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丹
(福建农林大学金山学院 文学艺术系,福州 350002)
闽作民俗家具作为中国传统家具的一个分支,是记录福建民俗文化生活和艺术发展变迁的重要载体。广大劳动人民在家具材料、结构、工艺、造型、装饰等方面结合汉族文化和福建本土文化不断地变化、发展、累积、沉淀,从而形成颇具地域特色的家具风格,也最能体现当地文化的基本调性。将闽作民俗家具文化元素与生物学领域的基因理论相结合,挖掘提取物质文化、艺术文化、精神文化3个模块基因特点[1],以文化基因促进文化传承,对于呈现完整、独特的福建文化特色独具价值。
文化基因概念是从生物基因理论借用过来的,传统文化能在时间和空间维度上得以传承和发展,依靠的是存在于文化系统中的DNA密码——模因[2]。它是决定文化特色的核心物质,是可以被复制并应用于现代设计领域的基本因子,同时也是文化继承和创新的纽带。中国传统家具之所以能够经久不衰,被不断地推崇和效仿借鉴,与其内在的文化基因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从基因角度切入分析闽作民俗家具文化,提取潜在的文化遗传特性,有助于揭示闽作民俗家具文化的本质特征,推进文化基因应用于地域性产品的创新设计。
生物基因由A、G、C、T4个碱基的编码决定[3]。以此类比,家具文化基因则由物质文化、艺术文化、精神文化3个单元构成,且各个单元都有反映本层文化特色的文化因子。如反映家具“物质文化”的“材料”“结构”“工艺”,反映“艺术文化”的“造型”“装饰”等显性基因,反映家具“精神文化”层面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文化修养”“审美情趣”等隐性基因[4]。这些文化基因共同构成家具文化基因体系,不同因子之间相互关联,彼此制约,互为因果。
在这个基因关系体系中,“精神文化”作为隐性基因,是“物质文化”和“艺术文化”的直接影响因素。换言之,“物质文化”和“艺术文化”作为显性基因,是“精神文化”的外在体现,同时,“物质文化”和“艺术文化”之间又相互制约。如“材料”和“工艺”是家具的物质基础,而家具“造型”的实现建立在“材料”和“工艺”之上,“材料”基因不同,所表现的家具“造型”就不同,成熟的“工艺”基因能为“造型”提供更广的发展空间,“造型”基因只有与选用“材料”的材性、材形及其工艺技法相匹配,才能实现设计的目的和要求。除此之外,各个单元文化内部也相互关联。如“材料”的特性和“结构”需要通过特定的“工艺”去实现,“结构”样式的选择和设计又受到“材料”和“工艺”的制约;反之,新“材料”的出现又会催生新的“结构”形式,而新的“结构”形式需要通过新的“工艺”去实现。详见图1。
图1 家具文化基因关系体系
通过对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田野调查法,共收集闽作民俗家具样本301件,剔除重复样本27件,异类样本2件,难修复样本16件,累计实效样本256件。调查发现,闽作传统民俗家具类别中,坐具主要分为椅类和凳类两种主要形式;承具包括桌、案、几三种样式;庋具主要分柜类和橱类两种样式。具体数量分配如表1所示。
借鉴生物基因工程的逆转录原理,在掌握闽作传统民俗家具样本的情况下,结合前期收集整理的闽作历史文化背景资料与相关艺术理论研究成果,通过对物质、艺术、精神文化3个单元分析,运用型谱分析法和数理统计分析法提取各个单元的文化基因特征,从而创建闽作传统民俗家具文化基因库。详见图2。
表1 闽作民俗家具类型与数量分配表
图2 闽作民俗家具文化基因研究流程
3.1.1 材料基因
闽作民俗家具量材使用,以大材大用、小材小用、异材搭配、边料拼接为原则。表2统计数据为此家具类型主要用材的样本数量。根据样本分析,闽作民俗家具大部分为软木及竹藤材制作而成,硬木使用较少。如表2所示,杉木、樟木、榉木、松木是闽作民俗家具使用率较高的4类材种,依次占总样本数的28.9%、26.6%、20.3%、14.1%。而龙眼木木质较硬,适于雕刻,但容易开裂,而且基本没有大料,仅作家具小面积的装饰部件如靠背板、牙板等,所以作为主材的使用率最低。枫木次之,仅占总样本数的1.2%。研究表明,制作坐具使用杉木、樟木居多,各占坐具类样本总数的34.3%、22.4%;承具类以榉木、杉木作为主材使用较多,各占此类别样本总数的27.8%、26.7%;樟木、杉木也是作庋具使用率较高的主要用材,各占此类别样本总数的32.3%、27.3%。
表2 闽作民俗家具材料分析
3.1.2 结构基因
闽作民俗家具最主要的接合方式是榫卯结构,虽不如宫廷家具考究严谨,但也形成了一套结构体系。通过对所得样本分析可以得出,闽作民俗家具主体构成形式是面材和线材的结合,面材主要有整板、拼板、嵌板3种结构样式,线材又分为直角形、圆角形、T形、十字形、弧形等接合方式。
整板面材常应用于坐具的坐面板、扶手中枨、靠背板和几类面板、抽屉、门板等幅面规格较小的零部件,而作为桌案类面板和庋具板材的较少。究其原因,其一,受树种属性的限制,鲜有较为粗壮的木材;其二,南方气候因素也会影响木材的形变;其三,居民生活经济条件的制约。基于上述原因,拼板面材则较多作为承具和庋具等幅面要求较大的板材制作,板材侧面刨平涂胶拼接,加工简单,被广泛应用。此外,为了防止木材翘曲变形以及结构的稳固性,常在整板或拼板四周镶线材,即框架嵌板结构。承具的面板、坐具的坐面板多采用嵌板外表面与框架外表面相平的结构形式,而庋具的门板、旁板等立面部件,其嵌板外表面则低于框架外表面,呈落堂式。
两线材端头垂直相交从外观上分直角和圆角两种样式。直角多采用夹角明燕尾插入接,结构强度高,多应用于靠背、扶手等强度要求较高的框架类部位;庋具门板框多用夹角开口插入接,外表美观且实用。圆角有两种样式较常见,一种利用弧形构件将两线材通过直角榫垂直连接;一种是将立边端头外侧加工成圆角,内侧开槽,冒头端部直角榫头插入立边槽口,常见于庋具类家具框架嵌板结构中。
T形结构主要出现在坐具和承具的枨子与腿的接合,庋具正立面和侧立面的表面分割线,承具椅腿与牙板面板的接合。前两种形式分大格肩和直角榫两种结构样式,主要依据对家具美观度的要求,比如闽作民俗中的“十里红妆”家具,主要是采用大格肩的形式较多,而直角榫多见于以实用耐用为主的普通家具。第三种零件间接合一般采用夹皮榫、双头直角榫与牙板、面板接合,比较多见于案类家具。十字形枨出现在承具类家具中,但并不多见。以十字搭接方式与腿部连接,主要用于加固。弧形弯材如果做圈椅扶手,一般用楔钉纵向接,若做几类等家具的托泥,一般采用直角榫或插入榫拼合。
3.1.3 工艺基因
雕刻工艺是闽作民俗家具主要表现手法,其中以线雕、浅浮雕形式的装饰纹样较为常见,主要应用在牙子、靠背、束腰、屉面板等构件。高浮雕、透雕因工艺难度较高,且对材料硬度有要求,加工上费工耗时,且成本高,集中在靠背板以及在普通百姓家中较为鲜见的门面板、望板等构件上有所应用。镶嵌材料主要是木材和大理石,镶嵌在靠背、束腰、屉面板等构件上。“十里红妆”家具多采用髹漆描金工艺,以平花手法最为常见。《髹饰录》中表述:“描金画漆,即纯金花文也,朱地黑质共宜焉。”[5]此种方法是在朱漆或黑漆膜上描金或彩绘勾线,一般应用在庋具家具面板上,因为在图案纹样之上没有罩漆,经常擦磨所以容易掉色。另一种手法叫浮花或堆漆,分为线堆、浅浮堆、高浮堆,是经过堆塑成型后贴金上彩,效果近似浮雕工艺,因其比平花加工复杂,在闽作民俗家具中主要以高浮堆形式出现在庋具面板的局部区域,鲜见大面积应用。
3.2.1 造型基因
闽作民俗家具以实用为主,对称构图,以加工简单方便和经济为原则,方材运用较圆材普遍,通体造型呈直线方正体态,曲线运用相对较少,仅作辅助元素,整体风格塑造简洁质朴、自然大方。
坐具类家具整体尺寸较北方偏小巧,多由直线方材构成,曲线方材和圆材使用相对少,线条较为硬朗。其中椅类分为束腰扶手靠背椅和靠背椅两种,前者制作费工费时,较为讲究,多摆放在厅堂中,用来彰显主人的身份和地位。椅子的靠背部件、扶手部件和腿部部件一般垂直于椅盘。靠背高度略低于肩胛骨的居多;考虑到使用的舒适性,扶手构件制成前窄后宽;腿部分有足和无足,足部形式多为马蹄足或回纹马蹄足。
承具类家具分为框架式和柜体式两种,按用途分,主要类型有饭桌、书桌、条案、茶几等。饭桌以框架式为主,分方形和圆形,摆放于厅堂、卧室等室内空间;书桌作为书房重要的家具,以柜体式为主要样式,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分二抽屉或三抽屉,下部左右两侧为柜体或四足直接落地,以增强储物收纳功能;条案有平头和翘头之分,设置于厅堂等公共空间的条案多为框架式,卧室等私密空间以实用为主,多摆放柜体式条案;茶几分双层或三层,有抽屉和无抽屉之别,一般放置在客厅,与靠背椅搭配使用[6]。
庋具类家具以方角柜箱、书柜式多宝格等种类较为常见,用以存放衣物、被褥、书籍、器物等。方角柜腿部较高,约占整个柜体长度的1/3,为加强稳固性,两腿之间除正立面设有望板或角牙外,在侧立面还加设罗锅枨或一字枨、矮栳构件,主体部分为双开门箱式空间,每扇门板表面被水平分割成两块或三块面积不等的矩形,以增添装饰性。方角箱根据打开方式不同分为平开门和翻门,前者与方角柜主体部分形制相似,但规格偏小,后者呈扁方形,两侧装有铜拉手。书柜式多宝格大致分上下两部分,下部是双开门柜,上部是博古架格,有的中间设有抽屉,柜体笔直,四角交接为直角,且柜顶无柜帽,不喷出。
3.2.2 装饰基因
通过样本分析得出,椅类装饰部位主要分布于靠背、牙子、腿脚、边抹、枨子;凳类主要分布在牙子、腿脚、边抹、枨子;桌类常见装饰部位是边抹、牙子、束腰、腿脚、门板、屉面板、枨子;案类常在牙子、挡板、腿脚、边抹、枨子做装饰;几类装饰部位分布在牙子、束腰、边抹、腿脚、托泥、枨子;柜类常见装饰部位是门板、屉面板、腿脚;橱类家具则以门板、屉面板作为主要装饰部位[7]。
根据表3数量统计结果,坐具类以靠背、牙子、腿脚、边抹、枨子作为装饰部位分别出现19次、23次、11次、30次、19次;承具类以牙子、腿脚、边抹、束腰、挡板、托泥、门板、枨子、屉面板作为装饰部位分别出现30次、28次、40次、14次、5次、3次、13次、27次、12次;庋具类以腿脚、门板、屉面板作为装饰部位分别出现12次、39次、30次。
对各类别家具装饰部位出现次数求得平均值分别为:坐具类20.4,承具类19.1,庋具类27。计算结果表明,坐具类装饰部位多集中在牙子、边抹;承具类装饰部位多集中在牙子、腿脚、边抹、枨子;庋具类装饰部位多集中在门板、屉面板。闽作民俗家具装饰部位依据次重点多集中在边抹、牙子、门板、腿脚、枨子、屉面板、靠背、束腰、挡板、托泥上。
表3 闽作民俗家具装饰部位出现次数统计
中下层广大人民群众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文化修养以及审美情趣等,作为闽作民俗家具精神文化隐性基因间接透过物质文化和艺术文化显性基因的外化实体反映表达。换言之,物质文化和艺术文化视为精神文化的传播媒介,通过对物质文化和艺术文化基因分析可提取精神文化基因特点,从而挖掘闽作民俗家具蕴含的深层次的文化信息。
闽作民俗家具一般都是就地取材,选取当地盛产的木材如樟木、杉木等为原料[8],并根据木材的特性制作家具,如龙眼木质地较硬,常做雕刻使用,又因无大料,仅在家具中做辅助性构件,这些特点映射出普通百姓顺应自然,重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天人合一”理念[9]。结构上以结实稳固为原则,榫卯设计简单,在家具外表面经常会看到裸露的贯通榫头,在造型上以加工简易的直线方材居多,样式简洁大方,装饰适度。这些特征足以说明闽作民俗家具是以经济实用为准则,反映出质朴务实、勤俭节约的平民精神,是人民群众价值观念的体现[10]。在装饰题材方面大多寓意富贵吉祥、平安如意,深受民俗文化趋吉避凶、求子求财思想影响。另外,儒道文化在装饰上也有所体现,如以刻画人物故事为主的演义、英雄传记等题材,以此宣扬忠孝仁爱、礼义廉耻的观念,同时对子孙后代具有一定的教育意义。
闽作民俗家具在材料、结构、工艺、造型、装饰以及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文化修养、审美情趣等方面具有独特的地域文化特性。通过对文化基因的提取,一方面可以更易促进本土民俗家具文化传播和继承,另一方面在掌握闽作民俗家具文化基因的基础上,后续通过基因的优化组合为创新设计实践提供更多可行性。现如今呼吁文化回归、重拾本土文化自信的意识愈演愈烈,这种“回归”“重拾”并非一成不变、故步自封,而是要将传统闽作民俗家具文化内核与现代文化创意产业融合,为闽作民俗家具创新设计寻找新的途径,为中国文创产品设计作积极有益的探索。