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可以生长奇迹

邢晓风

在南国之春，偶遇了一株橘子树，她静静地伫立在一座院落前。碧绿的叶片圆润厚实，红澄澄的果子结结实实地缀满枝头，像江南女子的满绣，热烈饱满、富丽华贵——就这样任性肆意地开着花、结着果，在空不见人的街道边，张扬着青春与活力。任你羡慕赞叹，任你嫉妒讪谤，她独悠然自得，享受着生命中最美的姿态。

走过她的身旁，清风拂来，一股幽香飘然而出，翠绿的叶面上挂着晨露，与红红的果子相得益彰，让人不禁想起宋代谢紫壶《夜船与白玉蟾联句回文》的诗句“烟山暮滴翠，露叶秋翻红”。

这个在南方人眼中凝结着乡愁的美丽果树，在北方却并不受待见。《晏子春秋·杂下之十》中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在北方，人们觉得她用处微末而轻视她、鄙夷她，称她为“铁篱寨”，因为气味独特，遍身布满针刺，而被用作防盗植物或庭园绿篱，守护着庄户。更有甚者，人们用“铁篱寨”来形容那些长相美丽、打扮俏丽，却不持家、貪图享乐的小媳妇儿。注意，是小媳妇儿而不是女儿。就是说枳在北方一直是不被认同的外来者。就像一个远嫁的女儿，从温润潮湿的南方来到干燥严寒的北方，水土不服，孤独地生长在陌生的环境里，众人讥笑她徒有金灿灿的外表，华而不实。明代刘基在《卖柑者言》中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假托柑橘以作讽刺。这是多大的委屈？她曾是家里纷缊宜修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屈原作《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这是对她品性最大的认可和赞美。可在北方她却得不到认同，为什么？

人们将她从温润的南方迁移到寒冷的北方，精心地培育她，静静地观察她。她压抑地生长着，肥大厚实的叶片努力地张开，积蓄着能量。她无法与北方那些高大的乔木相提并论，但骨子里却是高傲的、矜持的。和乔木相比，她不够高大;和灌木相比，她色泽不够葱翠，姿态不够纤细柔美;和花儿相比，她不够艳丽，更谈不上出尘脱俗。好不容易盼到果实成熟，这似乎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次翻牌的机会，她竭尽全力地绽放，用心地结果，拼命地释放香气，引得人们忍不住欣喜地去采食她。可她依然让人失望了——她的味道酸涩难忍，苦不堪言。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出彩的机会，她搞砸了。

同样的施肥浇水，同样的阳光雨露，同样的空气与风，可她怎么就这么不争气、长不好呢？人们怒其不争、唏嘘叹息，却偏偏忘了：温暖可以生长出奇迹。橘子树最需要的是温度，是温暖，是像暖流一样温润的气候。没有温暖的爱，橘子树不会长出最好的果实。就像我们身边的孩子，也许他很平凡，甚至是平庸，我们给他与别的孩子同等的待遇，期待他成绩优异，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可他偏偏是个异类。同样的土壤，长不出同样香浓的果实。而我们往往缺乏自我反思的精神，觉得这个孩子笨，那个孩子调皮，抱怨孩子资质平平，没有天赋异禀，却常常忽略了我们是否给孩子提供了合适的土壤，有没有给予她足够的“温暖”？

即便如此橘子树偏不认命。你看，她浑身长满了根刺，倔强桀骜，自尊自强，不妄自菲薄，更不自暴自弃。不管在任何环境下，她都坚韧地生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生命一个交代。树不够高大，叶不够美观，花不够艳丽，果不够香甜，这些都没有关系，她选择做药材，造福人类。她承受着世间最大的误解与不公，宠辱不惊，泰然自若地生存着。她坚韧平实，低调，看似无所作为，实则大有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