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瑜
(中山大学 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广东 广州 510275)
笔者近年来在不少妇女、家庭的社工服务,以及基金会、社会团体和妇联等不同主体提供的各类与性别、妇女相关的项目中发现了该领域存在的一些实务问题。
第一,社会工作的购买方大多是政府部门和群团组织,领域服务专业性不足。招标文件中指导思想、服务内容甚至是具体量化指标的表述大多是规划性、方向性的宏大语言,如何理解并将这些要求落实到具体的服务中对于承接机构而言是一个难点。比如,G市H区妇联在其购买“3861我的家”服务的招标文件中,将服务内容指定为“性别平等与妇女能力建设”“妇女儿童保护”“婚姻家庭建设服务”“妇女儿童服务资源整合”等板块,但每个版块只用寥寥数语作了规范性的定义,比较抽象。承接方应如何解读,如何将其体现在服务设计中,如何让具体服务既能体现这种意志又能回应服务对象的需求,成了一个难点。现实情况是,机构在运营中不乏具体层面上的服务,尤其是一些一直在进行的恒常服务,困难的是厘清这些服务与购买方大目标间的关系,基层的一线服务与“上层建筑”间的断层导致整体服务结构不清晰。
第二,社工在日常服务中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形:在设计活动时他们想的是通过一系列活动推动性别平等、扭转错误的性别观念、提升妇女的个人能力、改善妇女的日常境况等,但在做服务的时候,很多妇女会因为“今天很忙”“要带小孩”“有很多家务”等原因而无法参加,实际生活的处境和限制使她们一直被捆绑在家务与照料中,而这恰恰是社工想要改变的。妇女不参加,就无法意识到日常生活中很多负担都是固有的性别观念等造成的,日子就会如此这般一成不变;但即使她们来了,社工组织了活动,妇女们也常常感叹,回去后还是要面对一堆家务和琐事,什么都没有改变。服务设想与日常现实之间的矛盾,令社工既无奈于无法达成服务目标,又无奈于自己的服务“没什么用”。这是妇女的日常需求与大的层面上的策略需求间的裂隙,这样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第三,上述情况发生多了,会使社工感到迷惑,自己做的具体服务(如每个小组、个案或者社区活动)究竟有什么意义和作用?如果它们不能改变妇女的日常处境,那么性别平等、妇女能力建设这些大的目标又该如何实现?社工不清楚服务架构,不知为何而做,为何要做,做了之后会如何,会感觉自己的服务零零碎碎,不知其意义何在,服务缺乏方向性与目标感。而最“基层的”服务与最“上层的”宏大目标构想间有什么关系,服务有什么逻辑,是必须让各层级的社工看清楚的。
第四,对于购买方来说,经验的“可复制和推广性”,即一条清晰的思路、一套可推广的方法,是最能体现成绩的,招标文书中对项目成效展现与成果转化也有明确要求;对于机构来说,这也是必要的经验总结与整理。但是现实却有着差距:机构管理层在制定年度服务目标时常常无法由下至上将服务与上层目标建立联系,也难以由上至下推出新的服务内容,逻辑不通畅,一方面无法建构一个完善的思路,另一方面又难以传达给一线社工。往往到了最后,承接机构与购买方能宣传的都只是具体的服务项目而非服务思路与方法。那么,究竟应如何建构一个良好的服务架构?
上述问题归结起来,似乎都是因为缺乏一个“中间层”的缘故。这个“中间层”是什么,如何构想、设置,通过何种方法实现,这些源于实务的困惑引领笔者进一步在实务中进行探索。4年多前,笔者与G市X社工机构一起在G市L村开展妇女服务,当中也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带着疑惑,我们一边做服务一边阅读文献,试图填补这个“中间的空隙”。
我们发现,有三组概念与之相关。第一组概念涉及社会参与、主体及主体化(subjectivation)。即,在一定的社会文化情境下应如何动员某些妇女群体?她们有什么需求,会因何而“动”?妇女的组织动员应注重什么?在动员过程中应如何实现妇女的主体性?妇女能否实现从个人主体到历史主体的转化?转化的过程又是怎样的?
第二组概念涉及女性日常生活。它是人们生活最根基的存在,在现有性别秩序下是女性自我表达和实践的重要途径[1](PP 55-64)[2](PP 842-859),也是很多实务工作的基础。它是否能为妇女的主体转化与妇女组织动员提供新的思路?不同妇女的境况和需求千差万别,在诸多差异中她们如何能联结在一起?如何兼顾日常性别需求与策略性别需求?妇女究竟该如何从日常杂务中“抽身”参与社会事务,又如何从社会参与中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
第三组概念是解决以上两组问题的核心概念,即自组织、社群感与社群主体。通过妇女小团体的培育,我们看到了培育社群感与社群主体在整个过程中的重要性,也即“中间层”在组织结构、服务架构与理念思路中的具体体现。在当下处境中,应如何通过组织的力量将不同妇女个体汇聚为一个集体,用群体力量去面对普遍性的议题?妇女社群感应如何培育?它对妇女团体的发展有何帮助?妇女自组织有什么特点?又要如何营造?
从文献与实践中得到启发,我们开始关注本地妇女小团体的培育[3],希望能形成一个有内在动力、能关注自身也能关注社区的妇女团体,能以个人积极性带动集体行动,又能以集体力量回馈个人,形成有机的良好循环,然后提炼出一些经验,使得整个社区、妇女及其他群体都活泛起来。本文是对这些经验的回顾与总结,同时希望进一步探讨社群主体的概念,在理论上对上述问题进行回应。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关于社会参与的解释框架逐步归纳整合出了政治机会、动员模式和文化框构这三组交互影响的因素[4](P 5)[5](P 82)。政治机会考察政治制度和权力结构带来的机会或限制;动员模式关注人们动员、参与的组织与网络。这两方面从宏观社会条件和中观组织层面解释了社会参与及其形式。但参与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什么因素会促使个人对某些议题产生意义与态度,进而形成实际的社会参与?他们为什么愿意“走出来”“做起来”?这些社会心理动力方面的问题并没有被充分地展开分析。
学者进而转向了情感、理念等聚焦于行动者的微观层面,开始关注社会参与的文化面向,比如意义的产生、诠释与认同,以及这些因素如何激发个人的社会参与。文化框构这一因素试图解释的就是个体参与者的动机,其核心在于认为意义是社会互动、建构的结果,当人们通过互动同享了意义,达成了共识,就更有可能进行社会参与[4](P 6)。相应地,组织动员不是自然地揭示不公、唤醒集体意识的过程,而是高度策略性的,常利用舆论宣扬行动的正当性,以减少阻力,可能会掩盖参与者的真实意图。所以,尽管文化框构关注行动者,但在一定程度上将其刻画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工具理性模样,忽视了他们的主体经验[4](P 7)[5](P 82)。
一些较注重参与者生命经验的研究指出,个人的性别、年龄、教育背景、经济状况、社会地位、职业经历等特性会对其为何、如何进行社会参与带来影响,还会影响参与者对议题、策略的选择[6](PP133-194)。有学者研究了不同组织基于不同参与者特质而产生的不同行动路径,并指出这些路径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可以由个人或组织发挥自身的主体性而改变的[6]。
阿兰·图海纳(Alain Touraine)对社会参与中的主体与主体化有非常经典的论述,他主要关注以“纯粹的社会性”为目的的社会参与[7](P 48),它们的诉求主要是文化领域的,比如,提倡塑造“新的文化生活观念”与生活方式[7](P 49),注重个人权利意识与身份认同,以“话语链接”的方式构建出行动主体[7](P 49)。
在图海纳“历史质”的概念下,主体是由个人利益出发,通过社会参与改变陈旧观念,最终达成社会价值、文化重塑的行动者[8](PP1-9)。历史主体是指通过集体行动的方式对社会生产做出过贡献的每个个人和集体,是总的历史境遇在个体身上的反映,是一种集体经验的表达[8](P 3)。这种由个人转化为主体、由自我转化为行动者、由个人主体转化为历史主体的建构过程就是主体化[4](P 10)。
在图海纳和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的认识中,参与者既不是如传统社会参与相关理论认为的那样是“集体兴奋”而无理性的,也不是如资源动员理论认为的那样是工具理性的,而是具有道德感、追求公义并为此驱动的[9](P 439)。但图海纳认为行动者既非单纯理性的又非单纯出于高度道德性[10](P 766)。他们给出了主体性的定义,也指出了主体化的道路,却依然未解释清楚个人为何要参与社会。欧陆学派的学者亦未讨论要如何才能实现从个人主体到历史主体的转化。这显然不可能是一个有意识、有策略、通过集体参与就能达成的过程,图海纳对新的历史质的想象挑战了传统的社会分类,也反对传统的参与形式。
当我们讨论主体性时,常看的是在特定社会位置上人如何改变权力流向,如何对外部社会条件施加影响。一个人有多大的主体性决定了他/她能在多大程度上利用资源去改变个人处境,即在特定的社会地位上动用社会资源计划和实施改变的能力,是一种有意识的个人策略。但这并非事情的全部,很多时候还取决于一些不那么理性的、日常的部分,包括人们的想象、欲望、期待[2][11],比如对以后生活的想象,对社区的感情,对下一代的关爱,想化解不利、转劣势为优势的精神,对生活的体验与复杂情感,等等。莎拉·J.马勒和帕特丽夏·R.佩莎(Sarah J.Mahler & Patricia R.Pessar)将之称为“认知的能动性”(cognitive agency)[12](PP 441-459)。这是笔者在本文中想要强调的主体性的第二层含义。它们无计划性,甚至模糊不清、无法言明,也不一定导致目的明确、因果相关的行动,却可能有巨大潜力,在人的生活中形成无形的动力,进而带来改变[11]。
比起其他行动主体,妇女似乎显得更为“弱势”。由于固有的性别观念带来的特定角色分工,妇女在经济上一般处于较弱的位置。经济与性别叠加,形成了性别化的家庭经济秩序,固化了原本的性别差序;此时的妇女缺乏决策与行动上的权力,这样的情况在不少农村中仍然存在。比如,妇女在村公共事务中缺乏话事权,其利益往往被忽视,很多外嫁女或外地媳妇无法分享村里的福利,直至她们的经济地位改善,这些情况才会随之改变[注]中山大学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张和清教授团队在广州市从化农村进行的社会工作实务探索中发现这样的现象,并针对此进行了妇女引领改善生计的小组设计与实践,由农村妇女开办乡村体验游活动,包括布置民宿、设计城市居民体验路径和活动、设计菜单、发展特色农产品以及旅游纪念品等,吸引了很多城市居民前往,增加了农村妇女的收入,也使得妇女逐渐开始参与村里事务,争取到了话语权。。妇女自觉不够,难以发声,那么怎样才能争取跨出改变的一步?
不同妇女群体的生活现实因地区、文化、经济、民族差异而不同,其诉求也各不相同,谁的声音都不能代表别人,很多时候,差异掩盖了妇女间的共同点,造成了联结上的困难。她们尚未组织化,如何才能动员个人形成团体?怎么做才能达到联合的目的?
加之妇女的日常生活现实完全笼罩在固化的性别角色分工之下,社工工作跟随的策略性别需求的大方向与日常性别需求[13](PP 1799-1825)的实际间存在一道鸿沟,满足后者可能就会强化既有的性别分工,以致达不到前者的要求;而后者又千差万别,怎么去兼顾前者?在这样的社会处境下妇女有多大可能、又要怎么做才能转化为历史主体?
从20世纪80年代发展起来的“妇女与发展”(gender and development)的理论与实践路径虽能将妇女视为变革的主体,重视性别/种族/族群/发展之间的关联与矛盾,强调赋权、自下而上以及与其他组织合作等,也特别重视妇女的生活日常与实际需求,部分回应了以上问题,但它还是比较宏观层面上的计划,国外或港台地区的一些运用与经验也不适合直接照搬进来[1][4],因此可参详的实践经验甚少。
1.社群主体与社群感
个人主体并非自然而然或必然就能转化成历史主体。首先,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革新,如若成功就能开创新局面,争取到更多利益,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社会参与更强调文化性、精神性的影响,比如形成新的社会舆论或风气、改变固有观念等,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甚至可能在短期内难见成效。其次,个人层面上的努力和结构层面上的改变是“两码事”——个人因观念改变、资源不同而争取到利益与好处,可谓实现了个人向主体的转变,但却不一定能导向社会结构上的改善,因而未必能转化为历史主体[4](P 36)。
因此,在个人和集体间,在个人主体与历史主体间,在上层目标和下层服务间,在各种差异中,都需要中间过渡的一层,即一个有发展潜力的中间群体或“社会中间层”[14](P 129)来实现传递,以集体的力量消解个体的微弱,保存个体与团体层面上的奋斗成果,才有可能继续前进。社群主体在个人主体向历史主体的转化中起到了重要的串联、中转作用。图海纳的论述恰恰缺乏了关于社群主体的讨论[4](P 38),学术界对此还缺乏深入探讨。
有国内学者在研究居民主体性时指出,居民参与的内涵之一就是社群性。只有居民觉醒起来,组织起来,作为一个社群参与,而不是作为个人参与,在过程中“交互构建主体性”,才能叫居民参与,而社群则被视为居民参与的一个过程化要素[15](PP 134-135)。一种普遍的认识是,社群必须共享意义系统,情感归属与价值认同是社群的根基,而这是通过保罗·弗雷勒(Paulo Freire)式“平等的对话”实现的[4](PP 37-38)[15](P 135)[16]。社群的维系需要组织与运营,也就是社群感的打造[4](P 38)。
受到上述讨论的启发,借鉴一些邻近地区农村社区工作的案例经验[17](P 56),我们考虑以自组织的形式先动员一部分妇女,尝试形成一个基于社区的小群体,以打造一个承上启下的中间层,搭建理念与结构之间缺失的环节。
2.妇女自组织
国内自组织研究主要集中在社区自组织领域,较少带有性别意识的自组织研究,没有突出妇女在行动、实践、组织方面面对的社会环境与自身特点,或将一些妇女社会资本、调动资源方面的特性归结为“妇女的天性”,强调“天生的”与“天赋的”[18](P 26),过于本质主义,削弱了妇女自组织的特性与潜力。总的来说,妇女自组织营造缺少理论探讨,新时期妇女组织动员及参与社区、社会的本土实践也不足,如何动员、组织妇女,使她们更好地认识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并愿意付出努力去改善它,妇女自组织有何特点,该如何建设、维护与发展,会经历什么阶段,遇到什么问题,尚无好的经验可供借鉴。
3.从日常生活出发
国内学者在一系列个案研究中讨论各类维权行动的主体性经验时提到过公民的“生活智慧”[5](P 92),笔者认为,这是很重要但常被忽略的方面,带有浓厚的本土特质:比如,拿起法律的武器,将争取自身权利与追求社会公义的目标相结合,为自己制造机会空间等,审时度势发展不同策略,是非常接地气的关于公民主体性的论述。
这种思路启发了我们。日常生活是妇女可借以踏出转变第一步的重要领地,这是妇女知识的来源,是其力量产生的源泉[1]。由此出发的社会参与在很大程度上是“安安静静”、细水长流、日复一日的,个人开始时可能是“无意识”参与的,改变也不一定是很大和清晰可见的,但具有累积效应,且更多体现在个人层面上,如获得新的价值、增加自信自尊、提升个人满足感和对自我的良好认知等。从认知能动性的意义上来讲,就是自我意识与情感产生的自我推动力带来的情感或实质价值,也是日常生活承担的再生产功能的体现[1]。社会学中的日常生活转向是一条活色生香、生动有趣的发展脉络,它的多样性与复杂性是不同群体实现对话的平台,也成就了集聚点滴力量、发挥主体性的空间[19],妇女的需求与现实的千差万别汇聚到具有这样特点的日常生活里,就有了对话的基础与行动的潜力。
认识到这一点,就可以在日常需要和认知能动性的基础上去营造生活在同一社区的妇女的共同经验。她们面对相同的环境,拥有类似的体验,虽然差异是普遍存在的,但通过对社区内普遍性议题的关注与讨论,或许在碰撞中可以促进沟通与理解,营造出共同的目标,使团结与合作成为可能,就成了工作的导向。
从实践发生到理论梳理,在四年多的实务工作中我们尝试探求这些问题的解决之道。下文的论述中会展开讲述G市L村的例子,一方面讲述妇女自组织营造或成功或困难的经验;另一方面继续梳理理论与实践的逻辑线索。
项目点L村位于G市H区,背靠一大湿地公园。村内河涌交错,水路四通八达,榕树婆娑,小巧秀美,是典型的珠三角水乡。L村先民从中原迁入,最早有韩、杨、车、马、黎、罗、李等姓氏,其中杨、车、马三个姓氏在现在L村村头附近开垦了一个围,并定居下来,取名叫做“三姓围”,就是如今的“三盛围”。从元代到明代,村中陆续有其他姓氏迁入,逐渐形成了现在黄、白、何、李、杜、吴、陈、梁等八个主要姓氏聚居的自然村。根据L村村委会统计资料,截至2014年,村本地人口共有4338人,男性居民2109人,女性居民2229人。
L村历史悠久,有众多历史建筑,如白公祠、乐善好施牌坊、黄宗祠、书院等,文化底蕴丰厚,每年都会举办天后诞、端午庆典等文化活动,是一个文化资源和历史遗产非常丰富的社区。
改革开放前,L村是一个典型的岭南水乡,生产方式以务农为主,G市开始农转居改革后,村民在户籍上转变为城市居民,务农用地逐渐减少,生产方式转变为收租、分红、打工等。由于临近著名的布匹市场与轻纺城,近年来村内兴办了很多小型制衣厂,到此打工或周边市场租住村内房屋的外来务工人员逐渐增加,零售商店增多,基本没有村民务农,村经济收入增长明显。
在这样的自然与文化条件下,L村有一些群众组织基础。如村中有农村集体经济文化组织——经济联合社、龙舟队、珠绣队、舞蹈队等,在平时村大小事务和不同节日中发挥不同的作用,使村内保持一定的活力。其中,珠绣队是由H区妇联牵头,协同经济联合社,由本地妇女干部偕同几个本村妇女组成的团体。珠绣是L村所在地方的特色传统,已经很少有人会做了。为了承担珠绣文化保育的重要任务,妇联链接资源,聘请独立设计师根据流行趋势及市场需求设计开发新产品,绘出图样后由村内绣娘做出成品,再由妇联和经济联合社链接资源进行销售。她们生产的产品包括各类手包、挎包、手机袋、服装、围巾等,并于2015年参加了北京时装周,备受好评,为其赢得了一定的声誉,成为H区文化保育方面的一个品牌。区妇联原想将其做大,一来可以联合村内妇女干些事,作为妇女能力提升的途径;二来可以成为推广传统文化的案例。X社工机构承接了其在L村的“妇女之家”服务后,便接过了这个“任务”,组织起珠绣小组,计划把这件事当成他们驻村工作的切入点,但实际工作起来远没有想象中顺利。
一是村内绣娘很少,珠绣耗时耗力,无法量产,所以即便有获奖的荣誉,也无法转化为实际收入,更无法为绣娘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L村本身经济收入状况不错,土地出租使得村民的收入来源相对稳定,定期收租、分红,物质生活有充足的保障,珠绣这样的活计成为绣娘茶余饭后任务式的事情,而不是靠之维持生计的长期性工作,这件事就成为“上级交予的任务”而非自发自愿,因此主要是几个妇女干部接过任务后在做,拉了一两个妇女,并不能发动其他妇女共同参与。
二是妇女不再忙于劳作,出现了大量的闲暇时间,会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得十分紧凑。按照她们自己话来说:“很忙的,有活动一定要提前通知,否则没办法安排。”每天早上她们会和自己的朋友、邻居相约在村口的粤菜馆喝早茶,到了11点左右,再回家做饭照顾孙子,下午的活动是她们一天中的重点,通常她们会选择参加社区活动、外出逛街等,还可以在村里的文化广场看见她们的身影。因此,珠绣这件事只能算是额外的、临时的任务,与己无关,排不到妇女的日常议程中。
三是妇女在与设计师的合作中也出现了一些配合方面的问题。例如设计师不懂珠绣技巧,因此其设计与实操会有脱节的情况,绣娘常常无法实现设计师的意图。但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共同商议、共同设计的机制,妇女们只是按图纸来做,无法表达自己的意见,觉得自己如同刺绣机器一般,久而久之,热情消减,就没有继续的动力了。
社工观察到,由于外来人员增多,他们中的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工作,只留老人在家,村内白天就会有很多外地妇女,便考虑将珠绣小组扩大,招募一些赋闲在家带孩子的外地妇女一起参与,让本地妇女教外地妇女,既能使妇女的能力得到发挥,传统得到外扩,又能从此起步,团结一下本地人与外地人,还能带动产量,做得好的话也能给外地妇女带来一些收入,一举多得。
没想到这个提议首先遭到妇女干部的强烈反对。L村的本地村民对外来人员的态度非常矛盾,他们一方面觉得如果没有外地人来,村子不能得到发展,他们也将失去收租这一经济来源;另一方面认为外来人员的增多使村子的治安、环境等受到严重破坏,因此非常反感。他们不习惯和外地人在一起,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平时的活动,都不和外地人一起做。妇女干部们还说,上头下拨的活动经费是按本地人人头算的,对外来人员没有财政安排,不能把钱花到他们头上。这种区隔的思维也同样发生在了珠绣小组中。
社工还尝试根据L村较为富裕、村民生活时间宽余、村子位于城市中心等特点组织了一些插花、烘焙、品茶与咖啡等基于生活兴趣的小组,但都觉得无法准确找到妇女的兴趣点,每次小组活动都不温不火,参加的人依然还是几个妇女干部和一两位本地妇女,虽然有吃有喝有玩,但总体来说妇女们兴致不高,她们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想干什么,完全没有形成动力。
大半年时间里,L村的项目点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社工经验尚浅,和妇女干部的沟通不顺畅,很多设想无法得到妇女干部的支持,也无法理解妇联定下的提升妇女能力与地位的目标和村民的实际有什么关联,工作如同无头苍蝇,做了很多尝试依然打不开局面,每次督导时都叫苦连连。
临近暑假,很多外地家庭的孩子过来了,村里逐渐热闹起来,村民们又组织起一年一度的河涌巡游,对村内少年儿童进行安全教育。L村河道纵横,水情复杂,很容易发生落水溺水事故,以往每年都有意外,还有人身伤亡,对村子来说压力不小。前任机构的社工发现了这个问题,便开始组织村民进行河涌巡游工作。一年后,X机构接手,将其作为一个重点工作开展。
社工发现,虽然只做过一次,但河涌巡游已让村民有了一定的安全意识,他们逐渐认识到防患于未然的重要性。当社工联系一些熟识的阿姨们询问其是否愿意参加河涌巡游时,她们都欣然应允。安全问题是关系村里民生的大事,与村民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这启发社工将河涌巡游作为当前工作困境的突破口,组织河涌巡游小组和系列宣传活动,发动广大妇女积极参与。
社工首先筹办了河涌巡游小组,招募了一些村内妇女。小组初期共同商议暑期的巡游活动,包括确定巡游服装,制定路线,招募巡游志愿者,制作安全宣传小册子、横幅和巡游牌,部署人员,分配时间,等等。从小组中期开始巡游工作,按之前排好的时间和人手,每天在固定时间绕着村子转一圈。两个阿姨为一队,她们穿上巡游员制服,从社工站出发,手举写有“珍惜生命,远离河涌”警示语的小立牌,挨家挨户分发资料,对暑期放假在家的儿童进行安全教育,对大人进行提醒。妇女们基本都能准时参加,巡游过程中还会拍照发在专门建立的微信群里。每次巡游持续一个小时左右,在大约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每天都进行。
大家在巡游时发现,暑期不仅是游泳戏水的高峰期,也是用电高峰,而且由于外来家庭子女的集中到来,日常缺乏照料,很容易出现各类居家安全事故,比如烫伤、夹伤、单独将孩子留置家中的隐患、火灾等。妇女们就在小组中讨论,商议在每天的巡游探访中增加这些提示事项,遇到有外来人员子女的家庭会额外提醒注意。社工觉得这些关注点非常好,便将河涌安全和其他的生活安全内容结合在一起,包括用火、用电、居家安全等,落实到每日的巡游中。
河涌巡游期间,社工还在村文化广场组织了河涌安全趣味宣传会,通过亲子趣味游戏的形式,向社区儿童及家长宣传河涌安全知识,引导家长重视儿童安全教育,培养儿童及家长积极、正向的自我保护意识。活动吸引了很多村民和孩子参加。巡游队的妇女也到摊位帮忙。一番热闹之后,大家感受到了活动的吸引力。有些阿姨在巡游时带上自己的孙辈,和孩子一起宣传社区安全;有的还在社工不在时主动负担起各项事务的安排,开始把社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系列活动的效果是显著且多层次的。其一,由于巡游是日日重复、高度集中的活动,巡游队阿姨们已被广大村民所熟悉,在走家串户中邻里之间变得更加熟络起来,因近年出租、搬迁、下一代关系疏离而减少了联系的村民又因此事串联到了一起。其二,在巡游之后,村里没有再发生溺水身亡事故,大家切实感受到了成效。其三,家长们也意识到孩子需要更多的关注与陪伴,学会投入更多的时间照顾儿童。其四,村里的儿童耳濡目染,将河涌安全牢记在心,社工也感受到了当地妇女强烈的责任心和希望继续为社区创造价值的热切心情。
在这群妇女的带动之下,村民逐渐开始关注村内事务,比如哪个角落的垃圾没有清扫,哪里的康体设施出了问题,哪个地方的石凳子损坏了,等等,都会告诉巡游阿姨们,她们记录下来后会发到微信群进行讨论,也会一步步寻求解决方案。这在村内形成了良好的风气,使大家意识到,村里的环境是大家的公共财产,需要大家一起去关注和维护。
妇女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她们更加积极,而且变得自信起来。由于这些是与她们生活密切相关的事,不再是高悬于半空的口号式、任务式、形式化的表面功夫,得到了她们切实的关注与参与。她们的生活经验发挥了作用,意见得到了回应,工作议题与内容也是出自她们自己,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是工具性的参与,主体性也逐渐浮现出来。
机构决定以河涌巡游为基点,将服务具体化、立体化,形成基于社区工作的别具特色的工作形式与内容,体现妇联购买目标中“妇女能力建设”与“儿童保护”的内容,也将其作为两个版块的结合点。妇女服务与其他领域的服务融合在了一起,一个由妇女领衔、惠及社区各个群体的结构性社会工作初具雏形。
在巡游小组的后期,社工与妇女们商量着趁热打铁,把最后一次巡游活动拉到村子对面的湿地公园中进行,在更大的范围内向附近居民及前去游玩的广大市民宣传河涌安全,扩大影响。公园与村子相隔一条大马路,本来就是大家从小玩耍的一大片湿地、树林,近年由市政府出资将其改造成一个面积巨大的湿地公园保护了起来。妇女们对那里很熟悉,且在村里的巡游中积累了经验,有自己的服装、道具,也都不胆怯了,参与热情很高。妇女们对自己能在那么大的公园里以半个主人翁的身份做宣传活动都感到很欣喜,觉得那是最适合自己的事,而所有的阿姨们都是第一次参与村外的公共事务,感觉很新鲜。
这样设计的初衷是借本地妇女之力提升公众意识,同时让更多的人能看到这群人,改变大家对中年妇女无所事事、锱铢必较、只关注小家庭不问世事的刻板印象,令妇女们有更正向的自我感受与认识,也能使其体会到一件事如能惠及他人是很好地改变社会的开端。愿意投入公共事务,就是妇女从个人主体迈向历史主体的第一步。
规划好路线,阿姨们与社工一起准备了适合湿地公园的标识,设计了一些小游戏,并约定于最后一次小组巡游活动时共同前往。当天是阴雨天气,公园内游人没有预想的多,但大家还是非常高兴,就像郊游一样,回来之后还一起总结了整个巡游活动的经验,商议着下一年再做时需要注意哪些事项,哪些方面可以改善,兴致很高。
讨论中又触及一个反复出现的议题,就是到底应如何看待村里的外来人员。本地人对外地人偏见颇深,每次涉及这个问题,大家都会变得很激动,有时还会因为外地人到底是给自己带来了经济利益还是生活环境问题而争吵不休。本地村民对外地人的歧视令村里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大家虽住在同一个社区,但两群人“老死不相往来”。在一次聚会中,阿姨们聊起了社区建设,不知不觉又讲起了外地人[注]平日常规聚会聊天,2016年8月3日。:
明姐:现在生活质量变差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和谐了,然后河涌臭了,空气差了,本地人看外地人脸色。
珍姐:对啊,现在河涌又脏又臭。(指指自己孙女)她们不像我们以前,每天都可以下河捞鱼。
昌姐:能不能搞得像四川那些河涌那样?那里真的好漂亮的,园林式的,种上花花草草,或者干脆填掉它。
贤姐:(填掉它是)不可能的,我们这里也是岭南水乡嘛,要保持自己的特色。
明姐:现在社区都没有什么建设,河涌边上栅栏没必要,应该宽宽的可以划龙船,现在有围栏还有更多外地人在那里钓鱼、玩水,那就更危险了。
在河涌巡游时,有些组员会觉得外来人员管不好自己的孩子,孩子们乱跑乱跳容易发生危险,增加了自己的工作负担,情绪激动时发生过一些口角。由于巡游时大家对这个群体有过格外的关注,社工启发大家从孩子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无论大人有着怎样的偏见与看法,都可以先搁置一旁,对孩子的保护应该是相同的,河涌巡游为维护和发展大家的邻里关系铺平了道路,为何不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社工告诉大家正在筹备为村里的“小候鸟”们提供丰富多彩的暑期活动,活动经费可以由社工机构解决,只要小组的妇女愿意出力,大家就能一起做更多的事情。孩子是阿姨们共同的关注,她们虽排斥外地人,却十分喜欢小孩子。社工寻思着可以从孩子入手做些工作。
河涌巡游小组中的一个积极分子英姐回应了社工的看法。虽然她是生怕外来的孩子在暑假时没人管束去河涌里面玩,出发点是“外来人员不要添乱就好”[注]河涌巡游小组最后一次聚会,2016年9月13日。,但也算同意了社工的建议。她觉得既然巡游那么成功,就应该乘胜追击,大家在小组也很开心,除了带孙、喝茶,还可以一起为社区做点贡献,何乐而不为?应该多想点能改善环境、生活或有利于社区的事情来做。于是在社工的邀请下,英姐带头和另一位阿姨决定为“小候鸟”们专门介绍一次L村历史及河涌安全知识,之后的一次活动里还与社工一起带领孩子体验了河涌巡游,受到孩子们的欢迎。后来,又有珠绣小组的两位妇女为孩子们讲珠绣故事,并绘制了简单的图样供孩子们体验珠绣的乐趣。这些外来的孩子在社工及阿姨们的带领下了解了L村的历史、地理环境,实地参观了村内的古建筑,参与写生、巡游、做珠绣、绘制海报,在玩乐中熟识了这个父母与长辈工作、居住的地方。这些活动仿佛为妇女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她们开始反思自己和外来人员的关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中间的嫌隙无法在一时之间得到修补,但社工还是从妇女的言谈中窥见了一些积极之处,比如妇女们时常强调自己作为“本地人”的身份,说明她们对L村有强烈的归属感;她们还会发表对于村里一些乱象的不满,例如村里有些人不讲卫生,不爱护村里的环境;有一些小制衣厂乱排放污水,污染了村里的河涌。每当她们提到河涌时,就会怀念河涌曾经的干净、美丽,言语之间非常动容。这让社工深刻体会到她们作为土生土长的村民对本村的热爱,以及对村里公共事务的关注。另外,她们之间对待外地人的态度也有分歧,一些阿姨认为外来人员增多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大家应该学会看到它带来的利益,与之相处,而不应总是在抱怨。
此时,妇女们已是站在社区的角度看待这些事情。虽然在不同小组里妇女们讨论这些议题时还是很容易激动,有时令社工感到无所适从,但逐渐地,社工意识到这些讨论的价值就在于大家对L村怀有强烈的情感和希望它越变越好的心情。这种自发的共同目标是难能可贵的,是形成社群感的良好条件,它已经在那里了,无须社工再做很多的激发工作,只是需要加以引导,将其转化为优势。
妇女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和感触在社工组织的小组与活动中交织、碰撞、磨合,各种问题浮现、集中并慢慢清晰起来。她们以前没有这样的经历,从来没有这样审视过生活、环境、自己与他人,甚少思考自己能为社区做些什么,或与同伴一起交流这方面的想法,更别说亲身去做。小组的行动让她们看到了自己的能力与作用,主体性慢慢得到了建设与彰显,一个小团体已呼之欲出。社工从中理出了一条比较明确的路向,就是利用妇女对社区的关心以及从系列活动中建立起的良好自我感觉将这个小团体稳固下来,协助大家发掘自身的优势。
社工在与这群妇女的接触中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点:不同于妇女干部,她们平时很少接触村里的公共事务和核心议题,但是一到节庆日活动时,她们就会组织舞蹈、歌唱节目等,希望和妇女干部们比一比,她们有这样的心思——希望自身在社区内的地位有所提升,能够获得与妇女干部相当的话语权,在与妇女干部的竞争中占据优势。
她们在L村长大,对村里的河涌环境、文化特色、风俗习惯、嫁娶丧葬等十分了解。L村紧邻湿地公园,河涌景色美不胜收,再加之村落历史悠久,有许多宗祠和牌坊,不少古迹都被省里列为历史文化保护单位。X机构入村前,另一家社工机构曾在村里开展过湿地导赏活动,邀请这群妇女们对外来游客和学生进行导赏,并给予补贴,后来她们便时常询问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次导赏活动,说虽然补贴不多,但参与到导赏之中觉得自己“有事做了”。
社工由此萌生了再次组织导赏小组的念头,但与单纯进行导赏以获取补贴的出发点不同,社工希望能承接之前的势头,用导赏和巡游将妇女凝聚起来,建立一个长期、半固定、半自助的团体,使妇女能与同伴一起将生活经验与智慧进行发挥与再创造,关注自身所处的环境,对社区有所作为,进而将来能够承担整理社区记忆、对老人进行口述史访谈、关怀儿童成长、治理社区环境等事务。
妇女导赏小组的目标之一是向社区内的居民、儿童传播社区文化、历史和传统等,这一目标与她们对村子的关注和希望表达的愿望不谋而合。更重要的是,带领游客进入本村是向外开放、拥抱外来的一种姿态,建立在本地人对自己地方资源的骄傲之上,更是一种想把好东西推介出去、希望更多人了解的积极作为。这非常有利于打破本地人内心的隔阂,让他们意识到歧视很多时候是因为相互的不了解与误解。在一次次的介绍、沟通、交流中让外地人知道本村的好处,也让自己接触更多不同的人,改变自己的态度。导赏员需要对村里的古建和环境进行深入介绍,尽管大部分景点都是她们所熟悉、可以用她们的语言进行描述的,但为了确保导赏的效果和规范,使导赏内容更加充实,小组内容中设计了很多学习环节,比如向专业的导赏员学习建立较专业的导赏体系、导赏技巧和语言,由社工带领讨论导赏的逻辑等,需要妇女们投入大量精力学习和吸收,因此能提升她们的逻辑、语言表达和交际能力。而且这是团队合作的产物,社工相信导赏小组能进一步增强妇女的社群感,一方面能够号召更多人关注社区环境和历史文化传承,另一方面能培养社区妇女领袖,妇女在社区露面多了,做的事多了,增强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和在社区中的话语权,得到了村民的认可,她们在社区中的地位就能有所提升,实现自身的价值,实现策略性社会性别需求与实用性社会性别需求的统一。对于阿姨们来说,导赏也是享受生活的方式,能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加入新的元素,这令她们感到高兴,所以在进入小组时她们是带着自己原有的动力的。社工的长期目标是将这个妇女团体营造成一个自组织,即使社工和机构不在了,它依然可以实现自主的延续,持续在社区中发挥作用。
从日常生活需求出发,引导妇女关注身边的人和事,完成一轮从个人主体到社群主体的转变,才有可能进一步迈向更大的社会参与,这个妇女自组织的营造就是个人主体到历史主体中间的一个重要环节。它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需要社工保持对妇女需求、特性的性别敏感性,持续为团体注入动力,关注到发展中的曲折和反复,不断引导、拉动,才有可能维护。在导赏小组中,团体的冲突、一进三退的反复与困难都很明显,不像之前的活动大家都按一样的要求进行,这次每个人的个人特点都被放大了,既有有利于任务的一面,也有阻碍任务的一面。社群感的形成有时有助于大家劲往一处使,但有时密切的合作会让个性不同的人起冲突。
导赏小组成立之初发生了一起排斥事件:由于钱姐是嫁到L村来的,尽管也是广州人,讲着粤语,但是在原本地缘关系牢固的L村妇女看来,她就不是本地人而是外地人,在小组招募阶段英姐曾拒绝钱姐的加入。
英姐是L村最著名的白氏后人,而纶生白公祠也是村里保存最完好、外形最优美的一座祠堂,在G市同类建筑中很罕见,具有较高的建筑艺术价值;L村的核心位置还有一座御赐牌坊,上刻“乐善好施”,是清代光绪皇帝对于白纶生一生热衷行善的表彰,这两个景点是重点导赏对象。
正因如此,英姐在小组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她参加导赏小组的目的之一也是希望可以宣传祖先留下来的慈善精神和宝贵财富,让更多人了解白纶生,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参观。早在前期访谈时,英姐就向社工表达了这一诉求,还向社工出示了她参加各种文化交流的照片和资料。可以说,导赏小组的开展离不开英姐的支持,她与几位组员的关系都非常要好,例如贤姐、珍姐,她们都是在小组筹备期间应英姐热情邀请而加入的。另外,英姐保管着白公祠的钥匙,这关系到导赏时能否进入白公祠,她常常以此为由要求社工按照她的想法对小组内容进行调整或是提出一些要求,比如不能让钱姐参加。她以钱姐并不熟悉L村的历史和文化特色为由,希望社工不要答应钱姐的报名。但社工从钱姐那了解到,她已嫁入L村几十年了,自己也有意向参加导赏小组,想更多地了解自己的社区,因此社工只能与英姐沟通,不断与她进行协商,最终英姐答应了钱姐可以加入。
钱姐真正加入小组后,通过小组活动与其他组员产生了互动,共同完成了小组任务。她与其他妇女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大家都乐于与她交流,并开始接纳她“不一样”的身份。当钱姐要负责李祠堂的讲解但表示她对其不甚熟悉之后,霞姐、明姐、珍姐等人都能主动帮助她收集资料并带领其前往观看。
英姐的活跃与积极能大大调动小团体,但她的强势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某些组员的参与,比如她常常不顾其他人的感受大声插话,或无视他人意见,当社工进行协调时会觉得是在针对她,会表达不满,而且对导赏小组的发展感到不满意。这期间,出现了另一位领袖明姐。她对导赏非常认真和重视。明姐负责的是全程第一个景点——村口牌坊的导赏,她特别重视导赏的开场白和内容的充实性,语言流利,逻辑清晰,能从村口牌坊的大榕树引出L村的历史风貌。在模拟导赏中,她讲得非常吸引人,表现让人刮目相看,其他组员都表示要向她学习。明姐非常乐于向其他组员分享自己“勤能补拙”和对家人进行模拟练习的经验。她在小组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与其他组员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在后期担任着小组领袖的角色。
领袖的更迭使团体经历了一波动荡,人员关系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久而久之,贤姐成了团体的“和事佬”。贤姐的组织协调和沟通能力都非常好,每年都将村里的天后诞办得有声有色,在村里妇女中的威望非常高,这种威望也延续到了团体中。她在组内的一些意见和看法能迅速得到其他组员的认同。当组员间因观念不一致出现纠纷或拌嘴时,贤姐就会出来协调,她与各位组员都比较熟悉,私下里的关系也很不错;再加上她幽默风趣的性格和一些俏皮话,常常能够很快调动组内的气氛,帮助其他组员更好地融入。珍姐成了团体中的“开心果”,她胖胖的身材和乐观的精神深受大家喜爱。每次参加活动珍姐都会带上自己的小孙女,小朋友对奶奶们的活动很感兴趣,偶尔会在组员们模拟导赏时充当小听众,听得很认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大家模拟导赏情境的乐趣和动力。
随着大家的互动,原来建立在地缘与亲缘上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起来。组员间有频繁的互助互惠,比如共同照顾孩子,谁外出不方便时就把孩子留给团队里的其他妇女帮忙照看;嫁娶诸事中也互相约定、组织协调,个人充当不同的角色帮忙把喜事办好;建房子的时候也能互相帮忙张罗细务,共同分担监工、收货等事情。妇女之间的信任加强了,这个团体也成为大家的一个集体空间,一到团体里大家就自然而然七嘴八舌地谈论村里的事,比如哪里的路灯坏了,哪里的清洁没做好,等等。虽然还是有不少意见分歧,但都是围绕着社区建设的共同目标而努力。
经过大半年的共处,社工注意到妇女间已用“我们”这一代称取代了“我”“你”,在平时交流讨论中也能感受到她们为整体的考虑。比如在讨论每次活动的时间时,大家的空闲时间可能不一样,她们会直接聚焦于寻找每位组员都能参加的时间,不会轻易说某位组员的时间不合适就算了;如果确实难以协调,有时间冲突的那位阿姨就会争取调整自己的时间去配合他人,以保证整个团体都能参与。而集体参与本身对促进团体凝聚力也有积极作用。
由于导赏的景点很多,而每位组员只负责一两个景点,因此,单独靠某位组员是无法完成导赏任务的,团体合作至关重要。为此,导赏小组设计了模拟导赏景点环节,一个人介绍,其他人对其表现给予评价和意见,以此促进每位组员和小组集体导赏能力的提升。为了这个环节,阿姨们悉心准备,搜集老照片、实地走访、向年长的村民了解情况、整理故事等,将景点历史立体化。有一次,英姐找到了村口牌坊20年前的老照片,彼时牌坊刚刚修缮完毕,牌坊上有一副对联。英姐说:“当年为了给牌坊挑一副好对联,特意在村里有奖招募,最后选出了这一副。”英姐认为这一段故事可以作为背景加入导赏词中,能够很好地还原当年牌坊揭幕的景象,但负责讲解这一处的明姐却说“不记得有这件事”,不愿意加入这段故事,两人闹起了情绪。
英姐是想让导赏内容更加丰富生动才提议增加内容,但是没有提前沟通而在小组讨论时直接提出来,明姐没有心理准备;而明姐认为这一景点是由自己负责,应由自己决定导赏内容,英姐不该直接要求她讲。冲突刚刚发生时,其他阿姨都保持观望的态度,不想介入这一摩擦。贤姐作为小组中威望较高的人进行劝阻,令其他组员也愿意表态缓和冲突,大家都纷纷对两人进行劝说,才使得英姐愿意解释原因,社工也及时介入,避免了进一步冲突的产生。
在下一次碰头时,明姐先是向英姐的热心帮助表示感谢,再说明她向其他村民打听过了,确实有这样一副对联,但是否是向全村进行有奖招募却不得而知,对联的来源并不清楚,最后说明不会将这个不能确认真实性的故事加入导赏中,以免画蛇添足。也就是说,明姐在意的并非是介绍对联本身,而是背后有奖招募故事的真实性,她的拒绝有充分的调研和考虑,因此得到了英姐的理解和其他组员的赞同。大家从这件事上看到了彼此对导赏认真严谨的态度,也感受到了团体在实现一个目标时的同向性。在之后的模拟中她们更愿意在自己发言后倾听其他组员的意见,不会认为这些意见是针对自己,而是非常珍惜这些意见,在现场就会吸收反馈。这体现了团体凝聚力的进一步发展,也说明妇女们能自由地表达感受,愿意倾听,更有自信,能有效运用其他组员的评价促成个人进步[19]。
为了让大家有更直观的经验,社工联系了G市本地一个专业的导赏团队,为阿姨们安排了一次G市某社区的导赏游览,大家非常激动和期待,连连夸赞社工很“给力”。其后,社工还邀请该团队的专业导赏员前来与妇女导赏小组进行交流,导赏员小D从事专业导赏多年,擅长对历史建筑进行导赏,这与L村的宗祠、牌坊、桥梁等导赏内容非常贴合。他生动活泼的语言和专业的导赏能力受到了组员的欢迎,为妇女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也极大地调动了大家的热情。
到了真正实操的时候,导赏对象的招募遇到了困难。由于公众对导赏认识不足,一开始在微信公众号、微博中进行宣传招募时报名参加的人寥寥无几;社工又在区妇联的活动平台上进行宣传,也没吸引几个人前来。社工尝试在大学校园内进行宣传,希望可以吸引到对老建筑和传统文化感兴趣的大学生,但也收效甚微。这时,妇女们开始一起想办法,发动村民、亲朋好友,联系导赏员小D、联合其导赏团队进行宣传。尽管困难重重,最后参加的也只有十人左右,但社工由此看到了妇女们的执着与坚持。她们依然认真对待,第一次导赏时还化了淡妆,穿上了统一的马甲,连她们的家人都表示很久没见过她们这样的精神面貌了。从村口开始,明姐对牌坊的导赏为整个活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她生动活泼的语言不仅吸引了参观者,连周围的路人也不由自主地循声而来;参观者在前往下一个景点的路上,就沿途的风景向明姐提出问题,明姐都一一回答,连老榕树的历史和传说故事都能娓娓道来。贤姐导赏天后庙时,天气骤变,下起了大雨,阿姨们和参观者到庙里临时避雨,贤姐便临时增加了导赏内容,就地向大家介绍了每年一次的天后诞活动,并主动邀请参观者来年参加这一盛会,参观者非常感兴趣,拉着贤姐问了很多问题。钱姐的导赏内容在实际参观时显得比较单薄,但参观者提了很多问题,钱姐不知如何回答,有点慌乱,此时贤姐主动积极地帮助她进行了回答。其他各位阿姨都完好地按流程走完了游览路径,期间还能灵活地根据时间和实际需求调整安排。珍姐和禧姐还为大家展示了珠绣文化,吸引了两位参观者现场体验。
大家都十分开心、满意,在后来的分享中都认为自己更乐于表达了,对自己的能力有了很大的信心,感到很自豪,尤其是能将村子介绍给参观者,收获很大,而且大家的关系更好了,对这个团体有了很强的归属感。妇女们将自身的感情转化为行动,在一次次的合作中学会了和他人对话、分享、反思,观察社区、了解他人、省视自己,求同存异,共同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在不断的碰撞与磨合中转化成了社群主体,更乐于投入社区的公共事务。
社群主体为个人主体向历史主体转化的中间关键,从日常生活出发、在日常生活中培育社群感,进行妇女组织与动员是重要工作导向,遵循两个关键理念,L村妇女工作以使妇女从个人小圈子中走出来、成为个人主体、再逐步转化为社群主体为渐进式目标,围绕关注妇女日常生活、培育社群感、营造自组织三个核心任务开展。妇女主体化框架和工作路径可用图1表示。
图1 妇女主体化框架和工作路径
1.实用性别需求先行,摸索融入策略性别需求
我们发现,妇女工作需要一步步做,不能急于求成。X机构曾十分苦恼于如何达成区妇联制定的大目标,也曾提出过做性别平等观念教育、意识灌输等形式的活动,比如,发放宣传手册,做大型社区活动讲解或组织有关夫妻关系、家务分工的小组。我们认为,这样硬生生地将宏大概念放在具体而微的活动中是有问题的,如果不契合人们的实际需求,即使妇女参加了,也会觉得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或被生硬和做作的姿态吓跑。尤其是在人们生活普遍安逸、观念根深蒂固、一眼看去并没有改变的迫切需要或一时难以改变之时。
社工首先需要反思自己的服务是否符合妇女的日常需求,会不会离她们的生活太遥远、过于“阳春白雪”。L村的经验说明,日常性别需求如带孙子、处理家庭事务、提升个人能力(包括语言表达、理解、处理事务的统筹能力等)、满足个人情感(如打发日常时间、获得满足与愉悦等)需要在活动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否则容易打击妇女参与的积极性,在生活的问题上不能急于用所谓“正确”的性别观念去看待与衡量,还需考虑妇女参与与其所处环境的整体融合性。
策略性别需求要在服务中慢慢摸索,不急于在初始的时候就定下来。在做与性别观念有关的服务时,太“功利”的想法,比如急于改变陈旧观念、为妇女减负、提高妇女家庭地位、提升妇女意识、提高政治参与等“核心”内容,是没有效果的。我们从这群妇女身上看到,在做一件件看似与提升性别意识无关的事时,其实都能对应到社工想做的那些工作点上。比如,讨论珠绣问题时阿姨们是对共同商议和自我表达有要求的;河涌巡游时会凸显出妇女对周围环境的关注,尤其是子女照顾与教养方面的议题,出行与做活动时会讲到中年妇女形象和社会上存在的刻板印象与歧视;甚至在争论本地人和外地人问题时也能听到她们对于嫁娶、身份归属的看法,自然而然就涉及了妇女的家庭地位、性别角色、社会地位、社区参与等议题。社工引导大家分享自己的家庭分工、时间安排,探索自我需求,讨论一些需求无法得到满足的原因,并在一次次合作的过程中培养大家反思与解决问题的能力。
2.尊重细致微小但不琐碎
在现实工作中,大部分妇女服务是属于一般/恒常而非“困境”/特殊类型,这很容易给人以“没有什么大问题就不需要做什么”或“做不了什么大事”的错觉,觉得妇女不会参与社会。这里既有对社会参与的误解,也有对妇女能力的刻板印象:妇女社会参与的根本在于寻求性别文化价值的认同与重建,它常常发生在日常生活中,妇女的主体性也体现在日常实践中[21](PP 43-60),她们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做的方式不同,不是轰轰烈烈,而是于无声处日复一日地进行。
充分认识这种特性才能看到事情的“微小”性与长远性,社工与机构应有不急于求成的定力,甚至于“成”或“不成”都不能用一般的标准去衡量——不是只有成功争取到什么或实现了什么才是成功,这种改变很大程度上发生在人的情感与精神层面,比如更好的生活感悟与体验、自信自尊、良好的精神面貌等。自我实现恰恰是妇女能力提升的最好体现。
1.以“对话”营造社群感
团队里妇女之间的关系需要悉心营造与细心维护。不同的妇女之间,存在经济收入与职业差异,其家庭状况各不相同,教育背景及个人经历各异,来自不同的地域甚至不同民族,但为了共同目标或诉求而聚在一起、维系在一起,要保持开放与充满关爱的对话,使大家拥有接纳与包容的空间,互相了解、学习、支持、协助。
这里的“对话”借助了弗雷勒的概念,是基于平等、爱、信任和希望进行的互动、思考、批判、追寻,是为了达致对自我、对所处环境和更深层社会结构的察觉和批判,以及在此基础上发生改变[16];我们也参考了刘婷婷[3]在中国台湾的实践。基于L村经验,我们认为,这样的“对话”至少包含以下四个层面。第一,它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即内省、反思并学会表达。第二,它是个人之间的对话,指乐于把自身的深刻体会传达出去,用平等和爱倾听他人的故事,同理、互助。第三,它是社群/团体与自身的对话,是团体的内省,明了自身的资源与优势,明确目标与行动的方向,形成动力。第四,它指社群与其他社群的对话,呈现自我形象与经验,令他人理解自己的生活、情感、处境,表达对社会发展的期望。
2.任务多层面、分阶段
基于以上理解,社工在团体营造上可分阶段进行。初期应多通过社工小组、社区活动、外出探访及分享讨论让妇女认识身边资源、自身权益、自身的优势与问题,培养自信,实现妇女在家庭、团体、社区中不同角色的转换。
随着团队的逐渐形成,应着力培养成员对团体发展的省思能力,比如自觉关心团体、对团体问题进行反思、尊重团体内部差异、提升凝聚力等,逐渐扩大成员接触外界、参与公共事务的范围,培养妇女领导能力,以团体的力量带动个人去解决问题,形成团体的自信与资源。L村的这群妇女在河涌巡游期间天天走家串户,对各家情况都知晓一二,她们遇到觉得可能需要社工协助的情况就报告给社工,为机构提供了个案服务的对象;有的妇女还用自己在村里的资源与人脉帮助解决问题,此时,她们既是服务对象又是主体,社工的主要作用就是资源链接与陪伴。
团队稳定期的工作重点在于加强妇女的社区参与,为其在公共领域发声、转变为社群主体打下基础,此时有更高层面的要求——审视与重新理解周遭环境,包括社区的自然环境、居民关系、社区资源、性别文化传统与生活实践等,依托团体力量对不平等的性别现象与制度进行反思,只有这一关打通了,才有可能继续向历史主体的方向迈进。分阶段工作重点如图2所示。
图2 社群感营造阶段性任务
1.往往需要外部扶持
女性较缺乏社会资源,社会地位相对弱势,传统根深蒂固,不利于其察觉结构性问题与自我需要,要通过早期的活动逐步激发她们的自主与自觉。因此,自组织不具有天然的自发性,需要成熟的中间组织去促成与协助[22](P 129)。这需要有性别敏感度的项目与社工,需要投入更多资源与组织力量去支持其萌芽与成长。
2.从半自助开始
妇女囿于家务杂事难以支撑起经常性活动、高强度要求的团体,不同的妇女群体有不同的基础,难以要求她们高度自主自觉。因此社工需制定长、中、短期目标,以符合团体发展各阶段的特性。自组织营造的早期目标是建立半自助团体,从日常需求出发,在日常生活中融会贯通,当妇女有了行动经历与意愿,就可更多地参与到社区事务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服务他人、影响社区,使团体朝自助、自觉的方向发展。
从个人主体到社群主体再迈向历史主体,似乎是一个线性的进程,但落实到实务工作与具体实践中,我们看到妇女要从个人转变为个人主体,即实现自我察觉、自我意识觉醒都不容易,要实现个人间的意义共享,进而产生集体意识,就更难了。L村的妇女团体营造不断地在个人自觉—对话、分享、商议—共同行动—克服困难—反思—再行动中循环往复,更多的时候是在其中的几个步骤中原地打转,一进三退,一波三折,要形成这样的循环也非易事。
从本文的例子中我们看到,即便是来自同一个村,共享同一文化脉络,对生活有着相似经验的妇女们尚且无法时时保持对话与理解,那么对于其他妇女群体来说就更难了;而且,她们还无法与其他群体(比如对外来人员)进行对话,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现在她们只是学会了认识自己的身份与群体,在这个框架内实现了对话,还远未进入联结他人经验,即与其他不同身份的女性群体对话的阶段。
能够尽公民的责任与义务去关怀他人;不仅关注自身需要,更认识到他人与自己相似的处境,共同面对挑战;走出自己的圈子,带动他人,才可能成为历史主体。L村的项目迄今为止进行了五年余,妇女团体还在凝聚与锤炼的过程中,一次次进退、循环,感觉就像冷热交替,有些活动能一下把妇女的热情煽动起来,但有些时候只要几次争拗就会浇熄一些火苗,依然没有完全营造起来,尤其是在没有组织动员基础的情况下,要令妇女从日常事务中自觉自主自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经过实践与理论的梳理,我们大致构建出起到连接和转化作用的“中间层”——社群主体。它既是妇女个体发展成为历史主体的必经之路,是她们从细碎的个人日常过渡到关注更大议题之间的桥梁,又是实务工作者通过具体而微的服务实现宏大目标的途径,还是机构铺设完整服务架构不可缺少的环节,使整个实务和理论的思路逻辑更加畅顺,为今后基层妇女工作与社区治理提供参照。L村整体工作思路架构如图3所示。
图3 L村整体工作思路
从个人主体转变到历史主体的过程因为一些固有的性别观念、社会意识与责任感而显得尤为不易,我们在实务中也仅能朝着社群主体努力,还未完全达致目标,可见这个过程是漫长和不确定的。对日常生活和认知能动性的重视是实现转变的关键。女性经验是多元、复杂的,无论是性别研究、实务还是女性的日常需求本身,都需要一个能使所有讨论回归、交流与融合的平台,这个平台就是日常生活,是落在个人经验层面上的。在全球发展、区域经济、国家政策等宏大地理、政治、经济概念下,个人的身体、生活空间和性别处境等议题往往显得细小和微弱,但对于笔者来说,它有着重大意义——在实践层面上,重视日常生活经验与需求是各阶层和背景的妇女群体互通、避免各说各话的策略,改善妇女的日常处境是所有实务的最终目的;在理论层面上,它让女性生活经历的讨论回归到身体和空间的基本社会实体中,而且有效弥补了原本关怀人却甚少触及生活的学术话语,使之与生活最平凡、最日常的层面紧密扣合,启发我们从妇女知识来源的高度上对性别研究方法论进行反思与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