟”的景象,仿照了我最爱的古诗《枫桥夜泊》,只是没有愁绪而已,让人心向往之。

在最近的一次工作交接中,添加了一个不熟悉同事的微信,她的微信名是“黑色眼睛”,我问她是不是顾城的诗,那句熟悉的诗句,我想很少人会不知道。正是这个小小的提问,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本认为比较困难的交接工作,完成得十分顺利,彼此之间因为一点点对诗句的理解,打消了许多疑虑。没想到,诗歌也可以方便钢筋混凝土环境里的工作,让彼此之间的交往更加柔软。

“有人一辈子都在把诗写成笑话,也有人终其一生,想要把笑话写成诗”。不论是读诗,还是写诗,都不容易,快节奏的生活和缺乏诗意的幻想,让我们的心态越来越缺少诗歌的感觉。在这个时代之下,尽管诗歌距离我们的生活已经越来越远,但我们生活的诗意却未必有所损失,所以,我们不妨对诗歌敬畏一些,对诗人宽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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