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风筝不断线”

2019-08-17 02:17李磊
油画艺术 2019年1期
关键词:抽象画布面丙烯

李磊

“风筝不断线”是吴冠中先生著名的艺术观点。他老人家曾经跟我说:“美术不管是绘画还是雕塑,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根本的东西是抽象,因为抽象是图画里的精神,是美术的规律。”他又说:“我十分了解抽象,我的画里都有抽象精神,但是我最终没有画抽象画。为什么呢?因为我考虑了观众。我的画是给观众看的,中国的观众大部分不了解抽象画,他们要看懂抽象画要花很多时间,所以我要画他们看得懂的画。我的画都是从生活中来的,但是我提炼了,我提炼出诗意,提炼出美,这个就是抽象。我在画面里头保留一点具体形象的影子,观众一看就知道我画的是什么,这个就是‘风筝不断线’。我的艺术走得再远、放得再高,始终牵着生活这根线。”

我是画抽象画的,我一直记着吴冠中先生的这些教诲,在艺术的天空中不管把“风筝”放得多高,始终要牵着一根线,这根线就是“生活的根、自然的诗、文明的魂”。

生活的根

虽然我现在生活、工作在上海,但我十三岁之前生活在大西北,那个地方叫民和。

民和县,地处黄河、湟水东出青海之要冲,铁路西进青海的咽喉,在新石器时代是华夏文明发育较早的地区。境内出土过大量造型精美的彩陶,考古学上称为马厂类型文化。在我们中学背后的土台原下就挖出过彩陶,我是亲眼看见的。

土台原下的黄土很松,我记得那里有一个极大的土溶洞,洞口足有两层楼高,但越往里走洞就越小,一直小到弯了腰才能钻进去,大人们都叫它无底洞。洞口“大厅”是我们这些小孩嬉闹的天堂。我们常玩的有“文武二嬉”。“文嬉”是徒手在黄土里挖洞,“武嬉”则是一帮人分成对垒的两组,每人抱一捧“土拉坷”相互攻击。我天生胆小,所以不喜欢武嬉,更愿意坐在高坡上帮大伙看书包。

《恰似你的温柔3》 布面丙烯 40cm×30cm 2015年

湟水河十分湍急,河道间崖壁纵横,红色的激流一旦见到崖壁挡道就会像亢奋的野牛一样毫不犹豫地撞上去,在河谷间激起轰轰鸣响。尽管湟水河闹得厉害,但河边却有不少平静的水塘子,有的水塘子不但大而且深,天热的时候小孩子三五成群地把衣服往柳枝间一搭就跳进水塘子去游泳,游完泳又三五成群地潜到农田里捡麦子。夏末,麦子都灌足了浆,把麦穗往火里一烤,烤好后搓开麦穗,吹掉皮壳,一粒粒麦仁泛着晶莹的绿光,放到嘴里,又嫩又香。

那时候除了玩耍,就只有画画能让我收心敛意了。

我是民和县的小画家,小学三年级时我就开始为学校画墙报了。12岁时,县里组织工农兵美术创作组,我作为学生代表被选送到了县文化馆。那是一段快活的日子,首先不用上课了,快活;其次住的招待所管吃管住,快活;再则可以天天涂涂抹抹,真是太快活了。创作组总共有十来个人,大部分画的是批判“四人帮”、歌颂党中央的内容。我主要是在大纸上临摹漫画,偶尔也搞一点“创作”。我画的一幅表现放学路上老师为学生撑伞的画入选了中央电视台的儿童画展,为此领导着实地把我表扬了一番。在县文化馆我年纪最小,所以大伙都疼我。

《凤凰于飞3》 布面丙烯 100cm×80cm 2015年

跟我们住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唱花儿的大哥,没事他们就带着我到湟水河畔扯着嗓子唱。花儿是青海的山歌,在民和县不管是放羊的还是种地的都能喊上几嗓子。面对着湟水河,那悠远嘹亮的声音在峡谷里回荡,遇到山峦那声音更会缭绕而起,在天空中盘旋。

每当想起我的童年,一股甜美的暖意就会涌上心头,一种厚实的信心就会支撑我的思考与探索,我的“风筝” 不管放得多高,那黄土下的历史与温情总是牵着我的“风筝”的第一只手。

自然的诗

许多人都知道我有随笔勾画的习惯,不管是在家还是出差,我身边都会带一沓子纸以便随手勾画。我尤其重视写生,有人可能不了解:“你是画抽象画的干吗要写生?”可是对我来说写生是艺术生命不竭的源泉。

记得2004年我在常熟写生,登上虞山南望尚湖时,白居易的名篇立刻浮上心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多么美的诗句啊,但是这么美的意象画成抽象画呢?我坐在虞山上观察,发现“江南”在视觉上是有她的特点的。首先江南的气候温暖,大地常年被植物覆盖,举目望去一片绿色。其次江南多水,湖塘密布,河网如织,阴雨时节天地相连,山川房田浑然如烟。再者江南富庶,人杰地灵,日常生活中居民大多不激不厉、温和儒雅。因此我提炼出几个创作时要把握住的关键词,一是“绿”,作品色调要呈现出青绿的气息;二是“流动”,画面布局要有流动性;三是“弥漫”,即造型的不确定性和相互渗透;四是“温润”,色彩和造型要避免过于对比强烈。这些原则奠定了我创作“江南”绘画的基础。

我最近在做一个研究和创作的课题《读园》。江南园林是中国农耕时代的文明集成,它不仅是古人的生活之所,更是那个时代世界观、价值观和方法论的一个缩影。农耕时代的文明成果是否能够为工业时代、信息时代的生活带来一些启发?我想一定是可以的,关键是如何实现中国文化核心理念的当代转换和呈现。我的研究和创作依然是从写生入手,我用极简的单线写生的方法去体会古人在园林里是怎么走、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表达的,我作为一个现代人在园林里可以怎么走、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表达。园林实际上是传统中国理想世界的模盘,其中包含了“天人合一”“气脉相通”“山水相谐”“人文相敬”等核心理念。这些理念转化为实体和行为的时候就体现为审美的 “意趣”,各种意趣最终指向于“诗性”,所以山水人文、理念实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是奇妙无穷。

《能不忆江南7》 布面丙烯 70cm×60cm 2015年

《恍兮惚兮6》 布面丙烯 50cm×40cm 2016年

《恍兮惚兮9》 布面丙烯 50cm×40cm 2016年

《借来一江春水19》 布面丙烯 70cm×60cm 2016年

记得中国美术馆曾经展出过黄宾虹先生的一本课徒稿,那是从起稿到完成的创作过程的示范。在一张斗方大小的纸上,黄宾虹先生起步画了十一笔,这十一笔决定了整幅作品的气脉走势、结构布局和格调品味。这就是中国的“抽象画”,因为抽象并不在于形式,最重要的是思想方法和精神气质。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开篇就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画画也一样,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然感动人。我在艺术创作上对自己有三个要求:“气韵沉雄、温柔敦厚、艳而不妖。”我画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激情,我画的是人类的悲情,我画的是历史的沧桑,我画的是生命的回归。我从个人的感受入手,画的都是人类面临的重大问题。

文明的魂

我没有受过正规学院教育,我的艺术基本上是自学的。虽然我很遗憾没有受过学院的操练,但是,另一方面,我将所有我接触到的、了解到的艺术家视为我的老师,在我的工作室,你可以看到,所有的书本都是我的老师。

在年轻的时候,我对于中国的民间艺术和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很有兴趣,但我从不排斥中国和西方的传统经典艺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经典的艺术更加重视,因为我觉得从中可以汲取更多的营养。

对于中国的抽象艺术,不能照搬西方通常的理论体系,因为中国文化有她特有的思维方法和魅力。比如我画过的《子夜听蝉》组画表现的就是一种中国文人有趣的境界,作品设定了夜深人静有人在听蝉鸣的场景,看似平淡的背后却揭示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让人反省:究竟是蝉在高歌,还是人心起波澜?人究竟听的是蝉鸣,还是听自己的内心?这是一个绝妙的哲学命题和生命命题,图画将人们引向人生的终极思考。我的另一组作品《楼高人远天如水》也是中国文化观念的呈现,从画中我们能感悟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但又带有淡淡的离愁和情思,哀而不伤。这也许是我中国式抽象艺术表达最突出的特点。

我喜欢将艺术创作当成“生命的直观体验”,因为我所有感情的表达都离不开现实生活的影响,生命所经历的工作、游历、阅读、吃喝拉撒等给我的体验,在我的思想和情感中发酵以后所蒸馏出的点滴浓酒就是我的作品。

《海上花》系列就是对我生活的城市—上海的艺术表达。上海这座城市是开放的、包容的、创新的、高贵的……高贵不是说有钱、有地位,而是在于所想的问题高于一般人所想的,是人的思想品质和行为方式的高。 《海上花》英文译成“Shanghai Flower”,意思是“上海的花”,上海的花并不是真实的花,而是上海这座城市所呈现出的一种精神气质,其中有积极的方面,比如她的激情澎湃、进退得体,也有消极的方面,比如她有自己的困惑和迷茫。无论好坏,这些都是大海旁边的这块陆地上闪烁出的光芒,这就是我想要抓的东西。而《海上花》所呈现的那种灿烂与迷茫相交织的气质,不仅仅存在于上海,纽约、伦敦、巴黎、东京,甚至布宜诺斯艾利斯都有这种气质,这是人类生存的大都市真实的气质,也正是上海最迷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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