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皖毅
摘要:民主社会主义在向其他国家和地区传播的过程中,因本土适应性问题会产生不同的历史效果。瑞典的文化特质为塑造“瑞典模式”提供了文化根基;拉美国家的本土因素却使民主社会主义呈现较大的变异性;从民主社会主义在我国的历史流变来看,它难以适应中国本土而有实质性的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立足于我国实际、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前所未有的社会主义之路。
关键词:民主社会主义;本土适应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9)02-0051-03
在20世纪的历史进程中,民主社会主义从西欧、北欧逐渐传播至拉丁美洲、亚洲和非洲,成为一种颇具影响力的意识形态。作为发端于欧洲的思潮或运动,在传人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时,必然存在一个本土适应性的问题。所谓本土适应性,即一种外来思潮或运动与被传人地能否相适应的问题,源生思潮或运动会由于受传人地状况的影响而发生种种变化,呈现出契合、变异、边缘化、不相容等样态。本文以瑞典和拉美为例,结合中国的实际,从本土适应性的视角对民主社會主义进行一些思考。
一、瑞典的文化特质与民主社会主义的契合性
民主社会主义从西欧出发,在北欧瑞典取得的成就最大。从本土适应性角度来分析,民主社会主义和瑞典的本土特质之间是具有较强的契合性的,本土特质使得民主社会主义的基本理念获得了发展空间,并不断丰富和延展。这些本土因素当然包括瑞典的地理环境、自然资源、政治制度等具体国情,如瑞典人口较少,自然条件优越、地缘关系较为简单、保持政治中立、抓住了发展机遇等。其中瑞典深厚的文化传统对“瑞典模式”的形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亦因此,著名经济学家熊彼特曾认为,“瑞典模式”是无法复制的。
首先,瑞典的民族性格使其能接受民主社会主义的理念。瑞典的民族比较单一,九百多万人口的大多数属于同一民族,为日耳曼部族的后裔,使用同一种语言文字,形成稳定的风俗习惯,不像世界上的一些多民族国家存在着民族矛盾甚至是尖锐的对立或仇杀,相反,瑞典民族的高度同质性使得瑞典人是倾向于和平与和谐的。“中庸之道”是破解瑞典民族性格的一个关键词,“瑞典人对于自己民族特性用‘lagom’这一词汇描述,它是‘不多不少,恰恰正好’的意思。”要理解这一词汇,就得追溯到历史上的维京时期(公元800年到1050年),瑞典先民曾做过海盗,在茫茫大海上靠劫掠、征战为生,当他们饮酒时,因为酒有限,先饮者必须斟酌控制得刚刚好,以便全部饮者都能喝到大体同量的酒,这种相对的平均主义也体现在对所劫掠到的财物的分配上,调和折中的分配机制才能维系海盗群体的生存。这样一些历史传统无形中孕育出了勇于冒险的精神、集体公共精神、和衷共济精神等。我们知道,民主社会主义的鲜明理念是主张阶级调和,通过改良而非暴力革命的手段去进行社会变革,去实现社会主义的价值目标——公平等,这些观念得到认同,是因为瑞典本身积淀了能够与之融通的文化基因。
其次,瑞典的宗教传统使其较易于认同民主社会主义的价值目标。西方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深受宗教的影响,瑞典毋庸置疑是一个宗教国家,古瑞典人信仰多神教,约从11世纪到18世纪这段时间里,其他宗教被明令禁止,基督教获得了唯我独尊的地位,到18世纪末在启蒙运动的洗礼下又开启了多种宗教并存的局面,1951年则明确将完全的宗教自由写入法律条文,如今瑞典的宗教格局是基督教、犹太教、东正教、伊斯兰教、佛教和各种独立教派并存,当然,其中约80%左右的瑞典人是信仰基督教的。可见,在漫长的宗教变迁过程中,其宗教生态的大趋势宗教多元化,这与民主社会主义的多元思想有相当的契合之处。民主社会主义的思想来源芜杂,既包含了马克思主义、蒲鲁东主义、伯恩施坦主义、考茨基主义,也包含了欧洲尤其是西欧主流的资本主义人权思想等,宗教传统造就了瑞典接纳民主社会主义多元思想的土壤。由于瑞典人大多信仰基督教,更确切地说是信仰基督教新教中的路德宗,民主社会主义的思想来源中也包含了一定的基督教思想,如“博爱”的教义、路德宗的“天职观念”等对瑞典社民党的价值目标有着深远的影响,我们从它甚至曾经提出过“民主社会主义二社会主义—无产阶级专政+基督教”的公式可见一斑。
最后,瑞典近代以来的政治文化增强了其对民主社会主义的接受度。瑞典的政治文化也是在长期的历史积淀中形成的,瑞典是北欧国家中民主传统最为悠久的国家之一,早在13世纪其法律条文就规定,国王没有绝对权力,各种利益群体可以选出自己的代表参政议政。为了制衡权力,防止特权的出现,较早地实行了政务公开制度以及督查史制度等,其中,政务公开制度在18世纪就已出现,比美国早了200余年,督查史制度则被称为瑞典独特的政治管理艺术。由于前文所提及的民族性格等因素,瑞典形成了“妥协与合作”的政治文化,主张尽可能减少或消除矛盾,各阶级和阶层之间在利益分割上采取互相让步的方式解决。瑞典社民党把“民主”作为重要的价值目标之一,2013年4月6日该党在全国代表大会上对党的纲领进行了修订,依然明确地认为,民主是一个价值体系,必须贯穿整个社会生活。在瑞典的政治生活中,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是两大阶级,瑞典社民党在执政的过程中,在“妥协与合作”政治文化传统的影响下,工会、雇主协会和政府三种势力,通过权衡做出相应的让步和牺牲,才使得“高福利”为特征的社会保障制度在瑞典建立并发展完善。学者唐纳德总结“瑞典模式”的多种成因,认为包括“文化种族的同质性;中世纪各个等级之间的历史协作模式;政府没有对改革的倡导者采取镇压性措施;自由党,社会民主党及工会官员们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并没有忽略政治传统的重要作用。
二、拉美国家的本土因素与民主社会主义的变异性
早在19世纪中后期,伴随着欧洲移民的涌入,拉丁美洲出现了第一批社民党、社会党等,到20世纪50年代中期民主社会主义已成为主导潮流。20世纪70年代以来,社会党国际在“非欧化”政策指导下,不仅接纳了13个拉美社会党为其成员党,而且还设立了“社会党国际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委员会”。在“冷战”结束之后,拉美各国社民党等相继受到新自由主义的严重冲击,在秘鲁、阿根廷、委内瑞拉等国失去了执政地位。21世纪以来,由于新自由主义政策推行带来两极分化、经济动荡等社会问题,拉美出现了以2002年巴西劳工党卢拉上台为标志的左翼复兴运动,一些国家的社会党重新执政。
可见,拉丁美洲是第三世界中民主社会主义基础最为深厚的地区。但由于缺乏特别突出的国家典范,本文在进行本土适应性分析时以整个拉美为样本。从拉美整体看,由于欧洲移民传统,使得拉美地区在语言、宗教和文化上等与欧洲比较接近,受欧洲的影响深刻,这在客观上有助于民主社会主义的传播和扩散。但是,拉美各国的经济、政治、历史文化以及国际关系等具体情况毕竟与欧洲有较大差距,因此各国社民党等的思想理论、纲领政策具有浓厚的本土色彩,甚至在发展中呈现相当的变异性。
首先,拉美民主社会主义在理论上吸收了大量的本土思想,在意识形态上具有很强的民族主义倾向。拉美社民党等的一些主要领导人曾经在欧洲留学,比较容易接受并在执政期间在本国推行民主社会主义,但这并不意味着拉美普通民众亦是如此。拉美的资本主义不发达,工人阶级一直不够强大,大多数社民党等是由民众主义政党演变而来的,在指导思想上除了民主社会主义,还结合自身的实际将拉美本土的革命民族主义思想如玻利瓦尔思想、阿普拉主义、拉丁美洲主义、阿雷瓦洛思想及庇隆主义、瓦加斯主义等作为思想来源的重要组成部分,以扩大本土的认同基础。有的政党同时容纳了马克思主义,如巴西民主工党奉行瓦加斯工党主义,同时允许马克思主义社会观在党内存在。因此,拉美民主社會主义的民众基础涵盖了十分复杂的社会阶层,包括工人、农民、知识阶层、小资产者和自由职业者等,有“中左化”倾向。此外,由于美国等西方国家与拉美大资产阶级紧密结合,拉美国家现代化中的重要任务是反帝、反殖民和反霸,因此,“民族主义”是拉丁美洲的一面旗帜,拉美社民党等的思想纲领中充满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感。可见,民主社会主义思想由于拉美的本土状况而变得比较庞杂。
其二,拉美社民党等在政治途径上主要把暴力斗争作为变革社会的基本手段。“二战”后,拉美大多数国家长时期遭受军人的独裁统治,其政治民主化进程可以说尚未起步,政变和内战等时有发生,革命仍是其时代特征。拉美社民党、社会党人无法通过议会斗争的形式取得政权,势必诉诸暴力革命,社会党国际也一度宣布支持拉美国家的武装斗争策略。一些政党正是通过武装斗争夺取政权或争得民主的,如委内瑞拉民主行动党、哥斯达黎加民族解放党、巴拉圭二月革命党、格林纳达新宝石运动、秘鲁人民党、尼加拉瓜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等。这也使得拉美社民党等与拉美共产党的关系较为密切,甚至在一些国家中两党结成竞选联盟和执政联盟。众所周知,欧洲原生地的社民党奉行的是改良路线,而到了拉美被其极大地改变了,变异性非常明显。当然,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拉美的民主化进程,社民党等的斗争方式也由暴力转向民主选举,如尼加拉瓜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萨尔瓦多法拉本多,马蒂民族解放阵线及危地马拉全国革命联盟等均是如此。
其三,拉美国家在经济发展方面尤为强调经济独立、国有化和土地改革等。拉美国家的生产力水平低下、经济结构畸形和依附性严重等,使拉美国家不得不提出与欧洲国家不同的经济发展方略。拉美社会党等的经济独立、国有化主张是出于摆脱国民经济受国外垄断资本控制,与欧美垄断资本主义抗衡的需要;土地改革是破除严重阻碍农村发展的土地制度,推动封建性质的大庄园制向资本主义性质的农庄企业发展。此外,拉美社民党等虽然提出了“社会正义”的理论,但由于经济水平的限制,无法在制度层面上完成福利国家的建设任务。拉美国家经济发展水平落后,农业占据主要地位,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人民的温饱,减小两极分化,根本无力承担普遍的高福利,只能通过基督教和本土印第安文化的团结、互助和合作等观念,推行各种形式的社会互助与合作社等组织,来实现一定程度上的公平正义。
最后,拉美民主社会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存在着此消彼长的互动博弈关系。深受欧洲影响的拉美国家,自由主义传统同样根深蒂固。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拉美国家中独裁专制政权在民主化浪潮中逐渐消亡,“代议制民主”确立。美国著名政治学家亨廷顿将其视为“由上至下的解放”,或“由政权发起的自由化”。尤其在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原来拉美国家如古巴、尼加拉瓜等执政的左翼政党失去了苏联的支持,拉美民主社会主义运动也进入到低潮期和调整期。在整个90年代,以市场化、私有化和自由化为核心的新自由主义模式占据主导地位。虽然新自由主义的拉美改革取得过显著成就,但是产生了贫富悬殊加剧、失业严重、福利锐减等一系列社会问题,社会形势急剧恶化。这些困境使左派运动高涨,一些国家左派政治力量如委内瑞拉的查韦斯、巴西的卢拉、智利的拉戈斯和阿根廷的基什内尔等,通过选举取得了国家政权,民主社会主义重新站稳脚跟。但是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市场经济模式是大多数国家无法回避和摆脱的,拉美社民党等虽然批判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思想,在理论和实践中却没能提出更为系统和可行的替代方案,在执政中主要采取相对温和的、实用主义的经济措施。与新自由主义的博弈和纠缠,使得拉美社民党等的纲领、主张难以在国家层面上完全加以推行。
三、民主社会主义在中国的流变与中国的选择
民主社会主义作为来自西欧国家的“舶来品”,在20世纪初期传人中国,也存在着需要融入中国社会的问题。从民主社会主义在中国近一个世纪的历史流变来看,它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因中国本土环境的变迁,呈现出了不同的存在状态。
“民国”时期,中国就出现了一个倡导民主社会主义的政党,即毛泽东指的“中国也有过‘第二国际’——江亢虎的社会党”。江亢虎为江西弋阳人,1911年11月5日创立中国社会党,1912年的《中国社会党规章》规定,中国社会党为社会党在中国所组织之团体。1912年该党与“中华民国”工党联合,1913年被解散,1916年复建,1925年改称新社会民主党,1926年又宣布解散。作为民主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实践载体的中国社会党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从本土适应性的角度分析,主要有如下原因。
第一,江亢虎的思想杂糅多变,在当时各种思潮竞争中难以成为满足中国需要的主潮。江亢虎在欧洲游学期间接触伯恩斯坦,曾以非正式代表身份出席第二国际代表大会,从而接受了民主社会主义思想,主张阶级调和,倡导用法律、奖金、社会保险和职工福利等改良手段解决中国社会的阶级矛盾,后来俄国革命爆发,他也多加指责,明确反对无产阶级专政;江亢虎不接受马克思主义,但又宣称“我的主张,大体仍是马氏的背景也,可以说是由马氏主张里面脱胎出来的”,“主张把一切土地、矿产、森林以及作为资本的金钱、机器、商品均收归公有,其方式是用债票收买,然后分期还本,不付利息。劳动者所得报酬按其劳动所值,劳动者所缴的租金及增加的产品均作为公共的收入,用来救济‘孕妇、儿童、老弱、残废、无靠之人,及举办一切学校医院道路水火公益之举。”他有无政府主义思想,最早提出“三无主义”(无宗教、无国家、无家庭),后来又赞同“无国界而有政府之说”,他在中国社会党党章中采纳无政府主义的分配原则,即“二各”(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后来又批评如此分配势必造成无比较、无竞争,于社会发展不利。由于江亢虎本人思想多变、不成熟,难以和马克思主义、社会改良主义、无政府主义等思潮相抗衡,更不用说征服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第二,中国社会党的政治特征较为模糊,其政治途径具有明显的内在矛盾性和政治投机性,在中国难以获得广泛支持。中国社会党党员主要有知识分子、工商业者、破产的农民、手工业者和其他劳动群众,没有形成一个稳定的政党基础,成为代表某一阶级的鲜明的政治力量,曾申请加入第二国际而被拒绝。中国社会党主张通过民主等形式介入政治,中国本土文化中民主因素很稀薄,而当时军阀统治下,根本不可能产生保障民众合理政治参与的民主机制,所以其主张实际上是走不通的。中国社会党在实践上却试图依靠北洋軍阀政府,对于当时比较强的一股政治力量——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它时而接近时而远离,形成了一种在各种政治力量中摇摆不定的奇异态势。
1949年以后到改革开放之前,无论是基于历史渊源还是现实形势,民主社会主义都无法与中国本土相适应、相契合。从历史渊源来看,马克思主义作为同样来自西方的思想,在20世纪初“救亡压倒启蒙”的历史任务面前,和其他思潮相比较更能指导实践,解决“中国往何处去”的问题而被中国人所接受,又经过与中国国情尤其是传统文化的长期磨合而最终深深植根于中国社会,成为党和国家的指导思想,而民主社会主义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影响力已经式微。从现实形势来看,1949年后在冷战格局中,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视民主社会主义为“修正主义”,各国出于维护意识形态的纯洁性,对民主社会主义采取的是全面批判的态度。同时由于西方国家的封锁,中国自力更生,与多个国家都呈隔绝态势,客观上也不可能与社会民主党人执政的国家建立良好互动的关系。
改革开放以后,民主社会主义重新引起了国内理论界的一些关注,80年代有学者开始研究北欧民主社会主义,但直到2004年以后由于一些人士推动才产生广泛影响,尤其谢韬在2007年发表《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一文,引发了一场较大的理论争鸣;同时由于这时中国改革进入深水区,问题纷呈,导致人们思想观念的多元化和信仰危机,民主社会主义有借机兴起的苗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就要如这些人士所言,选择走民主社会主义的道路,现实状况表明,马克思主义才是中国的指导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才是中国的道路选择,社会主义的“中国模式”在国际上被探讨、被认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改革开放以来党的全部理论和实践的主题,是党和人民历尽千辛万苦、付出巨大代价取得的根本成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创造人民美好生活的必由之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指导党和人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正确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当代中国发展进步的根本制度保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激励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奋勇前进的强大精神力量。”
综上,从本土适应性的视角看,民主社会主义在中国的融入一开始就是不成功的,它和中国的契合性较弱,基本上长期处于被边缘化的境地,难以有实质性的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具体情况相结合的产物,是我国经过曲折的实践才探索出来的一条前所未有的社会主义道路。
(责任编辑:许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