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
这两个月一直在海南山里度假陪孩子,盼了半年的假期,本以为面对碧海蓝天喝喝茶、点支烟,是多么惬意。没想到不到半个月,就发疯似的想回顺义工作室,才发现长时间空闲会让人特别焦虑。
这几年特流行的一个词叫“中年焦虑”,网上关于中年焦虑的文章特别多,各种鸡汤和反鸡汤。我理解的中年焦虑除了生存压力之外,可能还有对意义的焦虑。装深沉的讲法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通俗一点就是:人活着是为个啥?一般这种问题都是大问题。大问题往往都只有一个问题而答案非常多。
我不看韩剧,我老婆追韩剧,可以说是耳濡目染,有段时间有个韩剧特别火,叫《来自星星的你》。说有个男的(都教授)是个外星人,不会老也不会死,然后爱上了一个地球人的故事。看得不少少女少妇泪流满面。说到长生不老,可能受到道教的影响,“老而不死”成为国人期盼的一个美好愿望和祝福。据说第一个被长生不老药毒死的帝王是东晋哀帝司马丕,年仅25岁。而“暮光之城”故事里的吸血鬼家族不老不死却是被惩罚的诅咒。怎么就是诅咒呢?逻辑是:这个家族的所有男性成员不论爱上谁,都会面对爱人慢慢变老直至死亡的离别之痛。不得不说,真佩服好莱坞编剧的想象力,才发现文明的冲突体现在这里。
在我看来,人如果真能长生不老,对人生意义的追问真是灭顶之灾。因为只有生命是有限的,选择才是可能的。就是我们决定把这7万个小时花在什么事情上。而如果活着的时间是无限的,选择就失去了可能性。所以我们说,没有选择就不可能有意义的问题。
以上谈的都是形而上的焦虑,现在谈谈形而下的焦虑。生存压力呢,其实不好谈太多,毕竟在北京奋斗的各个行业都很不容易。做艺术的呢,好一点,除了少数大专院校老师稳定一点,大家至少在心理上都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的艺术家都知道,工作室拆迁也是焦虑的一大原因。我去年换了四个工作室,后来一有访谈要谈拆迁问题,我就头疼。因为已经感慨不出来了,如果稿子没发出来又换地方了,多可笑。所以我今年在朋友圈发的对联是:风景画人物画抽象画画画开挂;艺术家批评家收藏家家家献花!横批:保准不拆!
当然,作为一个中青年画家还有各种焦虑,比如,不再主动参加艺术选秀活动了。不是清高,是担心评委有认识的同学之类的,多么尴尬。比如,从前好几个美美哒艺术编辑都去卖平安保险了(据说行业的差距就在女性从业者的颜值)。再比如,隔壁老王参加巴塞尔了;隔壁小李开上了保时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绘画成了落后生产方式的代名词,原因是绘画可以卖。而从此只要是画家,似乎在道德上变得低人一等。
随着宏观经济信心不足引起的消费降级,艺术家心理上也受了影响,渐渐失去了“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的勇气。于是,藏家说你应该这样画才有未来;批评家说艺术家不能解释自身;青年藝术家说:我有病;成功艺术家说:没关系,我给你看病。
所以今天的艺术家成功的标准是越来越有钱而不是越来越有个性。根据我的“研究”成果,发达资本主义阶段并非黑格尔·丹托所说的“艺术终结”,而是艺术家的“自绝”,并且是自绝于人民大众。在不久的将来,互动式艺术、沉浸式艺术就会发展出打分环节。那些差评过多的艺术家将被剥夺做艺术的一切权利,除了作为观众给别人打分。那时,不只是人人是艺术家。而更是,人人都可以让艺术家闻风丧胆。
2018年的一天深夜,和一个关系很好的艺术编辑聊天。她说:现在市场不好,做艺术和赌博差不多。我说:只赢不输的赌局没意思!豪情万丈之后,关上手机,我深深地喘了两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