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收获北京

2019-09-10 03:35廖子萩
速读·中旬 2019年12期
关键词:师哥毛肚晓晓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

“为了拍一个老人和一只狗,我照了一百二十多张胶片。”日式料理店角落算是昏黄的灯光下,她含着一片烤牛舌说出的话语,像冲破寂静夏夜的蝉鸣,震荡着日料店的空气。当然,还有坐在她斜对面的我。

见她没有几天,所受的震撼却像是此生都不会再有的。

也不算是初见。隔着火锅晕染的热气,豆子对我说:“晓晓!好久不见,你都这么好看了啵。”语气中夹带的熟稔混着她身后晃晃的金发闪了我的眼。我们很熟吗?

她妈妈和我妈妈是发小,但豆子,我几年也见不上一回。若说幼年玩过就是朋友,那勉强也算一个了。但要不是有张躺在相册里零五年的照片,我都不知道是谁的朋友,怎么好意思像是昨天才见过的闺蜜。况且她还染了个金毛。

我像只受到攻击的刺猬,全程试图拉开安全距离,但是我抗拒不了那样的笑,就像我抗拒不了火锅里涮开了的毛肚的爆香。那种不计生疏的温柔弧度,在一顿德盛斋中扒开了我的防御。总不会是个梦吧。

“滴滴!”

她来消息了:“晓晓,我过几天要去冲胶片,你要一起啵?就在五道营胡同,熟人师哥。”

我不好意思告诉她今早我才去过,但冲胶片对我确是有吸引力的,只能回:“好。”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跟师哥约一下。”

什么时候都没空。来北京是旅游的,母亲把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但这北京已经让我失望了,走到哪都是人挤人,还不如选个人少点的。于是我说:“后天下午吧。”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咱们下午两点左右去,晚上我带你逛逛胡同夜市,有好多小吃呢。”

再见豆子是在下午。挨着生理痛撑到胡同口,就见她挥着那只白嫩又带些婴儿肥的手。最显眼的还是一头金发,衬着印花大摆裙的红底。新潮的前沿配着上世纪的时尚在她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跟着豆子略过五道营当街的铺面,七拐八绕地穿行在只供一人通过的狭窄胡同里,迷迷糊糊停了下来。她拉开一扇让我失望的最普通的银色金属门——难道不应该是旁边那个看起来随意又古朴的木质雕花门吗?但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这是礼貌。

走进门内,失望跟着涨潮。十几平方米的小工作室像是个科学实验室,干净而禁欲。没有想象中性格古怪随意的老板,也没有多么新鲜的旧物。四溜白色桌子把墙体压的整整齐齐,桌子下面工整地挤满了可滑动的抽屉式工作台。一台灰色的小冰箱耸在一张桌子下面,藏住了整个房间里唯一的色彩。大门掩上,留下一片非黑即白的空间,令人生不起好感。

“来了?”从房间黑暗小隔间中走出一个声音。

“恩恩,我还带了个朋友来。她也挺感兴趣的,就一起来熟悉熟悉。”

随着她手指的摆动,我突然有点期待,她会怎样介绍我呢?这是我妈妈朋友的女儿,白晓。

“这是我的发小,白晓。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对啵晓晓?”震惊于她给我的定位——发小,我好久楞不回神。一个在我看来几乎是陌生人的女孩,竟然是以发小定位我的。心中兀的一暖,笑笑点了头。

暗房的时间本是漫长枯燥的,因着豆子的鼓励和蓝牙里带着些慵懒风味的蓝调倒生生长出了些许趣味。习惯缩在壳里打探稀奇物件的我,竟也尝试了一次危险活动——脆弱的胶卷可经不起我那样试验。可豆子舍得。

当时心想小小的异样直到看到了豆子的公众号推文才明了:这个城市到底有没有人存在?有的。至少在豆子这里,在这半个北京人眼里,是有白晓存在的。

忘不了看到推文那一刻的震撼。敏感如豆子,像是佛寺灵钟敲出醍醐灌顶的妙音——这个城市里到底有没有人存在?在看到一张照片,你是最先看到里面显眼的招牌、精妙的构图还是角落里恰巧走过的人?走在繁华的街区,你是看到绚烂的霓虹灯、喷香的烤串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欢笑或是低垂的脸?微信聊天时,你是沉醉于文字的撩拨、表情包的斗争还是与屏幕另一头那个人的相处?

那些一直蒙在心头说不开的面纱被她一瞬间揭开,却没有被窥到隐私般的躲闪。自然,只是感觉一切都是应该的。豆子这样的人,本来就应该成为一切微妙的发语人。一整个晚上,我深信这一点。

让我确信的是日料店内两代的对话:

“现在你们拍照都追求陌生感,审美也趋向这个方面。但不该是这样。不管是摄影还是别的,都源于生活。很多精妙的照片,简单来说就像个败絮其中的骗子,只有第一眼看上去的震撼,深究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师哥,我喜欢记实。”

“记实好,但这条路难走。”

“是啊,我上次为了拍一个老人和一只狗,照了一百二十多张胶片,可还是没有一张满意的。就是觉得,不是我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感觉了。”

我知道,那一刻我的眼睛一定迸出了火花。若是有琴,我确信应该相仿伯牙子期。

应是道与道相通的地方了。豆子还是白晓,影视还是中文,学习还是生活,那些得过且过中失去的、错过的就是这句话——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感觉。越长大越觉得自己越胆小,顺着旁人的评价遮住身上的棱角,随大流地发出话语。但不应是这样的,那些震撼我的、最值得被说清道明的,难道不正是第一眼的感觉吗?

就像豆子,第一眼就是春风拂面,像火锅里涮开了的毛肚让人无法抗拒。来到北京这么久,失望的是北京——浮动的、被名胜堆积起来的首都,收获的也是北京——只是豆子眼里的老人與狗、后肖家胡同影棚胶卷上人存在过的温暖。

收获北京,不过收获了北京的她,她的北京。

作者简介

廖子萩(1999—),女,汉族,广东深圳人,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级本科生,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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