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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襄,字君谟,后人多喜爱称之为蔡君谟,是与苏轼、黄庭坚、米芾齐名的“宋四家”之一。由于蔡君谟留世的诗文、书画作品数量并不多,所以后人对其评价各有不同,甚至还要推翻其“宋四家”的地位。但纵观蔡君谟的书法作品与书画理论,他绝对是宋朝“尚意”书风的推行者、践行者,连大才子苏轼在其文集《评杨氏所藏欧、蔡帖》中也称赞到:“独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
蔡君谟的一生是“追古”的一生,他尚古法,尊古人,坚信学书须从古法学起,写字须得临摹古人,从现存的蔡君谟作品来看,他开始学书,是临摹同朝代更早的书法家周越,中年后,直追唐朝,以欧阳询、虞世南、颜真卿等书家作为临摹的范本,学其笔法,悟其精妙。到后期,书风既有晋人的风韵,又极富唐人的严谨。如他的行书《暑热帖》,短短的九行字,字形优美,气息平和,深得二王的笔意,通篇文字工整,仅有几丝的牵带,字态端正,严守法度,是学唐法的展现。后世有赵孟頫云:“蔡端明书,如《周南》后记,容德兼备。”
蔡君谟传世的优秀书作包括了《扈从帖》、《安道帖》、《澄心堂纸帖》等,都能从他传世书帖里找到古人的影子。他自成一家之后,依然坚持学书须“临古”的艺术精神,他坚信“程邈所以能变书体,为之旧也;张芝所以能善书工,学之积也。既旧既积,方可以肆其谈。”(《法学要录卷二,陶隐居与梁武帝论书启》)。书法的学习要领在于推陈出新,从前人的古法中沉淀出新的趣味。蔡君谟在其书论里就是秉持此观点,首先是“追古味”。“尝观《石鼓文》,爱其古质,物象形势有遗思焉。”书论中一开始就阐明自己的立场,他喜爱《石鼓文》碑刻,是因为其碑文有古味,字形与字态是来自于自然的物象,这说法与蔡邕的书论《九势》里的观点一致,“书肇于自然……”强调的是书写的字形与自然物象相符才得“古味”;其次,蔡君谟在《论书》还提到“求古法”,“古之善书者,必先楷法,渐而至于行草,亦不离乎楷正。张芝与旭变怪不常,出于笔墨蹊径之外,神通有余,而与羲、献异矣。襄近年粗知其意,而力已不及,乌足道哉!”古人学书,先学楷法,再学行草书,行草的法则是离不开楷法的端正,张芝与张旭的草书怪异无常,笔法多变,神采非凡,但还是与二王的笔法不同。蔡君谟在痛惜自己对学书的领悟过于后知后觉,已经无法挽回,这是蔡君谟继“追古”后,又要求自己“求古”的另一个体现。另外,蔡君谟的“临古观”还在于“学古韵”,“书法惟风韵难及。虞书多粗糙,晋人书,虽非名家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相胜利,落华散藻,自然可观。”写书最难的是风韵,蔡君谟提到虞世南的书法相比晋朝人的书法,缺少一股风流潇洒的味道,因为晋朝人当时崇尚清简的生活,身材体态都是以“韵”味求胜,所以笔下自流露出“古韵”。当然,这是蔡君谟对自我的一种追求,这种追求只可神会不可言传,因此,他以一句“可以精神解领,不可以言语求觅也”加以感慨。蔡君谟不仅书论如此,连书作也同样的“追古味、求古法,学古韵”,如他的《致彦猷侍读尺牍》,这一幅书札是蔡君谟43岁之作,也是其行书中较能体现他书法风格成熟时期的代表作品之一。该书札是一封回信,运笔轻松自如,线条流畅,结体婉媚,有明显的虞世南风格,但从字形的结体上,又借鉴了颜真卿的字态,如书札中第二行的“约”、第三行的“闻”、“南”等。通篇气息祥和,偶有牵丝,既端庄又飘逸,颇具古人意味。
可是,即使蔡君谟如何努力地“临古”、“追古”,同时代的书家对他的书法表现力却提出过质疑,黄庭坚与米芾都认为蔡君谟的书法过于“女态”,妩媚的笔风居多。“君谟书如蔡琰《胡笳十八拍》,虽清壮顿挫,时有闺房态度。”(黄庭坚《六一题跋》补遗《题蔡君谟书》)。米芾也说过“蔡襄书如少年女子,体态娇娆,多饰名花。”的确,蔡君谟的书法深得虞世南的古味,虞世南的书风本就带着南朝柔媚的金粉遗风,蔡学虞,自然而然就兼有柔媚的笔意。另外,在“自成一体”的层面上,蔡君谟的书法确实不及“宋四家”的另外三位个性突出,同朝代推崇蔡君谟的欧阳修,也不免提出了他对蔡的看法。“蔡君谟性喜书多学,是以难精。古人各自为书,用法同而为字异,然后能名于后世。若夫求悦俗以取媚,兹岂复有天真耶!”欧阳修说蔡君谟学书难精,而且为了取悦大众的审美而求“媚”,殊不知学古人书,学字形是其次,用法才是首位,神同而形异,才能立名于后世。作为亦师亦友的欧阳修感叹蔡君谟书风的不足,可谓一阵见血。
图1 蔡襄《暑热帖》
尽管后人对蔡君谟的书风有太多的褒贬,我们依旧要肯定其书法在书坛上的地位,他是“尚意”书风的“领先者”,这一点毋庸置疑,宋朝书法就是从蔡君谟起有了新的发展,正如赵构在《翰墨志》里提到的“至熙、丰以后,蔡襄、李时雍体制方入格律,欲度骅骝,终以骎骎不为绝赏。继苏、黄、米、薛,笔势澜翻,各有趣向。”这是后人第一次把“苏、黄、米、蔡”放到同样的高度。蔡君谟习书,立前人的优秀书法作为学习的标准,严守法度,这是每一位后世的习书者都应该学习的。每幅优秀书法作品里的字形、线条、风格是有“迹”可循,是有“道”可学,绝非是凭空创造。现当下的书法展览、书法比赛多了些“新面孔”,以标榜“自创体”为荣,找不到前人的印记,这是不可取的。学书需虚心向前人学习,向古人借鉴,如蔡君谟一样,学古法、求古韵,在经历大量的临摹借鉴之后,归纳总结古人的优缺点,避免走入死胡同,随后试图创新,寻找属于自己的风格、字韵,继而走出一条真正的“自创”之路。
书法史的漫长轨迹里,汇集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和优秀的书家,他们以自身的闪光照耀着整条书法的长河,每一个可以传世的书法家或者作品都有其可取之处,对待蔡君谟如此,对待他的传世作品也如此。我们后人应带着谦卑的心态,去学习、去领会,而不是“瞧不起”,学着用辨证的看法对待蔡君谟的努力,也许正如苏轼所言“近岁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