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庆伟
劳作的父母和乡邻,从来没有周末和休息的概念,幼时每每看到刚放工回家的父母因为馒头没有热透等琐事吵架,都不敢吭气,生怕说错了话挨牵连。现在看来,是他们当时工作太累、生活压力太大了。下雨天是老天恩赐给劳作者的休息日,雨水漫天,活做不成了、莊稼人也下不了地了,无聊中人们不是串门拉家常便是听着雨声打扑克。虽然扑克落桌声脆或是为了胜负争得面红耳赤,但到饭点道别时,人们却总是对凭空获得这样的休息日感到不安:“这雨明天应该不会下了吧?”想来是在为生计考虑,毕竟干一天活才有一天的钱。
严寒也是老天赐予的休息日,天寒地冻、白雪茫茫,除了被早起的人们扫开的门前雪,白色覆盖着乡野村落中的一切,雪地上偶尔嵌着村民去露天半地窖取白菜留下的浅浅脚印,被新的雪花渐渐铺平。白菜是当时冬天里唯一的绿色食物,什么都能搭,豆腐、粉皮、猪肉,无所不能,多几顿不同花样的剩菜,就干脆倒在一起乱炖。寒冬中的北方农村,唯一的御寒设备是常设在偏房里的烧煤小铁炉——尽管稍富裕一点的人家会装了看起来豪华的土暖气,但用起来没那么暖和,因为太费煤,鲜有人家能把土暖气烧到位。铁炉烧煤,取暖是其次,主要的作用是烧水做饭。一旦饭吃好了,家里的暖瓶都灌满了开水,母亲便将铁炉调控成苟延残喘的样子——虽然这不容易做到,既不炉火正旺也不死灰一片,总是要死不死的样子,以方便随时可以引燃煤炭再次烧水做饭,以免浪费柴火重新生炉子。铁炉子下面的炉灰盒是小孩的宝地,这里可以烘烤一切食物——馒头、花生、地瓜、土豆等,无所不能、无所不美。小孩一边烤着东西一边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煤灰里没有充分燃烧的炭粒一点点地挑出来,这些没有充分燃烧的炭粒是在重新回炉的同时能让炉火苟延残喘的法宝之一,也是小孩被允许围炉烤物的借口。炉灰的作用也不可小觑,在暖阳雪化的道路上,常常看到这些炉灰用来临时铺路以隔离湿滑。这些炉灰就像专门倒在农村十字路上的药渣,成了审视一家人的佐证物。炉灰如雪是最理想的状态,既说明这家人买的炭好,又说明这家人把炭烧得好,换言之,既有能力又能勤俭持家。
冬天的漫长节奏渐渐地被越来越近的春节打乱,离过年时间越近,规矩越多,父母会不断地提前嘱咐,等过了除夕,整个正月都不能烤东西,更不能吃烤的东西。小时候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是不想让亲戚朋友看到自家的穷,就像那被扫掉的门前雪,是勤劳与懒惰的衡量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