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传
记得很清楚,20年前的一个早上,下了重点中学的早自习,天还没怎么亮。一群人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饭,聚集在教学楼第三层的楼梯口,等待着一个人上楼。因为是重点中学,因为不把时间花费在往返学校的路上可以多学习一些知识,所以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选择了住校。大家要等待的是一個不住校的人。
星期一的早晨,他一般会在6点40分左右出现在这楼梯上,因为看完6点的体育早间新闻,然后从家走过来刚好就是这个时间。这个时间不包含他吃早饭的时间。这一天他通常来不及吃早饭,就像送鸡毛信的放羊少年,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米兰德比的战报带给楼梯上的人。送信人一直很准时,因为他要在上第一节课之前给大家留够狂喜或者失落的时间。
楼梯是最普通的楼梯,探着头就可以从三楼看到一楼,送信人是国际米兰的球迷,所以从他上楼梯的脚步就可以知道大概的结果。如果国际米兰赢了,送信人一定会跑着上来;如果他是走着上来,那他的球队可能是输了。但这几年送信人几乎不在这个点跑着上楼梯,因为米兰德比中国际米兰很少赢,不论是在意甲联赛或者是在欧洲冠军联赛里面。今天他是走着上来的,因此在楼梯一侧的国米人,希望眼下的送信人是在路上跑累了,上楼梯时已经跑不动了;而楼梯另一侧的A米人已经开始准备庆祝动作了,仅仅因为他是走着上楼梯的。
6点40分到8点整的三楼走廊就是这样的,送信人就像出了手术室刚摘下口罩的医生一样,只有三个结果:“节哀顺变,已经尽力了”;“病人还没醒,醒来我们会通知你”;或者是“手术非常成功”。除了米兰德比两方的支持者,还有利物浦、曼联、皇马、瓦伦西亚、拜仁的人也会来向送信人打听其他联赛的消息,送信人会一直在走廊上向每一个来打听的人描绘进球或者一些有争议的越位和犯规。而领到消息的人要么愉快地留在胜利者的走廊,要么回到失落者的教室。
这就是我记忆中足球的样子,也是我认为足球应该有的样子。除了读书时这条充满激情的走廊,和20年后的足球相比较,那时候的球星踢球的缺点和优点一样多。门将可以经常跑出来主罚任意球,中后卫也可以一场比赛打入三球然后连漏三球。那时候的荷兰队还打着全攻全守的足球,美丽足球永远比功利足球更容易被球迷所拥护。那时候不论球星大小都能在球迷和媒体那得到充满个性的昵称,“球形闪电”“金色轰炸机”“核弹头”“屠夫”“恐怖伊万”都完美地契合着球员的脾性。那时候总有球员会用一生的职业生涯去守护一支球队永不抛弃。那时候也没有VAR回放的足球科技,比赛中一个可能改变结果的误判也都是球迷津津乐道的话题。那时候的足球场上的古典前腰还没有绝迹,而他们往往被称为球场上的“艺术家”。那时候的足球允许极端,包容缺点,充满个性。
想想却也奇怪,走廊上的那群读书人其实很难真正有时间去看场球赛,而那些通过别人的述说、电视上的进球集锦和杂志零星报道所拼凑、积累的足球“信仰”与快乐居然如此的坚固。20年后,到了似乎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可以完整地看场球赛的年龄,足球依旧是圆的,人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些年有缺陷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